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呼!呼!呼!
安玥鳴胸腔漲得難受，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沖，他的雙腿彷彿不受大腦控制般，拚了命的狂奔，幾乎忘了為什麽而跑。
「玥鳴!」木姚兒跟隨在後，擔心的望着他在陸地上飛奔，那速度、那模樣簡直不像個人，倒像只逃命狐狸，難道他血液中「狐」的部分正在覺醒嗎?
不，依他現在的狀況，覺醒不是件好事呀!
「玥鳴，不要再跑了，危險呀!」她得去阻止他，不然他恐怕會因此而崩潰，面臨生命危險。
與其看他喪命，她還寧願他變心。
「玥鳴!」她放聲尖叫。
她的聲音穿進他的腦子裏。那是誰的聲音?渾沌的腦中浮現一張臉梨花帶雨般的容顏，那是……姚兒!是他決心要娶的妻子，心裏最挂念的女人……不，她不是人，她是個妖呀!她會殺他、會害他……他得逃，努力的逃。
他的神志頓時清醒。
「不要追我!」他大叫，拚命的奔跑。
糟了，他的臉色潮紅，氣息加促，就連妖氣也愈發顯著，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變成一隻狐狸，變成他自己最厭惡的「同類」呀!到時候他會怎麽辦?再怎麽跑也逃不開身為妖怪的自己。
她連忙催動符咒，「四方土地聽我命，順我意，阻他路，去。」
一時天搖地動……
「怎麽回事?」他不得不停下來，趴在地上穩住身體，驚異的看到不遠處的地面突地隆起，就像潮水一樣要將他吞沒……
妖怪是很可怕的，他們沒有感情、沒有親情，只要他們不高興，愛殺誰就殺誰……愛殺誰就殺誰……
「救命呀!」他死命的往後退。
震動立時停止了。
「玥鳴，不要怕，我不會到你怎麽樣的。」木姚兒在他身後溫柔的說。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騙我了!」他大喊。
安玥鳴的腦子裏又響起那些警告的話語——
妖怪是很可怕的，他們沒有感情、沒有親情，只要他們不高興，愛殺誰就殺誰……
她淚流滿腮，「玥鳴，我不會殺你的，我愛你呀!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住口，不要再說了。」他捂住耳朵大喊，腦中轟轟作響——
玥鳴，以後若是遇到妖怪就快逃，不然他們會殺了你，或者把你關起來，把你當作布偶般玩弄，一輩子不放過你。
「玥鳴，我愛你呀!」她顫抖的朝他伸出手，「不要怕我。」
他恍了恍神，像勾起什麽回憶，她溫柔的臉龐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他想起她是他的妻，是他想要一輩子守住的妻……他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柔荑。
快點逃，不然他們會殺了你……把你當作布偶般玩弄，一輩子不放過你。
「你騙人!」他抓起一把土朝她灑去，「你根本是在玩弄我的感情。」趕緊爬了起來，往另一個方向跑。
等她揮開塵土後，他已經跑進竹林里。
她無助的坐倒在地上，「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怕我?難道這幾日的濃情蜜意都是假的嗎?」她好累、好倦。
算了，就這樣放棄吧，這麽痛苦的愛，她又何必苦苦追求?還是做回她的桃花樹，靜心修行，徹底的忘了他吧!
但是，她真的忘得了嗎?不，忘不了，她騙不了自己呀!
抬頭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感覺到他的妖氣更重了，她怎能放下他不管呢?為了他好，她得阻止他「覺醒」。
「玥鳴，夠了，不要再逃了，危險哪!」木姚兒的身影平空消失，隨着他進入竹林。
竹林里到處是一根根與天爭高的竹子，是一個可以讓她充分展現神通的地方。
安玥鳴穿梭其中，拚命的逃跑，不斷的往後看她是否追來了……似乎沒有追來。
他停下來喘口氣，靠在石頭上平復激動的情緒……颯!颯!颯!一陣風吹過，引起竹枝搖曳。
他緊張的左右看了看，沒人，這裏一個人都沒有，而且竹子密佈，顯得分外的幽暗，天哪!他什麽地方不跑，竟跑進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這裏該不會也有什麽異類吧?
他愈想愈害怕，還是趕緊離開吧!
才剛舉起腳，就聽見……
「玥鳴，不要再跑了，我不會再追你了。」她驟然出現在他身後，哀凄的說。
他慘白著臉回頭，「走開，不要來煩我，走開!」拔腿立刻就跑。
安玥鳴再度在竹林里奔逃。
他記得他從東邊進入竹林，那他現在只要往西邊跑就可以跑出這片竹林了，想到這裏，他打起精神努力的跑……但是，跑了好久還是沒跑到盡頭。
好累!回頭一看，似乎沒有她的影子。
他慢下腳步，停下來靠在石頭上休息……等等，這裏好面熟，好像……剛剛來過?
「玥鳴，我是真的愛你，我沒有害你的意思呀!不要再逃了。」悲傷的聲音再次響起。
什麽?
他跳了起來，倉皇的轉過身，是她!她還陰魂不散的跟着他，他忍無可忍的揮臂大叫。
「為什麽你要跟着我?我不要你了，你聽不懂嗎?」
他的話好殘忍哪!但她仍試圖點醒他，「不，你是愛我的，你只是自以為害怕，其實你是愛我的，只要你明白我不會害人，你就……」
「住口，住口!我不要聽，妖怪沒一個好東西。」他再度轉身逃跑。
他的心好痛，他也不願意傷害她啊!可她是個會害人的妖怪，他不能心軟啊!
所以，他只能逃，但是，他要如何才能逃離這片竹林?
「你們這些竹子趕快讓開，讓我出去，不然我叫雷公閃電把你們統統給燒了!」他憤怒的大叫。
竹子果真向兩邊散開，開出一條路讓他出去。這是怎麽回事?莫非他的「金口」還有效?
「玥鳴，不要走。」哀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回頭一看，不得了，她又追來了，散亂的髮絲在風中飛揚著，好像從圖畫裏跑出來的厲鬼。
「救命呀!」他沒命的奔跑。
太陽一下子照在他臉上，他終於跑出竹林了，但接下來該往哪裏跑?
他四處張望，發現不遠處似乎有座廟，整座廟被松柏所包圍。
廟?
廟裏有神仙，應該有大師可以救他吧?
不再想太多，安玥鳴努力地往那個地方跑去。
「救命呀!」他直接闖了進去，把朱紅大門關上，快速的落閂，背緊緊地靠着門板。
砰!砰!砰!
「玥鳴，開門呀!我們好好的談一談，我不會害你的!」門外的木姚兒淚流不止，拚命拍打門板。
要不是這「楚天觀」周圍有着法師佈下的結界，她早就穿門而入了。
「玥鳴，聽我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呀!我沒有惡意……」
「騙子，不要再說了。」他看着關閉的門扉，一步步後退，「你快走，不要再來煩我了。」他掉頭走進大殿，在莊嚴的玉皇大帝雕像前跪了下來，誠心的說：「神哪!求求你指點我該怎麽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拜的是什麽神。
敲門聲依舊不斷，木姚兒哀凄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響起，「玥鳴，求求你出來，玥鳴……」
安玥鳴跪倒在地，緊閉雙眼，虔誠的膜拜，「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如來佛，威武無比的二郎神，無所不能的王母娘娘，求求你們救救我，讓外面那個東西不要再纏着我了!」
「你拜的是玉皇大帝。」
是誰?
安玥鳴抬起頭，身邊坐着一個女人……不，應該是男人，穿着道袍，但那張臉……讓人無法確定「他」是男是女。
「你是道士還是……道姑?」
那道士臉上的笑容突然凍結，「我哪裏看起來像女人了?」
這麽說他是男的羅!不管是男是女，總之是修道之人!或許有能力救他……
安玥鳴趕緊跪了下來，頻頻朝他磕頭，「大師，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救你什麽?」
「救我脫離門外那東西的魔掌呀!」這道士聾了嗎?沒聽到門外的呼喊嗎?
道士往大門看去，銳利的雙眼射出精光，驀然間又消散了，「哦!那個呀……看起來不像會害人的樣子。」
「哪個妖怪不害人?」他激動的反駁，「你聽過妖怪幫助人的嗎?你是個修道人，為什麽要幫她說話?」
「就因為我是個修道人，更加分辨得出善惡，人有好有壞，妖也不例外，外頭那個桃妖對你唯一的企圖，就是你的愛。」
桃妖?
他頓時想起，之前他命令一棵桃花樹走路……接着就遇見她，她穿着一身桃紅色衣裳，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桃花香，還有，「木姚兒」拆開來，不就是「桃女兒」嗎?
天哪!他怎麽會這麽笨，到現在才想到!
「雖然人與妖不該在一起，但你的情況特殊，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和她在一起吧!」
安玥鳴氣憤的責怪，「大師，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是人、她是妖耶!而你竟然要我跟她在一起?」
道士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沒有自覺呀!」
「無名，你在跟誰說話?」
安玥鳴轉頭一看，媽媽咪呀!一個高大的男人，滿頭紅髮，全身赤裸，只有腰部的地方綁著一塊布，不用問也知道眼前這個絕對不是人。
「妖怪呀!」安玥鳴忍不住怪叫，倉皇的爬著後退，怕眼前這怪物突然撲向他。
「玥鳴，怎麽了?」門外的木姚兒聽到他的驚呼，緊張的詢問，「你等著，我馬上進去救你。」顧不得自身安危，她朝手心吹口氣，一把閃著銀光的利斧立刻出現在手上。
她握著斧頭，用力地朝門板砍下。
砰!
可裏頭的人無視於門外的騷動……
「無名，這人不人、妖不妖的傢伙是誰?」赤梟問。
這個妖怪在說誰人不人、妖不妖的?等等……人不人、妖不妖的?人不人、妖不妖的?安玥鳴驚詫不已。
「幹嘛一臉的吃驚，我說錯了嗎?你不是只狐狸嗎?」赤梟大剌剌地說。
狐狸?
回憶如潮水般襲向腦海，對了，他娘是碧璃，是只修鍊千年的狐狸精，他爹是人，那他是什麽?
他的臉都青了。
「赤梟，不要胡說，這位公子還是個人。」無名很小心的提醒，看出安玥鳴受到的打擊不小。
但赤梟一向直來直往，又不拘小節，「什麽嘛!他明明是個混血的雜種。」
「不要說了，你這個怪物憑什麽這樣說我!?」安玥鳴憤怒的咆哮，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憑我是個偉大的妖怪。」赤梟自豪的說，偉大的神仙下凡，當然是個偉大的妖怪羅!
「赤梟，別嚇他了。這位公子，你不用害怕，他是個……」無名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大門砰的一聲。
「玥鳴，我來救你了。」木姚兒闖了進來，手上流着鮮血，臉色蒼白的喘息，「你們這些混蛋……不准你們傷害他……」天哪!壓迫感好重，眼前這兩名到底是什麽?為何氣勢這麽強?
赤梟睨着她，「放肆，給我滾到一邊去。」大手一揮……
「啊!」木姚兒向後騰空飛去。
「姚兒!」安玥鳴心驚膽戰的呼喊，追了出去，看她迅速化作一個小點，消失在空中。
「放心，她不會有事的，不過，看來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無名靠在門檻上說，「既然如此，何不跟她在一起，從此遠離人群，一起修仙?」
「人跟妖是不能在一起的。」安玥鳴固執的說，隨即想起他不全然是人的事實，心裏迷惘極了。
「你這小子真是執迷不悟。」赤梟伸著懶腰走了出來，看着天空，「更是倔強，竟然又跑回來了，乾脆殺了她算了。變!」一把大刀出現在他手上。
安玥鳴臉色大變，抓住赤梟的手叫道：「不準傷害她，聽到沒有?不准你動她一根寒毛。」
「為什麽?你不是嫌她煩嗎?我幫你除掉她，你應該感謝我才是。」赤梟偏著頭說。
安玥鳴心裏矛盾不已，情感與理智交戰著……
「別想了，直接殺了她比較乾脆。」赤梟幫他決定。
這時，木姚兒的聲音傳來，「放開我的丈夫!」
丈夫?他這麽殘忍的待她，她還願意認他做丈夫?
「姚兒?」見木姚兒蒼白著臉，臉上淌下滴滴血珠，安玥鳴的心跳幾乎停止，「姚兒，你怎麽了?」
「你放心，我沒事。」她勉強露出笑容，接着凌厲地對無名以及赤梟道：「放開我家相公，不然我打得你們抱頭鼠竄。」
「哈!哈!哈!」赤梟大笑好幾聲，「你這個小妖竟敢在這裏跟我大呼小叫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凡是傷害玥鳴的人都該接受懲罰!
「他是方天君。」無名代為介紹。
方天君?那不是天上掌管風的神仙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偷跑下凡，想要回味當妖怪的滋味。」無名淡淡的補充道。
「這有什麽好訝異的?」赤梟不滿的看着一臉驚駭的木姚兒，「神仙也有好些是妖怪修鍊出來的，我想回味過去的生活不行嗎?什麽眼神嘛……哼!」
妖怪可以修成神仙?安玥鳴的心撲通撲通的跳，或許……或許妖怪並不是那麽可怕，或許真如無名大師所說的，妖怪也有好的，而姚兒就是屬於好的這一類。
「你是方天君?」木姚兒不敢相信的低呼。
「怎麽?你懷疑呀?」赤梟揮了揮大刀，「要不要較量一下啊?不過，要是你輸了，你就完蛋了。」他惡作劇的說。
「不可以。」安玥鳴大叫，撲向前，捉住赤梟的臂膀大吼，「不准你傷害姚兒，你要是敢傷害她，我就要你……要你變成一隻小豬!」
空氣彷彿震動了一下，無名若有所覺，臉色變了變。
「要我變成一隻小豬?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是瘋了不成?」赤梟恥笑道。
「你別笑，他真的可以……他有言力。」無名認真的說。
赤梟偏不信邪，「我偏要試試。」沖向木姚兒，大刀變成狼牙棒，一棒擊出去，反正又不會打死人。
「啊!」木姚兒受創，應聲飛了出去，撞上牆倒了下來。
「姚兒?」安玥鳴肝膽俱裂的大叫，沖了過去，抱住昏迷不醒的木姚兒，「姚兒，你醒醒啊，你不可以丟下我，我錯了，你快醒來打我、罵我，千萬不要丟下我呀!」他不禁滴下淚，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陷落，只是這一切……恐怕太遲了!
滿腔的悲憤無處發泄……
「放心，姚兒，我會為你報仇的。」安玥鳴咬牙道，轉頭一看，兇手居然不見了!「大師，那個『方天君』呢?」
「他在這兒。」無名指了指一旁的小豬。「公子，貧道有一事想請教你，你的言力如此之強，到底由誰來承擔隨之而來的天譴呢?」
天譴?那是什麽東西?
安玥鳴正疑惑著……
「是我們的娘——碧璃。」突然，一個白衣姑娘出現在兩人面前，她臉上表情平靜，但是聲音冰冷，「我娘因為承受我哥招致的天譴，如今奄奄一息，道行大減……生命隨時會消逝。」冰冷的臉龐轉向安玥鳴，咬牙道：「安玥鳴，我恨你，你奪走了我的一切，你不配享受這麽安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