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呵!她果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我。

不該抱着希望啊!縱然她叫元晴,可終歸不是我的“晴”,我仍是孤寂的,註定要孤身度過漫長歲月。

把期盼的心收回來吧!縱然她是這凄冷山裡唯一的溫暖所在。

把溫柔體貼收回來吧!把她當做秋楓、白樺。

為了不要再受傷,就不能再有希望。

默默的把她抱上床,最後一次在暈黃燭光下靜靜瞧她,從今以後,再也不抱她,因為沒必要了,與秋楓、白樺的遊戲已經結束,從她看到我的“臉”的時候起。

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更殘酷的事實,當她了解真相之後,會怎麼看我?輕輕觸摸着她薄嫩的眼皮,想像在不久的將來,這手指觸摸下的水漾眼睛將會露出的輕鄙。

“啊!”我輕嘆,籠罩數千年的憂鬱更深了。

如果能再次為人,我願做一個謙謙君子,當一個惜福之人,只是現在有誰理會我的哀怨,又有誰有本事賜我一死?

唉!

☆☆☆

“小晴晴,我的飯呢?”秋楓直接推開房門,就往還在床上怔愣的元晴伸手。

她呆茫的眼神望着秋楓,“天亮了?”

秋楓聳聳肩,誰曉得是天亮還是天暗,重點是,“我餓了。”

她還是獃獃望着他,“到底我的夫君在哪裏?”

“妳昨晚不是見到了嗎?”秋楓從鼻子哼出氣,“我的飯呢?”真是糟糕哪!他竟對她的廚藝上了癮。

“可是……他沒臉耶!”元晴的心糾成一團,連臉也皺在一起,萬萬想不到,竟有人沒臉還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

“怎麼,妳嫌棄他沒臉?”秋楓的眉毛上揚。要是她說出個嫌棄的字眼,就可以把她解決掉,反正壞女人一定引不起那位爺的興趣。

“不,不是。”她連連搖頭,“我是覺得他……他這樣……好可憐。”

“妳為他心疼?”

元晴點點頭,豆大的淚珠就掉了下來,“他這樣不痛嗎?”

秋楓吹了聲口哨,這女孩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心,“這下可好玩了。”

“什麼好玩?”她是難過,但還是很專心聽他講話。

“我哪有說好玩,我是說他這下好命了,有這麼為他着想的妻子。”

說到妻子……“為什麼你要冒充我夫君?”元晴的眼睛懷疑的斜睨。

“因為他沒臉見妳,所以就拜託風流倜儻的我看管妳,免得妳嫌他不上相。”

而他就在她昏迷時,半夢半醒間,偷偷摸摸的親近她……啊!愈想愈心擰,好為他心痛,他這麼好意處處為她着想,她竟還戳他痛處,硬要他露臉,難怪他連連說“妳會後悔”。

她真的好後悔,後悔見到他時,竟然當它是塊布,用手去掀,更後悔知道那就是他的臉后,還這麼咚的昏倒。她一向不是那麼好嚇唬的,怎麼昨晚……這下他會怎麼看她?

大概會當她是個只重外表的膚淺村姑。

啊!她好想大聲尖叫,更想找到他,跟他說一千遍一萬遍的對不起,然後跟他解釋……怎麼解釋?他一定不會相信她是餓昏的,那是個爛藉口。

“妳在想什麼?臉色很差喔!”秋楓在她面前搖搖手,終於把她的神志拉回來。

她馬上抓住他的手,“我真正的夫君在哪兒?”不管怎麼樣,她都要見他一面,讓他明白她真的一點也不嫌棄他的臉。

“他現在不想見妳。”秋楓涼涼的說。

“可是我想見他,非常非常想。”她鄭重強調,“想到見不着他,我就沒有心情煮飯。”

意思是秋楓就沒飯吃了。

很蹩腳的威脅,對別人沒效,但對秋楓……

“他在魚池邊的樹上。”

☆☆☆

樹上?

很奇怪的地方,普通人會閑閑沒事就待在樹上嗎?待在那上頭又不能幹什麼,在這暗淡無光的山內既沒漂亮的景色,更沒舒適怡人的和風,他一個人待在那裏,不無聊嗎?

鐵定無聊,所以她來找他聊聊,可是他在哪裏?

魚池邊的幾棵樹上都沒有他的蹤影呀!難道會是秋楓騙她?

“夫君?”元晴大聲呼喚,徘徊在魚池附近,“夫君,你在哪裏?”

一聲聲的夫君迴響在空氣里,但就是沒他回應的聲音。是他不在,還是他不願回答?

都有可能。

如果他在,能隱藏在哪兒?

四周黑黑暗暗,只有飄流的火球移動,有許多地方仍是深黑瞧不見東西,更何況……她想起他身上的衣服是黑的,臉也是黑的,如果全身都用衣服遮起來,她可能很難分辨得出來。

但她一定可以把他找到,畢竟夫妻同心,她絕對能把他從黑暗的角落裏挖出來。

“夫君,我要找你啰!”元晴大聲告知,好像她是捉迷藏那個當鬼的人。

半空中火球飄呀飄,一下照亮這棵樹,一下跑到那棵樹,她眯起眼睛極力看清火光照射的地方。還是空空蕩蕩的,他還能躲在什麼地方呢?

她看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生平第一次這麼耗費眼力,忽然她發覺某棵樹的中央,一直是漆黑的,火球也似有意志般的繞過那地方往別處去,難道……

元晴衝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攀上樹,努力的爬、用力的爬。

“夫……夫君,我來了。”她喘着氣,終於到達那團黑暗,為了確定他的存在,她伸出手,竟然真的抓住他的腳,“夫君,我找到你了。”她狂喜的喊,更卯足了勁爬上去。

摸、她賣力的摸,摸上他的臂、他的頸、他的臉,想像着他可能有的表情──不耐煩的忍耐。

“對不起,昨晚我不是故意昏倒的,我只是太過驚訝,我從來沒想過人沒了臉還能活,所以才會一時無法接受昏倒了而已,真的沒有惡意,我不是嫌棄你,更沒討厭你,我只是……等等,你怎麼都不說話?你出出聲,就算是一個字也好。”就是別讓她唱獨腳戲。

“住口。”他低沉的斥喝。

“呀!”元晴驚喜的喊叫,快樂的抱住他。他不只給她一個字,而是兩個字呢!“我就知道你不會對我太生氣。”

他下一個動作就是把她的手拉開,“下去。”

她笑着看他,“我不敢。”往上爬時,她沒想到這個,現在她才想起來,“我怕高。”

他稍稍抽開身,“走開。”

她馬上又緊緊抱住他,全身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我……我辦不到,我怕高。”

分明是離不開他。

“唉!”他嘆息。他還是舍不不她吧?一股喜悅悄悄的跳動着。

“夫君,我們談談好嗎?”她小心翼翼的說,可不想再讓他失望一次,“到地上。”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他突然把她推開,逼得她不得不抱緊樹榦,待她回過神,已經看到他黑色的背影翩然落至樹下。

“夫君?”元晴趕緊喊,“我還在樹上哪!”

“我知道。”可他離去的背影不曾停頓,“別煩我。”

“夫君?”她不相信他真這麼狠,“夫君,救我!”

可事實呢!他就是這麼狠,真的把她拋在樹上擔心受怕,任她喊破了嗓子也不理。

不知過了多久,元晴死心了,低頭掂量着腳下的高度。呃……好高,她馬上閉起眼睛,抖得更厲害。

“妳要在這裏待多久?”

聲音好近,元晴期盼的睜開眼睛,果然是白樺站在面前,她像溺水的人見到浮木一般,“白樺,救我下去。”

“下去?”白樺笑着求證。

縱然覺得心底有點毛,元晴還是點頭。

“好,我成全妳。”白樺一腳朝她踢過去。

“啊!”

☆☆☆

“我的飯呢?”秋楓一進房來就把元晴的棉被全揪了,根本不把她的腰痠背痛當回事。

元晴哀怨的抬頭瞅着秋楓,“我的夫君呢?”

自從幾天前樹上一別,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原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趁她睡着時進到房裏,所以也就光明正大以養傷為由賴在房間,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躺在床上裝睡養傷。

可他根本沒來過。

從樹上跌下來的腰痠背痛,及躺在床上久久不動的痠痛,都及不上她的心痛。

“沒有夫君,就沒有飯吃。”她噙着眼淚,哽咽的宣佈。

“妳要餓死我?”秋楓皺眉,自從嚐過她做的美食后,他就再也吃不下白樺做出來的粗俗物,要是這丫頭再鬧脾氣,他考慮……乾脆把她殺了,再到山下抓一個專門的廚娘回來算了。

“對不起。”元晴難過的道歉,打小到大從沒因為自己的關係為難過任何人,沒想到為了他,她竟然違反了自己的原則,“可是……沒見到他,我實在沒心情煮飯,他一定很討厭我,很恨我……”想到傷心處,她淚水紛落。

好奇怪,夫君對她這麼壞,為什麼她這麼在乎他?她想不到理由,只知道結果就是她的心放在他身上,撥不開、離不掉。如果她夠聰明,就不要這麼在乎他,在乎秋楓或許還比在乎他有價值,可是為什麼,她腦子裏想的還是只有夫君?

夫君,夫君,她當他是夫君,夫君當她是什麼?

秋楓皺眉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這副德行進廚房,煮出來的東西衛生嗎?

“只要見到他,妳就有心情煮吃的?”首先得把她的淚止住才行。

“嗯!”元晴猛點頭,“你要請他來見我嗎?”她眼中乍放無限希望。

“妳想得美。”秋楓冷哼,“想見爺,用妳的雙腳去。”他沒興緻應付那每天不吭一聲的男人。

“好。”只要能見他,要怎麼樣她都願意,“他在哪兒?”

“書房。”

在書房看書?總算是個普通的地方,可是……

“書房在哪兒?”

☆☆☆

好不容易找到了書房,元晴推門進去,卻嚇了一跳,沒看過這麼奇異的擺設,矮矮的桌子,桌旁沒有椅子,只有布墊,書架上沒有書,只有一卷卷的竹簡,以及像是毛皮的布,上頭卻寫着不是她平常見過的文字……

她彷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尤其當她看到她的夫君拿着刀在龜殼上刻東西時。

“你喜歡雕刻?”元晴大膽走過去問。

經過長久的沉默,她以為他不想回答。

“你喜歡雕刻?”她再問一次,打算如果他再不答,就再問第三次。

“我在寫字。”他不耐煩的說,頭也不抬,專心着手上的工作。

“為什麼不用筆和紙呢?”她不明白。

“紙?”他終於抬起頭來,聲音里有着好奇,他的世界中沒有這種東西,數千年歲月過去了,有了他沒見過的東西問世是很正常的,“過幾天秋楓出去採買,我會吩咐他帶回來。”

出去?

這個念頭讓她心上重重一跳,“我可以跟他一起出去嗎?”或許她可以回去看看爹,告訴爹,她在這裏過得很好。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想了一下,“只要秋楓願意。”

是的她錯覺嗎?怎麼覺得他的聲音更加陰沉,他心情不好?因為昨晚?

“夫君,對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昏倒的,我不在乎你有沒有臉,真的,你要相信我,不管有沒有臉,你都是我的夫君,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哀哀懇求着。

可他依然沉默。

元晴極力思索着有沒有什麼可以引起夫君興趣的,他好像……好像對外面的東西很好奇?

“夫君,我如果到外面去,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帶回來。”為了博他歡心,她很樂意當跑腿的,“四書、五經、漢賦、唐詩、宋詞、大悲咒?金剛經……”

“統統都要。”他終於說話。那些全是他沒聽過的書名,自從他被囚禁至今,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轉變,如果可以,他想要知道。

“好。”她滿口答應,多高興可以為他辦事,“那你有沒有想吃的?荷葉豆腐、雪花糕、糖葫蘆、花生糖酥、蟹黃、烤鴨……”

“哼!”他突然冷笑,“問這麼多有何用?妳出不出得去還是個問題。”

“只要你答應不就行了。”至於秋楓……秋楓他一向和善,更沒有問題才是。

他不說話,臉偏向一旁,似乎在思索什麼。

“夫君?”元晴乾脆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天!“你的手好涼。”記得與他接觸至今,他的體溫從沒高過,“你一定血路不順,這次出門,我幫你帶幾瓶藥酒回來,好不?”

“沒用。”他抽回手。

“怎麼沒用,藥酒可以幫你通暢血氣,以後你就不會這麼冷了。”她天真的說。

“哈!哈!”他乾笑起來,“元晴,妳真是傻得很,妳以為我是病了才這麼冷嗎?錯了,因為我是個死過的人。”

應該是死過吧?

數千年前的記憶突然浮現,在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寂靜夜裏,他從夢中突然驚醒,聽到陰森低沉的聲音輕蔑的告知,“從今天起,你的臉就是我的。”

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形黑影,手拿着一把璀璨非凡的光劍沖向他。

就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把劍已從他眉間穿入……

那時他就該死了,不是嗎?

但他卻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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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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