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天才是他父親的生日,但他今天下午就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提早回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開着白色跑車到海邊吹了一下午的海風。
他坐在一塊大岩石上,記起上一次來,是年節前的一個寒夜裏,那時候陪他來的……是秦儀。
她總是這樣,不拒絕、不抱怨,默默接受……他想起了,他承諾過夏天到了還會帶她來!
他忘了這件事,秦儀是否還記得?
夕陽霎落,天色一下子就暗了。嚴堂重新開着車子,漫無目的地晃。
不知不覺,車子轉進一條小巷,停在一棟出租的公寓門前,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在潛意識下來到秦儀住的地方。
一定是在海邊想起她的緣故。嚴堂在心裏給自己找了理由。
他看看錶,七點多。秦儀應該在家吧?她……會不會見他?嚴堂下了車,站在公寓鐵門前,卻猶豫了。
傻瓜,都已經分手了,誰理你!情人分手,總不會連朋友都不能做吧?何況他們分手,既沒有吵架也不曾鬧翻!但是你傷了人家的心!那……就當是來道歉的。給舊日情人道歉,不怕她誤會你想死灰復燃?你沒有這個意思,幹嘛給自己找麻煩?我難得回台灣一趟,只是見她一面,就當是敘敘舊,有什麼不可以?
嚴堂內心裏交戰了許久,最後,想見秦儀的慾望獲得勝利。
他深吸了口氣,舉起手按下二樓的門鈴。
“先生,你按我家門鈴做什麼?”嚴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嚴堂回頭,卻是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
“你家?”他記得,秦儀只和仲儀合租這一層公寓,這位婦人是誰?
“不是我家,難道是你家?”婦人打開大門,不再理睬嚴堂。
“請等一下!我是秦儀的朋友,您是伯母吧?”嚴堂在她關上大門前及時擋住。他猜,她可能是秦儀的母親。
婦人上下睨他一眼,看他挺正派,長得比任何明星都還好看,才緩和語氣回答他,“年輕人,我是這兩天才搬進來的,你朋友是不是上一任房客?她沒通知你她已經搬走了嗎?”
嚴堂怔住了!
婦人同情地瞥他一眼,搖搖頭把門關上。
秦儀搬走了?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搬走?嚴堂帶着滿腹疑問坐回車上。
他想知道秦儀搬走的原因,心裏更加渴望見到她!
突然,腦際竄過一個人,一個一定知道秦儀在哪裏的人。
嚴堂毫不猶豫地開車直奔曾源光家。
“嚴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曾源光打開門看見他,除了驚訝外,同時心裏泛起隱憂。
“源光,我要你好好照顧秦儀,為什麼她搬家了你不告訴我?”嚴堂劈頭就質問。
“你去找過她了?!”曾源光毫不掩飾對他一回來就先去找秦儀的驚愕。
嚴堂沒有回答,反問他:"她搬去哪裏?"
“我想你們已經分手了,而且你人在美國,她搬家的事應該不需要通知你,所以才沒有告訴你。”曾源光故意以回答他前一個問題來避開這一個問題,同時讓他多一些時間思考接下來的問題。
“算了,她現在人在哪?”嚴堂繼續問。
曾源光審視他,沉默許久后,才蹙起眉頭說:“都分手了,你還找她做什麼?”
嚴堂怔了一會兒,想了好半天,卻一個字也無法回答他。
看到他迷惘的表情,曾源光不忍心把話說得太絕,畢竟是朋友……可是另一邊,也是朋友。唉!
“我想看看,她現在好不好?”嚴堂終於說。
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既然狠心拋棄人家,現在還關心人家做什麼?藕斷絲連的,就是他過剩的體貼,才會讓那麼多女孩子迷上他!居然還不知道反省!
曾源光搖搖頭。
“秦儀辭掉工作,回台中了。她現在很好,你不必為她擔心了。”他只能說這麼多了。嚴堂如果僅是關心她,應該不至於跑到台中去找她吧?
台中……秦儀曾經說過她家在台中。記得他們分手之前最後一次去西湖度假村,秦儀還告訴他地址,詳述過她家的外觀。
應該不難找吧?嚴堂沉思着回到車上,甚至忘了對曾源光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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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禮服真好看!姊,你很有眼光。”仲儀拿着一件粉色無袖的曳地禮服在全身鏡前比看着。
“是軾晨眼光好,那是他選的。”秦儀坐在窗台上,回頭對妹妹微笑,又仰望着星空。
仲儀見她老是對着窗外,不禁狐疑,“姊,天空到底有什麼好看的?瞧你對它簡直比對明天的訂婚還來勁。”
“天空……有閃耀、迷人的星星。”秦儀凝望它,神情滿足而寧靜。
“今天晚上看得到星星啊?”儀也過去瞧,“真的有耶!又亮又清澈,明天一定會是好天氣。”
“總覺得……它好遙遠。”秦儀喃喃地說。
“當然遠了,不在地球上嘛。”仲儀離開窗口,又去翻首飾盒。
“迷上它,想摘它的人,一定很痛苦吧?”秦儀輕聲說,嘴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這個就得問天文學家了,我可不知道。”仲儀拿起一對耳飾,又跑到鏡子前比對。
“很適合你。”秦儀突然回頭說道。
“謝了,不過明天訂婚的人是你。”仲儀摘下耳環,轉身看着她,“姊,如果你想取消它,現在還來得及。”
秦儀默然,沒有駁斥,也沒有答覆。她靜靜凝視着仲儀嚴肅的神情,好半晌才開口:“其實……你和源光不必為了我而把婚事延期,我們同一天訂婚也沒什麼不好。”
仲儀知道,她是故意扯開話題,只好順着說:“我突然覺得訂婚好麻煩,乾脆等明年結婚一起辦,你別把它想成是你的緣故。”
“是嗎?那就好。”秦儀又回頭盯着天空。
仲儀嘆了口氣。姊姊決定嫁給柳軾晨,她當然只有祝福她,但看看她,根本對自己的婚事漠不關心,如果新郎是嚴堂,她還會有時間待在那兒看星星嗎?真是!
仲儀正在搖頭,秦儀突然把窗帘拉上,而且神色顯得緊張又驚訝。
“姊,怎麼了?”仲儀狐疑地問。這陣子不曾見她為什麼事情表現激昂過。
“沒有……沒什麼。”秦儀連忙搖頭,語氣很不自然。
“真的沒有?”仲儀根本不相信,她接近窗口想自己看個究竟。
秦儀連忙捉住她,“仲儀!都十一點多了,你也該去睡了,晚安。”
“可是,姊--唉!好吧,好吧,我去睡了,晚安。”仲儀本想追根究底,後來靈眸一溜,便順從地回自個兒房間去。
秦儀確定仲儀進房后,便飛也似地奔下樓去。
雙親已經睡了,她打開大廳的燈,才開門跑出庭院。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站在院子裏,隔着一道矮矮的植物藩籬,視線落在院子外一個魁偉的男子身上。
“……前幾天。”他撒謊了。
“哦……怎麼會來這裏?”秦儀絞扭着手指,眸底掩不住因為他的出現而泛起的光彩。
“我……聽說你辭掉工作了,想過來看看你好不好?”嚴堂盯着她瞬息亮起的光芒,連忙補充道:“明天是家父生日,我是為此回來,可能後天就得回美國了。”
秦儀垂下眼瞼,嘴角勾起一個牽強的笑容,“謝謝你……來看我。”
夏夜裏,處處可聞蟬鳴聲,可是在他們之間,除了彼此,世界都彷彿沉靜下來了。
嚴堂凝視她,仔細看這個他開了幾個小時的車程,又闖錯幾個地方才找到的女人。
她依然是那麼婉約動人,依然柔雅,依然文靜,氣質不變,可是臉蛋卻削尖了,面容也顯得蒼白。
“你瘦了。”他不悅地指出,心裏卻十分疼惜。
“是嗎?最近忙,我沒注意。”秦儀伸出手指,下意識地摸摸臉頰。
她的心情其實是凌亂的、波濤洶湧的,完全不似外表看起來的平靜。
你到底為什麼來看我?既然提出分手,為什麼還來呢?台北到台中又不是隔一條街就到,足以讓你僅是想看我好不好就過來的!嚴堂,你把我放在你心裏的哪一個位置?我還可不可以再對你抱存希望?秦儀是多想問他啊,可是過了明天,她就是別人的未婚妻了,她沒有這個資格開口。
“秦儀……”他低沉的嗓音輕輕吐出。再次呼喚她的名字,感覺竟是那麼奇特,在美國一直覺得空虛的心靈,霎時彷彿都被某種奇妙的東西填滿了。
“什麼事?”喚了她卻沒有下文,秦儀於是抬起疑問的眼神。
“秦儀,為什麼辭掉台北的工作?”嚴堂靠近藩籬,卻無法接近她。
秦儀有好半晌沒開口,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提出分手的人是他,你是被拋棄的人,有什麼好不敢說的?快收起你多餘的愧疚、沒必要的心虛,大大方方地讓他知道,心底響起一個正義的聲音,於是秦儀勇敢地面對他。
“我明天要訂婚……不過並沒有辭掉工作,結婚後還是會繼續。”她說了,不過聲音卻是顫抖的。
這項突如其來的消息,着着實實使嚴堂僵住了!
秦儀看見他錯愕的表情,心底驟生一線希望。
嚴堂,如果你愛我,只要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取消明天……
“他知道我們的事嗎?”嚴堂冷笑一聲,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冰冷!
“他知道。”秦儀的心臟彷彿被刺了一針,剛織起的希望在瞬間破滅,碎得一片一片,掉落一地。
嚴堂緊咬着牙,額際暴起青筋不停跳動。
“他也知道你已經不是處女了?”
秦儀渾身像遭電擊般僵硬住!
猶無法置信……他口中吐出的話,真是他說的!完全的尖酸刻薄、完全的冷酷,完全……完全不是她所認識的嚴堂!
秦儀徹底的絕望了。
“我和你之間的事已經結束。謝謝你來看我。”她匆匆丟下話。
“不要走!你還沒回答!”嚴堂越過藩籬拉住她。他扳過她的肩,緊緊掐住她的手臂,激動地吼:“他一定不知道吧?你這麼匆忙的結婚,將來會幸福嗎?”
“他知道!”秦儀也被激怒了,她第一次這樣生氣!她用盡所有的力量推開他,激憤地道:"他知道我的身體曾經給過你!他知道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所有的一切!他全部都知道!"
“你——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嚴堂的表情彷彿被掏空了一切,過去曾經屬於他們的甜蜜回憶被偷窺、破壞了!
“我要嫁給他了,他有權利知道他將娶的是什麼樣的女人。”秦儀背着身子,無法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權利……那他的權利呢?他的私隱被侵犯了,他的權利在哪裏?嚴堂傻了,該做什麼,想要什麼,剎那間,他完全不知道了!
“他不在乎?”
“他說……他不在乎我的過去曾經屬於誰,他只要未來擁有我就心滿意足了。”秦儀垂下眼瞼。
他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破壞他們之間僅存的和諧關係?為什麼……要傷害她?對他的愛,卻是換來片片心碎,她如今還能說……無怨無悔嗎?對嚴堂,秦儀這一次是徹徹底底死心了!
他為什麼要來?只為了看看她?曾經分手的女人多如繁星,為什麼獨獨想看她?她要結婚了……嫁給別的男人……曾經說過愛她!曾經無怨無悔的誓言--全是謊言?!為什麼……他的心這樣痛?
“恭喜……你!”嚴堂抓着胸口,很快地轉身離開。
直到車聲遠去,秦儀才有勇氣回頭,串串眼淚早已爬滿臉頰,眸底的愁、心裏的痛,成為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姊,我們進去吧。”仲儀站在她身後,開口輕輕地說。
“你都看到了?”秦儀依然遙望着絕塵而去的人。
“……嗯。”仲儀本想衝出來賞嚴堂幾個巴掌,但腳卻怎麼也動不了。他……聽到秦儀要結婚的神情,不知怎的,教人好心酸。
“真的結束了。”秦儀緩緩轉身,閃爍的淚水依然止不住,“仲儀……”
她看見仲儀就站在那兒,給了她支持、給了她安慰,她上前摟住妹妹,讓哭泣宣洩出喉嚨的酸楚。
“姊!”仲儀陪着她哭。
到底,嚴堂在想什麼?如果不愛她姊,為什麼會有那樣空洞的眼神?如果愛,為什麼不挽回秦儀,為什麼要走?她多想勸姊姊取消明天的訂婚,但是她開不了口。
她不能憑直覺就認定嚴堂對姊姊有愛意;萬一她錯了,秦儀不是又得受一次傷害?但是帶着傷痕纍纍的心嫁給柳軾晨,秦儀又會幸福嗎?仲儀好為難。
源光……對了,找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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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家人今天都起個大早。尤其是冉學祥和王蓮,從今天起,他們就要有女婿了,嘴角合不攏的笑意,可是一早就掛在臉上了。
說起這個女婿,長得是英俊挺拔,談吐舉止謙和有禮,府上還是本地望族,生意是遍佈全台灣省。說起條件是一級棒,最大的缺點是優點太多,惹得左右鄰居既羨又妒。王蓮只要說起柳軾晨,總是笑聲連連,百分之一百滿意極了。
這會兒,新娘子在樓上打扮,都還聽得到樓下頻傳的笑聲。
“媽真是的,也不曉得控制一下。”仲儀撇撇嘴角,坐在秦儀的床上看設計師幫姊姊上妝。
“嫁進柳家當長媳婦,是地方上好多女孩子的夢想,伯母得到一個乘龍快婿,當然笑逐顏開了。”這位全方位的造形設計師姓楊,是柳軾晨特地為秦儀請來的。
“她要是再笑得震天響地,我們家很快就會被鄰居那群婦人的白眼給淹沒了。”仲儀懶洋洋地說。
楊小姐笑了一下,突然皺起眉頭。
“新娘子眼睛有一點浮腫,昨天是不是哭過了?這下子可不好化妝了。”她小心地為秦儀掩飾,接着打趣道:“今天才是訂婚而已,你就已經高興得哭腫眼睛,那下禮拜結婚,我真擔心新郎是不是得抱着你進新房。”
一直沉默無語的秦儀突然顫了一下,抬起眼睛由鏡里瞥了自己一眼,勉強回給設計師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后,又靜坐不語。
仲儀看見她這樣,好像把自己的心封鎖了似的,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樓下傳來一陣熱鬧聲,有人喊着新郎來了,載着聘禮的車子也到了。
“我下去幫忙。”仲儀藉故走開。
秦儀依然呆坐,像一尊娃娃般任人為她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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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嚴震人的壽宴在自宅舉辦,所有高官顯貴、商界大亨幾乎都到場視賀。
樓下大廳一片熱鬧,嚴皇走上二樓東側,拉開一方簾幔。
“你果然躲在這裏,三嬸到處找你。”嚴皇走至陽台,馬上聞到一股酒氣衝天,嚴堂已經癱趴在雕花圓桌上。
“要不要陪我喝一杯?”他撐起身體,焦距清楚地對準嚴皇,可見得還非常清醒。
地上已經躺着兩支空瓶,桌上起碼還有十瓶未開封的酒。嚴堂又開了一瓶舉向嚴皇。
“今天三叔生日,你喝醉了他會生氣,別喝了。”嚴皇拿走它。
“醉?哼,可惜我是千杯不醉。有時候,酒量太好還真是挺煩惱的。”嚴堂靠向椅背,臉上擺出無可奈何的笑意自我解嘲。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嚴皇皺起眉頭,突然想起前陣子嚴堂提過的女孩,莫非是因為她?
“如果我沒猜錯,他現在這副德行應該叫自作自受,用不着同情他。”曾源光跟着走過來。
嚴堂瞪他一眼以表示不悅。
“源光,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嚴皇挑起好奇的眼神詢問他。
“發生在咱們這位大情聖身上的,除了感情糾葛,還能有什麼事?”曾源光在嚴堂對面坐下來,拿一雙"早看透你"的眸子睨向他。
嚴堂馬上回他一記“別以為你什麼事都知道”的瞪視,懶得開口理他。
曾源光當作沒看見,直接就開始對嚴皇解析。
“這傢伙有一個交往半年多的女朋友,去美國之前卻無緣無故地拋棄人家;這一趟回來,朋友的面還沒見到,反倒先跑去找舊日情人,發現人家搬回台中了,他居然連夜就追下台中;嘴裏說得瀟洒是只想看她過得好不好,結果一聽到舊日情人向他宣佈:‘我要結婚了!’馬上就躲起來藉酒澆愁。”他的目光睨向桌上的十瓶酒。
“少胡扯!根本不關她的事!我老爸生日,我喝酒慶祝犯法嗎?什麼藉酒澆愁,虧你想得出來!”嚴堂立刻提出反駁。隨便想也知道一定是仲儀向他多嘴的。
“哦?你把自己灌得爛醉來慶祝令尊的生日?待會兒我得向伯父恭喜一聲,難得他有如此孝順的兒子。”曾源光不慍不火地譏嘲他。
“多事!”嚴堂一臉躁怒。
“嚴堂,源光說的女朋友,難道是過年那時候你提過的女孩?”嚴皇記起來了,當時他以為嚴堂在說笑。
嚴堂緊抿着嘴,不做答覆。
曾源光可不放過,“嚴皇,他跟你提過的女孩長得怎麼樣?”
“他倒是沒說長相,只是一味誇她溫柔賢淑,又會操持家務。他當時說那是他沒鬧緋聞的原因,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當真。”嚴皇聳聳肩。
是啊,根本沒有人會相信這個排斥婚姻的獨身主義者居然去碰一個家居型的嫻良閨秀,一開始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曾源光可以理解嚴皇的想法。
“秦儀如果知道你對她的誇獎還有‘忠心’,一定會感動得泣不成聲。”曾源光拿眼角餘光睇睨嚴堂。
“哼,今天是她訂婚的大日子,你不認為自己的話很可笑嗎?”嚴堂語氣酸澀地冷哼。
“我忘了加上一句——在你沒有拋棄她之前。”曾源光慢條斯理地說。
“你不覺得她應該感謝我提出分手嗎?否則我這一趟回來,被冠上背叛者罪名的人,就換成她了。”嚴堂一臉譏笑。他不想說依他和秦儀之間的協定,沒有所謂的背叛和拋棄;除了秦儀,沒有人認可那些協定,這是他一再背上拋棄者罪名的原因。
“你認為秦儀不會等你?”曾源光皺起眉頭,“就因為你拋棄她不到三個月,她已經選擇和別人結婚,你就否定了她以前對你的感情?”
“感情?哼,她現在可能正跟她的未婚夫說著以前在我枕邊呢喃過的情話。說不定,一開始她真的只是想跟我玩玩,你總不能否認那些協定對她也有好處吧?只是不幸,先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所以我成為眾矢之的的背叛者,而她,自然就接收了受害者的角色。”嚴堂憤世嫉俗地說。
曾源光沉下臉色。他站起身,對嚴皇說:“他喝醉了,我想讓他清醒一點,你不介意吧?”
“請便。”嚴皇面無表情。他不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對於嚴堂現在這副模樣,他一點都不欣賞。
“你想幹什麼?”嚴堂看見曾源光捲起袖子,不禁眯細眼睛盯着他戒備。
“我相信你剛才對秦儀的批評,都不是真心話,所以我還是把你當朋友,不過身為朋友的我,有必要提醒你注意言詞,不要藉酒裝瘋!”曾源光毫不留情的一拳揮過去,把嚴堂由椅子裏打翻下來。
“你這傢伙,來真的!”嚴堂下巴挂彩,唇齒之間滲出血水。
他起身,憤怒地撲向曾源光,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嚴皇僅是瞥了一眼,走過去把簾幔放下來,自己就坐進椅子裏,讓他們去打個過癮。
曾源光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凈往嚴堂的顏面猛K,所以一場架打下來,外表猛一看,嚴堂似乎輸得很凄慘!
兩個男人打得氣喘吁吁,各據一地躺成大字型。
“打完了?現在可以坐下來談了吧。”嚴皇像個仲裁者。
嚴堂依然躺着,曾源光先站起身。
“顯然,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內心裏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不過就算讓你立刻想通,也已經太遲了,秦儀今天訂婚,六天後正式結婚,之後她就是別人的妻子,你可以說完全沒機會了。”
嚴堂眸底掠過一絲錯愕,但很快被他掩飾了。
“你想暗示什麼,我需要秦儀?”嚴堂馬上做出一臉不屑與輕蔑,從地上爬起來。
“如果你知道秦儀結婚的對象,也是我的朋友,你就應該明白,我不會給你任何暗示來破壞他們之間的婚事。說起來,柳軾晨能夠娶到秦儀,完全是托你的福。”曾源光嘴角勾起一道狡黠的笑容。
“柳軾晨?”他幾乎忘了秦儀身邊還有這麼個人。或者,打一開始他就不想知道秦儀將嫁給誰,所以連猜測也沒有。
“他和秦儀是大學同學,後來成為同事。他一直暗戀秦儀,只是秦儀不知道。”
“哦……接下來我明白了,他一得知我和秦儀分手,就馬上告白,秦儀也立刻首肯,於是他們就開始籌備婚事。還真是速戰速決!”嚴堂坐進椅子裏,神情里充滿譏嘲與冷諷。
曾源光瞥他一眼,“這應該歸功於你這個大情人,秦儀如果不是為你自殺,柳軾晨也不會有機會救她,當然秦儀也就不可能為了一個恩情而嫁人了。”曾源光顯然認為這還不夠刺激他,故意再拿嘲諷的語氣對着他說:“嚴堂,你真的是促成這棕婚事的大功臣,改天我應該請新郎倌親自登門向你道謝。”
嚴堂腦袋裏除了“自殺”這兩個字,再也裝不下任何事!
自殺……我害秦儀自殺……秦儀……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誤會你?秦儀……秦儀……
“他呆掉了,你這帖葯下得太猛了。”嚴皇瞅着已經變成化石的嚴堂,卻完全沒有同情的神色。
“這傢伙根本像顆頑石,不讓他受點打擊,他仍繼續執迷不悟,自以為是。”曾源光知道自己把事實誇大了,不過不這麼做,只怕嚴堂對秦儀的誤會更深。“嚴皇,我要下去了,這傢伙交給你。”
曾源光離開陽台。
“不要走!”嚴堂忽然拉住他,“告訴我,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秦儀她真的只是為了還一個恩情才嫁給柳軾晨?”
“不管秦儀是為了什麼而嫁,她都已經要結婚了,你再追究這些做什麼?”曾源光被他抓着胸膛,卻依然不慍不火地審視他。
“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秦儀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我要阻止這場婚禮!”嚴堂激動地說。
“嚴堂,我告訴你真相,是希望你明白秦儀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女孩,並不是要你去破壞婚禮。”曾源光嚴肅地甩脫他的牽制。
“我知道……我誤會了她。”嚴堂懊悔地想起昨晚對秦儀的傷害,“我錯了,我要補償她,我不能讓她嫁給柳軾晨。”
“憑什麼?”曾源光犀利地質問他。
“什麼?”嚴堂顯然不明其意,呆愣着。
“你憑什麼不讓秦儀嫁給柳軾晨?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對秦儀來說,你只不過是她的昔日情人,是個外人,她憑什麼要聽你的?”
“但是……我是為她好。”嚴堂心底遮起一片陰霾。
“她嫁給柳軾晨有什麼不好?柳軾晨愛她、疼她,把她捧在掌心裏呵護——”
“秦儀不愛他!”嚴堂激怒地吼。
曾源光刻意沉默了一下,讓嚴堂有時間冷靜。
“秦儀如果答應你,她不嫁給柳軾晨……以後呢?你要她繼續過着每天等待你召喚的日子,偶爾在美國想起她,才回台灣看她一下?”
嚴堂霎時啞口無言。他只想到阻止婚禮,根本沒有考慮這麼多。
這小子,居然到現在腦袋還轉不過來!真是枉費他用了那麼多口水說了一大堆話開導他,教一個白痴都比他聰明!曾源光忍不住嘆氣搖頭。
“嚴堂,你不愛秦儀,就別再去折磨她。”
嚴堂突然狐疑地瞪向曾源光,“你不准我拆散他們,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們結婚的原因?曾源光,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曾源光勾起嘴角,無辜地聳聳肩膀,“我說過,只是不希望你誤會秦儀,當然,如果你能夠給他們祝福,那就更好了。”
“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祝福他們!”嚴堂握住拳頭。
“為什麼不可能?難不成你愛秦儀?”曾源光挑起眉毛。
“我不——”不愛秦儀!他想這麼說的,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如果不愛她,為什麼在美國總是想着她?如果不愛她,為什麼一聽到她的婚訊,心裏馬上一陣翻騰,幾乎痛不欲生?如果不愛她,昨晚為什麼不祝福她,反而惡意傷害她?
難道……他真的愛着秦儀,甚至愛得……遠比他想像的更深、更痴?
什麼時候,秦儀已經悄悄進駐他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