第八章
W大人類學系的研究室內。
將一件器物上的塵土細細的清理完,采情用放大鏡觀察上面的紋路。
「怎麼樣?」威利叼了根雪茄在嘴上,站在她旁邊,雪茄上並沒有點火,這是他的習慣,他並不愛抽雪茄,只是喜歡聞它的味道而已。
「這確實足滿有趣的發現,想不到出土的文物里竟然會有這樣的東西。」
「就是說呀,這次來台灣真沒有白來,光是這個發現就很值得了。」
「威利,如果再發現幾件其它相同的東西,是不是就可以證實……」
電話響起,她順手接起。
「喂,哦,好呀。」放下電話后,她起身,「威利,隔壁陳教授說有些書要我幫他搬一下,我過去幫他,待會就回來。」
「好,妳去吧。」
采情離開后,威利拿起另一枚碎片用放大鏡細看。
片刻,門口忽然響起了一聲男音。
「請問,俞采情小姐在嗎?」
「她剛出去了,你有什麼事找他嗎?」威利以流利的中文問。
對方客氣的道:「我跟她約好了今天要送個東西過來給她,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
「應該很快吧。」旋即想到隔壁的陳教授人雖然不錯,但挺啰唆的,采情這一過去八成又會被他抓着嘮叨些有的沒有的,便道:「我看這樣吧,你把東西交給我,我幫你把東西轉交給她。」
「嗯,也好。」他從口袋裏取出一隻小盒子,再拿出一張簽收單。「費用俞小姐已經付清了,麻煩你幫我在上面簽個名就好。」
「這盒子裏面是什麼?」威利問。
「是一枚戒指,」他打開盒子讓他檢查內裝之物,「俞小姐要我們幫她在戒指裏頭刻上幾個字。」
瞥見竟是他送給采情的那枚翡翠玉戒,威利簽了名,送走那個送貨員,好奇的拾起戒指來看,他轉動着戒身,想看清楚裏面刻了什麼字。
砰!一聲巨響?然響起,嚇了他一跳,看向門口,只見玄音一臉陰驚,眼神可怕得彷佛想殺了他似的。
「咦,漂亮小子,你來找采情呀,她……」
「你怎麼會有那枚戒指?」陰沉的嗓音燃燒着騰騰的怒焰朝他飆去。
威利直覺的回道:「這枚戒指是我一位情人送給我的訂情物,我後來……」話還未說完就猛地被打斷。
玄音忿忿的捶打桌面,桌上的東西全跳了起來再重重落下。
「你說什麼!情人?!」他俊美無瑕的臉孔瞬間變得猙獰如惡魔。「她把這枚戒指送給你當訂情之物?!」
「咳咳……你放開……我……」威利被憤怒的他一把揪住領子,被勒緊的喉嚨一時發不出聲音,只能拚命的掙扎着。
玄音厲聲問道:「你在騙我對不對?這怎麼可能是她送給你的訂情之物?!」
「我沒有騙你,這真的是我們的訂情之物。」快窒息的威利根本無暇細思讓玄音如此惱怒的由來,他只能就他的問話反應而已。
玄音激動的將手中的人摜在地上,咆哮的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咳咳咳……」威利喘過一口氣后說:「我沒有必要騙你。」一時還弄不明白玄音突然的失控是為什麼。
玄音不願置信的震住,怔怔的注視着威利握着的翡翠指環:心裏深處傳來的悲鳴讓他的聲音哽咽而破碎。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在給了我希望之後又親手把它摧毀?!」她竟然拿他送給她的戒指當成訂情之物送給別的男人!
他終於明白了,當年她之所以不顧一切執意要跟隨威利到國外去做考古研究,並非是因為她有意致力於考古,而是為了威利。
所以分別的這三年,她連隻字詞組都吝於給他,包括這次回來,都是因為威利受W大之邀的緣故。
美麗的眼眸染滿傷痛和悲憤,憎惡的揮出一拳擊向正要爬起來的威利。
「啊--」砰咱咚,冷不防往後倒去的威利撞到一張椅子,椅子承受不了猛烈的撞擊,瞬間翻覆,威利也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撫着腹部,他吃痛的擰眉斂目,「你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冷靜?要他怎麼冷靜得下來,他激動得恨不得殺了眼前的男人。
「為什麼要把我的真心踩在地上踐踏?!為什麼?如果不愛我大可以坦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愚弄我?!」
不忍見他滿臉悲戚,威利心知他肯定是誤會什麼了,站起來想再開口,卻見他狠狠的用拳頭不斷的擊向牆壁,他凄然的目光和陰厲的神色令他一時啞然。
想靠近他,卻又擔心失控的他再度動粗施暴。
「我早該知道的,我早就該明白了,她從不曾對我溫柔過,她從來就吝於給我親切的笑容,我真的很傻,簡直是個蠢蛋,我還以為她終於響應我的感情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訂情物,哈哈哈……」
威利以為聽到了他的哭聲,悄悄的走近一點,卻沒看到他眼中有淚,只有他握緊的拳頭淌出了腥紅色的液體。
「我說,你是不是誤……」
鏘啪匡當,靠近玄音的一張桌上的物品全被他憤然掃落。
「哈哈哈,在她眼中,我到底算什麼?!我算什麼--」
在隔壁研究室聽到異常聲響的采情匆匆的回來,就驚見研究室被玄音弄得一團亂,她惱怒的斥道:「玄音,你在發什麼瘋?」
「哈哈哈,我確實是瘋了,從見到妳的那一天起就瘋了!」
瞅着她的怒容,玄音悲涼一笑。
「我知道妳不喜歡見到我,好,我走,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妳面前了,這樣妳滿意了吧?」深沉的嗓音一落,他旋風般的從另一扇門離去。
「玄音!」采情被他悲愴的神色駭了一跳,急急追出卻不見他的人影。她急忙回來,「威利,剛才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玄音他會……」
「他可能誤會了什麼。」威利苦笑着攤開掌心,將那枚戒指交給她,瞥見她戴在無名指上的那枚一模一樣的戒指,他恍然大悟的道:「我想他大概以為妳把他送妳的這枚戒指送給我了。」
「啊,什麼?」垂眸瞅着手上戴着的玉戒,再看着相仿的另一枚戒指,她一時愕住。
怎麼會這麼巧呢?
威利有些歉然的開口,「不好意思,采情,剛才有人送這枚戒指來給妳,妳到隔壁去了,所以我就幫妳代為收下,剛好被那個小子看到了。」如果當時他不好奇的拿着戒指想看裏面刻了什麼字的話,那小子或許也就不會誤會了。
「不,威利,這不能怪你。」采情深蹙眉心。「是他太莽撞了。」原本她是打算在玄音找出自己的興趣時,將這枚戒指當成禮物送給他的,沒料到會陰錯陽差的發生這種事。
她將戒指收起來,彎身再把桌上被玄音掃落的東西一一收拾妥當,/心想回去再跟他解釋好了,當他看到這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應該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采情,妳不去找他解釋清楚嗎?」
「不用了,那傢伙每次都這麼衝動,讓他先氣一下也好,我晚上再跟他解釋。」
思及玄音方才的神態,威利不放心的說:「妳還是先去找他吧,研究室的事妳不用擔心,我認為妳最好先跟他把誤會說清楚比較好。」
采情搖頭,「沒關係的,威利,我不想因為私人的感情影響到工作。」
威利還想再勸她,可她笑了笑的阻止。
「不要緊的,以前玄音就很愛鬧這種脾氣,不會有事的。」
「什麼,玄音還沒有回來?」
飆風不解的望着她。
「下午他興匆匆的說想到了一個興趣,就迫不及待的跑去找妳了,難道妳沒見到他嗎?」
「我是見到他了,但是……」采情訝然的頓住話,凝眉細思,想起了玄音最後對她說的那幾句話,當時她因為他弄亂研究室而生氣,所以忽略了他絕然的語氣所透露出的心痛。
難道……不會吧,玄音是說真的嗎?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
「球球,怎麼了?」驚見她神色陡然一沉,飆風擔心的問。
「我……」她語氣一窒,只覺心口被一股莫名的恐懼狠狠的揪住。
「球球,下午他去找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飆風見狀追問。
采情胡亂的點頭。「嗯。」約略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扼要的說了下。「我以為他只是像以前一樣鬧個脾氣而已。飆風,妳想玄音會上哪去?」隱然的不安在胸臆間擴散。
「竟然會發生這種事!」聽完,飆風斂眉沉思,搖了搖頭。「玄音他沒有什麼特別常去的地方,我打打看他的行動電話好了。」
可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人接聽,打了好幾次后終於接通了。
飆風一喜,但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稚嫩嗓音,眉心又一擰。
「召夜,怎麼是妳?」
「因為玄音房裏的行動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我才進來幫他接,怎麼會是妳打來的?」
飆風只好把事情簡述一遍后才結束通話。
一旁的采情已經聽到她們的對話。
「我看我還是出去找找吧,也許他就在這附近。」她暗暗責怪自己為什麼忽略玄音離開研究室時那悲涼的眼神,當時她該追上他把事情說清楚的。
她比誰都清楚的知道玄音對自己的心意,戒指的誤會一定帶給他很大的打擊,她當時怎麼會以為沒關係、不要緊?
威利一定在那時就已經察覺到不對,所以才屢屢要她快去找玄音澄清誤會,而她卻置之不理。
采情的懊悔在翌日仍不見玄音回來時達到了頂點。
而玄音一夜未歸的事情也讓她證實一件事--他真的打算永遠下再出現在她面前。
因為他的心已經被她傷透了。
這幾日除了采情,飆風、沉睡和召夜也分別在找尋着玄音,卻始終一無所獲。
采夢齋里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唯一可喜的是前幾天有人送回了一枚紫玉花瓣,只剩下最後一枚就全部收集齊全了。
「霓幻,你看玄音會不會真的就這樣一去不回來了?」為霓幻端來一碗墨色葯汁的召夜,難掩憂心的問。
霓幻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他的視線落在趴睡在他床邊的冰姬身上。
「很難說。玄音的本質跟冰姬很像,兩個人都很單純,也格外的執着,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是全心全意,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因此,若是受了傷害,恐怕也會比常人來得深。」
一旁的飆風也擔心的開口,「玄音誤會他送給球球的那枚戒指被球球轉送給威利,若是別的東西也就罷了,偏偏那枚戒指是玄音的家傳之物,有特別的意義,我看這回玄音真的傷得很重。」
召夜輕輕嘆息。「我也很擔心球球,她這幾天一直愁眉深鎖,雖然她嘴上沒說什麼,可我看得出她很自責。」
「嗯,我也感覺得出來。」飆風忽然掠過一個念頭,「霓幻、召夜,你們覺得,玄音有沒有可能想不開呀?」
一時間室內的幾人都沒有出聲。
半晌,霓幻才開口,「我想應該不至於,以玄音對球球的痴愛,他理當不會捨得離開這個有她的世界。」
手輕撫着床邊那金燦的髮絲,他的臉上綻起一抹煦然的微笑,思及當初為了冰姬着想,把她送回她的族人那裏,她卻拚了命、不擇手段的想留在他身邊。
「我想玄音會再回來的,妳們毋需太擔心了。」玄音對球球濃烈的感情將會是他心靈的一種羈絆,把他再拉回球球的身邊。
在飆風和召夜離開后,趴在床邊的冰姬忽然抬起頭來。
「霓幻,那個玄音很喜歡球球嗎?」
「嗯。」
她邪美的臉龐細思須臾,妖異的瞳眸閃過一抹了悟。
「怪不得那時我誤傷了球球后,他看到我會那麼生氣,他一定非常非常的喜歡她。」
霓幻微微頷首。
冰姬的心思也沒停在旁人身上太久,如貓般的眼直勾勾的瞅着他。
「等你找到了最後一枚紫玉花瓣,我們要去旅行,還是要回白籬園?」
他反問:「妳想去旅行還是回白籬園?」
她歪着頭想了下。
「只要跟你在一起,隨便都好,你決定吧。」她表情一掃不馴的野性,閃爍着金芒的眼瞳漾着柔順的笑意。
「大哥,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去公園走走。」
沉睡輕輕的拍了拍妹妹的肩道:「他會回來的。」
「嗯。」
他想再說些什麼,在見到她強顏歡笑的神情后頓住了話:心知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便道:「夜深了,別太晚回來。」
「好。」應了一聲,采情一個人獨自走往如意公園。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皎潔的月光,今晚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襲面的夜風化成了洶湧的思潮在她心上翻騰着。
這幾天她首次嘗到了什麼叫後悔,什麼叫等待,什麼叫焦慮,什麼叫夜不成眠。
此刻她才體會到大哥前一陣子說玄音半夜不睡覺,在房內來回踱着步的心情。
一向重眠的玄音會睡不着是因為她,一向對任何事情漠不在乎的玄音之所以會動怒,也是因為她。
他深濃的感情,她一度視為沉重的負擔,然而這樣熱切的感情突然間消失無蹤,卻更教她空虛與無措。
找遍了所有玄音可能去的地方都尋不到人後,那樣的驚懼愈來愈深。
她無心於工作,還把一樣重要的遺址古物摔在地上,最後威利索性放她假,要她全心去找玄音。
威利當時甚至自責的這麼對她說--
「去吧,妳現在也無心工作,目前首要之務還是先把人找到再說,何況事情會弄成這樣,我多少也有點責任,那時我若是沒說戒指是我的情人送我的訂情之物的話,他的誤會可能也不至於這麼深。」
她這才知道玄音當時為何那麼的悲怒了,他以為她把他送她的戒指當成訂情物送給了威利。
她沒有辦法怪罪威利,因為威利並沒有說錯,那枚戒指本來就是他過世的情人送他的訂情物,怪只怪她當初如果直接把戒指送給玄音就沒事了,為何偏要在戒指內刻上什麼字,又為何硬要強迫他找出自己的興趣?
如果她真的就此失去了玄音……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不是因為夜風的冷冽,而是這樣的念頭讓她感到一陣沒由來的涼意掠過身體深處。
她從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因為一直以來玄音都在她身邊。
即使他們曾經三年不見,她仍能從楓風他們那裏得知玄音的一切事情,包括他對她的愛意。
不像此刻,她連他人在何處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