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使人快樂的東西,她過去懶得接觸,覺得無聊,可他卻讓她產生興趣,想多了解他的喜歡。單行爾聽她笑語不止,一方面開心得胸口發燙,另一方面卻又擔心自己是否太得意忘形?
「呃,其實你說的那些藝術電影,我也是會看的……」
「沒關係。」於覓真心的笑了。「我就喜歡你這樣子。」
單行爾好感動,差點淚流滿面,第一次有個女人知道他這麼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興趣」后還說喜歡他的,害他好想把剛才那首歌再完整唱一遍,不過時間越來越晚,他越來越不想睡,於覓卻困了。
「我想睡了,你呢?」
「喔,還差一點。」實際上差很多。「我們來看誰先睡着?」
「神經。」於覓嗤嗤笑,打了個呵欠。她關了燈,窩在床上,手機螢幕的光源在黑暗中閃亮,很像是他給她的感覺,充滿光。她聽着他在電話彼端的喃語,逐漸睡去,直到無聲無息。
「覓覓?」他故意喚,她沒應,也沒掛他電話,看來是睡著了。
單行爾一笑,知道他該掛電話了,卻捨不得。他躺在床上,自胸臆間吐出一口長息。冉擷羽跟他說,於覓一直是一個人,她不懂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讓他心疼。
於是他盡己所能,想令她開心,剛才他惹得她大笑,那笑聲滿足了他。人活着其實不過如此,讓自己及喜歡的人開開心心,就是最好的財富。他環顧四周,自己擁有這麼多,可唯獨她的笑容才使他真正覺得完滿,不再缺憾,他想給她更多、更多的快樂,他該怎麼做?
時值九月,適逢米蘭時裝周開幕,單行爾身為CR在台品牌公關經理,得和自家老大,也就是CR台灣區總經理一起飛往米蘭,協助並親看CR及其他競爭品牌的秀,附帶開會、看貨等諸多事宜,為時近一個月。
時裝周是時尚界最大盛事,幾乎各城市都有各自的時裝周,但目前仍以倫敦、紐約、米蘭、巴黎為最大代表。CR總部設於義大利米蘭,幾個幹部已經安排好攜家帶眷、順道出遊,單行爾一獲知這個消息,當下有如醍醐灌頂。太好了!就是這個!
他正煩惱着該如何讓女友開心,這會兒天上掉下一個大餅,於覓也是時尚人,倘若知道可以去米蘭親自參與時裝周,肯定會很驚喜吧?
於是呵呵呵呵呵~~單行爾樂翻,迫不及待晚上下班,當面跟他的親親女友分享這則好消息……
晚上十點,差不多該打烊了。
於覓瞄了眼門外,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了,她合上書本,準備打烊。自兩人交往以來,單行爾總堅持要接她下班,不過這星期他說他在忙,她也就不以為意,只是關門前,多少仍習慣性往門外看一眼。
他沒來,於覓下意識嘆了口氣,隨即一愣,為自己漸生的依賴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才一、兩個月而已……
她臉頰赧熱,掩上門,清點金額,做好結帳動作,關燈離去。
她的店離捷運站不遠,所以以往上下班習慣搭乘捷運,只是一年多來走慣的夜路,不過幾天沒走,竟覺得有些孤寂。她苦笑着掏出手機,忽然,很想聽聽他的聲音。
「覓!」
才想着,耳邊就傳來單行爾的呼喚。她搖頭失笑,居然想他想到出現幻聽?
她繼續走,那喚聲由遠至近。「覓覓!」
「不是說了別這樣叫——行爾?」她頓住,看見男友從路旁追過來,她眨了眨眼,所以……這不是幻覺?
「還好有看到你。」剛趕去她店裏,發現已經打烊,才正要撥手機就看見她往捷運站走去。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想什麼?這麼專心?」
「呃……」於覓尷尬,總不好說她在想他吧?「沒事,今天業績不太好。」
「是喔,需不需要我介紹客人過來?」
「不用了,剛好沒新貨而已。」只是隨口一扯,就見單行爾一臉認真地替她設想解決方案,她心底湧現溫暖。
過去她曾以為不讓別人擔心是對自己負責的最好方式,可他對她擔憂,她卻覺得很好,那種被人放在心上珍惜重視的感覺,在這段期間已經深入她的脊髓,她已無法抗拒。
他帶她上車,被他握住的地方還悄悄地發熱,於覓不喜歡與人身體接觸,因為那會讓她強烈渴望他人肌膚的熱暖,可他總像給得不夠似的,牽手擁抱已是常態,他填滿了她的生活,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品味孤寂,就連夜闌人靜,獨自一人,她都會因想到他而情潮滿溢。
原來,喜歡一個人、跟一個人在一起,是這樣的一回事。這男人,果真是毒。
「怎麼了?」見她頻頻走神,單大少不滿了。「嘿,女朋友,我在這裏。」
「嘿,男朋友,你到底打算說什麼?」
「呃?!」
於覓一笑。「看你一臉興沖沖的,而且不打電話就跑來,肯定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說吧?」
單行爾一驚,摸了摸臉。原來自己這麼好看透?
還是因為……對象是她?
他咳一聲。「覓覓,你要不要一起去米蘭?」
「米蘭?時裝周?」於覓很快便猜到。
米蘭,這個城市似乎勾起了某些記憶,她陷入沉思,再度忘了男友就在旁邊。「覓覓?覓覓?」
她嘴角一抽。「我不去。」
「咦?為什麼?」單行爾詫異,一般人要參與時裝秀根本是想都別想的事,他不信於覓沒興趣。
「沒錢。」飛義大利的機票就不知道要幾萬,何況還有一至兩周的住宿費用及其他花費,加一加已快抵過她兩、三個月的營收。「而且誰來幫我看店?」
這倒是個實際的問題,單行爾揉了揉太陽穴。「你不想去?」
於覓沉默了。米蘭她不是沒去過,很久以前,她曾在那裏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這些年她為了接洽特定品牌,去過韓國、日本、紐約、法國甚至澳洲,就是沒再去過義大利。時裝周是個很大的誘惑,她不可能不想,只是太多現實問題要顧慮。「我想,但不是現在。」
「OK,想就好,只要你想,機票跟住宿費都不是問題,至於看店……你看能不能找個工讀生,或是乾脆休息一陣子?」
「單行爾,你第一天跟我交往?」
通常於覓連名帶姓叫他,就表示她不爽了。於覓有她固執的地方,這點單行爾知道,即便兩人關係已不同以往,她還是堅持某些原則,像各付各的之類的事。
交過的幾任女友,於覓應該算是最淡定的一個,她幾乎不過問他的工作行程,只要時間允許,對於約會的配合度總是高得驚人,從好的方面來說這是她信任自己的一種表現,可另一方面,面對她的淡漠,單行爾多少會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不夠喜歡自己?
至少,沒他喜歡她那麼多。
唉,對身為男朋友而言,女朋友太有原則,這實在有點寂寞。他寧願她多點依賴,可於覓太習慣倚靠自己,連換燈泡修水電都比他還有心得。他並不是不相信她對他的感情,只是有時他會懷疑自己對於她的必要性。這次出國,少說一個月,多則一個半月,除去時裝周這個他想讓她開心的原因,他們也會有一段時間無法見面,她就沒想過這點?
有如一盆加了冰塊的冷水兜頭而下,單行爾有些氣悶了。「跟我去。」
於覓吃軟不吃硬。「我說了不要。」
好,你行!「你真的不去?我不會再問你第二次了。」
「我相信你的耳朵功能應該正常。」
可惡!「好。」
熱臉白白貼了冷屁股,單行爾覺得自己像傻子,演了場愚蠢的獨角戲。他太明白於覓的性格,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他也明白她的顧慮,可她那種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表現,還是令他很不爽。
好,不要是吧?他單行爾能屈能伸,那就不要!
九月中,單行爾出國了。
兩人儘管冷戰,可這段期間他還是善盡為人男友的職責,硬是要接她下班,只是素來聒噪的他在車上總是繃著臉,不發一語,於覓也拿他沒轍。「行爾。」
他不理她。
他鬧彆扭鬧得徹底,一副就是要她點頭的模樣,於覓無可奈何,只好隨他去,反正她男友向來說風是雨的,大概去義大利沒幾天,就會寂寞難耐地自己乖乖打來了吧?
結果前一、兩天過去,單行爾卻像人間蒸發似的,連個報平安的簡訊都沒有。還在鬧脾氣?
於覓哭笑不得,本想自己打去,可他才剛抵達,光是時差就有得難受,何況又不是去玩的。於是她耐心等,等到第三天,還是沒消息,這下她真的覺得不大對勁。他這次居然……這麼不高興?
她有些詫異,交往至今,儘管不敢說百分之百了解對方脾性,但單行爾其實一直很配合她,配合她過硬的性子,適時放軟身段,低姿態求和,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得這般決絕。一思及此,於覓不禁有些汗顏,她是不是……有點太恃寵而驕了?
何況那天她的態度冷硬,不給他任何錶達機會,他肯定是想讓她開心的,卻被潑了這麼大一盆冷水,甚至到他要出國了,她連一句「路上小心」都沒好好說……
她真是……太失職了。
於覓越想越抱歉,甚至意外自己居然沒能早點想通,只因他對自己實在太好,總是理所當然地示好,成全她的方式,以致讓她忘了愛情不是這樣單一方向,他也有需要她來討好的時候……
於覓在心裏譴責過自己,抓緊時間,約莫在早上六點左右打去。台北比米蘭快了七小時,這時米蘭已近夜深,該出席的宴會也該結束,可單行爾的手機完全不通。
她疑惑了,身為公關,他手機總是處於二十四小時待命狀態,於是她改撥他另一支手機,一樣無消無息,她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通常好的不靈壞的靈,果不其然,下午,她便接到冉擷羽打來的電話——
「小覓,你家大善人出事了!」
「怎麼回事?!」不知道是不是直覺作祟,其實前一晚她便已經訂好機票和旅館,一早更至義大利辦事處申請簽證,本意是想給他個驚喜,但現在……只怕驚大於喜。
「聽說他在CR的秀場遇到意外,詳情我不清楚,是我家總編講的,小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嗯,我訂好機票了,等簽證還要一段時間。」
她語調平穩,但渾身已經泛出冷汗。這只是個意外,她告訴自己,如果危及生命,《Flawless》的總編一定會說,可他手機不通,也沒主動和她聯絡,這使她憂心,不必要的恐怖想像幾乎淹沒她,早知如此,當初她應該要跟着一起去的!
於覓懊喪不已,但已無法改變現狀,等待簽證核發的期間,她先處理好店面休息事宜,並向海哥說明情況。藍海聽了,也很擔憂。「你一個人去不要緊?」
「嗯,米蘭我又不是沒去過。」只是事隔多年,再度前往,居然又是得去醫院,她苦笑。「我跟那裏的醫院還真有緣。」
「覓……」藍海沉默着,最後仍是沒多說地給了她一個擁抱。「不會有事的。」
「我也這麼想。」或者,她也只能這麼想。
五天後,她啟程飛往米蘭,太久沒坐長途飛機讓她很難受,一下飛機,那兒熟悉的景物幾乎要淹沒她,過往的回憶如潮水洶湧而上,可她壓根兒沒時間,也沒多餘的力氣搭理。
她先前往預定的旅店寄放行李,再以擷羽給的號碼與《Flawless》總編聯絡,畢竟不是相關人士,總編並不清楚詳情,只知單行爾目前仍在SanRaffaele醫院觀察。於覓直奔醫院,這條路線她極熟悉,真不敢相信,這麼多年了,她竟還有再度來到這裏的機會。
但若可以,她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有。
櫃枱人員操着口音極重的英語,她會一些基本義語,但多數早在腦內封箱,好不容易搞定,她趕去病房,房門敞開着,病床邊站着兩個男人,單行爾半坐在病床上,直着身,一個醫生正在替他做檢查,他一個口令,床邊那個華人便替他翻譯。單行爾臉色蒼白,頭上包着層層紗布,模樣虛弱,不過他沒事。
他……沒事。
於覓感覺自己的心臟終於恢復正常跳動,差點要為這份恩賜落淚。病房內的男士注意到門口的她,不禁面露意外。「你是……」
她一愣,這才想到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分?
她目光放到男友身上,他也隨着旁人朝往這兒看過來,可她再熟悉不過的棕眸里竟是全然的茫然,他問她:「你是誰?」
於覓錯愕。
那模樣、那聲音,都是她的男人沒錯,可他居然問她:她是誰?
「小姐,你——」
於覓壓根兒沒搭理華人的詢問,她的手握緊成拳,上前直接隔開旁人,甚至連醫生都不看在眼裏,她傾身,捧起男友的臉。「我是誰,你看清楚了沒有?!」
「你——」單行爾瞠眸,不敢置信。「覓……覓?」
「對!」於覓鬆了口氣,剛才那瞬間,她差點誤以為他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