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序已經進入秋天，在一個微風送爽的午後，殷振豐邀了心儀許久的丁梓柔到一家意大利餐廳享用午茶。

「妳的熱咖啡不加糖，要放兩顆奶球，對不對？」他好殷勤地為伊人把咖啡攪拌均勻，然後推到她面前。

「謝謝。」丁梓柔微笑着接受他的服務。

殷振豐看着心愛的人兒享用美食，心滿意足的同時，忍不住又老話重提。「柔柔啊……我們什麼時候結婚？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是不是也該讓小淇知道了？」他想早日完成心愿，把佳人風風光光地迎娶進門，當他殷振豐的夫人。

這個嘛……

丁梓柔有些為難地蹙起細眉。「我看……還是先等等吧，好不好？」

「為什麼？」他已經整整等了一年了啊！

「最近小淇好像交男朋友了，而且，我看他們小倆口的感情很穩定，說不定過不久就會論及婚嫁了。我不希望我們的事情，去影響到他們年輕人。」就算要結婚，也等女兒嫁人了再說，這樣比較好。唉……這麼說也對啦！別說柔柔的女兒難應付，他們家也有一個難搞的兒子呀！

「好吧！結婚的事情就再緩一緩吧！」他也該找個時間，跟那老是不對盤的兒子溝通溝通了，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對了，上回拜託妳打聽工作機會的那個孩子，他現在已經上班了嗎？應該有被錄取吧？」如果讓他出面，事情一定沒問題，偏偏梓柔不願意。

「呃……你說那件事啊？」丁梓柔望着他，支吾了會兒。「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真相。要找工作的……其實是小淇，不是什麼朋友的孩子。」

「嗄？什麼？是小淇呀！」殷振豐大吃一驚。「那她現在呢？有沒有去上班？」

丁梓柔點點頭。「有。雖然不是當天被錄取，不過有個主管很賞識她，私底下請她去當助理，所以問題還是解決了。」她開心地露出微笑。

只要小淇有份正當的工作，她這個做媽的就放心啦！

殷家的祖籍位於林口，早年只是一棟舊式的三合院，後來因為子孫投資新興產業，獲利不少，於是便將老舊的房舍拆除，改建成如今的歐式洋房。

在通往殷家主屋的私人道路上，點點路燈穿插在漆黑的樹林間，一部黑色賓上轎車靜靜地穿過林蔭大道，最後停在有噴水池的屋前空地。

殷耀揚逕自下了車，朝敞開的大門走去。

「少爺，您回來了。」管家阿忠站在門口親切地朝他點頭微笑。

「嗯，我爸呢？」

「老爺在書房，他已經等您很久了。」

後者於是直接進屋，往二樓走去。

他已經兩個多月沒回老家了，工作的時候，他不喜歡兩地奔波，浪費時間，所以他選擇一個人住在公司頂樓的套房，一來可以隨時處理緊急公務，二來耳根子也比較清靜，不會受人打擾。

他禮貌性地敲敲厚重的實木門，然後直接推開。走進書房。

「啊！你回來啦？」殷振豐正在擦拭保養他的高爾夫球杆，看見兒子進來，他立刻堆起笑臉。「吃飯沒？我叫李嬸準備了一些你愛吃的點心，要不要叫她現在端上來？」

「不用了，我不餓。」殷耀揚走過去，將一個牛皮紙袋扔到書桌上。

「這是什麼？」殷振豐停下動作。

「照片，還有兩卷底片。我花了不少錢才堵住安藤美智子的嘴，所以，拜託你以後小心一點。別再惹麻煩了。」公司差點因為這件事而失去重要的技術來源，身為董事長的他，實在是太不懂得防人、太沒警覺性了。

殷振豐一臉抱歉地訕笑。「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兒子。不過，老爸可以向你保證，下回我找的一定讓你放心。」而且是放一百個心。

「什麼？你還有下回？！」殷耀揚怒道。

「其實呢，我這次找你回來，就是想跟你討論這件事……我想再婚。爸爸這次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女人，她人真的很好，很漂亮，又非常溫柔；她絕對不是什麼不正經的女人，你可以放心，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不可能！」殷耀揚咬牙，打斷父親的話。「我媽已經死了，所以你要再婚我也管不着。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如果你真的決定把別的女人娶進門，那麼，我會帶着媽媽的骨灰永遠離開殷家！」

深夜，丁淇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對着計算機屏幕打怪獸。

自從當了殷耀揚的助理，成了規規矩矩的上班族之後，她已經很久沒上網玩Game了，現在重操搖桿，感覺分外親切呀！

「厚！又來一隻……看我打爛你的嘴！……媽的，這樣還不死……沒關係，我還有秘密武器！」

啾啾啾啾！

門鈴聲倏地響起。

她跳起來，深怕吵到母親睡覺，所以連鞋子都沒穿地就跑出房間，沒想到，還沒走出客廳，就看見母親已經早她一步打開大門，而殷耀揚就站在門外。

「您好，我是小淇的朋友，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妳們。」穿着西裝的他，看起來優雅自信又充滿了魅力，害丁梓柔一時之間以為看見了什麼名人。

「不不不……別這麼說，快進來，進來裏面坐啊！」她臉紅心跳地忙替客人準備拖鞋，一雙眼睛忍不住又偷瞄了對方好幾眼。

嘩，這就是小淇的男朋友嗎？好高、奸帥、好體面的一個年輕人啊！

沒想到向來粗枝大葉，比男孩子還要男孩子的女兒，居然能交到這麼耀眼出色的男朋友，丁梓柔心中實在是感到無比的欣慰。

「你先坐一下，我去叫小淇出來……」

「不用了，我已經聽到了。」丁淇關上房門，一臉害羞地走了過來。「你怎麼來了？」她問殷耀揚。

沒想過他會突然來訪，她的心中又是驚喜又是尷尬。

「我本來想打電話給妳，但妳手機沒開，家裏電話又不通，所以……」殷耀揚解釋道。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講電話。」丁梓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丁淇臉紅紅的，拉着他的手往門外走。「我們出去再說。」

坐在附近公園的搖椅上，殷耀揚仰着頭，沉默地凝望滿天星斗。身旁，丁淇同樣沒有說話，安靜地瞅着他憂鬱的側臉，揣想他今晚到底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今晚的天空很美。」過了很久之後，殷耀揚終於開口。

丁淇抬頭，看看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的夜空。「是嗎？」她只能儍儍地反問。

「以前我在美國的時候，常這樣跟我媽一起看星星。我們家也有一張搖椅，就像美國電影中，掛在屋檐下的那種木頭搖椅。白天我去上學的時候，我媽就會一個人坐在搖椅上，望着遠方發獃。」

丁淇想像那種畫面，然後，她慢慢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殷耀揚停頓了會兒，又繼續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媽不快樂了，她常常在一個人的時候偷偷掉眼淚，可是在我面前，又總是裝得很開心，很若無其事。起初我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有一次我偷聽到她跟我爸講電話，他們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我爸在台灣有了別的女人。」

聞言，丁淇渾身一凜，突地感覺很冷。

原來他也有個愛拈花惹草又不負責任的父親？怪不得，那時她懷疑他跟其它玩袴子弟一樣，風流倜儻又不專情的時候，他會這麼生氣，原來他本身也是受害者。

「妳一定覺得很奇怪吧？都這麼久以前的事了，幹麼還掛在嘴上？」

「不，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你一定是覺得你母親很可憐，而你又幫不上任何忙，所以才會一直惦記着這件事情，你覺得過意不去，對不對？」她也一樣，想到她媽媽年輕時候所吃的苦，她就會感到生氣，又很無可奈何。她握住他的手。「不過你放心，你母親生前是個好人，死後就一定會上天堂，不然，也會投胎到好人家，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是嗎？」

「當然。」好人一定有好報的。

殷耀揚扯唇。「希望如此……因為，我爸他準備再婚了。」

什麼？丁淇驚訝地看向他。

「我不希望我媽在天上看見這一幕，那對她太不公平。也太殘忍了。」她生前雖然得不到丈夫的愛，但至少還是個名正百順的妻子，現在，他爸要讓另外一個女人取代她在殷家的地位，如果她地下有知的話，不曉得會多難過。

丁淇微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殷耀揚。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忿怒、他的傷心，他全身的肌肉都綳得緊緊的，好象在極力控制着情緒。然後，她瞥見一滴眼淚落在他的襯衫上，然後是兩滴、三滴……

她不敢抬頭看他，更不敢出聲安慰他，只能笨拙地伸出雙手，環住他燙熱的身軀，讓他盡情地發泄情緒。

沒關係，有她在，她會陪着他，保護他，再也歪讓他受到傷害。

須臾，殷耀揚止住了眼淚，他吁口氣，將環住自己的小手執到面前，親吻了下。

「很晚了，我送妳回家吧？」

「不！」丁淇搖搖頭。她直視他疲憊的黑眸，那憔悴的臉容教她看了好心疼。

「我想陪你，今晚……讓我陪着你。」無論如何，今晚她都不能拋下他一個人，讓他獨自回到公司頂樓那冷冷清清、沒有溫度的家。

那一晚，丁淇外宿了。

她跟着殷耀揚回到他在公司的「家」，煮了宵夜給他吃，然後一起洗澡，一起上床，她把她的第一次給了他。

沉湎在傷痛與激情中的男人，沒有給她太多時間適應這陌生的男女關係，他在她身上盡情地需索，直到她痛得咬緊牙根，眼角也泛出淚光，他才為時已晚，驚愕地停住所有動作！

「妳……我以為……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死！我弄痛妳了對不對？」他喘着氣，不敢相信這麼活潑，看似新新人類的丁淇，居然會是個處女？

她紅着臉，又羞又窘地咬住下唇。「沒關係，我知道會有點痛……我有心理準備，你不必擔心我。」雖然她完全沒有經驗，但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聞言，殷耀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傻瓜，真是個好儍的丫頭。這種事情是拿來享受的，妳怎麼把它搞得好象在忍受什麼酷刑似的？」她不知道這對男人而一言，簡直是種侮辱嗎？

他俯身，親吻她的嘴、她的耳廓、她雪白滑膩的頸項。「沒關係……我們重來一次。」他薄唇微揚，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這回，他一定會很溫柔、很仔細、很有耐心，直到她點燃情慾之火，直到她興奮地向他求饒，他才願意罷休……

清晨，當第一道曙光穿透窗紗，殷耀揚就已經醒了。

他張着眼，側躺着，凝視在他臂彎里沈睡的女孩。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施了什麼奇妙的蠱術？否則，為何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她。看她像個孩子般、毫無防備地安睡在他懷裏，他就覺得如此的幸福安詳？

他深情地瞅着她的眼、她的鼻、她小巧紅潤的嘴唇，他想起她在他身下因亢奮而蹙緊眉頭、低聲喘息的模樣，他就渾身躁熱，忍不住想再次埋進她的身體裏，和她糾纏，一起高潮。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也從不在乎女友的初夜究竟是屬於誰，但是丁淇把她的第一次給了他，這件事情卻教他感動得胸腔發燙，如獲至寶。

他真的為她着迷了。她是個如此特別的女孩，而他好想將這樣特別又可愛的她永遠地留在身邊，當成他專屬的寶貝，悉心呵護。

殷耀揚凝神思索着，不消一刻鐘，他已經在心中下了決定。

結婚吧！

雖然他一向不信任婚姻，雖然他總是懷疑天長地久，但是，為了丁淇……他願意放手一搏。接近中午的時候，丁淇終於悠悠轉醒。她在殷耀揚的大床上醒來，姿態慵懶地打了個呵欠。身體好酸，但她的心裏卻漲滿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她微笑地跳下床，在殷耀揚的房間裏轉了一圈，找尋原本散落在各處的衣褲，然後才發現，他早已經為她準備了一套乾淨的運動服，就疊放在床腳。她好奇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模樣？應該很滑稽吧？她微笑着，毫不思索地套上，滿足地嗅聞屬於他的味道，某種牌子的洗衣乳香味。穿好衣服，她走進浴室做簡單的盥洗，然後才離開房間，走向另一種香味的來涼。殷耀揚早已經將兩人的早餐準備好，放在餐桌上，看見她走出房間，正在批閱公文的他，朝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早安，小懶豬。」

「嗯，早安……」丁淇臉紅紅的。

「早餐大概已經冷掉了，我拿去熱一下，妳先喝點牛奶。」說完，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到冰箱裏拿出鮮奶。丁淇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進半開放式廚房。

「怎麼啦？一覺起來，妳變成跟屁蟲了？」他打趣地說道。丁淇紅着臉，低頭，從後面環抱住他溫暖高大的身軀。「早安。」

「早安。」他笑着，陪她再說一次。

「早安……親愛的。」

「早安……我的寶貝。」他垂眸，放下手中的鮮奶盒子，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換他抱住她。「以後，妳每天早上醒來，都跟我說這句話好嗎？」

丁淇笑着將頭埋進他寬闊的胸膛。「好，以後我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打電話給你。」跟他說早安。

殷耀揚搖搖頭。「不，不要打電話，我要妳當面跟我說。」

當面？她一臉困惑地抬起頭來。「我不能每天都住你家。」她媽媽會不高興的。

「那就嫁給我，當我的妻子。」他說著，如星子般耀眼的黑眸，深情款款地瞅着她。「妳跟我結婚，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住在我的地方，睡在我的床上，跟我一起入夢，一起醒來，然後跟我道早安。」什麼？這……這算是他的求婚嗎？丁淇微張着嘴，一副難以相信地眨眨眼睛。

「你……你確定？」他們才上過一次床，他就跟她求婚？他是不是覺得應該要替這件事負責，因為……她是處女？

見她始終擺着一張疑惑的臉，殷耀揚忍不住動手，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妳的小腦袋瓜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他蹙眉。「我可不準妳想理由拒絕我！」

聞言，丁淇果真笑了出來。這男人已經開始了解她了喔！

「結婚啊……」她歪頭，裝出很困擾的樣子。「讓我想想，嗯，你的存款應該夠我花用一輩子，這點……人嘛，長得還算可以，勉強接受啦！不過……我有點懷疑你的耐力，我喜歡那種可以為老婆做牛做馬的男人，你不曉得行不行欵？」

好傢夥……

殷耀揚又好氣又好笑地環住胸。「我長這樣叫『還算可以』？」多少星探想挖他去拍廣告，他都不屑一顧了，這丫頭居然這樣嫌棄他？「妳還懷疑我的耐力是吧？沒關係，等一下我就讓妳知道我的耐力有多好。我們來玩騎馬打仗，妳愛騎多久就騎多久，這樣妳滿意了吧？」

聞言，丁淇小臉倏地通紅。「你好色喔！你這匹色馬，我才不要跟你玩呢！」

說完，她笑嘻嘻地從他身旁溜開，逃到客廳去。

殷耀揚大笑着拿了鮮奶跟上去。「是妳自己說的呀！要一個能做牛做馬的老公，我可是全力配合喔！妳怎麼反過來罵我色了？」

「你本來就很色，大色狼殷耀揚！」她哈哈笑着，和他玩起躲貓貓。不過就在這時，客廳的門鎖起了動靜。

他們只聽到啪啪啪三聲，然後，鍛造的金屬大門便被打了開來，一個模樣英挺、穿着貴氣的中年男人就拿着鑰匙站在門外！

「咦？你在家啊？！我以為你去上班了。」殷振豐提着一盒剛做好的壽司，訝異地望着自己的兒子。

「你怎麼會跑來這裏？」殷耀揚原本的好心情，在見到父親之後全都消失不見了。他拉下臉，口氣很差地質問道。

雖然這裏曾經是他父親的臨時住所，但現在使用的人是他，任何人都不能未經允許就擅自開門進來，這是侵犯他人私隱的行為。

殷振豐知道兒子還在為昨晚的事情不高興，為了避免把局面弄得更僵，他決定轉移話題！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不曉得你有朋友在……你不跟爸爸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嗎？」說著，視線被呆立在沙發旁的女孩給吸引住。「咦？妳……妳不是……」不是柔柔的女兒，小淇嗎？

「殷叔叔？」丁淇也同樣張大了眼，瞪着這個曾經讓她排斥到極點的男人。他是殷耀揚的爸爸？這個迷戀她母親，追求她母親追求了整整一年的男人，居然就是殷耀揚的父親？！那麼，殷耀揚昨晚告訴她，他爸爸要再娶的對象……該不會是她媽媽吧？

丁淇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她轉頭看殷耀揚，而後者也正看着她，那訝異中帶着疑惑的表情，教她喉嚨驀地緊縮。天哪！怎麼會這樣？老天爺是在跟他們開玩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