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廉風所擁有的辦公大樓對面，有一家小巧精緻的咖啡廳。

處在高樓林立的水泥叢林中，這間咖啡廳以原木色係為王調，這種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溫暖的小店，實不多見，所以沈廉風很喜歡到這裏放鬆休息。

選擇坐在咖啡店中僻靜角落的一對男女，吸引不少客人偷偷窺視。

女的身穿貼身洋裝，頸間系著淺綠絲巾，削薄的前衛短髮，襯托出稜角分明的輪廓。

「你的工作不是上星期就該結束，回去美國了嗎?」

沈廉風啜飲著剛送上來的香醇咖啡，還是如此符合他近乎完美的味覺要求。

「怎麼?來找你不高興?」

他的高中同學——孟於麗微微笑着，纖細的手指托在下巴上，凝視着他。

「少對我來這一招，不好意思，我免疫。」

沈廉風拿起放在桌上的菜單，擋住美女的大送秋波。

「唉!要不是你對這招免疫……我早就可以嫁給你了。」

孟於麗似真似假的抱怨，不悅的端起咖啡送到嘴邊啜了幾口。

「找我出來做什麼?你平常不是都工作擺第一?」

「我是啊!」

孟於麗聳聳肩，毫下隱瞞。

「總公司知道我跟你有交情，特別要我來情商沈大設計師願下願意、有沒有空丹接一份設計。」

「又來了?」

沈廉風皺眉，他最近手上積的案子已經有三件了，實在沒有心力接新Case。

孟於麗在大學就讀外文，進入外商公司工作之後，沒兩年就被派往美國的總公司訓練，目前已頗受重用，是典型的商界女強人。

平常她就秉持着公事絕對比什麼都重要，就連親人好友，都要三催四請才會回國，果然，連來見他這老友，也是挾帶公事的。

「其實你不用全部自己來啊!」

孟於麗眉頭微皺。

「大概畫個雛形，然後後續叫助手去處理就可以了，照樣挂名，錢照樣進來，何樂而不為?」

孟於麗就是不懂，一般的設計公司，其實沒有一份設計圖，是從頭到尾由一名設計師包辦，尤其是有名的設計師，通常都只要勾勒幾筆，畫出大概的意念，就算是他的成品了，偏偏只有沈廉風這麼追求完美。

「工作上的事哪能馬虎!」

沈廉風不置可否的回答。

「那女人呢?」孟於麗眨眨眼睛。「上次的八卦雜誌，可報導你不少的風流韻事哦!某某大牌女星深夜出入千萬設計師豪宅……」

「都是胡說的。」

沈廉風邪魅的笑容，證明這句話頂多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信度。

孟子麗嘆氣，難道沈廉風都沒發現，他這種老是若有似無、挑逗女性的態度，就是他惹桃花的最大主因嗎?

「你怎麼穿的這麼休閑?這可不像你。」

眼睛一瞥，看到他回異於以往的穿着風格，原本糾結的眉蹙的更深了。

「因為助理的建議，我決定採納。」

如果說出是為了避免女人和八卦雜誌糾纏，才改變穿着風格，他肯定會被笑得更慘……於是沈廉風輕描淡寫的帶過。

「哦……有內情。」

孟於麗杏眼微眯，頭抬的高高，試圖從沈廉風臉上看出什麼端倪，卻被反將一軍。

「有內情?我看還是你得先交代交代。」

沈廉風的眼光瞟向孟於麗的手指，纖細的手指上有一圈白環，表示曾經戴過什麼，而後又拿下了。

孟於麗咬咬嘴唇，瞪着好友。

「這種小事你也注意，真是個討厭的男人。」

「那才是你回台灣的原因吧?」

沈廉風放柔聲音，關心的開口。

「嗯……」孟於麗看着自己的手指，嘆氣道：「我看，我不在台灣的這幾年，『他』另外有女人了。」

沈廉風聽到這個消息，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那個「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把換女人，當作自己魅力的最大證明，儘管嘴裏老是說著，他的最愛除了孟於麗，再無其他，只是，嘴巴上的承諾誰不會說?

而孟於麗當初和他訂婚時，幾個朋友也都苦勸過，但陷在愛情里的人，永遠都是看不清楚的。

「所以把訂婚戒指拿了下來?」

孟於麗點頭，微弱地說：

「我想他應該會注意到我的情緒，也該注意到我把戴這麼久的戒指都拔下了，哪知他一點都不在意!我回台灣的每一天，他都噓寒問暖，照三餐打電話，可是我卻幾次撞到他私底下跟別人通電……那種語氣怎麼聽也不像朋友……」

沈廉風深深地看了好友一眼，凝重地說：

「發生什麼事，你自己最明白吧?」

孟於麗此時完全沒有什麼女強人的模樣，展現的儘是脆弱。

「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不知該不該攤牌，或是繼續這樣下去，我想他總會回到我身邊……」

「如果你這樣想，那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然後回美國去。」

沈廉風冶冶地說出這段話，明知殘忍，但如果當事人自己不醒，那說什麼都沒用。

孟於麗憤恨的瞪他一眼，明知道這個男人不會給她任何安慰，只會正中核心的說出別人最不想聽的話，而且又這麼正確!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沈廉風若無其事的喝着飲料，直到孟於麗開口。

「好吧……你說的對。」緊咬下唇，她繼續說：「但是我真的開不了口……」

她可憐兮兮的眼神向沈廉風暗示著，讓後者心裏猛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拜託你啦!你不是我的好友嗎?你也不想看我去跟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吧?你們都是男人，也比較好談吧?」

孟於麗的眼裏還有淚水在滑動，讓沈廉風覺得自己好像才是出軌的負心漢。

跟負心漢攤牌?這種事不是通常都叫女性朋友去幫忙做的嗎引

真是惹禍上身!

「慕雪!」

陳宜如輕拍方慕雪肩頭，方慕雪把手上的資料做最後的結算，才轉過頭去。

「怎麼了?有什麼事?」

「行銷部經理剛派人來請你過去喔!」

方慕雪心裏突地一跳。

行銷部經理?下就是昕陽嗎?

「啊……」方慕雪有些心神不定，過了一會才答道：「我馬上過去……」

她急忙收拾桌上的東西，心裏揣測著究竟有什麼緊急的事，會讓在公司一向不太跟自己打交道的秦聽陽，主動叫人來找她過去。

秦昕陽是個自信、而且有十足影響力的人，向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而方慕雪和他見面的時間，通常也是配合秦聽陽的時間表，然後她再調整作息。

上次秦昕陽撲過電話來後，整整過廠五天，他都沒跟她聯絡。

現在他找她會是什麼事?

方慕雪發現自己老是被男友牽著鼻子走，不禁有些怨恨自己沒用。在別人面前她都是一副天之驕女的模樣，至少她偽裝的很成功。只是……一遇上愛情，她就只能苦苦在原地等待。

秦聽陽說別打電話，她就不打，說別找他，她就不找，只因為她怕他生氣。

這樣是對的嗎?

方慕雪自己都下知道。

走到忙碌的行銷部，方慕雪對坐在最外頭的小姐說了一聲，那位小姐就領她進了經理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除了秦昕陽外，還有別人在場。

見到許久不見的秦聽陽，方慕雪忍不住心裏泛甜，卻強自壓下。

「啊!方小姐!」

秦聽陽迎了上來，對她眨了下眼睛。這也是他喜歡玩的遊戲之一——在公司彼此要裝作不認識。

「人到齊了，那走吧!」

秦昕陽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便帶頭走出了辦公室。

另一個男人看到方慕雪滿頭霧水的模樣，湊過頭來低聲說：

「公司派經理去沈氏室內設計有限公司。那件跟沈氏有關的案子，你們會計部的應該知道吧?」

方慕雪恍然大悟，先前會計部才審核過一筆，有關公司內部部分裝潢要重修的預算，而這裏的裝潢原是沈氏設計公司負責，所以為了維持相同的設計風格，又找上同樣一家公司。

「原來如此。」

方慕雪柔美的鵝蛋臉，綻出一抹客套性的笑容，也沒去搭理男人看到她倩笑後的失神反應。

她有點不懂，這種事怎麼會叫她去?秦昕陽去是很合理的，這種代表公司的事情通常他最愛做，但是會計部那麼多人，當初審核那筆經費的，也不是她啊……

帶著準備好的資料，三人上了公司車，方慕雪和秦昕陽兩人坐在後座。

秦昕陽眼睛看着前方，嘴角泛出他一貫的瀟洒笑容，手卻伸過來，悄悄覆在她放在座墊上的手，低聲說：「你們剛才偷偷說些什麼?說的這麼開心?」

「哪有什麼……」

方慕雪奇怪的瞪他一眼。

秦昕陽沈默一會，恍然大悟般笑着說：

「是不是我最近都沒打電話給你，所以，你故意和別的男人說話來氣我?」

聽到這句話，方慕雪本來因為時間而累積的愛意，瞬間像潮水退潮般的消散。

秦聽陽繼續說：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見我，所以特別假借出公差的名義帶你出來。」

那又怎樣?她是不是要說聲「謝主隆恩」?

方慕雪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秦昕陽用力握住，他的臉上有「你不要再鬧脾氣了」的神色。

秦聽陽使出的力道很大，方慕雪完全掙脫下開。

她神色變冶，這種用蠻力來制伏對方的行為，讓方慕雪厭惡至極。

「放開我!」

秦聽陽第一次遇到方慕雪的反抗，有些驚訝，但又礙於前座還有其他人，只能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臉上有不豫的表情。

發現他的不悅，方慕雪本想像以往一般，自己先低頭道歉，伹不知怎的……最後她還是沒說出口，因為她隱約感覺到，自己並沒有被他充分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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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行。」沈廉風將自己剛用鉛筆畫好的草圖交給呂行，讓他去分派底下的設計師去接手。

呂行約略翻了一下：心裏有個底之後，便拿着設計圖離開。

書桌上的電話分機鈴聲大作，見呂行不在，沈廉風直接按下免持鍵。

「呂特助—」女秘書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了過來。

「呂特助不在，有什麼事?」

秘書機伶的聽出了沈廉風的聲音，態度更加恭謹。

「總經理，庭宇科技的秦經理來了，現在在會客室等候。」

「庭宇科技?」秦經理?沈廉風沈吟一會。「呂特助在忙，我去見他。」

「廉風!」

秦聽陽沒料到居然會是沈廉風親自來見他，忍下住笑開了嘴。

儘管秦昕陽表現得這麼熟稔，但兩人的關係，卻頂多只能算是「朋友介紹的朋友」。

若非他是孟於麗的男友，沈廉風跟他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所以面對他的熱情，沈廉風自認無福消受，只回以清淡的笑容。

「怎麼會是你呢?呂特助說你在忙，所以都由他來跟我們談的……」

「我剛好解決完一件案子，叫呂行幫我去處理後製程序。有點空閑，所以來見見你。」

見沈廉風似笑非笑，對自己不冶不熱的模樣，秦昕陽繼續他長袖善舞的本領。

「於麗這次回台，你們有沒有見面?我一直提醒她不要老顧著工作，對老朋友也要多聯繫——」

打斷對方的話，沈廉風有禮的說：

「有的，別擔心。」他斟酌著用訶。「何況，我們的交情那麼久，有時就算她回國不聯絡我，我也不會介意的。」

「喔!那……那真是不錯……」

不知如何接話，尷尬的秦聽陽打着哈哈。

秦昕陽對沈廉風這個人，以往是只知其名，後來透過孟於麗的關係認識後，他努力的想和沈廉風成為好友至交，但總是被對方淡淡的態度，不著痕迹的推開了。

沈廉風這個人，是個對陌生人頗為警戒的人，而且相當特立獨行，至少秦昕陽自認相當討人歡心的一張嘴，就對他毫無作用。

而且，他總是一副明了他人葫蘆里賣什麼葯的模樣——

讓人厭惡。

是的，讓人相當厭惡。

秦昕陽的臉上，掛著和內心所想完全背道而馳的笑容。

但是沈廉風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偽裝，淡淡一笑。

他低頭，翻動了一下放在桌上資料夾中的文件。

「嗯……這次設計圖只是要更動一些小地方?」

「沒錯。」秦聽陽靠了過來，指著幾處更動的地方。「因為只是些細微末節，所以就不像以前一樣勞動您的大駕了——」

沈廉風大略看過，合上文件，表示公司接下了這件案子。

而後，他抬頭隨便張望了一下，發現秦昕陽居然隻身一個人。

這實在不像他的個性啊!好大喜功的人，連出門走段路，都喜歡有一大群人跟着。

「你今天一個人來?」沈廉風問。

「當然不是——我的兩個下屬正跟你們的財務部門，商討這次的所需花費!」秦聽陽收回資料，開玩笑的說：「既然都是老朋友，那算便宜一點成不成啊?大設計師。」

如果真是老友，就會知道他生平最不喜歡別人叫他「大設計師」，而且還是用這種語氣。

「我相信，本公司的價格絕對不算貴，與貴公司的年度營業額栢比，這些只是蠅頭小利。」

沈廉風給他碰了個軟釘子，瞧見秦昕陽的眼神，已經閃爍著怨恨的光芒，但臉上的笑容不減，他忍不住因這人的心口不一，更加心寒。

於麗啊!這種人，你還要給他機會?

而那個能夠默默忍受秦昕陽的第三者，他就更想不透，是什麼樣的女人會這麼笨了。

對了……他還要替於麗觀察一下秦昕陽的作為，以及那個不知名的第三者……於麗是這樣拜託他的。

在心裏嘆了口氣，沈廉風站起身，說道：

「這次更動的地方，我會交代我們公司的設計師去改，你放心，風格絕不會有相違背的地方。等指定的設計師確定人選後，呂特助會通知你們的。如果同意，以後就由那位設計師負責和貴公司討論。若需監工，請事先告知。」

「多謝。」

秦昕陽和他握手致意，還是一副瀟洒斯文的模樣。

「我交代過我的下屬，談完後就直接到會議室來，我可以在這多待一下嗎?」

「請便。」沈廉風微笑，推開門走了出去。

一離開那間會議室，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他實在討厭和心機這麼重的人說話。

走到走廊後，他打算搭電梯，直達總經理辦公室時，迎面而來一個女人，她正低頭走向自己。

「小姐……」

沈廉風正想提醒她面前有人時，對方已經冒失得整個連人帶文件撞到他。

「呀!」女人發出一聲痛哼。

畢竟她的臉正面撞向他的胸膛，痛也是當然的。

為什麼現在的女人都這麼冒失？！

忍不住想到上次那個在回收場，也是看都不看就亂摸一通、事後還大叫的像被非禮一般的女人……

「啊……對不起—你有沒有事?」

女人一邊拿穩文件，一邊抬頭看他。

那張美麗的鵝蛋臉在看到他時，霎時鐵青——

「啊——」

那張櫻桃小嘴，居然還叫出像是被非禮一樣的聲音。

正當沈廉風為那可怕的噪音而皺眉時，卻覺得這種情況，怎麼好像不久前才發生過一次?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有着柔順捲髮、精緻臉龐的女性，發出粗嘎的聲音，看到鬼似的質問他。

沈廉風本來還認為自己下認識這位女性，伹從她的口氣……

「我們見過?」他危險的眯起眼睛。

女人突然覺得自己闖了大禍般，搗住自己的嘴。

雖然打扮完全不一樣……嘖……身上的名牌看來值下少錢呀……那頭捲髮也是精心燙過的吧……更別說搗住嘴的那隻纖白的手上，戴着的鑽飾了……

真是太好玩了。

沈廉風露出充滿興緻的笑容，瞅着眼前這位女性。

「我……我們沒見過……」

那張惹人憐愛的臉龐上，掛著虛偽的假笑，想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從他身旁溜過去。

就當這女人，以為自己成功的瞞騙過這位大設計師時——

「謝謝你讓出的那把『椅子』。」

正要逃之天天的人，在聽到這句話時，倏地僵住。

似乎滿意的發現女人身上有一股他曾聞過的甜香，沈廉風笑意吟吟地轉過身，正面凝視着眼前眼睛睜得快掉出來似的人。

喔哦?有變裝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