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不是還少了一個選項?」任婕宜下意識道。比如「還是要吃我」?
「……什麼?」
「呃--沒有。」天啊,自己以前究竟都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啦!「我、我先洗澡……」
「好。」
結果一進浴室,她更傻眼。
連磁磚都亮晶晶的是哪招?
她洗澡洗得好暈眩,越洗越覺得自己壓根兒作夢沒醒,不是有種內容清晰,恍如身歷其境的夢嗎?她就很常作。思及此,她心安了,索性放空,把眼前的一切當作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看待。
儘管……如果是夢,醒來后她一定會覺得胸口那兒空蕩蕩的,若有所失。
她擦乾身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一股教人垂涎欲滴的燉肉香氣從廚房裏傳來。
她被牽引過去,高為棠站在那兒,自備圍裙,把燉肉盛盤,餐桌上還擺着其他菜肴:日式海帶湯、涼拌菠菜、煎嫩豆腐、蝦仁烘蛋……
現在,亮晶晶的不只是她家地板和浴室磁磚,包含眼前的男人,也都閃閃發亮。
「吃飯了。」他把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遞到她面前。
哇啊,連米都亮晶晶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家裏看到這般熱騰騰、現做的飯菜。
高為棠坐在她對面,拿筷子的姿勢非常端正,吃東西的表情認真嚴謹,秉持「食不語」的原則,並不多話。
這使任婕宜跟着埋頭進食,不敢開口,卻也因此更加品味食物的鮮美,而且很顯然,他燉的是牛肉。
所以他今天才問她,喜歡牛還是豬?
她內心合十。牛啊,我不是故意的。
「吃飽了?」見她碗空了,高為棠問道。
任婕宜點點頭,他收拾了兩人的碗筷,在她準備起身幫忙之際,又見他走回來坐好。
他表情很嚴肅,好像憋了什麼重要的事要與她說,果不其然,他思量一會兒才開口。「我們必須談一談。」
「喔……」她立即正襟危坐。
沒料他下一句竟是--
「你的生活習慣簡直太差了。」
「……嗄?」
高為棠皺緊了眉。「你地板多久清一次?多久除一次塵?你的衣服洗好曬了多久沒收?甚至還有多少沒洗?衣櫃裏亂成山,書本亂放沒有秩序……還有,你是不是沒清過浴室?磁磚縫隙都長霉了,你知不知道那全是細菌?唯一算乾淨的是廚房,但你都沒在使用吧?冰箱裏只有一箱營養果凍,你就是吃那個維生的?」
他一樣一樣冷靜數落,任婕宜從最開始的獃滯,到中途的羞慚,最後忍不住小聲抗辯。「哪有你說的那麼糟,只是最近剛好比較忙……」
「你的最近是一年?還是兩年?」他不為所動。「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是日漸養成,會演變成現在這個程度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太散漫了,連最基本的乾淨都不懂維持,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生病才怪。」
她昨天才剛發燒,確實無從爭辯,但被人一面倒地指責,她悶悶的,內心裏的酸澀一陣翻江倒海,就像岩漿快要滿滿滿滿滿了出來。「那你回去不就好了,眼不見為凈,幹麼留下來特地做這些……」是打算給她希望再給她絕望嗎?太狠了吧!
「說實話,我認為我們之間有許多地方,差異很大。」
他用平靜冷肅的口吻如此說道,她獃獃地「啊」了一聲,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他……對她失望了吧?今天留下來幫她收拾,或許是抱持一份歉疚,她猜,等一下他就會說「對不起,我們不適合」……
其實原本就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喜歡從十年前開始,這期間兩人沒有隻字詞組的聯繫,怎可能毫無道理地一直延續?
那時的感情了不起只是一個契機,現在探觸到真正的她,他肯定認為回憶都是美化了的產物,不能當準。所有她身邊的男性朋友,即便一開始追求過她,但在真正了解她以後,都抽身而退,誰教曖昧不花錢、不必負責任,她無能為力,只能傻傻笑着,一個人留在原地,接納一切……
可是已經產生了的感情,又要怎麼辦?
「沒……沒關係,我懂了。」她勉力一笑,才剛確切領悟到自己的心情就失戀。無所謂,她經驗豐富,不怕再來一次,哪怕這一次……她會傷很重,很疼、很疼。
高為棠眉一皺。「你懂了?」
「嗯。」
「也好。」他點點頭,說:「所以為將來着想,我們應該趁現在解決這些問題。」
「……什麼?」任婕宜抬起臉,她是不是……聽錯了?
「往後我會住在這裏,那些營養果凍、快餐食品統統不許再吃了。作為補償,你的三餐就由我來負責。」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像是經歷一番深思熟慮。
她聽着,睜大了眼,忽地……眼淚落了下來。
高為棠顯然愣住。「你……」
一開始,任婕宜並未意識到自己在哭,只是想,這是哪門子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直到看見了對面男人的表情,她伸手一摸,才發覺臉上濕濕的,她隨便一個眨眼,淚就落得更凶,到最後,甚至嗚咽地哭了起來。
高為棠杵在那兒,四肢僵硬,良久才說:「抱歉……我口氣不太好。」
好像兩人那時在相親場合上,他也是用這副語氣姿態和她道歉。
緊接又道:「但你生活習慣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
她眼淚沒停,他口氣不變,唯獨神態間已顯露慌張。「你再這樣下去肯定常常生病,我不想再看見你昨晚那個樣子,你要了解,我是為你好。」
他一連幾個句子都用「好」來結尾,非常殷切,她卻越哭越厲害,高為棠面色鐵青,俊美的五官全擰在那兒,明顯束手無策。
「你……哭也沒用……」話是這麼說,可語調氣勢上,顯然比剛才弱了一大截。
任婕宜終於不哭了,但抽噎沒停,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很狼狽。
高為棠攢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等他再回位子上時,手裏多了一盒面紙和一杯熱氣氤氳的牛奶。
他把面紙盒遞給她,任婕宜接過,抽起一張。「嘶~~」
連「嘶」好幾次,她鼻腔終於舒服了,瞄了眼那杯牛奶,奶香濃郁,還有一層薄薄的奶沫。
她喝下一口。「唉!」
高為棠像只被嚇到的貓。「怎麼了?」
「被……被燙到了。」
「哪裏?」
「舌頭……」
他鬆口氣。「伸出來,我看。」
「啊?」她傻住,在他催促下通紅着臉,顫顫吐出一截燙到發麻的舌尖來。
高為棠秀眸很仔細地瞧過。「還好,只是有點紅紅的……」說罷,他一下子用嘴含住。
什麼?!任婕宜簡直大驚恐,他、他把她的舌頭含進嘴裏,然後用他的舌瓣輕輕一貼,在上頭掃了一下。
「好多了。」他仍舊一副平淡的樣子,好像這真的只是一種治療行為。
她當場腦死,以致沒捕捉到那人眸里潛藏的一點不饜足。
他想,沒關係,往後多得是「進補」機會。
被他這麼一攪,她連抽氣都停了,只忍不住打了一個嗝。
她低眼看望桌上的面紙及那杯熱牛奶,想起今天下午他傳照片給她的舉動,不禁道:「你真的很不會安慰人耶……」
高為棠「唔」一聲,眼神飄移,口氣卻很硬。「誰說的?」
「噗。」她破涕為笑,很嘴硬喔。「不然你安慰我一句試試?」
他沉默好一會兒,最後道:「把牛奶喝了。」
這是哪門子的安慰!可是她笑了,笑着笑着,一點殘餘的淚水溢了出來。她還以為……他對她,幻滅了。
結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