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回來了!」將隨身的包包和行李箱隨手擱在玄關,梁心蓓一回到家就直奔客廳——
「爸呢?爸在哪裏?」她急急地問着正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的母親。
「你爸他跟朋友去打高爾夫還沒回來,怎麼?一回來就找爸爸,你都不想媽咪呀?」梁母笑眯眯地站起身,上前拉住女兒的手。「這次去香港好不好玩?瞧你,曬得鼻子都脫皮了……」
「媽,這幾天有沒有人找我?」梁心蓓咬着唇,心神不寧地問。
「沒有啊,怎麼了?」
「唔……沒什麼……」梁心蓓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媽,我問你,那天跟我相親的那個人……他們家有沒有再打電話來?」
相親?「你是說姓韓的?」
「嗯。」
「沒有!」梁母重重地哼了聲。「說到那件事我就生氣!原本我還以為你爸的眼光有多好,沒想到,他居然挑了一個身體有毛病的人來跟我女兒相親,還故意不跟我說,簡直是氣死人了!」
「身體有毛病?你是說……」
「沒錯,這件事情我本來是不想讓你知道的。那天從餐廳回來之後,媽愈想愈生氣,愈想就愈覺得不對勁,後來忍不住打電話問一個跟韓家有生意上往來的朋友,結果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那個韓繼元根本就是個殘障,他是聾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沒有坐上董事長的位子,甚至到現在都沒有結婚對象!」
聾的?韓繼元是聾的?
果真……
梁心蓓忽地腳一軟,跌坐在沙發上。
梁母也挨着她坐下。「蓓蓓,你放心,不管你爸怎麼說,媽咪一定不會讓你去嫁給那種男人的。」
梁心蓓苦着臉,不停地搖頭。
「我真不敢相信……」原來她一眼就喜歡上的人,真的是韓繼元。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梁母也搖搖頭。「我也不敢相信,人家說虎毒不食子,你爸他是腦袋瓜秀逗了,才會讓你去跟一個聾子相親,他想害死我女兒呀!」
梁心蓓聽了忍不住皺眉。「媽,你別一直聾子聾子的叫,好難聽。」
「他本來就是聾的呀!不然要怎麼叫?」
「他叫韓繼元。而且,人家只不過是耳朵聽不見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要這樣大驚小怪。」
「你說我大驚小怪?媽咪會這樣還不是因為你……」
「好了,我不說了,我想先去洗個澡。」不等梁母說完,梁心蓓倏地起身,到玄關拖了行李上樓。
「咦?蓓蓓……」這丫頭今天是吃錯什麼葯了?居然還教訓她?
梁母撇唇,訕訕地哼了聲。
不管怎麼說,那個姓韓的想娶她女兒,根本就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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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香港好玩嗎?有沒有買什麼禮物送我?」
中午休息時間,陳媛方約了梁心蓓到公司外面的日本料理店吃飯。
陳媛方胃口很好,叫了兩盤綜合壽司,又叫了生魚片和炒烏龍麵,大口大口地吃着。一旁,梁心蓓卻撐着下巴,情緒很低落。
「幹麼?去玩了三天還這麼不高興呀!」陳媛方古怪地瞪了她一眼。「對了,那天你到底有沒有看見韓繼元他們兩兄弟啊?本來我想打電話問你的,可是一忙起來就忘了。」
「唉……」說到韓繼元,梁心蓓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好煩哪!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明知道看媽那態度,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但她還是好想見他啊!
「怎樣啦?出了什麼大事?好端端的幹麼嘆氣?」陳媛方一臉莫名其抄。
「我覺得很煩。」
「煩?煩什麼?」
「我見到韓繼元了。」
「什麼?!真的假的?怎麼樣,他很帥對不對?」陳媛方好激動地瞪大了眼。
「嗯。」梁心蓓苦笑着點點頭。
他不只帥,還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要不,她怎麼會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的?
「哇噻……梁心蓓!」陳媛方不敢置信地搖搖頭。「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讚美一個男人長得帥欵!怎麼,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她揶揄道。
聞言,梁心蓓驀地臉一紅。
「怎樣,被我猜中了嗎?你真的愛上韓繼元了?你對他一見鍾情?!」陳媛方笑嘻嘻。
「哎呀,我也不知道啦!」梁心蓓困窘地咬着唇。
從前她交男朋友,無非是為了好玩、打發時間,或者看電影的時候有個伴,也因為沒想過長長久久,所以她從來不曾在對方身上投入過太多的感情,就連交往最久的卓俊辰也不例外。
可是這一次,她遇到了韓繼元,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樣,他不討好她,也不會在她面前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他不說話,也聽不見,可是一雙眼睛卻能教她心跳失速,血壓攀高……
他教她好迷惑,她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情,那這回她真的完了,從前她不珍惜別人的感情,現在報應終於臨頭了。
「看來,你好像是玩真的?」陳媛方托着下巴,研究她的表情。「可是怎麼辦?卓俊辰那邊你要怎麼跟他說?」她忍不住替好朋友擔心起來。
「說?說什麼?」梁心蓓回神。
「他是你男朋友欵!難道你不用先跟他分手?你想腳踏兩條船?」看太多社會新聞,總覺得現在的男女關係愈簡單愈好。
「你想太多了,我跟韓繼元又不可能真的交往。」
「為什麼不可能?」
「你忘了相親的事情了?」梁心蓓覷她一眼。
那天韓繼元不是沒來,而是來了又走。當時她還很慶幸,因為男方沒出現,所以她不用傷腦筋該怎麼讓對方知難而退:可是現在,她好氣他為什麼拒絕和她見面,如果那天他們見了面,互相認識,或許現在已經是男女朋友了。
唉!
上天是故意捉弄她,還是他們倆真的有緣無分?
包包里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來接聽,是卓俊辰,說好多天沒見,他很想她。
「晚上去PUB喝酒?」
「不想。」梁心蓓懶洋洋地。
「那去淡水吃小吃?」
「天氣好熱,我沒胃口。」
「那不然我載你去天母的Haagen-Dazs吃雪糕,我知道你最喜歡它的櫻桃聖代,我們點雙份來吃。」
卓俊辰竭盡所能地討她歡心,可是梁心蓓不領情,她抿着唇拒絕道:「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玩,下了班我要直接回家。」
說完,她道了聲再見,便掛上電話,陳媛方卻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
「哇?!你會不會太狠了點?」
女人變了心真的很可怕,才短短几天而已,說起話來就像陌生人了。
「會嗎?還好吧!」梁心蓓挾起一塊壽司放進嘴裏。
她只是不想出去玩而已,等過兩天她心情好一點,再找他出來吃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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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樹梢,細碎地篩落在翠綠色的草皮上。
在庭院的一角,有座歐式的白色木造涼亭,亭下,韓繼元正在看書。風吹過樹梢,帶來沙沙聲響,他沒聽見,一隻蜜蜂嗡嗡地從他身旁飛過,他也毫無所覺,直到一抹黑影興奮且迅速地撲上他膝蓋,他才抬起頭來。
又是你?丹丹。
他放下書本,微笑地摸摸它的頭。
「大哥,不好意思,吵到你看書了。」唐慈抱着未足歲的娃娃走進涼亭,
每天下午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帶寶寶出來走走,順便溜溜家裏的新成員——混種的拉布拉多犬,丹丹。
丹丹是年初才來到家裏的,那時剛好碰到寒流來襲,它在門口徘徊了好幾天,老奶奶看了覺得不忍,才決定收留它。
此刻,牠正趴在韓繼元的膝上,咧着嘴,吐着大大的舌頭,對他撒嬌示好。
「丹丹,你真的很諂媚欵!」唐慈笑罵,跟着她在韓繼元的身旁坐下。「大哥,我有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韓繼元挑眉。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喔!」
雖然她知道大哥就算生起氣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先要個免死金牌總是比較保險。
聞言,韓繼元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點頭。
於是唐慈便放膽說道:「是這樣的,奶奶她想請幾個客人回家吃飯。」
吃飯?
就這樣?!這種事情幹麼怕他生氣?
韓繼元忍不住失笑。「那就照奶奶的意思做呀!有什麼問題嗎?」這種事情他向來都沒意見的。
「唔……可是,這次的客人比較不一樣……」說完,她咬唇低頭望着懷中的小寶寶。
哎,好緊張喔!
為什麼這種苦差事每次都要丟給她來做?奶奶和紹元他們實在是太賊了。
見她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韓繼元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到底是什麼事情?你就直說吧!我不會生氣的。」
唐慈舔舔唇,望着他好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唔,是這樣的……奶奶她說,上回相親,我們讓對方白等了一個早上,太沒禮貌了。所以,這個周末她想邀請他們來家裏坐坐,順便吃個飯。一方面算是道歉,另一方面……也讓你和那位梁小姐見見面,彼此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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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什麼?這是真的嗎?!」
梁心蓓一回到家,就從母親口中聽到這個好消息。
韓紹元邀請他們全家過府吃飯,日期就訂在這個周末,屆時他還會派司機來接他們過去。
「媽,你沒騙我吧?」搗着唇,她興奮得連眼睛都發亮了。
呦嗬!太好了!這麼一來,她就能見到韓繼元了!
呵呵呵……沒想到老天爺這麼幫忙!
「我騙你做什麼?」一旁,正坐在客廳里插花的梁母,臉色卻不怎麼好看。「不過你放心,待會兒你爸回來,我會叫他打電話拒絕他們的。哼!姓韓的一家人想用這招來巴結我,說服我嫁女兒?真是想得美!」
什麼?拒絕?!
「媽!你在說什麼呀?你幹麼要拒絕他們?!」梁心蓓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這還用問嗎?難不成你想嫁給那個……那個耳朵聽不見的傢伙?」嘖,不能說他是聾子,否則到時女兒又要罵人了。
「媽!」梁心蓓一聽,當場氣得跺腳。「我已經說過了,我不介意他聽不聽得見,那根本就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他耳朵聽不見你要怎麼和他溝通?寫紙條?比手划腳?還是找個翻譯,二十四小時跟在你的屁股後面?嗄?這是結婚,不是玩家家酒,你要想清楚,別耍孩子脾氣。」
他們兩家可都不是一般的家庭,要是真的結了婚,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沒有耍孩子脾氣……」梁心蓓氣悶地咬唇。
她是真的喜歡韓繼元。
雖然她不曉得自己究竟喜歡他喜歡到什麼程度,能不能為了他,放棄一直以來最嚮往的單身生活。但至少她很確定,此刻在她的心中,沒有任何事情比韓繼元還要重要!
「不管怎麼說,星期六我要去韓家。」
「什麼?你這孩子怎麼都說不聽的!」梁母也惱了。
「你沒見過韓繼元,不曉得他的好,等見了面,你就會對他改觀。」
「是,媽很主觀,很沒同情心。那你呢?你都沒見過他,就知道他很好?!」嗟!現在到底是誰比較不講理啊?
梁心蓓心虛。「反正……反正禮拜六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不要拒絕人家,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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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吃過晚飯,梁心蓓就悶不吭聲地躲回房間上網。
媽說她和韓繼元會無法溝通,那她就去學手語,她看過韓繼元和他妹妹用手語交談,等她學會了以後,她也可以用手語跟他聊天。
她在搜尋網站中輸入「手語」兩個字,接着,螢幕上就出現了一長串關於手語的網站資料,有手語社團,也有手語課程、手語推廣。在認識韓繼元以前,她從來不曾、也沒想過要接觸這方面的事情,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社會上還是有不少像她一樣的正常人,一直都在默默地關懷這些弱勢族群。
她很認真地一一瀏覽過這些網站,然後從中挑選了一個看起來最合適的課程,並且立刻在網路上報名。
她選擇的課程是最密集的,課程結束之後,還會頒發證書。以她的學習能力,相信很快地,她就能和韓繼元暢所欲言了!
當梁心蓓在房間忙着上網的同時,一樓的客廳里,梁母正在為了韓繼元的事情向梁父抱怨——
「都是你啦!挑的什麼對象,連話都不會說,怎麼照顧我女兒?」
「他們家有傭人,傭人會把蓓蓓照顧得很好。」梁父低頭看報。
「聽說那個韓繼元整天都待在家裏,沒上班,將來他們兄弟分了家,沒收入,誰來養我女兒?」
「他們家的財產夠買下一座島還綽綽有餘,就算分家,蓓蓓還是可以過好日子。」
「那……全台灣有那麼多企業家的公子也都沒結婚,你為什麼不找別人,偏偏找上那姓韓的?」
聞言,梁父唰地一聲放下報紙。「你今天晚上怎麼特別啰嗦?」煩死了。
「你還罵我?要不是你糊塗,今天我會這麼煩惱嗎?」嗚……真是個沒良心的爹!
粱父凜着臉。「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你不要再啰哩叭嗦的,待會兒影響女兒的情緒。」好不容易女兒現在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上,要是晚點她又反悔,麻煩就更大了。
「哼!你也會擔心女兒呀?」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是個沒責任感的父親!」梁母豁出去了。
氣死人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老爸,他們只有一個女兒欵,而他竟然如此草率地決定女兒的婚事。
聞言,梁父臉色忽紅忽白,他用力扔了手中的報紙,氣呼呼地站起身來,在客廳里來回踱着步——
「好好好……既然這樣,那我們全家一起死好了!」
死?「你幹麼?什麼死不死的?!」事情哪有這麼嚴重?
粱父回頭,咬着牙低聲道:「前陣子我和朋友在大陸合資蓋商場的事情你記不記得?」
「記得啊!是那個王董嘛!」
「王什麼董?那傢伙是王八蛋!」他氣得飆粗話。「……那個混蛋捲走了我們所有的資金,還用那塊地跟銀行貸款,借了上億,現在人不知道躲哪去了!」
「什麼?!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那是公司的錢,等到年底會計師來查帳,我就等着去坐牢了!」
「坐牢?!……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去挪用公款?……你實在是太糊塗了!」梁母搗着嘴,臉色發白。
「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用了。總之,我現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兒身上……韓家的財力驚人,如果能和他們結成親家,到時候要借錢周轉應該不是問題。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你可不要從中作梗,否則,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都要完蛋!」
那,意思就是說……要用女兒的終身幸福,來保她們一家嘍?
梁母搗着臉,心酸地掉下淚來。
「怎麼會這樣?……你怎會這麼糊塗?」
「唉!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當初在簽合約的時候,能夠多考慮一下,不要那麼衝動……」梁父無奈地嘆氣。
「不過,女兒的事情你也用不着太過操心。韓繼元已經過世的父親韓耀文,我從以前就認識他了,他是個正人君子,待人很好,我相信他的兒子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才對。」
是嗎?真的是這樣?
梁母含着淚,望着電視柜上,蓓蓓頭戴方帽、開心地擁着她笑的畢業相片……
嗚……她女兒怎會這麼命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