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天開始變得越來越冷了,很有那麼些初冬的跡象,雖然沒有西北城市冬季來臨時,那一片光禿禿的荒涼景象,卻一樣可見臨街而種的那些樹木日漸單薄的身影,樹葉稀稀落落地點綴着原本茂盛而粗壯的樹木。

抬眼一望街上的行人,卻是一副亂穿衣服的個性景象,有人早已穿上厚厚的棉外套,包裹得有些粽子的笨重模樣;而相靠而行的另外一個,卻只是着一件薄薄的風衣,精幹地行走着。。。。。。

冬季雖是一個少雨的季節,在這個城市,若持續一個月的滴水未降,卻是少之又少的情況,乾燥還將持續下去。

蝸居在家裏,我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去僅離公寓二十步之遙的菜市場當然不包括在其中,如果那樣的話,那麼緊貼着窗檯,從九樓的高度往下看去,一切都盡收眼底,用沒有約束的想像,藉著別人行走的身體,我也參與在其中了。有可能在公交車站台上,不住側身探望車來的方向,那個焦急的身影就我;也有可能用緩慢的步伐走在街道上,偶爾停下來,看着衣櫥里那件漂亮的衣服,那個蠢蠢欲動的身影就是我。。。。。。

吃過午飯,我剛翻開福克納的《八月之光》,正準備看時,手機開始震動着,響起短訊的鈴聲.

“二妹啊二十二號我要結婚了喲一定要回來吖。”我翻開手機來看,絕對只屬於姐姐的特色,她從來都用語氣詞來分句,而不用標點符號來隔斷。

“雙雙的數字,很吉利,我是誰嘛,就算在天邊,我都會趕回來的。”一直都知道,姐姐最近要把終身大事給搞定,可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卻覺得太快了,看看日曆,下周六就是姐姐大喜的日子。突然間,就這樣快快地一下,用姐姐的話來說就是,我們一不小心地就長大了。

從前的那些情節不見了,消失得遠遠的:都穿着媽媽織的毛線衣的我們,上面勾着可愛的動物圖案,手牽着手一同跳躍着,登上高高的階梯,;假期的書桌上,姐姐幫我趕抄着作業,因為我做錯數學題,而被老師懲罰的一百道習題集;半夜的大床上,我似懂非懂地感受着姐姐口裏的那些甜蜜,分享那時我認為不可捉摸的情愫。

後來,我們都去了相隔很遠的城市讀書,只能在難得的假期里,重溫我們的親密,用着另外一些屬於長大了的方式來表達。

再後來,姐姐的身邊有了一個重要的人的陪伴,我的身邊也同樣有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就這樣,我們兩個變成了我們四個。

“好緊張哦最近只要一想到結婚的事情吖就睡不着也吃不好哈怎麼辦啊怎麼辦啊?”這屬於明顯的婚前恐懼症。

“還不是因為你太激動了,親愛的老姐,鎮定鎮定。”

“換成是你哇我想只能用暴躁才能形容過來了哦我給你帶了頭呀你們呢準備什麼時候吖跟上噻。”我想,如果沒有足夠的親密度,她這一段話會比格特魯德。斯泰因的《軟紐扣》裏奇特的語言組合,更需要理解力。

“明年吧,明年會生很多讓人期待的事情。我會提前回來,幫你排難的,親愛的老姐,我至始至終地挺你到最後。”

“好的喲記得和你們家更親愛的潛潛一起噢!”最近生的這些事情,不是短訊里,電話里,能夠與姐姐說清楚的,太多的太多,只有我們當面徹夜不眠才可以理順的。我想,我們都有太多心情,好的,壞的,燦爛的,陰鬱的,只有對着彼此才可以吐露,換了對象都不可以,那隻會是別人不明白的胡言亂語。

在姐姐婚期的前三天,我就打理背包,乘車回家了,朝那個與姐姐一同成長的天地去,那裏被爸爸媽媽溫暖的親情包圍着,濃濃的愛意。我下車,走出家鄉這個小縣城唯一的客運中心,這一次我的親人們沒有相約着集體來迎接我,淡淡的失落混雜在我欣喜的激動中。

在家為我忙碌着午餐的媽媽說,我的手機一直處於沒有信號的狀態中,聯繫不上我,不知具體的到達時間。看着從廚房走出的媽媽端着美味的酸菜魚,只有她才能做出讓我們垂涎欲滴的可口。可是我明明在出時,就給她了短訊,往後延遲兩個小時,不就是我到達的時間嗎?我奇怪地冒出這樣的想法,還帶着點小小的責備。爸爸在開會,姐姐在籌備婚事。

姐姐已經很久不住在家裏了,七月的時候就搬進了姐夫家,開始了試婚的甜蜜日子。家裏開始變得很冷清,或許是冷色調的傢具帶給我的錯覺。

媽媽又把房間重新佈局了一番,這是媽媽的愛好。她喜歡改變傢具原來的位置,比如把挨着牆壁的床放在房間最中心的位置,把書櫃改成朝門口的方向立放着。再一段時間之後,她或許又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或許裝扮成其他她更偏愛的方式也說不定。

推開我房間的那道門,裏面的變化不是讓我吃驚,而是給我一種陌生,讓我魂牽夢繞的家不是這個樣子的,究竟在哪裏生了偏差呢?

“媽,你怎麼把房間弄得我都不認識了,還以為走錯了?”不知從哪裏來的敏感,讓我向媽媽問。我很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改變,沒有心理準備讓我難受。

“亂七八糟,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小小地收拾下,不喜歡嗎?”媽媽拉着我朝裏面走,那種感覺,好像是牽引我去一個不識路的地方。

“以前的那些課本,一大摞一大摞的,怎麼不見了?媽,你當廢品賣掉了?”我搗鼓着書櫃,尋找我從前的珍寶,它們能倖免這場劫難嗎?

“日記本都在抽屜裏面呢,知道它們是二淳的寶貝,什麼都能扔掉,就唯獨這些不可以。”媽媽抬手指着頭頂的天花板,“那些書我都整理到樓上的儲藏室裏面了。”

媽媽出去收拾飯桌上的狼藉,我坐在那張年代久遠的木椅上,沒有力氣,有着一種夢境般的猶豫,傻傻地看着被風吹動着的窗帘,在眼前飄動過去,飄動過來,來來回回,那麼一種暈眩。我起身走向書櫃,去翻看那幾本大大的相冊,裏面收藏了兒時的相片,稚氣的臉龐,懷念那時純粹的笑靨。

六點了,爸爸還沒有回家,聽媽媽說,今天他們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議。兩個小時以前,姐姐來電話,要我去她的新家和她說說話。掛掉姐姐的電話,雖然我還不曾表明我去或是不去的態度,含含糊糊。

新家,姐姐的新家,一下子就把我們之間拉得很遠很遠,我們不再擁有一個共同的家,她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新家,是我沒法進得去的那道門。

那麼我的家呢?我不正呆在自己的家裏嗎?用什麼證明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缺少一種屬於我的印記,遠去的年少時光,那麼模糊,讓我感受不到真實。總有一天我也會像姐姐一樣,離開這個從前的溫暖的家,去到另外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一種被冷冷地懸挂在半空中的飄泊圍困着我,讓我透不過氣來,我靠近窗口,卻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那個單身公寓,只是我每月交付工資的一大半而租來的臨時居所,不過是一個讓我休息,讓我存放東西的房間而已。

那麼如潛邀我半月之後搬進的那個地方,會是我即將的新家嗎?我該在哪裏,哪裏才是我心可以寄託的地方呢?伴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我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往下掉去。

媽媽敲門進來:“一起看中央三台的同一歌。”這是她最愛的頻道,她喜歡她的生活被音樂包圍着,但是她從來不哼唱,她只是安靜地聽着,她說這是一種舒服的享受。

媽媽是一名醫院的護士,大家都說這是她天生的職業,她有足夠的耐心,讓人安心的微笑,從不消散的樂觀。這時常讓我懷疑,我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會不會是從某個垃圾桶里拾回的,為什麼我的性格就與她的相反,就沒遺傳下她零星的一點呢?

“媽,姐姐嫁人了,你會不會傷心?”我問媽媽,我想她或許會有些和我相同的感覺吧。

“看見她幸福,就是我的滿足。”媽媽對我說。

“那你有沒有覺得家裏變得很冷清了?”

“你不回家來了嗎?就在家多休息幾天吧。”

動感十足的音樂聲也沒能把爸爸開門的聲音給掩蓋,他手裏提着張錦記專有的食品袋,爸爸給我帶回了麻辣兔頭。

“下個月才拿成績,有沒有把握,接下來的時間,怎樣打算的?”爸爸剛一坐下來就問我關於工作的事情。

“繼續尋找中。”我一副輕鬆的臉龐。

“別耽誤了時間。”爸爸對我提醒着。

“房子到期了,我就搬到如潛他們那邊去。”我補充着,“到時候就去那邊上班。”

“他們倆近點也好些,畢竟遲早要結婚的。”媽媽對爸爸說。

“也對,但那邊的就業範圍要窄得多了。”

“說不定這次的考試,或許我就。。。。。。”我懷着這樣些許的可能性。

“有把握是好事情,但不能就全寄希望於此,還是要有充足的打算。”

“到時候在那邊我就進事業單位嘛!”我把辭職時候的借口向爸爸重複了一遍。“平時多看看書,不要生疏了。”

“恩!”

然後談話就自然斷了,這一次我的話特別少,努力尋找着話題,卻沒有開口,只是傻傻地啃着手中的兔頭。我不想說話,提不起精神,就讓歌聲在我們周圍響着。

我說累了,要回房間去休息。我沒精打采地躺在大大的床鋪上,開始想念與姐姐相伴的日子,大聲地聊天,吵醒隔壁的爸爸,然後他在門口對我們下着命令,休息了,明天再說。我們再躲進被子裏面,壓低着聲音繼續我們的話題。而這次,我獨佔着寬大的它,沒有從前把姐姐趕到另一間房的那種勝利快感,原來我出自己想像地依賴着她。

草草地結束了今天的日記,我沒有合上日記本,就讓它攤開在書桌上。這張書桌刻着我曾經奮戰在功課中的努力,伴隨我上千個夜晚,一如最交心的朋友,它默默的陪伴,是我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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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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