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西湖邊柳條嫩綠,桃花艷紅,熙攘的人群從西冷橋畔迤邐至孤山芳冢。

時值陽春三月,湖上畫舫如織,陣陣笙歌來自四面八方。不寐的遊客,經常吟詩弄月至天明。

李豫無此雅興,但今夜他亦責身這山外青山樓外樓的西湖,於左探花的畫舫內小酌佳釀。

主人盛情,備妥了許多小菜、糕點和水果,但李豫除了偶爾舉起酒杯淺嘗,筷子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你有心事?”左探花和他是莫逆之交。當年赴京趕考,病倒途中,多虧李豫仗義相助,非但救他一命,並且資助兩百文銀,才有他今日的榮華富貴。

他兩人,一在廟堂,一處江湖,卻無損於彼此之間的情誼,反而相知相惜,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今晚你特別沉默。”左探花再勸一盅酒。他一頭褐色長發整齊綰至腦後,仰敞着冷峻面容,炯炯精光的眉目望向李豫。

“我在想一個人。”李豫啜了一口陳年青嵐,香氣襲人,濃醇甜美。“好,至少十五年份。”

“是女人?”左探花試探性地問,隨即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十成九是否定的。倘若李豫有了心上人,那鐵定是最轟動的大事。多少年來,每個人都在拭目等候他另覓佳人,為悠蕩冷郁的江湖增添一段佳話。

只是兩千多個日子過去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甭說續弦了,連紅粉知己都付之闕如,真叫他們這群好友失望透了。

“是一名新買進的丫環。”他坦承以告,態度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什麼都好,是女人就好。”八年了,一個大男人守身如玉守了八年,周遭的親朋好友都要以為他不正常了。難得他對女人還有興趣,無論如何得多加鼓勵一番。

“寧濫勿缺?”什麼話嘛。

“對你?是的。”左探花太了解他了,能入他眼的女人,縱使非天仙下凡,也必非俗麗之女。這人太挑了,簡直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情感潔癖。

“你不問問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就一味地拍手叫好,是不是太草率了?”這德行和他那急着抱孫子的雙親簡直一個樣,叫人受不了。

“你的情事幾時准許旁人過問?”再怎麼說他都只有敲邊鼓的份兒。

李豫抿着嘴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的確,多少年了,他的爹娘催促又催促,安排不下百來次相親,他就是不動如山。

說他清心寡欲,不喜女色,尤忌情愛的人,全都猜錯了。他只是想找一個心靈相契,無邪浪漫,不怕被他寵壞的女人。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妻,而是一個能夠讓他像小女孩一樣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無限溺愛的女子。

這種交雜着數種情感的愛,且問世間誰人能懂?

“我能見見這位幸運的女子嗎?”左探花興緻勃勃地問。

“還不是時候。”他眼中漾起的笑意更濃了些。“到了那一天,我一定會通知你。”

“你的意思是說,對方尚未點頭?”

“沒錯。”他雲淡風輕地續道:“她是一頭難馴的小老虎,假以時日,才能臣服在我的膝畔,讓我據為己有。”

“有意思,沒想到堂堂青幫的幫主,財力雄厚,富可敵國,權傾一時,竟然也有女人敢不買你的帳。有意思!來,為這名難得且有眼不識泰山的女子浮一大白。”左探花先干為敬。

忽地一派鳳管鸞簫揚起,那些自命風流的騷人墨客,凄惶地酣歌熱舞,把整個湖面盪得喧鬧不已。

“今日邀你前來,原本想為你介紹一個人。”

“我娘又去煩你了?”李豫沒好氣地問:“這次她又看上哪幾個大戶人家的名媛閨秀?”他娘通常看上的好女孩都會有一大串,以便供他挑三撿四。

“卓知府的千金卓家蓉,她是有名的才女,你應該聽說過;還有……”

李豫不耐煩地擺擺手,“夠了。下回她再寫信煩你,就告訴她老人家,我會在而立之年以前讓她抱孫子,請她幫幫忙,給我過幾天清靜的日子。”

“這我恐怕幫不上忙,伯母說再過兩、三天便和伯父一同到杭州來小住一陣子。”

聞言,李豫愕然,這會兒連酒也喝不下了。

***

可惡的李柔,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得把論語的前兩章背完,才可以出去鬼混,她竟然趁她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偷溜出去。

她最好在半盞茶之內自動歸營,否則可別怪她把這幾天的鬱悶、忿怒和委屈一古腦兒發泄到她身上。

“到處都找不到。”張大姐一臉恐慌地跑來。“她會不會跑出別館,到外頭去了?”

“她可不能出去呀!”小丫頭三三驚道。“前些天小姐在寒山寺遇上了幾名山頭的小混混向她訛詐財錢,小姐不肯給,結果就跟他們打了起來,結果把其中一個的天靈蓋砸破,他們揚言一定要找小姐報仇。”

“她才多大,就有辦法讓人家挂彩,果然是家傳的暴力天份。”柳雩妮冷哼一聲,表達心裏的不肩。

要不是李豫已經叫人把那一百兩換成銀票送還給她,她保證現在就窩到床上當睡美人,天塌下來也懶得管。

“寒山寺離這兒很遠嗎?”

“不遠,僅只半個時辰的路程。”

“你要去嗎?”張大姐不安地問:“要不要我多派一些人跟你去?可……你們千萬別鬧事,老爺一向不喜歡小姐仗着他的名聲在外頭耀武揚威。”

“所以我只能一個人出去偷偷把她拎回來嘍?”提這什麼建議,有說跟沒說一樣。

***

寒山寺位於西湖北山,過了西寧橋,上到六一泉,再坐一小段船就到了。

今兒既非什麼節日,也沒有任何法事,寺里的善男信女零零星星來來去去。

柳雩妮在附近梭巡了一遍,見斜坡處有一家賣湯圓的小販,正打算過去問問,突然從左側的小徑衝出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少年,個個手裏都操着短棍,口中則念念有辭。仔細點看,這些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青紅瘀紫,衣服上頭也染了血跡。

柳雩妮詫異地跟上去瞧瞧,發現他們正在追逐一名比他們還小的娃兒,不必上前盤問,光看那背影,就知道是李府的千金敗家女。

“臭娘們,看你往哪裏逃!”說話的胖哥朝地上吐了一大口痰,氣憤地提起袖管抹去臉上的污血。

“哼,五個男生欺負一個小女孩算什麼英雄好漢?”李柔大聲回應,顯然這場打鬥到目前為止她仍居於上風。

柳雩妮躡足移近,悄悄躲在大樹后,先了解敵我狀況,再伺機行動。

“咱們今兒不做英雄,咱們只要把你剁成肉泥,拖到荒郊野地喂狗吃。”

“對,等你斷氣以後,再搶光你身上的銀兩、金鎖,到山下花個痛快。”五個人一擁而上,卻又不免戰戰兢兢,亦步亦趨。

柳雩妮見情形不妙,趕緊掏出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繩索和小刀,潛行至較深的樹林裏做好埋伏,再朗聲喚道:“李柔,快往我這邊跑。”

“什麼人躲在那兒鬼鬼祟祟!”小混混們尚未察覺來人,李柔已經辨聲認出是柳雩妮。

“哈,你來救我的?”

“廢話少說,快跟我走!”她拉着李柔的手,兩人飛快衝往林子深處。

“什麼,你就單槍匹馬一個人來?”光她一個人怎麼夠,準備要肉包子打狗嗎?

“總比你強多了吧。”喲,她也挂彩了,而且傷得還不輕呢。柳雩妮沒時間幫她檢視傷口,抓着她忙疾轉向一旁濃密的樹叢。

“幹麼?”

“噓!”說時遲那時快,兩人才矮身躲入灌木後頭,前面即傳來那群少年雞貓子鬼叫的哀嚎聲。

“是你設下的絆馬索?”李柔驚喜地低聲問,崇拜之情溢於言表。

柳雩妮明眸斜睨,算是回答了她的笨問題。

“啊!”耳畔突然傳來比先前慘烈百倍的吼叫聲。

“糟糕,大哥掉水裏去了。”少年們慌了。

“水裏?怎麼會有水?”柳雩妮訝然問。

“有啊,前面就有一條大溪流。”李柔簡直樂壞了,沒想到這個老鼠冤報得這麼痛快淋漓。

不知那些小混混諳不諳水性,萬一鬧出人命麻煩就大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走!”

***

一進書房,李柔馬上殷勤地捧上熱茶、糕點。“老師請慢用,我來幫你撫背,順順氣。”

“少在那兒假惺惺。”柳雩妮一看到她身上那不倫不類的男孩兒裝扮,就禁不住攢緊眉頭。“我問你,為什麼好好的書不念,卻跑到北山去撥是撩非?”

“所謂有仇不報真歪種。今早我本來在書房乖乖的背書,他們不知怎麼混進來的,竟用石頭在紙窗上砸了一個大洞,還打破爹送我的花瓶,你看,就這個。”

柳雩妮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見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以及尚未收拾乾淨的碎片。

“讓人欺負到頭頂上了,能不還以顏色嗎?”李柔說得義正辭嚴,把她揀得都有些熱血沸騰了。“不過,幸虧老師及時趕上,否則我這條小命就玩完了。老師英明!”

“剛剛不是很帶種,現在又當起馬屁精?”對她的巧言令色,柳雩妮只覺一陣反胃。

“什麼是帶種?”李柔的壞僅限於作威作福、仗勢欺人和囂張跋扈,至於江湖行話則仍在學習階段。

“帶種就是——”柳雩妮一口氣提上來方覺這句話不太文雅,出自一個女孩子口中已經不妥了,何況還教授給自己的學子。“這不是你該學的,別問。”

“那你為什麼就可以說?”

“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關你鳥——”唉!今兒是怎麼回事,老吐些不入流的渾話。

“哦,又說一個了。”李柔真是愈來愈喜歡她了,她是歷任以來最美艷可人,最坦率真誠,卻也最了無書卷味的教書先生。

“閉嘴!去把書拿出來。”當老師就有這點好處,拗不過學生的時候就拿書來壓人。

“不好了,不好了!”張大姐急驚風似的一路嚷嚷着跌進來。“小姐,雩妮,出事了。”

“怎麼?”柳雩妮愕然從椅子上躍起。“莫非那群臭小子不甘心,尋到這兒來了?”

“是啊,老爺要你們趕快到大廳去。”

“不,我不要去。”李柔一聽到她爹就像老鼠聽到貓聲一樣,嚇得躲到柳雩妮背後找掩護。

“怕什麼?”沒出息,堂堂一個青幫幫主的千金,居然這麼膽小怕事。“方才在寒山寺的那股氣魄到哪兒去了?走,天塌下來,有我呢。”

“天塌下來我不怕,但,我怕我爹。”她爹一旦知道她放着書本不念,偷溜出去找人打架,就算沒要了她的小命,也絕不寬待。“你可不可以叫我爹別修理我?”

柳雩妮水眸忽而圓睜,開玩笑,她算哪根蔥?李豫怎會聽她的?

***

大廳上已擠滿了人潮,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天翻地覆。柳雩妮和李柔一到,眾人自動噤聲屏氣,並讓開至兩旁。

“奇怪了,區區一件孩童打架的芝麻事,幹麼勞動到衙門的官差?”而且來的還不止一個,算算竟有七八個手持長劍的官爺。

“因為……因為……”李柔沒解釋完,就被李豫凌厲的雙眼嚇得張口結舌。

“就是你害得我兒跌進大河裏,差點被水淹死,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和李豫並坐在堂上右首的老頭子一見到她兩人馬上從椅子上蹦起來,跳到李柔面前指着她吹鬍子瞪眼睛。

“不是我,我才沒有!”李柔慌忙辯解。

“的確不是她,我可以作證。”柳雩妮把李柔拉到背後,老實不客氣地把老頭子橫指過來的手擋到一邊去。

“你,你是誰?”老頭子見她貌美如花,口氣馬上變得溫和許多。

“雩妮,沒你的事,退到一邊去。”李豫喝道。

柳雩妮依言退下,看樣子他對自個兒的女兒遭到無理指控,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種爹真要不得。

“哦,原來你也是李家的人。”老頭子歪着嘴巴冷笑,“既然當時你也在場,想當然耳你必然也是幫凶嘍。”

“卓大人,小女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勿牽絲攀藤,濫指無辜。”言下之意,李豫已十成九相信李柔的罪行了。

他剛剛叫那糟老頭什麼來着?卓大人?柳雩妮心下陡顫,駭然低聲問李柔,“你怎麼沒告訴我那個胖呆哥的老子是當官的?”

李柔只是一味地苦笑。這就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個官差趕來助陣的原因呀!

原來這個卓大人乃潮州知府卓不群,那個小胖哥就是他的寶貝兒子卓俊傑。

“非也。”卓不群道:“依我多年斷案如神的經驗,這名女子絕不可能突然出現在案發現場,她若不是主謀肯定就是幫凶。”

“說得好!”柳雩妮這句話把原本被卓不群一陣歪理氣得怒火填膺的眾人弄得不知所措。“那麼依卓大人英明的理論推斷,這八位手持兇器的官爺們一定都是殺人越貨的現行犯,否則也是正準備作案的歹徒。”

果然說得好!大廳上包括趙嬤嬤等人,無不投給她欽敬佩服的眼光。

惟獨李豫,臉色仍是和先前一樣冷得可以結霜。

“你——好個伶牙利嘴的臭丫頭!”卓不群氣得跳腳,希望李豫給個交代。

“柔兒,爹再問你一遍,人到底是不是你給推進河裏去的?”

“不是。”真的不是嘛,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還敢狡辯!人證物證俱在,豈容你抵賴。”卓不群一聲令下,那四名少年個個垂頭喪氣地從門外魚貫走了進來。“你們說,是不是她?”

“慢着!”柳雩妮又有高見了。“這問題太含糊了,該問清楚點,否則他們怎麼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卓大人您那麼英明睿智。”

這句話似褒更像貶,堵得卓不群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

“好吧,你們幾個看仔細,重新聽好了,今早把俊傑推進河裏去的,是不是她?”他一面問話,一面擠眉弄眼,似在暗示什麼。

柳雩妮見狀,忙搶白,“各位小兄弟可得說實話,若敢信口雌黃,指鹿為馬,閻羅王會割你們的舌頭,挖你們的眼珠子,開腸剖肚,然後把你們丟到深山喂野狗。”

“你這是在恫嚇證人?”卓不群對她的好感逐漸消失,口氣也就變得愈來愈差。

“非也,民女這是在提醒他們。難道大人反對小孩子應該說實話?”

“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怎麼說才好呢?

“就知道大人最公正廉明了。”柳雩妮乘機越俎代庖,問:“你們當真親眼看見李柔把卓公子推進河裏去?”

“沒……沒有。”少年可憐兮兮地瞄向卓不群,趕緊又把頭低下去。

“那卓公子又是怎麼掉進河裏去的?”連李豫也察覺事有蹊蹺。

“他……他是……被一根繩子絆到,才……才一個重心不穩跌進去的。”少年不敢再把餘光瞟向卓不群,話一說完馬上往後退縮到一旁。

“哎呀,原來罪魁禍首是那根該死的繩子。”柳雩妮用擊掌代替卓不群的驚堂木,為這樁案子下了定論。

事情能如此峰迴路轉,令圍觀的眾人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趙嬤嬤等一干奴僕更是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

“哼!”卓不群當然不肯就此罷休,又見李豫並不袒護自己的女兒,也就更加放膽追究了。“那根繩子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就系好在那兒,他們又怎會給絆倒?”

“對呀,究竟會是誰呢?我沒瞧見,你們有瞧見嗎?”柳雩妮指着少年們一個一個問。

“用腳板想也知道,那一定是……”

“當心閻羅王喲!”她背過李豫和卓不群,露出青面撩牙的恐怖相加以威喝,“晚上睡覺的時候,黑白郎君就會來挖你們的眼珠子哦。”

“喂,你在他們耳邊嘰嘰咕咕的鬼扯些什麼?”卓不群怒問。

“只是提醒他們說實話才是人見人愛的好寶寶。”柳雩妮轉過頭,立刻回復她嬌柔嫵媚的可愛模樣。

“你們快說,繩子是不是她們兩個繫上的?”被她這麼一攪和,本來十拿九穩可以立即捉人的案子,變得難以收拾,因此他決定只要這些少年點頭說個是,他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李柔那臭妮子押回知府衙門,為他兒子一吐鳥氣。

“不知道!”其中一個少年道:“我們一路追着她跑到了林子裏,然後……它就在那兒了,實在沒留意是誰給繫上的。”

“連個人影也沒有?”卓不群不死心,非要他們給一個肯定的答案。

“沒……沒……有。”

“怎麼可能?!”他火大了,兇巴巴的走到四名少年面前,啐道:“難不成你們都是睜眼瞎子?”

“卓大人!”李豫終於按捺不住,拉下臉來。“你這是在強行羅織小女的罪行?”

一見他發怒,卓不群原本囂張的氣焰,瞬間熄為零星小火。“不不不,我這只是……”

“如果沒別的事情,那麼,阿福,送客!”

儘管車不群是地方父母官,但在李豫面前仍不得不禮讓三分,且這樁案子審到現在非但沒找出一點眉目,還落人慾加之罪的口實,因此聽到他下了逐客令,卓不群只好悻悻然摸着鼻子走人。

一場鬧劇在混亂中開鑼,錯愕中結束。沒好戲看了,眾人紛紛識趣地回去繼續幹活,不一會兒,大廳中只留下柳雩妮和李柔兩人,忐忑地望着怒火猶熾的李豫。

“你們兩個,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李豫犀利的星芒從李柔身上瞟往柳雩妮,然後定定地望住她。

“爹。”李柔咬着下唇,斂眉垂首地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錯,您懲罰我吧。”

“真是你把卓少爺推進河裏的?”李豫這一驚非同小可。

“不是她,是我上柳雩妮忿忿地把臉撒向一邊,看都不想看他。“那繩子是我設下的,本來只是想阻止他們繼續追打柔兒,沒想到前面不遠處竟有條河流,說起來是姓卓的臭小子活該倒霉。”

“放肆!闖了大禍還敢耍嘴皮子,你是這樣在教導柔兒的?”李豫不想問明細節和原委,總之打架鬧事就是不對,就該接受懲處。

“我的工作是教她讀書識字,又不是教她當白痴聖人,難道要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她當然反對李柔出去惹是生非,但他事情沒問清楚就先擺起官老爺的架子,亂安罪名,她怎麼能接受呢?

“還有話說呀你!”李豫一向最惱怒李柔不守家規,出外遊盪,柳雩妮非但不制止她,尚且幫着她為惡,簡直罪無可逭!“趙嬤嬤,把她拖下去!”

“爹,爹!”李柔倉皇拉住她父親的手臂,為柳雩妮求情,“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雩妮她只是想救我而已,你就原諒她吧。”

李豫怒不可遏地橫向柳雩妮,見她擰眉豎眼,小嘴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光滑的下巴昂挺,完全沒有認錯求繞的意思,不禁火上澆油。

以為他真不敢動她?憑的是他們曾經有過一次的肌膚之親?哼,果是如此,她就未免太過於幼稚了。就算她已是他的女人,也絕不被容許挑釁他的權威,何況她仍什麼都不是!

“老爺,雩妮她的確是——”趙嬤嬤忍不住替她辯解。

“住口!”盛怒和要命的想顧全尊嚴,讓他作出不理智的決定。“拖下去,以家法責打二十板。”

“不,老爺,請三思。”

“連你也敢拂逆我?”反了!這個家自從柳雩妮這個禍首進住以後,就愈來愈不成體統了。倘使今天他不下點馬威,將來怎麼鎮得住她。

“爹,我求您!”李柔長這麼大,第一次為一個替自己頂罪的人,如此擔心受怕,聲淚俱下。“雩妮是無辜的,不要打她。”

“雩妮,你也快來求老爺饒恕你呀。”趙嬤嬤好意指點她。

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求饒?

“都別說了,”什麼樣子嘛,她又不是犯下濤天大罪,有必要把場面弄得這麼悲壯凄厲嗎?“打就打,橫豎我爛命一條,與其賴活不如早死早超生。”語畢,沒等家丁們來拖她,她已一馬當先往大廳外走。

此舉令李豫更是火冒三丈。“給我打,重重的打!”這話有兩個目的,其一他要柳雩妮來求他,其二、惟有嚴懲她,方能以警效尤。否則將來誰都敢來挑戰他的威信。

然而,他的第二個目的如願達到,第一個,也是他最渴望的目的卻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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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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