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裏是什麼地方？恍恍惚惚中，他彷佛踏在雲端一般。
他往腳下一看，只見白茫茫的一片霧氣，似雲似雪。
李琰往前走，卻覺得這個空間沒有盡頭，尋不出應行的方向。
他怎麼會在這裏？阿葵又在哪裏？他可以去哪裏找到她？
心裏一想到阿葵，李琰驀然像發了狂似的，四處狂奔。
他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李琰在雲霧問尋尋覓覓，忽然腳下踏了一個空，他感覺自己正以極快的速度不斷往下墜。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希望抓住些什麼。
“阿琰，你醒了嗎？”
耳畔傳來了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同時一隻柔膩溫暖的手掌交握住了他的。
李琰倏地睜開眼，眼前的人令他錯愕。
“阿葵？！”
“你醒了。”正是阿葵含笑看着他。
他激動地坐起身來，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我終於找到你了，葵兒！我……我已經死了嗎？還是……我在作夢？”
“你沒有死、也不是在作夢。”阿葵一貫溫柔的笑着。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死了也罷，活着也罷，我只要能再見到你就好了！”
“傻瓜，你剛才差點真的失去性命。就算你死了，也不一定能見得到我啊。”阿葵搖搖頭。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你為什麼又會在我面前？”
“不久之前，你在天山遇到雪崩，被雪埋住，千鈞一髮之際，是我救了你，暫時將你安置到天山附近的這間破屋子裏。”
李琰聽她這麼說，才留意起四周的環境。見他們果然身處在一棟老舊的破屋裏，屋子中央燃燒着一堆柴火，保持屋裏的溫暖。
“是你救了我？葵兒，你沒死嗎？”
“我的母親是修行千年的仙狐，早已預知我的劫數、當日危難之際，是母親人人施展轉魂術救了我的性命。雖然原形已死，但所幸數百年修行換來的人身不滅，所以還活在世間。”
“這真是太好了。”李琰緊抱着她，不禁愧悔淚下。“阿葵，我對不起你。”
“別這麼說，當時你是受到我妹妹蘭兒的蠱惑，怨不得你。”
“可是，畢竟是我親手將你射殺。我真是該死，我對不起你！如果當時我肯多相信你一點，就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李琰自責不已。
阿葵淡笑地搖搖頭，神情有些哀傷。
“錯不在你。面對蘭妹的幻術，不論是誰都會信以為真，怎麼能獨獨怪你？倒是，我的親妹妹竟以這種手段來害我，我也只能說，一切都是我的命。”
“葵兒，不管你怎麼說，總是我欠你太多，你肯原諒我嗎？”
“既然不怪你，又有什麼好原諒不原諒的？阿琰，你別太自責，過去的就過去了。”
“可是……”
“如果不原諒你，今日我又何必救你呢？阿琰，別再說了。”
“那麼，你願意再回到我身邊，願意再做我的妻子嗎？”李琰握着她的手，真摯地問。
阿葵聞言，神情一變，彷佛面有難色。
“怎麼了？”李琰見狀，擔心地問。
“你應該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是人。”阿葵別過頭。
“那又如何，我不在意。不管你是人也好，是狐也好，我都愛你，不會改變。”
“是嗎？”
“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我可以當天立誓。”
阿葵連忙阻止他。
“不，不用了。其實，我擔心的是我的母親。”她低垂着頭，滿面愁容。
“怎麼說？”
她望着他。“阿琰，當日發生那件事，我不怪你。然而，我的母親卻因此大為震怒。雖然你曾對她有莫大恩德，但母親不可能答應讓我跟你在一起的。”
“讓我去乞求她的原諒，請她原諒我。”
“沒有用的，而且，我母親是仙人，你也見不到她。”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阿葵默然地搖搖頭。
如果有辦法能讓母親同意她和阿琰的事，她也不必如此絕望憂傷。
兩個人正相對無言，突然一個人走了進來。
“葵姊姊，姊夫。”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連翹。
阿葵見到她，連忙站起身來。“連翹，你怎麼會來到這裏？莫非是──我母親發現我擅自離開靈芳島了？”
“姊姊別緊張，老夫人還不知道你離開的事。截至目前為上，老夫人都在修真台打坐。我只是來看看姊夫的。”
“連翹，好久不見了。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裏？”李琰問道。
“我都在我們老夫人那邊，陪着葵姊姊。”
“這麼說，你都沒有再回桃花庄了？”
“是的。”
“為什麼？硯卿他很想你。”
一提起杜硯卿，連翹原本微笑的臉，頓時變了神色，顯得有些愁傷。
“不行的，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去了。”她淡笑地說，雙眼卻凈是憂傷。
“怎麼說？”
“我和葵姊姊的身份已經泄漏，人狐畢竟殊途。何況，我回到老夫人身邊的那一天，老夫人曾告誡過我，不得再與凡間人類有所牽扯。”
聽到連翹也和葵兒說一樣的話，李琰心裏感到十分難過。
難道他們真的不能夠在一起了嗎？
“好了，阿琰，我該回去了。若是讓我母親發現我擅自下凡來找你，事情會很不妙。我們就此別過吧，如果有緣，或許能再見面……”阿葵忍着淚，勉強笑着說道。
李琰連忙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不，你不要離開我。”
“阿琰，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們不能繼續在一起了，你還不懂嗎？”她悲傷地說。
李琰搖搖頭，“我不管這些，我只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這是不可能的。”
“只要你願意，為什麼不可能？”
“阿琰，你以為我不想繼續待在你身邊嗎？可我敵不過我的母親啊！”
“如果她要懲罰，就懲罰我好了。有何罪責，讓我一個人承擔，就算會失去性命，我也不會再放開你了。”
“阿琰……”阿葵眼中落下淚來，卻也無可奈何。
如果可以長相斯守，她又何嘗不願？可是母親不會同意的。
連翹見他們兩人如此依依不捨，心中也覺得不忍，不由得勸道：
“葵姊姊，姊夫，你們逃吧。不要再回靈芳島，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連翹，你……”阿葵訝異地看着她。
“姊姊，老夫人神通雖大，但我們合力設下結界，老夫人一時之間也未必會發現你的藏身之處。趁現在老夫人還在修真台修練，你快和姊夫找個地方隱居起來。”
阿葵搖搖頭。“連翹，我怎麼可以這麼做？萬一母親察覺了，連你都會受到連累。”
“姊姊，不要猶豫了，難道你不想和姊夫在一起？只要你們永遠躲在結界內，相信老夫人沒那麼容易發覺的。”
“可是我走了，那你呢？”
“我回靈芳島替你掩飾一陣子，如果連我也走了，老夫人一定會馬上起疑的。”
“這……”阿葵依舊遲疑不決。
“別再想了，我們現在先去找地方設結界吧。”
阿葵看了李琰一眼。
李琰對連翹說道：“謝謝你。”
“不客氣，姊夫。當初在桃花庄，你也對我不錯的。”
三人商議好之後，一起離開屋子，往東而行。
“連翹，你說你事後要回靈芳島，那杜公子怎麼辦？你不打算回到他身邊嗎？”阿葵突然問道。
連翹低下頭，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來。
“我曾答應過他會再回去，然而，事到如今……只能當作我們無緣了。”
在連翹的協助之下，李琰和阿葵來到東方的一個海島定居。這海島雖小，但氣候宜人，物產豐饒。
阿葵和連翹合力在海島周圍設下結界，以防止阿葵母親的追尋。結界設好之後，連翹便回靈芳島去了，剩下李琰和阿葵兩人在此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們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日間李琰在新辟出來的田裏耕作，阿葵就在樹蔭底下縫製衣裳。
李琰耕作累了，也來到樹下歇息。
“你在縫些什麼？”他問。
見李琰來了，阿葵連忙從身邊的茶壺裏倒出一杯涼水，遞給他。
“你的夾裳。最近天氣有些涼意，我想幫你縫製幾件棉布衣裳，早晚好穿。”
“又替我縫衣裳。已經夠穿了，這些日子，你已經幫我縫了好多夾裳，不知道穿多久才穿得完。”
“沒關係，反正我閑着也閑着呀。”
“還是不要太勞累，你正有着身孕呢。”李琰無限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阿葵紅了臉，柔順地依在他懷中，含笑不語。
“我對你，真的是感激又愧疚，想起之前你懷中的孩子是我親手……”
“別再提那些了，那孩子……如今已投生到富貴人家去，雖然我們對不起他，但將來有機會，我會補償他的。你就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阿葵連忙勸道。
“雖然你這麼說，我心裏還是覺得不安。阿葵，今後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的。”
阿葵笑了一笑。“現在你不就已經待我很好了？”
“不，還不夠。我要疼你生生世世，一天比一天還要更愛你。”
她偎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心中漾滿幸福的感覺。
“阿琰，我好希望這樣幸福的日子可以持續到永遠。”
“這是當然的，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們。”他說著，細柔的吻輕輕灑落在她耳畔。
“你不後悔嗎？”
“後悔什麼？”
“你不會後悔拋棄桃花庄的富貴嗎？你和我在這裏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我有你。只要有你，那就夠了，榮華富貴什麼的，我並不希罕。”他淡然的說。
“真的嗎？可是我覺得，我並不值得你為我犧牲這麼多。”
李琰搖搖頭。“只要能跟你在一塊，我就算死了也願意，其他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阿葵深受感動，不禁緊緊地抱着他。
她多希望時間就此靜止。
不覺又過了大半年，阿葵也順利地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
一日，李琰和阿葵抱着孩子在茄冬樹下逗弄着，突然四周雲氣頓起，霎時紫色祥雲已籠罩整個海島。
阿葵見此異象，不禁神色大變。
“事情不妙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怎麼了？”李琰擔憂地抱緊她和懷中的孩子。
“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來了。”阿葵眼中不禁落下淚來。
她的母親終究還是發現了她和李琰的藏身之處。難道她的幸福就到此結束了嗎？
眼前的紫色雲霧中，緩緩出現兩個人影。一個是華裝麗服的中年貴婦，另一個就是連翹。
阿葵將懷中的幼子交給李琰，走向前去，對着那名麗人貴婦跪下。
“參見母親，女兒不孝。”她垂着頭說道。
“痴兒，你也知道自己不孝嗎？違逆我的意思，擅自下凡，還相連翹這丫頭沆瀣一氣，合謀搗鬼，以為設下結界躲在這裏，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女兒不敢。這一切都是出於女兒的意思，和連翹無關，求母親重重治罪。”
李琰這時也走上前來，跪在阿葵身邊。
“這都是我的錯，夫人要怪罪，請責罰李琰一人，不要為難她們。”
那麗人微微三天。“你倒是挺有骨氣。但若是我誰也不責罰，只是要將阿葵帶回去呢？這樣你又如何？”
李琰神情一變，緊緊摟住阿葵。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如果你一定要將阿葵帶走，除非我死。”他堅決地說。
大不了一死，他再也不願意承受失去阿葵的痛苦。
“阿琰……”阿葵悲傷地望着他，眼中含着淚滴。
“你果然很有決心。都起來吧，我不是來帶阿葵回去的。”
“母親？”阿葵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的母親。
李琰伸手將阿葵扶起來。
“請問夫人，那你此來的目的是？”他問道。
阿葵的母親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將李琰懷中的嬰兒抱了過來。“我是特地來看看我這可愛的外孫的。”
那名貴婦含笑地低頭逗弄懷裏的稚子，神情甚是慈祥憐愛。
“母親，這麼說，是原諒我了？”
“我曾責怪過你什麼嗎？哪來的原諒不原諒。”
“可是，你說過不許我再和李公子在一起的。”阿葵不明白母親的態度為何轉變。
之前母親怪罪李琰對她負心，所以嚴厲禁止她再和李琰有所來往。她原本以為今天行跡敗露之後，將會招來母親大大的懲罰，哪知道母親竟然對他們如此和悅。
“我是這麼說過。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允許你們在一起，你以為憑你和連翹這麼一點小伎倆，就可以瞞過我這麼久的時間嗎？”
這時在一旁的連翹笑着對阿葵說道：“當天我回到靈芳島時，老夫人就已經知曉你們的事情了，只是不許我對你泄漏。”
“為什麼母親不責罰我？你同意我和阿琰在一起了嗎？”阿葵連忙問道。
只見老夫人慢慢地點點頭。
李琰見狀，不禁高興地握住阿葵的手。“老夫人，可以說說為什麼你原諒我了嗎？”
“雖然當初你受到矇騙誤殺了葵兒，但後來你為了救回葵兒的性命，不惜涉險，生死不恤，這份真心誠意，令我相當感動。”
“老夫人，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還記得你在尋找靈藥的路途中，曾遇到三個勸你回頭的人嗎？”
李琰頓時恍然大悟。“莫非那是……”
“沒錯，那三個人，都是我的化身。我以危言阻嚇你，企圖考驗你的決心，結果令我相當欣慰。”
原來如此。李琰心中總算明白了。
當時他一心只想尋找靈藥救活阿葵，完全沒想到這些。
終於獲得母親的原諒和准許，阿葵和李琰兩人如釋垂負，高興的相擁在一起。
“多謝母親成全！”他們不約而同地向老夫人跪下行禮。
“不用多禮了，如果你們真的有心，以後常帶小外孫來靈芳島看我，那就夠了。”
李琰和阿葵相視而笑。“這是一定的。”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珍重吧。”
老夫人將嬰兒抱還李琰，帶着連翹準備離去。
“對了，母親大人，關於連翹和杜公子的事……”阿葵突然想起，連忙追上前去。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也希望連翹能回到杜公子身邊，不然杜公子一個人留在桃花庄苦苦等候，實在太可憐了。
“如果有機緣，他們自然能再相會。”
老夫說完之後，騰雲駕霧而去。
“葵姊姊、姊夫，你們保重，連翹走了。”連翹玉容凄然地對着他們二人一笑，也尾隨而去。
李琰和阿葵立在沙岸邊，望着她們消失的方向。
圍繞四周的紫氣隨着她們的離開而散去，天上是萬里的晴空，豁朗而明亮。
李琰環抱着阿葵母子，兩人心中皆有一些感觸。
他們何其幸運，能和彼此命中注定的人斯守終生，也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