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丫頭，怎麼吃個飯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虞小琬一直看着窗外，心思似乎飄得老遠。李明徹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出聲問她。

「呃？我有嗎？」她悠悠回頭。

「還說沒有，我跟妳說話妳都沒注意在聽。」

「真是抱歉，我剛好在想事情。」她歉然地說。

李明徹嘆了一口氣，「妳真是令人傷心耶，我特地拋下我那一票女友，陪妳一個人出來吃聖誕大餐，妳居然這樣對我？」

「對不起啦，我只是一時出神嘛……」她陪笑着說道。

雖然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但虞小琬心裏還是很過意不去。

「我不會再發獃了，你繼續說吧。」

「不用了啦，反正我也沒什麼正經話好說。只是，我覺得妳好象不怎麼開心。」

「沒有吧。」

「是嗎？自從那次的舞會之後，妳就開始不大對勁了。」

「沒有的事。」虞小琬還是繼續迴避。

「雖然我們在名義上並不是兄妹，但事實妳我都知道，而我也是一直將妳當成親妹妹看待。妳不覺得，妳對我太見外了嗎？」

虞小琬的母親，並不是虞維綱的第一任太太。

起先他有一位愛人，因為彼此情投意合而結婚。過了幾年之後，虞維綱的愛人無法忍受黑社會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而要求離婚。虞維綱留不住她，又無法毅然脫離黑道，只好同意。

虞維綱卻不知道，那時他的妻子已懷有身孕。而她就這樣帶着虞維綱的血脈，改嫁當時「李氏財團」的董事長，那時生下來的孩子，就是李明徹。

後來，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件事實漸漸傳了開來。

虞維綱知道之後非常震怒，仇恨那個帶着他骨肉另嫁他人的女人。連自己的孩子——李明徹，也一樣仇恨着，並誓言跟他們劃清界線。

李明徹的母親因為生活抑鬱，過世得早，李明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虞維綱死後，他曾跟虞小琬取得聯繫，希望能由自己來照顧她。

原本虞小琬顧忌父親而不敢答應，但後來逼不得已，她終於接受李明徹的保護，成為他的妹妹。

虞小琬一直很清楚李明徹待她很好，雖然外界對於他的評價並不雅，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她很感謝他。

然而，有些事，她真的不願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

「好吧。每個人都有他不願透露的一面，我不勉強妳，但是……如果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說。」

「嗯。」虞小琬點點頭。

李明徹真的對她很好，每當想起他對她的好，跟從前顧晴風比起來，總會讓她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不過，她也知道，這原本就是不能比較的。

李明徹對她至少還有兄妹之情，而顧晴風對她……

算了，她不願再想了。

結束了這頓晚餐后，李明徹結了帳，虞小琬隨着他離開。來到停車場，正要走回他們的車子的時候，虞小琬突然看到一個人。

她倏然變了臉色，下意識地躲到李明徹身後。

「怎麼啦？」李明徹對她突來的舉動感到不解。

虞小琬不語，只是一個勁地躲在他高大的身後。

究竟是誰把她嚇成這樣？李明徹好奇的向四周望去，只見顧晴風身旁帶着一個美艷的女人，正迎面走來。

「真巧啊，你好，晴風。」李明徹友善的向他們打招呼。

「你好，來用餐嗎？」

「是啊，不過現在要走了，你們慢用。」李明徹笑看他身旁那位美艷成熟的麗人，問道：「這位是？」

「劉雪艷，我的好友。」顧晴風簡潔地說。

「喔，劉小姐，很高興見到妳。」李明徹伸出手，那位劉小姐也大方地跟他握手。

「你身後那位是？」顧晴風問道。

他早就看到李明徹身後有個女孩，卻一直看不清楚是誰。

「她是……」李明徹正想說出虞小琬的身分，突然感覺背後的她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似乎想阻止他似的。

「怎麼了？」李明徹回頭不解的問道。

「我們快走吧！」虞小琬將頭埋在他背後，壓低聲音說道。

「出來打聲招呼再走嘛，妳又不是沒見過他，害羞什麼？」李明徹好笑地說道。

「我們快走就是了嘛！」虞小琬連連催促。

「這位小姐怎麼了嗎？」顧晴風奇怪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一直不肯出來打聲招呼，真是沒禮貌。」李明徹也苦笑着說。

「沒關係。」顧晴風不以為意地說。「不耽誤你們的時間，我們先走了。」

「嗯，再見。」

話一說完，虞小琬就推着李明徹往前走，巴不得趕快飛離這裏似的。

就在顧晴風要往前走的時候，突然——

「虞小琬！妳到底在搞什麼鬼？」身後突然傳來的－句話，頓時讓他腳步僵在原地。

虞小琬？！

他有沒有聽錯？

「晴風，怎麼啦？」劉雪艷見顧晴風整個人突然愣住，不禁大感詫異。

顧晴風怔了一下，連忙回身，捉住剛跟他擦身而過的那個女孩的手臂，將她自李明徹身後拖出來。一見之下，他真的愣住了——

真的是小琬！

雖然她的容貌和所散發出來的氣質，都和當年的她有所差別，但……

真的是她！

＊＊＊

「小琬？晴風？這是怎麼一回事？」李明徹看看顧晴風拉住虞小琬的手腕，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顧晴風無心理會他，直望着眼前的虞小琬。

「我找妳很久了。」

虞小琬無言以對，只想趕快離開這裏。

「放開我……」

「為什麼要走？」

「我已經說過了，請你放開我！」

虞小琬掙脫顧晴風大掌的箝制，拉着李明徹的手快速離開。

「小琬，怎麼回事？」

他覺得自己真像布偶一樣，一直被這丫頭拖着行動。

「快走了，你不走，別想我會再理你。」她急得不惜撂下話來威脅。

虞小琬匆匆離開，顧晴風立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車子絕塵而去。

她跑不掉的……既然再度讓他發現她的行蹤，他發誓一定把她找回來。

那個讓他愧疚了三年的女孩……

＊＊＊

「原來……你們之間還有這麼一段過去。」

自從在停車場相遇之後，不久顧晴風即登門拜訪，想見虞小琬。

李明徹開出的條件是，他必須告訴他關於他們之間過去的事。顧晴風將事情據實以告，毫不隱瞞。

「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聽完之後，李明徹笑容可掬地問道。

「嗯？」

「我想揍你一頓！搞什麼啊？你不覺得自己對她太不公平了嗎？她好歹是你名義上的妻子，你竟然這樣對她！」

「我知道是我不對，所以，我一直很想找回她。」

「找回她又能怎麼樣呢？」

顧晴風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會好好照顧她。」

「照顧嗎？不用了吧，我也可以照顧她啊。」李明徹不以為然地說。

「我答應過她父親。」

「答應過她父親了不起？告訴你，我是她哥哥。」

「你是她哥哥？」顧晴風微微詫異。

「這麼說，那天舞會上的那個女孩，就是小琬？」

「沒錯。你們講了那麼久，你居然都沒發現，我可以想像你從前是怎樣『照顧』她的。」他語含諷刺的說。

顧晴風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也許我以前真的忽略了她，但現在不會了……」

「現在？你怎能確定我會放人呢？」

「這……不論如何，我都要帶她回去。在名義上，我還是她丈夫。」

「是喔？你肯承認了嗎？她不是你朋友的女兒嗎？」

李明徹為虞小琬抱不平，說話句句帶刺。

顧晴風看了他一下，問道：「你很關心小琬？」

「至少比你關心。」

「但由你來照顧，她真的會比較快樂嗎？」

「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看到你之後會更難過。」

「呃？你怎麼知道？」

「自從舞會之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你說呢？」

他原本還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如今看來，大概就是因為姓顧的這個傢伙了……

「我知道她不想再見到我，但是我……我真的對她很抱歉。」他只能這麼說。

「你對她只有抱歉嗎？」李明徹突然正色地問道。

「什麼意思？」

「即使是真心相愛的夫妻，婚姻都不一定能夠久長，何況是建築在口頭承諾上的婚姻？就算你以後真的能夠盡心照顧她，恐怕這也不是她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

「你不愛她。」李明徹簡單的挑明事實。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她？」他直覺地反問。

「那你愛她嗎？」

他犀利地反問，顧晴風頓時啞口無言。

愛？這個字眼……他從來沒有想過。

「既然你不愛她，那又何必執着於這個婚姻？小琬不是小孩子，她需要的不是衣食無缺的照料和保護，你應該能夠明白。」

顧晴風突然想起三年前，虞小琬留給他的那封信。

她說不耽誤他，她說他有他的自由……

她說她不想成為他追逐幸福的阻礙，就是因為認定他不愛她嗎？所以不想讓這個婚姻成為他的羈絆……

她確實是為他想了很多，但，他真的不愛她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見見她。」他要求。

「我已經答應你了，但我怕她大概不會願意見你。」

「無論如何，我必須先和她談一談。」

「我也覺得有這個必要，事情談清楚總是比較好。但是……」他望着顧晴風，「你不會再讓她難過吧？」

回想在停車場碰面的情景，小琬似乎對顧晴風相當排斥。如果顧晴風對小琬只會造成傷害的話，他絕對不會讓顧晴風有再見到小琬的機會。

「不會。」他肯定地說。

「你保證？」

「發誓也沒問題。」

「那好，我帶你去見她。」

＊＊＊

李明徹將顧晴風帶到她位於三樓的房間。

敲了敲門之後，虞小琬打開房門。在看見顧晴風那一瞬間，她愣住了。

「阿徹，你……」

「我希望你們能好好談談。」

「沒什麼好說的。」虞小琬說著，就想關上房門。

李明徹阻止了她的動作。「逃避不能解決問題的，小琬，妳已經逃了三年了。」

「阿徹……」虞小琬以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別逼她。

「我這是為妳好。」他說完之後，逕自離開了。

顧晴風看着她的反應，心裏突然有一絲悵然——

她也曾經這樣依賴着他……如今，她依靠的對象，已經換人了。

「我想說的，三年前就跟你說過了，請你回去吧。」見阿徹不理她，她只好鼓起勇氣對顧晴風說道。

「是的，妳想說的，三年前就已經說過了；但是，我想說的，卻連一句都還沒開始。」他說著，逕自走進虞小琬的房間，帶上房門。

好久不曾單獨和顧晴風在一起，虞小琬突然覺得既陌生又恐懼，她站在離顧晴風數步之遙的地方。

「妳怕我？」

她搖搖頭。

顧晴風看着她好一會兒，覺得她變了好多。

化妝舞會那一夜，跟她聊了那麼多，他卻認不出來是她，現在的小琬跟他印象中差太多了。但不可否認的，她是越來越漂亮、越來越迷人了。特別是她的眼神，既穩重又充滿神韻，似乎比當年更加吸引他。這樣一個女孩，他怎麼會放任她在外頭三年呢？

「你想說什麼？」

顧晴風一直盯着她看，讓她不由得有些羞赧踖踧。

「妳先坐下來。」

虞小琬聞言，轉身坐在房裏的沙發套椅上，神情有些不安。

顧晴風見她坐下之後，也跟着坐在離她不遠處。

「妳能告訴我，當初妳為什麼要走嗎？」

「我想，我在留給你的信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也許妳覺得很清楚，但我並不覺得。」他說。

虞小琬眼神閃過不解。

顧晴風繼續說：「妳說妳不想再耽誤我，我不知道妳耽誤了我什麼？至少我自己不這樣認為。」

「我父親臨終前請託你娶我，這樣的請託是不公平的，我不希望你受到這個承諾的束縛。我說過，你有你的自由。」

「妳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嚴重了？娶妳，對我而言，並不是那麼為難的一件事……」

「但卻讓你覺得不自在，而且不可告人。」她很快的接著說。

「這……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這些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你還希望我回去嗎？」

「當然，而且，妳一定要跟我回去。」

「為什麼？」她以憂傷的眼眸看着他。「你我都知道，這個婚姻沒有繼續的必要，你為什麼還要我回去？」

「妳怎麼知道沒有繼續的必要？」

「有必要嗎？你娶我，只是為了履行承諾，但事實上，你並不滿意這個婚姻，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有我這個妻子。既然如此，你還在堅持什麼？」

「這……我之所以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婚事，並不是像妳所想的那樣。」

虞小琬別開臉，「無所謂，那不是重點。」

「那妳所謂的重點是什麼？」

「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

她似乎都在為他着想，難道她沒有替自己想過嗎？

「妳別總是為了我着想，妳替妳自己想過嗎？妳先替妳自己的立場想一想，再來跟我說吧。」

虞小琬沉默了一下，「我應該為自己想什麼？」

「想想看，妳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是因為哪些因素？例如，是不是我讓妳痛苦？是不是我傷妳太重？」他認真的問道。

她應該怎麼說呢？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沒錯，他從前確實讓她很痛苦，但她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毅然離開的，她真的只是希望他能過得開心。至於她自己，她並沒有想那麼多。

「如果跟我在一起，真的會讓妳痛苦的話，妳可以告訴我，也許我就不會再執着了；否則，我希望妳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顧晴風誠摯地看着她。

「我知道當初因REBECCA，我那樣對待妳，妳心裏必然有所怨恨，但我會那麼做，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為你喜歡她嗎？」她輕輕地說。

「不是。我一點都不喜歡她，之所以隱瞞妳和我之間的關係，是顧慮到我母親……」

顧晴風將當初的顧忌告訴虞小琬，希望她能夠諒解。

「既然你母親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你還要堅持什麼？」

「她不一定不會同意，我相信我能夠說服她的。」

「你何必這麼做？延續我們的婚姻，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答應過妳父親……」

「我哥哥會照顧我的，當初的承諾，你可以忘了，現在的我並不是無依無靠。」她說。

「妳名義上還是我的妻子。」

雖然虞小琬失蹤了三年，他還是沒有結束這段婚姻。他們的婚姻在法律上仍具有效力。

「離婚手續不難辦。」

顧晴風看着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態度如此堅決。難道她一點眷戀都沒有嗎？從前的一切對她而言，除了傷害之外，其他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看着態變絕然的虞小琬，他突然想念起三年前那個害羞膽小的小女孩。

「我從前對不起妳，我希望能夠補償……」

「從前的事我已經忘了。」她打斷他的話。

「既然已經忘了，為什麼我們不能重新開始？為什麼不想再跟我在一起？」

虞小琬哀傷的眼眸望着他。「不是我不想，是你不能……」

「什麼叫做我不能？我已經說要補償妳了。」

「我要的不是補償。」

顧晴風愣住了。「……那麼妳想要的是？」

「你不會給，也不想給的東西。」虞小琬淡淡地說，眼光卻不看他。

你不愛她……小琬不是小孩子，她需要的不是衣食無缺的照料和保護……顧晴風突然想起方才李明徹說過的話。

真的是這樣的嗎？他不愛她，就無法將她帶回去？那小琬呢？她愛他嗎？

愛……他真的沒想過這種事。

「如果你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就請你離開吧。」

顧晴風看了她一眼，覺得現在的情況不適宜再談下去，便站起身來。

「我還會再來找妳。」留下這句話之後，他開門離去。

再來找她？何必呢？不會有結果的。

有名分，沒有心，一切都是徒然；她早就明白了這一點，他又何必放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