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醫院住了將近半個月，林媽媽終於得到醫生的同意，出院返家。在她入院的這段期間，林爸爸可謂勞心又勞力，只差沒連他也一起倒下。這一切，都只因為林媽媽拉不下臉來接受兒子女兒的照顧，所以住院期間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讓林爸爸一個人包辦了。
此刻，拿着兩人的行李，站在醫院大門外，林爸爸忽然有種重獲新生的感動。
他拿出手機撥電話。
“你做什麼？”坐在輪椅上的林媽媽斜瞪了他一眼。
其實過了這麼多天，她心中的怒氣早已經消了大半。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可能記仇記一輩子吧？更何況，這件事情也不全是兒女的錯……
所以，即使明知老伴是要打電話通知兩個孩子她出院的消息，她也裝作不知道地撇唇道：“長話短說，計程車已經在等了。”
林爸爸心虛地瞟了她一眼，旋即走到一旁說話。
“我們要出發了……嗯，大概兩個多鐘頭就能到了……好，我知道，你們也辛苦了。”說完，他關了手機，快步走回路旁，將老婆扶上計程車。
另一頭，台中林宅。
一大早，林子菡便與林耕宇上菜市場買菜，他們買了當季盛產的青菜，和各式雞鴨魚肉，還外帶一大箱水果，準備煮頓豐盛的午餐等爸媽回家。
此刻，他們一起在廚房裏忙着，林子菡照慣例負責切菜洗菜，而林耕宇則抄起鍋鏟，擔任主廚。他們不時交換意見，討論該煮些什麼好吃的討爸媽歡心。
“我覺得魚香茄子不錯，又咸又辣很下飯。”林子菡從袋子裏拿出紫色肥美的茄子，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洗。
“不行，那種料理太油膩了，媽不能吃太油的東西，口味也不能太重。”林耕宇搖頭。
“那……蒜泥白肉？”
“太肥了。”
“五更腸旺？”
“……”林耕宇不想回答了。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那其實是她想吃的菜。“如果這些都不行，那隻能燙青菜了，用川燙的，保證健康。”
“嗯，燙青菜確實可以，只是，不曉得媽吃不吃得習慣……”林耕宇沉吟起來。
沐浴在日光下的他，看起來既挺拔又耀眼，雖然拿着鍋鏟，還是絲毫無損於他的男子氣概。林子菡看着看着，忍不住上前，從後面環住他的腰——
“哥……我還是很擔心。”她不安地皺起眉頭。
他們這麼做，真的有用嗎？媽媽不像是那麼容易就被收買的人吧！
林耕宇扯唇，反手將她拉到身前——
“傻瓜，擔心什麼？我說了，有我在啊！”從小就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擋在她身前的。他吻了吻她的鼻頭，又摸摸她微涼的臉頰。“你只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惹媽生氣，不要和她吵架，那就夠了。其他的事情全部交由我來處理，好嗎？”
“好。”她微赧地點點頭。“對了……我今天好像還沒說……我愛你。”小手滑上他線條剛毅的下巴，含情脈脈地說道。
林耕宇眼色含笑地俯望她。
“我也愛你。不過……你最好別再摸我了……否則我會沒辦法專心做菜的……”
中午時分，林子菡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后，林爸爸和林媽媽就到家了。林耕宇先替他們付了計程車錢，然後才扶着行動不便的母親來到餐廳坐下。
林爸爸隨後跟了進來。“哇……準備得這麼豐盛？你們兄妹倆肯定忙了一早上吧？”他飢腸轆轆，兩眼還泛着淚光地望着滿滿一桌的好菜。
好感動啊～～在醫院搭了十來天難吃的伙食。他的舌頭都快麻痹掉，失去味覺了。
他看向一旁正在添飯的女兒。“子菡……辛苦你了。”
其實，除了隱瞞多年的謊言被揭穿以外，他真的不覺得他們一家人的關係有什麼改變，反而是女兒在經過這次事件之後，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似的，變得懂事、貼心多了，這教做父親的他，忍不住感到小小的喜悅呢！
林子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些都是……他煮的，他最辛苦。”說著說著，視線不自覺地飄向母親，只見後者依舊是一臉的不以為然——當然是很努力裝出來的。
她兩手環胸，挑着眉說道：“哼，我煮了幾十年的飯，哪道菜不是盡心儘力？哪一餐不辛苦？你有感謝過我嗎？”怪是怪林爸爸，但其實是說給兩個孩子聽。
本來嘛！
她在這個家做牛做馬、當了大半輩子的黃臉婆，他們一大兩小可有感謝過她？
林媽媽愈想愈灰心，忍不住又情緒低落起來。
一旁，林爸爸息事寧人地說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老婆，你餓壞了吧？我幫你挾菜。”挾完他好快點吃飯。
“媽……”林子菡怯怯地看着母親。“這紅蘿蔔是我挑的，你吃吃看甜不甜？”說著，她挾了一箸到母親碗裏。
這舉動，教林媽媽也微感訝然。
這孩子，還是第一次幫她挾菜呀！是因為她哥嗎？她哥對她的影響力真有這麼大？
她輕咳了聲。“……挑紅蘿蔔很簡單啊！……我不是教過你了嗎？買蘿蔔的時候要看它表皮光不光滑、夠不夠飽滿，還有，更重要的是……”林媽媽開始喋喋不休地傳授起自己多年來的買菜經驗，末了，還附上一句：“改天你跟我去市場，我再教你怎麼跟老闆殺價。”
“好！”林子菡立刻點頭。
她看向林耕宇，後者臉上讚許的笑容，令她忍不住對他偷偷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太棒了！
還是哥厲害！知道用這招來對付媽一定有用，她真是愈來愈崇拜他、愈來愈愛他了！
在刻意避開某些敏感話題的情況下，一家人很愉快地結束了一餐。
林耕宇趁着子菡在廚房清洗碗筷之際，獨自一人來到爸媽的房間。林媽媽正準備上床午睡，聽見他敲門，忙又爬了起來。
“耕宇……有事嗎？”見兒子一臉平靜，她反而不安起來。
林耕宇關上門，站在母親的面前，輕聲說道：“媽，我有事想跟你說。”
林媽媽心口一跳。“什……什麼事？”該不會又是那件事吧？
她才正為一家人又恢復了往日的親近而感動着呢！怎麼，他這麼快就要來戳破她的美夢？連一點點幻想的空間都不留給她嗎？
她很鴕鳥地馬上搗住胸口。“欸……媽突然覺得心跳很急，胸有點悶悶的，頭也有點暈……你有什麼事，改天再說吧，好不好？”
“媽……”林耕宇一眼就看穿母親的心思，他無奈地嘆口氣。“逃避不能解決問題。這次，我真的希望你能靜下心來，好好地聽我說。”
他先扶母親坐好，然後才退一步，在她面前跪下。
“你……你這是做什麼？！”林媽媽大吃一驚。
“媽，請你成全我和子菡好嗎？”他眼色平靜，不疾不徐地說道：“……今天，就算我和子菡相愛，我們家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最多，就是子菡變成了我們家的媳婦，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她嫁給我之後，依舊是要喊你一聲媽，不是嗎？你不用擔心會失去我們任何一個，因為，在我們的心中，你和爸的地位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你們永遠都是我和子菡最重要的親人。”
林媽媽聽了好感動，可是她的內心仍在掙扎着。“可是……不管怎麼說，你和子菡名義上是兄妹，兄妹怎麼可以……”
“只是名義上而已，這種事情，跑幾個公家機關、辦一些手續就行了，根本不是問題。”
“那，以後呢？以後你們打算怎麼辦？”林媽媽依舊放不下心。“除了早年的那幾個護士，和你叔叔、伯伯、阿姨以外，身邊所有的人，包括你的朋友、學校的職員、長官，還有那些鄰居、親戚們，統統都不知道子菡的身世……難道，你也要一一向他們解釋嗎？”
林耕宇笑了，而且笑得很雲淡風輕。“我何必管別人怎麼想？這是我們的人生，只要我們過得快樂幸福就好了，別人要怎麼看，是他們的事情，我們不必受影響。”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只是……
林媽媽忍不住嘆氣。
“你們真的要結婚嗎？”真的不後悔？
“時間能證明一切，我會向你證明，我和子菡的選擇是對的。”
唉……
看兒子這副信誓旦旦的模樣，林媽媽也不想再多費唇舌了，她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她看兒子站起身，上前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沉穩又充滿自信，仿彿已經能撐起一個家，這教林媽媽的眼眶不知不覺又熱了起來。
孩子們真的都大了呀！
而她，也該是享享清福的時候了。人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她這個做媽的，是不應該管太多，免得惹孩子們嫌啊……
正當林媽媽一個人在房裏悄悄拭淚，門外，林爸爸和兒子錯身而過——
“咦？你不是和你媽在聊天？”林爸爸問。
“是啊，不過現在我要去幫子菡洗碗了，換你進去陪媽吧！”說著，他露出一貫溫文和煦的笑容，下樓去了。
一月的午後，空氣中帶着點逼人的寒意。
林子菡裹着厚毯，窩在客廳沙發上，和林耕宇肩並肩地看電視。
這裏是林耕宇的公寓，也唯有在這個私人的小天地，她才能盡情地向他撒嬌。
“喂……”
“嗯？什麼事？”
“你說昨天媽送我們出門的時候。是不是不太高興？”
“還好吧？”
“是嗎？”她微嘟着嘴，狀甚懷疑。“可是，我總覺得她的笑容好像有點僵硬，不太自然欸！”
“你看錯了吧？我覺得還好啊！”他淡笑。
其實他也注意到了，爸媽送他們上車時，臉上的神情確實有些不自然，像刻意壓抑着什麼似的。
他輕嘆口氣。
也真難為他們了！想到兒子女兒不知何時要舉行婚禮，他們的心中，肯定很不安也很掙扎吧？
唉！
“子菡，你覺得我們的爸媽怎樣？”他狀似無心地問。
“很好啊！唔……除了之前發生的不愉快之外，其餘時候，他們都對我很好，很疼我。”簡直是溺愛了！
林耕宇點點頭。“我也這麼認為，爸媽在我們的身上，確實投注了很多的心血，我們兩個就等於是他們的生活重心。”
林子菡望着他若有所思的側顏，低聲問：“然後呢？”
“然後？”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麼？你有話要說？”
林耕宇笑了，他捏捏她紅潤的臉頰。“你真的愈來愈聰明了，我確實有事情想跟你商量，只不過……我怕你不高興。”
“到底是什麼事啊？”他這樣說，讓她好不安哪！
雖然林耕宇口頭上說愛她，但他卻不曾承諾過會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她擔心……他會因為顧慮到媽的健康問題，而選擇放棄她，放棄這段原本就不被祝福的愛情……
“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不想跟我結婚吧？”她抿着唇問道。可憐兮兮的語氣，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
林耕宇俯望她紅紅的鼻頭，忍不住感到好氣又好笑。
“你想到哪裏去了？傻瓜！”他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我是說，我想帶着你和爸媽一起搬到國外去住，我們全家移民。”
“移民？”林子菡傻傻地望住他。“我不懂你的意思……”移民？有那麼簡單嗎？而且是一家人！
林耕宇扯唇。“其實我也不確定行不行，不過，幾個月前，我從前的大學教授曾經和我聯絡過，說他現在在夏威夷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專門代理台灣的商品，因為人手不夠，希望我能過去幫忙。我還沒有給他正式的答覆，因為……我想先問問你的意見。”
“嗄？什麼？”林子菡眨眨眼。“你是說……你要去夏威夷工作？跟你的大學教授？”是這樣嗎？
“只是在考慮而已，你別那麼緊張。”林耕宇當場失笑。
他低頭，黑眸燦燦地凝視他心愛的女子。“怎麼樣？假如我真的接下那份工作……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他不敢奢望，她會放下喜歡的空動工作，跟着他一起去異鄉打拚，畢竟，這是需要相當的決心與毅力的。
林子菡呆了呆，然後，她原本已經泛出淚光的眸子染上一抹絢麗的光彩。
“你在開玩笑嗎？林耕宇。”見後者表情微僵，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說過了，這輩子不管你到哪裏，我都會一直跟着你。就算你去的是非洲，是鳥不生蛋的沙漠，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甩掉我的！”
聞言，林耕宇也笑了，他低頭輕啄了下她微笑的嘴。
“所以你是同意嘍？”
“當然。”她點頭。“只是……爸媽會願意跟我們一起過去嗎？”夏威夷欸！又不是台北，坐車坐兩個小時就到了。
“我也不曉得。不過，阿姨也在那邊，有她在，爸媽應該不至於感到無聊才對。”
嗯，說得也是。“那麼，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是啊！到時候，我跟你，還有爸媽，我們四個人便可以抬頭挺胸的過日子了。”他們一家人再也不必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