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站在廚房門口,閎嫣的身影在瓦斯爐前穿梭,似乎是全天下最美麗的景緻。原來脫去平日嚴肅謹慎的專業形象,私底下的她是個可愛的小女人,對於生活同樣以最認真的態度面對。
抹去額間汗水,瞧谷陽站在門邊對自己發傻笑着,閎嫣開口了。「澡洗好了?衣服合身嗎?」好在他車內有另一副眼鏡,否則戴着那副爛眼鏡,只怕什麼也看不清楚。
谷陽走進廚房,聞到好香的味道,一想到待會可以吃到她煮的飯菜,就樂得快飛上天。
「還可以。」拉拉她跟趙孟俯借的襯衫、牛仔褲,雖然對方身形比自己魁梧,但只是略略寬鬆,倒一樣舒適。「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快出去,你澡洗好了,別讓油煙弄得你整身都是臭味。」閎嫣推着他出去,可是他卻像個哈巴狗似的繞在自個兒身後。
谷陽反手環住她的腰,朝她身後的炒菜鍋嗅了嗅。「好香,被這種油煙沾到我也甘願。閎嫣,我好餓。」
「五分鐘后就開飯,去客廳看報,或是看電視都好,就是別來廚房搗亂。」掙脫他的懷抱,她差點忘了爐上還有菜在燒。
谷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見她將鍋蓋打開,氤氳蒸氣向上攀升。
「三杯雞!我最喜歡你做的三杯雞!」他心一歡喜,又環住她的腰。
「我才做過一次給你吃,少拍人馬屁。」見鍋里湯汁逐漸收干,閎嫣翻炒着,讓雞肉上色。
「自從那次搬家吃過飯以後,我就愛上你的手藝,但是你好小氣,怎樣也不願再展現你的手藝。」
「我已經天天為老闆工作,為什麼還要為老闆煮飯?當我是打雜女傭啊?」瞧鍋里湯汁收得差不多,她拿起洗好的九層塔扔下去繼續翻炒。
「在公司為老闆工作是天經地義,不過以後你回家也要燒菜給老公吃,算是我拜託你,好不好?」
閎嫣臉一紅,瞪起他來。「這算哪門子的鬼求婚?」
「我可是很認真的!」每次她都不滿意,連個回應也沒有,沒辦法,他只好多說幾次。亂槍打鳥,至少會打中一隻吧!
「走開,去拿個盤子給我,否則無法準時開飯了。」
谷陽嘻嘻哈哈的遞個大盤子給她。「以後你燒菜,我遞盤子兼洗碗。」
「除此之外你還會做什麼?憑什麼要我嫁給你當台佣?」
「不不不!我還會掃地、拖地,晒衣服,修馬桶、通水管,而且還會倒垃圾,早餐我還會去買,中午帶你上館子吃飯!你只要每天燒一回菜,滿足我的口腹之慾就好。」
「結婚後,工作不用辭?」
「當然不必!你忘了我沒你會死嗎?」
「結婚後,要馬上生孩子?」
「這也不需要!看你何時想生就生,我絕對隨傳隨到,善盡丈夫職責,但重點是,就算生完孩子身材變形,我也依舊愛你!」
「孩子生完后,我要在家帶孩子?」
「谷氏企業員工福利好!未來將成立新部門,提供兒童盡情揮灑體力的遊戲間與託兒所,工作閑暇之餘,還會定期舉辦活動,促進親子感情。」
「這聽來滿誘人的。」將盤子遞給他,她轉身嘗嘗排骨燉蘿蔔湯的味道。
「我想不到任何你拒絕嫁我的好理由。」他忍不住偷吃一塊雞肉,還被燙了舌頭。「好燙!」
閎嫣輕笑,蓋上湯蓋。「我考慮看看。」
端着盤子走出廚房的谷陽,耳尖地聽到這句話。「什麼?」
她聳聳肩,關上爐火。「把湯端上桌,開飯!」
谷陽將三杯雞擺在餐桌上,飛也似的衝到她跟前,抓起她正拿着飯杓的雙手。「閎嫣,你再說一次?」
「開飯。」將滿滿一碗飯遞給他,她笑得甜似蜜。
「不,前一句。」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不,他應該沒聽錯!「你答應了?」
她嫣然一笑,抬起頭來。
谷陽驀地覺得背後一陣壓迫感逼近——
「表哥,回來啦,吃飯!」
第二碗飯擦過他的臂膀,順利遞到趙孟俯手上。
一隻強而有力的掌心按在谷陽肩上。「谷先生,吃飯。」黝黑粗獷的漢子露齒嘿嘿笑,門牙旁兩顆被打落齒的空位,笑得谷陽滿臉黑線。
「晚飯過後,換我去醫院和你交班,順便帶便當給媽。」閎嫣跟着趙孟俯一道離開廚房,完全將谷陽拋在後頭。
「不了!還是我去顧吧,你才回來沒多久,趁機好好休息,何況……」他努了努嘴指向杵在後頭的男人。「把你男朋友丟在家裏,要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你不怕我們『面目全非』嗎?」話說完,趙孟俯還故意張嘴露出被打落的牙。「飯後我洗個澡,再去醫院陪姑姑,你就好好陪人家吧!」
「沒什麼好陪的,他又不是孩子。」
表兄妹倆坐定后,才發現谷陽還杵在廚房裏。「谷陽,吃飯了!」
谷陽回過神來,先放下熱騰騰的飯碗,沒忘了回身把熱湯端上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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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點點,淡白色的街燈昏暗不明,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蛙鳴蟲叫,在清冷夜色里增添幾許熱鬧,時間被遺落在另一個世界裏,一切都是那麼恬靜悠閑。
放慢腳步,閎嫣踩着谷陽的影子,嘴角揚着甜美笑容,蹦跳模樣像是剛學芭蕾舞的小女孩。
「這裏好安靜,比我想像中還要更靜更美。」腳底踩着碎石沙土,耳邊聽着蟲鳴聲,鼻間呼吸花草吐露的芬芳,曾幾何時,他幾乎忘了人就是該這麼活着,才叫做生活。
閎嫣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並肩一道走,溫熱大掌伸來,緊緊包裹她的手心,她本能地緊握。
「等我們老了,如果不去環遊世界,就搬來這裏蓋棟屋子養老,好不好?」然後每晚散步、談心,這樣一直到老。
「你過不慣的。」這裏不是都市,無論是交通或日常生活,沒有想像中便利。
「會的。」將她攬在懷裏,谷陽低低笑着。「我只怕你反悔。」
「是呀,畢竟我有不良紀錄在先,你會怕也是當然的。」當初說好跟另個男人結婚,到頭來還不是將戒指退回給對方了。
「知道就好。」已經習慣忙碌的谷陽,放慢腳步對他而言是件難事,然而此處的愜意是他不願破壞的。「其實我是怕老時沒人能作伴,所以拉你一道。」
閎嫣瞪他一眼。「你該回台北了吧,明天一早就回去。」再消磨下去,只怕落人口實。
「我離開公司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你就要趕我走?」
「親沒得相,你留在這裏也就沒意義了。」
「你母親我都沒見到,至少也得讓我跟她老人家見上一面,打聲招呼也行。」
閎嫣詫異的抬起頭來。「你真要見面?」
他皺起眉頭。「你該不會以為我求婚是求假的吧?」就算她真有拒絕結婚的紀錄,但那也不足以動搖他想結婚的念頭。「我的玫瑰你已經收啰,現在就擺在你家茶几上,那可是證物,沒得耍賴。」
「你是說那幾朵瀕死的玫瑰嗎?說不定明早就凋謝了,半朵都不剩。」
見旁邊有畝遼闊的田地,谷陽索性拉她坐在那兒休息,就着淡色路燈,享受夜裏寧靜的氛圍。
「沒想到有人是這樣過日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他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他的人生,絕大部分是庸庸碌碌。「真羨慕。」
「有錢沒有閑,有閑沒有錢,也就沒什麼好比較或欽羨的了。」
「從有記憶以來,背着谷姓的我,沒有太多自由。在別人想着未來時,我該走的路就已在前方,根本不用想破頭,因為早有人鋪好了。」
閎嫣攬着他的肩,像哄小孩子般安撫他。「你已經走出自己的路,不是嗎?雖然忙着遊戲愛情,但是該盡的本分,你沒一樣錯過。」
「這是在誇獎我,還是諷刺我?」枕在她肩上,谷陽輕合上眼。
「『別對自己太苛刻』,這是你常對我說的話,其實你未嘗不是一樣?」他們是同種人,對自己自有一套標準,即便目標遙遠,也會奮不顧身達成。
「被你發現了,真是我的好知音呀。」他親吻她的頸子,細膩的觸感自唇瓣傳來,比上好的緞子還要柔軟。
「明天,去見我母親吧。」輕軟的語氣吐在他耳邊,閎嫣心底認定了這男人,或許他能與自己創造共同的未來。
谷陽抬起頭來,滿臉不可置信。「你同意了?」
「我可沒答應你什麼。」別過臉,她竊喜在心頭。「你若不想,那就別去。」
「我去、我去!」谷陽激動起來。「明天什麼時候?早上?中午?還是下午?伴手禮我還沒買,你不早點說,否則我就帶台北的名產來!」
見他慌慌張張,閎嫣不禁笑開來。「台北哪來的名產?壞空氣?大塞車?」
「錯!是台北一0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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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病房前,谷陽略顯局促不安,一手提着精心挑選的水果禮盒,另一手牽着閎嫣。
「我看起來還好吧?」
「跟平日一樣瀟洒英俊,別擔心。」閎嫣正想推門進去,卻被谷陽給拉回來。「幹什麼啦?我們已經站在門口五分鐘了,你想當門神,我可不想。」
「和你表哥借來的這件西裝外套如何?」
之前穿來的那套,已經在趙孟俯的摧殘下,右邊袖口裂了一角,左邊口袋破了個洞,僅剩裏頭的襯衫勉強可用。
「不錯呀。」拉整他的衣領,閎嫣已經很習慣替他打理衣着上的小細節。「放輕鬆點,我媽沒你想像中嚴肅。」
「禮多人不怪嘛!」他拉拉西裝外套,看着腿上的牛仔褲,也是跟趙孟俯情商借來的。「我穿這樣會不會太隨便了?」
「拜託,我表哥來醫院都穿短褲和涼鞋耶!請問你是要見大客戶,還是國外元首?」再拖下去,午餐就要變晚餐了。「你不進去沒關係,我自己去!」
「你又不是我,怎麼能體會我的緊張?」好歹他是求人家把養育多年的女兒委身給自己,如果角色換成她,最好不會比他緊張!
「羅唆!又不是我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是你硬要跟來的。」閎嫣瞪他一眼,決定不再搭理他了。
「我就是非你不娶呀,別那麼計較了啦!」
閎嫣睨他一眼,哼聲就推門進去,谷陽緊跟在後,卻見到不可思議的景況——
「來來來!海底撈月,胡了、胡了!一個都別想跑!」中氣十足的嗓門在病房內迴響,後邊還跟了幾聲有氣無力的哀叫,很是精彩熱鬧。
「阿眉姨,這樣你也胡喔?」眾人瞠大眼,他們坐下來打沒幾圈,全都給剝了層皮,這位新來的大嬸會不會太不客氣了點?
「死小羅,趕快把錢掏出來,這回不準記帳,昨天你欠了一屁股爛債,阿眉姨沒跟你計較算不錯了!」邊掏錢邊罵人的男人敲那小夥子幾下,嘴裏叼着牙籤,看來也輸得快脫褲子了。
被釘得滿頭包的小夥子哀怨的扁着嘴,這回總算掏出錢了。
「媽!」閎嫣簡直不敢置信,自己母親竟然在公共場所公然聚賭?
「嗨!阿眉姨的漂亮女兒,你好!」叼着牙籤,手裏還在算錢,壯漢魁梧的身形像頭熊般。
「誰准你們在病房內打麻將的?還給我賭錢!」她氣得半死,該養病不養病,在這兒摸八圈是怎麼一回事?
「閎姐,小聲點啦!」小羅搓着牌,準備再翻本一回。「我們只是打發時間好玩嘛!」
「你們在這裏打麻將,會吵到同病房的……」
「這間病房也不過四個人呀,沒看到我們四隻湊齊,哪會吵到誰?」三個牌友異口同聲的堵閎嫣,教她臉色一陣青白。
「病人就該養病!」
「我們斷的是腳,又不是手!」四個「病友」齊心協力抵抗外侮,誰也不肯下牌桌。
閎嫣將便當擱在床邊的柜上,對自己母親說:「吃飯,牌不準打了!」
「我手氣正旺耶!」阿眉看着自個兒女兒,覺得她來得真不是時候。
「不吃?沒關係,我去向護士舉發這裏有人聚賭,讓你有牌打不了!怎樣,飯還吃不吃?」打開便當,閎嫣說得很悠哉,但是目光犀利得快將人給瞪穿。
眾人見有人胳臂快要往外彎,急着勸阻牌友別衝動。「阿眉姨,便當好香喔!還不快趁熱吃!」
「我吃飯就打不了牌,三缺一,死小羅他們就是閑得發慌才找我打牌,咱們還摸不到幾圈,你就來搗亂。」面對同樣是斷腿的病友兼牌腳,阿眉維護這段友誼可說是很儘力。
「阿眉姨,我們沒關係啦!」病友們洗着牌,三個人嘻嘻哈哈笑半天。
阿眉知道那三個新認識的病友跟家人關係不是很好,自她住到這間病房以來,從沒見他們有任何一個訪客。
至少她還有趙孟俯和閎嫣這兩個小的看着,他們三人可沒那麼好運氣,什麼吃的、用的全自己打點,杵着拐杖到哪裏都不方便,悶在房裏又無事可做,索性叫趙孟俯拿副麻將來打發時間。
「把飯吃完,我有事要跟你……」
捧着便當,阿眉這時才見到杵在一旁的谷陽。「死小羅,你朋友嗎?」
小羅扭過頭去。「不是啦,是丁叔的吧!」他又繼續洗牌。
「您好!我是閎嫣的——」
「來來來!小夥子,會不會打麻將?」哈,三缺一嗎?這小子出現得倒好,阿眉高興的招着手。
「呃,還可以。」谷陽乾笑着,思索該如何正式自我介紹。
阿眉拍着手。「會就來,阿眉姨這位子讓你坐,包你手氣一路紅到底!」拍拍自個兒床邊,完全見不到病人虛弱的模樣。
谷陽看閎嫣一眼,嘴角勉強扯着笑,才上前一步準備打招呼時,就被阿眉一把按下來。
「來!如果這局贏了,我就把女兒介紹給你認識,看到沒?就是這一個。」
「伯母,其實我是閎——」
「不羅唆,咱們三七分帳,你七我三,算是場地出租費就好,別說阿眉姨不照顧你!」
閎嫣頭痛的按着眉心,這群公然聚賭的病人真的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