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着她的睡容,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
她像“她”,不是面貌,而是她的心。
我聽到了她要壞心的祭師放心,要她狠心的爹保重自己,明明很恐懼害怕,卻偏偏裝出一臉大無畏的笑。霎時我明白了,她有一副寬厚的心腸,就像那時的“她”。
所以我更不該害她。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雖然他們稱我為“爺”,卻一點也不把我當主人,在他們眼裏,主人只有一個,就是那個魔界之王。
而我是他們飼養的寵物。
如今,再加上她。
我同情她,卻沒法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她,不讓他們以為我很在乎她,那麼至少她會安全些。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溫暖的身體,偎在我半死半冷的身上。
“爺,你要去哪裏?”秋楓擋住了我逃離的腳步。
我轉身走往另一邊。
“爺,她伺候得你舒服嗎?”白樺擋住了另一個方向,“她有比我好嗎?”
女人,總是愛比較,無論是否真的在乎。
我不語。
“爺,我們再來玩個遊戲吧?”秋楓摩拳擦掌的提議,“你想你的新娘分辨得出來誰是她的夫君嗎?”
☆☆☆
眼前這人真是她的夫君?
元晴痴痴的望着含笑為她盛飯夾菜的少年。
這個男人怎麼看都只有十來歲呀!
似雪般的肌膚、瓜子般的臉蛋,閃亮的星眸、高挺的鼻,以及如嚴冬盛開的紅梅般的雙唇,他優雅移動的纖纖玉指甚至比她的手還要好看。
他如果是紅梅,那她就是梅樹下的一顆石頭,還被皓皓白雪掩蓋。
這樣的美少年是她的夫君?她真受寵若驚,而且簡直不可思議!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他……太美了,美得讓她自慚形穢。
“為什麼這樣看我?”秋楓對她盈盈一笑,笑得幾乎令她快停止呼吸。
真是美呆了!
“怎麼?愛慕我嗎?”他抬高頭,讓她欣賞他最美麗的角度。
元晴困難的吞咽着口水。可惜他的態度跟聲音不襯,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配上輕挑自戀的舉止,強烈的顯出不調和感,給她不對勁的直覺。
但是到底哪裏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她應該感到高興的,原本她是該給醜惡的山妖拆吃入腹、屍骨無存,沒想到最後卻沒死,還成了“貌美如花”的山妖之妻。老天保佑,菩薩賜福,她大概前世燒了好香吧!
但是……
“還發獃,快吃,飯菜都涼了。”他又體貼的夾菜到她碗裏。
她碗裏的菜堆得像小山似的。
元晴看着手上的碗,再看看笑着等她動作的他,驀然間沒了食慾,不管她有多久沒吃飯,還是把碗放了下來。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請問。”他的眉毛上揚,看似愉悅。
元晴皺起眉頭,強烈“不真”的直覺湧上,就是覺得他很假。
“這裏是哪裏?”
“山裡。”
“星星和月亮呢?”如果在山裏,怎麼會看不到這些景象?
“在天上。”
廢話!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懷疑他在耍她。
“那為什麼看不到它們?”
“給山擋着啰!”
她偏着頭,努力思索,什麼樣的山可以擋在天上,讓她看不到星星月亮,除非那山很大,而且比羽毛還輕。
怎麼可能!
“哈,哈!”元晴乾笑兩聲,當他開玩笑,“丈夫”有此雅興,作“妻子”的當然要合作一點,“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是晌午吧!”
“呵,呵!”可是不怎麼好笑耶!晌午怎麼不見太陽?“那你今年幾歲?”
“三千五百歲。”
“嘿!嘿!”還給她裝傻。
秋楓也笑得開心,“我是說真的。”
當她沒知識、沒常識,更沒見識嗎?她哪有那麼好唬?又不是小娃娃。“喔!喔!”她還是配合的笑。
他講真的,她笑假的。
“請問貴姓大名?”元晴再轉個話題。
“我沒姓,不過妳可以叫我秋楓。”
秋楓?
她想起深秋時分,滿山遍野的紅楓飄飄,再看他一身醒目的紅衣。嗯!這名字跟衣服很配,可是他是男人耶!怎麼取個這麼女性的名字。
“夫君,這不好吧!”這名字不好,該換一個。
秋楓不笑了,很慎重的強調,“哪裏不好?很好,很好,叫我秋楓就好,千萬別叫我夫君。”
她一愣。為什麼?稱呼夫君是很尋常的呀!對了,一定是因為他久居山上,陌生了人間禮數。
“可是……”
“也別叫我相公。”
看來他是真的討厭這類稱呼,“為什麼?”元晴睜着大大的眼睛。
秋楓神秘的對她一笑,“如果妳夠聰明,遲早有一天會知道。”
可是她不聰明哪!她爹老笑她笨,鄰居也譏她傻,村長更說她的反應異於常人。
“可是猜不到也沒什麼不好,不過短短數十載,何必知道那麼多。”秋楓聳聳肩。
她的頭更偏,“你說什麼?夫……”
“嗯?”秋楓板起臉孔。
“秋楓。”她趕緊改口,暗自咋舌。
“叫得好,夫人。”
咦?為什麼他可以叫她“夫人”,她卻不能叫他“夫君”?
元晴想再問個明白,但一吃完飯,他馬上藉口要小睡片刻,一閃身就消失了。他到哪個房間去了?
“秋楓?”她追了出去,緊張的呼喊,一一打開這座樓里能打開的房門,“秋楓,你在哪裏?”
開得她手好痠,天哪!地方怎麼這麼大,有好多房間,有的房間滿滿都是書,有的擺滿蒙灰的陶器、有的滿是刀劍武器、有的則空蕩蕩的……但同樣都沒有人跡。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抬頭望天,依然不見天日,放眼望去,飄着鬼火的漆黑世界一望無際。
她該不會墜入地獄?更或者,她的身體其實還綁在木柱上,她是餓昏了,才有這些真實的幻想?
恐……恐怖,尤其她還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彷彿伺機攻擊獵物的獵人。
元晴猛然停止腳步,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只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迅速升起,直覺告訴她,在黑暗裏一定有什麼東西存在。
未知的恐懼擄住了她,她轉頭狂奔。
“秋楓,你別嚇我呀!”她又打開一個房門,觸目所及全是一片白,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床幔、白色的桌子、白色的牆……沒看過白得這麼徹底的房間,這又是什麼鬼地方?
元晴小心翼翼的踏入,拿起桌上的白色木盒,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些白色粉末,帶着一股異香,好像是……胭脂。
不會是秋楓用的吧?秋楓應該是喜歡紅的。
還是,另有他人住在這兒?而且還是個女人。
希望是後者,她可以接受自個兒的夫君美若天仙,但不能接受他喜愛穿女裝,用女物,那還不如大家一起做姊妹。
砰!
“啊!”嚇了她好大一跳,轉過身,才發覺是風吹上了門。等等,這鬼地方根本沒風啊!莫非……
“妳在幹什麼?”一雙手搭上她的肩。
好冰!她眼角餘光瞥到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女鬼?
“哇!”元晴放聲尖叫,下意識的把胭脂盒往那白色鬼影一扔。
霎時漫天白霧茫茫,元晴猛然後退,驚愕的看到塵埃落定后,一張慘白蒙埃的怒容。
真的是女人!白色的長袍裹不住那高聳的胸部,如雪般的濃密長發更在頭上盤了個高高的髻,而且高到令她嘆為觀止,可能有這女子身高的一半,造型真特殊!
“妳……”女子咬牙怒瞪。
元晴霎時醒悟到自己做了什麼事,糟糕!
“對不起。”她連忙上前,伸手拍落女子臉頰上的粉,“我不是故意的。”呼!她好緊張啊!緊張到手都出汗了……哎呀!真糟糕,手心的汗和女子臉上的粉混合,變成一條條白色的痕迹貼在女子臉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元晴更是殷勤的擦,但愈努力擦就愈臟,壓根沒注意到女子異於常人的體溫。
“放肆!”女子拍開她的手,長袖一揮,一股勁風襲來。
好冷喔!不過一眨眼,元晴就被推倒在地,還被用力揪住衣襟,她不敢相信的大睜着眼,女子慘白的指尖猛然長出一尺長的尖銳指甲,嚇得她瑟瑟發抖。
這才是真正的妖怪!
她終於有被妖怪吃了的深刻體悟。
“別吃我。”元晴遮臉大叫,“夫君,救我!”
砰一聲,門猛然被撞開,一陣風吹了進來,伴隨着一股陰沉的聲音。
“住手!”
就是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在木柱邊問她害怕與否,然後用奇異的方式教她領略夫妻間的樂趣,這個聲音類似秋楓,但不是秋楓……
秋楓不是她的夫君?如果他不是,又為何要假裝?
“算妳運氣好。”白衣女子縮回長爪,也鬆開了她的衣襟。
元晴立刻爬起來,往門口看去,“夫君?”她吶喊。
只看見寂靜黑暗之中有什麼閃過,急急離去,不是紅色的艷麗,而是一抹黑,與四周黑暗融合的黑。
那才是她的夫君!
“夫君!”元晴急步奔了出去,轉過轉角,突兀的撞上一堵柔軟的肉牆,她猛的往後一跳,好冰!
“不是叫妳別喚‘夫君’嗎?”
眼前的人竟是秋楓,一身的紅,應該不可能是她剛剛看到的那個黑影吧!
“秋楓,你為什麼要逃?”
“逃?”秋楓伸了伸懶腰,“我哪有逃,我是在跟妳玩。”
玩?
“捉迷藏呀!反正在這山裡,閑來無聊,不玩要幹嘛?”
山、山裡?
“你是說,我們在山裏?”難怪看不見星星、月亮和太陽,原來她是在一個超大的山洞裏。
“嘖!之前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秋楓搖頭,“真是健忘哪!”然後轉身離開。
有誰能猜到“累積山”是中空的?
“等等我。”元晴趕緊追上去,看到秋楓迎上那名白衣女子。
“白樺,我肚子餓了,點心呢?”
原來這名女子叫白樺呀!真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她好奇的打量她,不明白白樺的肌膚明明看起來晶瑩剔透,滑滑嫩嫩的,為何會頂着一頭蒼老的發絮。
“你長手是用來幹什麼的?”白樺眼睛一橫。
“肯定不是用來煮的,那是妳的工作。”秋楓還是笑笑的。
“今天例外。”
“搞什麼,鬧罷工?”秋楓笑容一斂,口氣揚了起來,“就為了這個女的?”他指着元晴。
雖然不知道他跟她是什麼關係,但眼看戰火一觸即發,元晴趕緊插到中間,“我來作飯吧!我喜歡做飯,你們愛吃什麼?告訴我。”
“冰糖蓮子芙蓉甘栗米果湯。”白樺冷冷的說。
元晴傻眼,這是什麼湯呀!是甜的,還是鹹的?
“敢情,妳是在跟她吃醋?”秋楓輕聲笑了起來。
跟她吃醋?為啥,她又沒跟白樺搶什麼,莫非……元晴眼睛偷偷瞟向表情很得意的秋楓。
“秋楓,白樺是……”
“大老婆。”秋楓說得不小聲。
啥米?
白樺是他的大老婆!那她不就是……小老婆。作夢也沒想到會跟人共事一夫,她一向憧憬她爹跟她娘那種情牽一生的夫妻,縱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該長長久久銘記一生,啊!她的心好……咦?好像不怎麼痛。
只是吃驚而已,她是不是對這個夫君很不在乎?
元晴心虛得不敢看他。
“小小一個人間女子想跟我爭?哼!”白樺冷哼一聲,“自不量力。”
她不敢爭,也沒力爭,現在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元晴囁嚅的問,“廚房在哪兒?”
白樺冷冷瞪她,“以後三餐由妳負責打理。”
她正求之不得,她最喜歡煮東西、釀東西,做廚房的工作,只有在廚房,她才能深刻體驗一句名言──天生我材必有用。
☆☆☆
呼!好累。
元晴癱倒在床上,重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廚房的工作這麼累,水缸沒水、柴房沒柴、就連青菜蘿蔔都要即時去采,更別說要追滿林子跑的雞鴨,還有在河裏游的魚……折騰死了。
加上白樺的刁難,什麼吃軟不吃硬、吃冷不喝熱,而最令她不爽的是,秋楓只會努力吃,然後朝她伸個空碗說:“再來一碗。”活像三天沒吃似的。
或許真的度過了三天也不一定,畢竟在這裏無日無月,到底過了多久,她已經搞不清楚了。總之好累。
元晴深深吸口氣。
空氣里有種青草般的幽香,讓她覺得好舒服,像陷進層層柔軟的棉絮中,又像在天際的白雲里輕輕飄浮……
濃濃的睡意襲來,眼皮似有千斤重,身體也好似軟了起來,一股重量壓上她,這是她熟悉的感覺,和熟悉的溫柔觸感,她記起來了,是她的夫君。
“歡迎嗎?”低沉的嗓音飄在她耳際。沒錯,就是她的夫君。
元晴嘴角上揚,歡迎這一場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