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裏,若說哪間客棧最頂級,那非富貴樓莫屬。

富麗堂皇的門面、不同凡響的餐食、訓練有素的店小二,短短不到一年,便讓富貴樓成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京城人士、南北商旅,無一不嚮往能到富貴樓吃喝一趟。

可富貴、富貴,顧名思義,富貴樓的消費自然也就不俗,若非富商巨賈、達官顯要,一般人恐怕連富貴樓的門坎都不敢跨過。

然而這天,一對身穿布衣、打扮比普通人家還要寒酸的爺孫倆,竟就這麼大剌剌地跨過了那三寸高的門坎。

若是平常,兩人早該被店小二給阻擋在門外了,即使厚着臉皮進了門,恐怕也免不了被那些自視甚高的王公貴族奚落一番,可直到爺孫倆踏上了木梯,來到了二樓雅座,富貴樓里竟是一片靜悄悄。

原來爺孫倆打扮雖然普通,不過其中,那跟在七旬老公公身後的孫女兒,卻是一點也不普通!

如弦月優美的柳眉不畫而黛,似菱角精巧的小嘴不點而朱,一雙翦翦水眸如寒星、如秋水,燦爛而瀲灧,秀挺小鼻雖似瓊玉,卻遠比瓊玉來得精緻,搭襯着那身賽若霜雪的白皙肌膚,若拿國色天香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

不過少女的眼神眉宇間,透着一股凜然英氣,舉手投足之間,更是隱隱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淡漠,被迷得神魂顛倒的男子們,雖是心馳神往,卻也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

此刻,少女——印歡,隨老翁來到了欄杆邊的雅座。

一道涼風正巧從窗外拂來,將她的黑髮、衣袂吹撩得搖曳飄擺,讓她更添嫵媚風情,眾人不禁發出聲聲驚嘆,她卻不當一回事,一入座,便開始勸說。

「師父,藥草都賣完了,咱們應該儘早回谷才是。」原來少女並不是老翁的孫女,而是他的徒弟。

「不急。」印峰氣定神閑的擺了擺手。「你瞧這京城多熱鬧,一大清早的,街上就擠滿了人,聽說今晚還有個廟會呢,咱們難得來趟京城,自然不能錯過這等好事。」

他這個人啊,什麼都不愛,就愛熱鬧,如今年節將近,金鉉王朝一片歡樂,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無處不熱鬧,才玩兩天,怎麼能讓他過得了癮?

今晚逛完那廟會,改明個兒,他還想跑跑那東西市呢。

「可心兒和喜兒還在谷里。」師徒相伴十年,她豈會不了解他老人家人來瘋的個性?若順着他老人家這樣子胡來,恐怕這年都過完了,他們還踏不出京城的門,因此這下事情才辦妥,她就找借口催人了。

「那又如何?」印峰才不以為意。

「她們不懂武。」她說出重點。

「那兩個小丫頭是不懂武,不過一個力大無窮,只消一個拳頭就能打死一頭熊,另一個又懂卜卦,擅長趨吉避凶,哪裏需要人擔心了?」印峰還是無動於衷。

撫着長須,他一會兒望着街上小肆叫賣,一會兒又轉頭尋找店小二的身影,忙得不亦樂乎,擺明不想聽勸。

眼看師父似乎鐵了心要在京城逗留,印歡不禁暗嘆了口氣。

迥異於師父的個性,她打小就不愛熱鬧,往年採辦年貨,都是由印心和印喜陪着他老人家出谷,可今年,師父卻硬要她作陪。

有道是師命難違,她雖不願意,卻也無法拒絕,只不過這熱鬧京城實在不符合她的性子,趁着這頓飯,她得好好從長計議,想個辦法將師父勸回笑笑谷才行。

長睫微斂,就在印歡思考起計劃的同時,店小二也紅着臉來點菜了。

在富貴樓跑堂五年,什麼樣的美人他都見過,不過像眼前這樣靜若幽蘭、凜如霜雪的美人兒,他還真是頭一遭遇到。身為男子,如此美人就近在咫尺,他實在很難無動於衷啊,更甭說這美人兒身上還有一股冷馥暗香。

店小二一邊倒着水,一邊陶醉的聞着香味,結果一個岔神,手中的鐵壺竟失了準頭,眼看熱騰騰的茶水就要灑上雪白小手,說時遲那時快,小手竟無預警的移了位,並往筷筒里抽出一根竹筷。

咻!

伴着一道幾不可察的破鳴聲,富貴樓下方的街道上,一名男子瞬間摀着手哀叫了聲,握在手中的錢袋,啷一聲墜到了石板地上,不少路人紛紛回頭。

其中,一名做商人打扮的男子,認出那躺在石板地上的錢袋屬於自己,頓時臉色一沈,連忙拽住地上男子的衣領質問。

大街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插曲,更添喧囂,不少路人對兩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人注意到,躺在石板地上的一根竹筷子。

「對不住!對不住!姑娘你沒事吧?」富貴樓上頭,店小二可被自己的失誤給嚇壞了,拎着鐵壺在原地急跳腳。

「我沒事。」印歡淡漠地瞥了店小二一眼,清艷臉蛋上不見痛色,一雙雪白小手完好如初的擱在桌上,既沒紅也沒腫,看得店小二又驚又疑。

「真、真的沒事?可我剛剛——」

「就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印峰笑嘻嘻的插話。「我說小二啊,老頭子我肚子餓,你趕緊上好菜吧,老頭子我不忌口,儘管把你們這裏好吃好喝的,全端上來!」啷一聲,幾錠銀子被丟到了桌上。

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店小二先是一愣,接着便立刻眉開眼笑了起來。

看不出這對爺孫兒這身打扮,竟是如此大方,他可得好生招呼才行。

「行!馬上來!爺兒您請稍等哪!」收起銀子,店小二也不管適才究竟是怎麼回事,連忙下樓布菜去了。

想到好吃的飯菜馬上就要上桌,印峰更樂了。頭一轉,望着窗外遠處一間華麗的府邸,閑來沒事,竟忽然問:「我說歡兒啊,你可知那座府邸是誰的?」

印歡眼力極好,順着食指的方向睞了一眼,便已瞭然。

「睿王爺府。」她淡道。

這兩天,她隨着師父在京城裏東奔西跑,對這邊的地理位置,大概了解一些,雖還不到巨細靡遺的程度,但經過的地方,她是不會忘的。

「不錯,正是睿王爺府。」印峰不禁讚許的點了個頭。「說到那睿王爺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都曉得他是當今皇上的么皇叔,叔侄倆感情好得不得了。」

「是嗎?」收回目光,她對這話題毫無興趣。比起這些,她還寧願將心思花在該如何說服師父回谷。

在她眼中,這繁華京城遠遠不及笑笑谷的清幽,與其讓她待在這兒陪着師父到處瘋,她還情願早點回谷練功。

「不過雖然名為叔侄,可事實上,兩人年紀相近,自小一塊學習成長,情同手足,只可惜皇上都娶幾十個老婆了,為人叔的睿王爺卻遲遲無意成家,因此市井間,開始有人傳言說睿王爺可能有斷袖之癖呢!」印峰猶在滔滔不絕的敘說著,顯然對那傳說中的睿王爺相當感興趣。

「流言蜚語,不足採信。」

「我也不信,所以前些日子幫他卜了卦,結果你猜怎麼著?」

雖然不感興趣,但印歡還是本着徒兒本分,順着話題發問:「怎麼著?」

「那素來清心寡欲、光風霽月的睿王爺,今年竟然有個死劫!而且,還是個桃花劫哩!」印峰又開始亂笑了,白蒼蒼的山羊鬍在笑聲的震動下,像極了顫顫亂跳的白色雞毛撣子。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印歡毫無感觸,只能這麼道。「不過既然人都要死了,您也就別笑得這麼樂了。」

「呸呸呸!誰說我笑,是因為高興了?」印峰立刻翻了個白眼。「我之所以會笑,是因為那睿王爺有福了,有我印老頭在,他必能逢凶化吉!」

晶瑩水眸瞬間劃過一抹訝然,但隨即歸於平靜。

打小,她印象中的師父,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行事從來就沒個准,總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他不想做的事,就算牽出八匹馬,也拉不動他,相對的,他想做的事,也從來沒人可以阻止得了。

被師父收養十年,他老人家來自何處、師承何派、年歲經歷,她全然不知,只曉得他老人家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十八般武藝,也樣樣精通。

由於三姊妹中,她的骨骼最佳,因此打小跟着師父習武,至於印心和印喜,則是順着天賦,分別學習廚藝和玄黃之術。

表面上,師父總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但事實上,卻是個深藏不露之人,看來今年師父之所以會遠道來京城賣草藥,果然是有目的的。

「您的意思是,要助睿王爺一臂之力?」

「沒錯,不過這京城,好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為師恐怕抽不出時間哪。」垮着臉,印峰露出好煩惱的表情,可眼神卻偏偏不是那麼一回事。

兩道白眉之下,一雙晶燦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印歡瞧,似乎意有所指。

「……」

「所以為師就想,三個徒兒之中,歡兒你的武功最好呢!」說著說著,印峰又笑了起來。

雖說他這輩子沒娶過妻生過子,不過憑着無師自通、學什麼精什麼的過人天賦,他自認在教養徒兒這事上,可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尋常人拿琴棋書畫教養女兒,他標新立異,改拿刀槍劍戟來替代,瞧!十年精心教養,不就讓他教出了個武奇葩!

放眼金鉉王朝,他有自信,絕對沒有哪家的女兒能比歡兒更為出色。

這一次,印歡仍舊沉默,表面上雖是波瀾未興,心裏卻不免惱了起來。

她就納悶着,為何今年師父會纏着她出谷,原來竟是有目的的。

「是師父教得好。」她斂下眼睫,藏住眼裏的惱怒,淡淡回應。

「那當然是我教得好,不過正義感可是天生的,教不來的。」適才街上所發生的事,就足以證明他這個徒兒有副好心腸。「你也不希望睿王爺英年早逝吧?」

「關於睿王爺,徒兒並無了解。」也就是說,睿王爺是死是活,干她何事?

她和那睿王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她甚至連他姓啥名誰都不曉得,就算她見不得別人使壞,但也沒古道熱腸到雞婆的地步。

「無妨,進了王爺府後,多的是機會可以了解睿王爺。」印峰涼涼說道,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好賊。

眼皮一跳,印歡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您的意思是……」

「就是昨日的這個時候吧?」撫着髯髯白鬍,印峰笑得更賊了。「為師的用了點關係,總算讓王爺府的總管答應讓你進府工作,這會兒用完飯,你就得到睿王府報到上工了呢!」

印歡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自家師父會來個先斬後奏,淡靜的水眸里,瞬間染上一抹慍色。冰晶雅緻的臉蛋,因為怒氣而抹上淡淡的酡紅,看起來更醉人了。

「師父,你——」

「是是是,我英明神武、神出鬼沒,昨日你跟着我,竟然完全沒察覺到我做了這點小動作,你敬佩我,為師的都曉得。」印峰擺擺手,故意斷話。

印歡冷下臉。

「徒兒看起來,像是敬佩您的模樣嗎?」睜眼說瞎話,她明明是在生氣!

「當然,瞧你敬佩到臉都紅了,如此仰慕,為師的可是會害羞的。」捧着臉,印峰裝模作樣地眨了幾下眼睛。

眼看自家師父裝瘋賣傻,屢屢岔開話題,印歡更惱了,卻聰明的不再浪費唇舌。

斂眉凝望杯中那晃蕩水紋,她捺下怒氣,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

師父行事縱然我行我素,但多少有他的理由。

「為什麼?」深吸一口氣,她試着了解原因。

「命中注定。」說到正題上,印峰總算恢復正常了。「這輩子,你註定和睿王爺有這段緣分。」啜了口熱茶,他笑嘻嘻道。

緣分?

印歡微蹙眉頭,不禁轉首眺望遠方那壯麗的府邸。

八歲那年,她被生母遺棄在破廟裏,雖然幸運的被路過的師父收養為徒,但十年歲月,她幾乎都在笑笑谷練武生活着,幾次出谷,也不過是到山腳的小村莊採買東西,何時待過這繁華京城了?

如今,她卻得踏進那王爺府,保護睿王爺的性命,多麼詭異的命運!

不過話說回來,光是印心、印喜這兩個丫頭談起天來,就足以讓整座笑笑谷變成市集,堂堂王爺府,光是下人,恐怕就有上百,這些人的聲音成天在耳畔繞——

天,光是用想的,她就開始頭痛了。

「不能改變命運嗎?」撫着眉心,她不禁氣弱地問,衷心期盼師父能想個辦法。

「命運天註定,為師實在無計可施,不過若是你肯兩肋插刀、行俠仗義,為師倒是可以將﹃疾光殘影﹄贈與給你,當作是事成的獎賞。」撫着髯髯白鬍,印峰笑呵呵的丟下一記誘餌。

「您是說真的?」冷凝水眸瞬間一閃,清艷小臉果然亮了起來。

打小她就愛習武,師父自創武術,她幾乎學盡,可唯獨「疾光殘影」,無論她如何央求,師父就是不肯傳授,而如今,只消她點個頭,劍譜就能手到擒來——

「君子一諾千金,為師可曾騙過你?」

是沒有,不過愛陰人倒是真的。

雖然蠢蠢欲動,但印歡還是謹慎再謹慎,決定將事情問清楚,再下決定。

「真的只要能保護睿王爺度過劫難,徒兒就能習得﹃疾光殘影﹄?」

「君子一諾千金。」

「那睿王爺何時會遭劫難?徒兒和睿王爺,又是什麼樣的緣分?」

「天機不可泄漏,這你可問倒為師了。」印峰咭咭笑,不給答案,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抹神秘的光芒。

咬着紅唇,印歡沒察覺那抹詭光,只是一心一意的盤算着。

依她的身手,保護一個人根本是易如反掌,雖然時限不定,可了不起也就是一年的時間,比起她花了五年的時間,卻還求不到劍譜,這短短一年,絕對值得花。

雅眉一展,紅菱小嘴竟忽然綻出一朵淡淡笑花。清艷的臉蛋,因為這抹笑,更添嬌艷,當下迷得滿室的男子一個個口水直流,眼露色慾。

可印歡卻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做出決定——

「成交!」

京城之南,落霞湖畔,嫣紅粉艷的桃花正盛開着。

一陣春風吹拂,湖光瀲灧,落英繽紛,美不勝收,不過比起這湖光春色,沿着湖岸,一排綿延不絕的白色磚牆,更是引人注目。

湖岸有多長,那白磚牆就有多長,堅固高聳的磚牆,圈着數不盡的亭台樓閣、峻宇雕牆,即便站在對岸,也能感受到那屋宇的雄偉壯麗。

那正是睿王爺府。

為了習得疾光殘影,印歡已入府三日,因為資歷最淺,所以被派到了柴房做些劈柴挑水的雜事。

別的丫鬟當那是粗活,怕被她求着幫忙,幾乎沒人敢接近她,此舉正中她的下懷。

沒人糾纏,她樂得清閑,平常只要完成工作,便會到柴房邊的大樹下乘涼、修行,可幾名丫鬟似乎看上柴房的清幽,閑來沒事就往這兒跑。

一群人圍聚在池塘邊,嘰嘰喳喳的談天說笑,總吵得她無法靜心。

「欸!欸!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皇上今晚要留下來用膳呢!」

「是啊,不曉得雷大娘會派誰上菜,要是能選到我就好了。」

「怎麼?想皇上了?」

「才、才不是呢!」

「還說不是,臉都紅了。」

「討厭!就會說我,你和菊兒就沒其它心思嗎?這次皇上駕到,王爺肯定會在掬月軒擺宴賞月,難道你和菊兒不想乘機見到王爺?」

「當然想啊,可雷大娘從來不讓人說情的,咱們能怎麼辦?」

說到雷大娘,一群丫鬟不由得紛紛嘆了口氣。

雷大娘是灶房的廚娘,入府三十八年,資歷與總管齊深,做事厲害,手藝更是沒話說,可為人卻相當嚴肅,對灶房裏的丫鬟管教更是極為嚴格,平常若是沒有她的帶領,她們可是不能在府里亂走動的。

王府里講究尊卑,就連奴僕也有等級之分,通常被指派到前苑送菜的,全是資歷較深的灶婢,偶爾府里有客上門、忙不過來的時候,才輪得到她們,因此就算她們心有傾慕,也只能在後苑作作白日夢。

正當一群人愁眉嘆氣,樹底下的印歡,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而睜開水眸。

東方洞門後頭,有三個人正迅速靠近,而西方六丈開外的桃花樹叢后,也來了一個人,而且聽腳步聲,是個男子。

今日倒是個好日子,這偏僻的柴房,竟接二連三來了一堆人。

「你們幾個!竟然躲在這裏偷懶!灶房裏的活都不用做了嗎?」

才說曹操,曹操就到,丫鬟們口中的雷大娘,竟從東方的洞門竄了出來。

她的身形福泰,可動作卻相當利落,不一會兒,便來到池塘前的石板路上,見一群人全圍在池塘邊閑聊,臉色頓轉深沈。

「大、大娘!」幾個丫鬟沒料到會被抓到偷懶,一個個全嚇得臉色發白,像寒蟬般瑟縮在一起。

「我就猜灶房怎會來了耗子,原來是你們為了說閑話,沒將廚房裏清潔乾淨,就全躲到這裏偷懶!」挺着胸膛,雷大娘厲聲大罵。

一群丫鬟見苗頭不對,立刻咚咚咚地跑到她面前,乖乖自動排好。

「不、不是的,我們沒偷懶,早些時候,分內的事就做完了。」儘管害怕,但幾名丫鬟反應卻相當快,一個眨眼就能編出謊話。

「還敢撒謊!」雷大娘精明過人,銳利的目光直瞪着一伙人。「要是你們有將灶房收拾乾淨,那灶房怎麼會有耗子出沒?」

王爺是何等尊貴,甭說灶房裏有耗子出沒了,光是那煮菜的水裏頭有一絲絲的不幹凈,那可都是大罪的,更遑論是跑來了耗子。

此事若不嚴懲,這些丫鬟永遠不懂得警惕!

「是真的,我們真的有仔細將那些碗盤清洗乾淨!」其中一名丫鬟吶吶辯解。

「就連碗櫥、桌椅,也都用濕布蘸了清醋,里裡外外擦拭過一遍,絕對沒有半點疏忽。」另一名丫鬟也道。

「是啊,我們也不懂為何有耗子……啊!該不是那對新來的姊妹偷懶,沒將大娘吩咐的工作確實做好,所以才會引來耗子吧?」丫鬟中,為首的菊兒是最聰明的了,心思一轉,立刻將所有的責任推到他人身上。

眼看一群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的推託,雷大娘也不強扣罪名,只是揮了下手。

「團團、圓圓,出來!」

「是……」

隨着兩道柔細怯懦的應和聲,一雙圓潤的身影,緩緩的從洞門的後頭現了身。

那是一對孿生姊妹,姊妹倆身材圓潤、相貌討喜,搭上一身軟嫩香白的肌膚,看起來就像是兩顆一模一樣、可口美味的小籠包,可惜兩姊妹此刻卻哭喪着臉,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也哭得紅通通的。

姊妹倆怯生生的來到雷大娘身後,圓滾滾的大眼睛看東看西,就是不敢看向菊兒一伙人,一雙小手絞來絞去,幾乎都要打結了。

「菊兒說你們偷懶,可有此事?」凜着臉,雷大娘硬聲質問,決定趁着所有人都在,把事情問清楚。

「沒有沒有,大娘,我們不敢偷懶的。」團團嚇得猛搖頭,一雙圓眸隱約又泛淚光。

「您交代的工作,我們確實都有做好。」圓圓也跟着哽咽。

「既然沒有偷懶,那你們說,灶房怎會來了耗子?」

「那是因為——」兩姊妹默契極好,同時開口,也同時閉口,同樣都沒膽將實話托出。

「灶房不幹凈才會有耗子,你們倒是說說,菊兒她們可有將分內工作做好?」

「這……」兩姊妹囁嚅着,完全不曉得該不該說實話。

如果說了實話,往後她們兩個肯定會被某些人整得死去活來,可不說實話,就換她們被大娘懲罰,她們到底該怎麼辦,嗚嗚嗚……

兩雙圓眸好不猶豫地在雷大娘和菊兒之間徘徊,眼看最後就要落到菊兒那方,聰明的菊兒卻先發制人的大嚷了起來。

「團團、圓圓,你們可別陷害咱們哪!一人做事一人擔,昨日明明是你們輪值,灶房怎麼會有耗子,你們應該最清楚!」

「啊?」

「是啊,平日你們總在背後抱怨雷大娘分派太多工作,故意不把事做好,怎麼這會兒一有事發生,就兜到我們身上了?」

「不、不是的,我們從來沒抱怨——」

「你可別因為咱們不幫忙,就反過來誣害咱們哪!」

「我、我們才沒——」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沒料到一件事,竟能牽扯出如此多的內幕,雷大娘不禁也大發雷霆了。

從沒見過雷大娘如此大怒,姊妹倆着實嚇壞了,一顆顆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汩汩的直往眼眶外滾,哪還記得要解釋?

一旁,菊兒一伙人見自己佔上風,不禁得意竊笑,可就在此時,印歡卻忽然自大樹後方現身。兩姊妹一見到她,立刻忘了哭,一雙紅通通的眼兒,就像是看見救星般的發出亮光。

「大娘。」

看着一臉怒容的雷大娘,她微斂柳眉,輕輕欠身,一股隱匿在淡漠中的威儀,讓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卑微的丫鬟,反倒像是個教養有方的大小姐。

沒想到底下的人,將近一半全在柴房到齊了,雷大娘臉色更難看了。

「怎麼連你都偷懶?柴劈完了嗎?」她咄咄逼人地問,不禁也懷疑印歡賦閑在大樹下的原因。

「都備齊了,整整三天分的量。」印歡淡淡回道,眼神波瀾不興。

「三天分?」雷大娘訝異的瞪大了眼,卻也很快的板起臉。「別撒謊!」

「您可以檢查。」

見印歡如此氣定神閑,雷大娘這才緩了臉色。

這個丫鬟是總管忽然收進來的,一收入府後便丟給她訓練,雖然看起來是個聽話的乖丫頭,可問題就出在她那張臉。

美眸皓齒、杏臉桃腮,不笑則已,一笑傾城哪!連身為女人的她,都能在初見面時看傻了眼,更何況這府邸里的上百個家丁、護衛?

為了不惹出風波,她只好將人指派到最隱蔽的柴房,一來不用拋頭露面;二來也是希望藉由粗重的工作,將她訓練得粗壯些,可誰料到,卻偏偏事與願違。

這丫頭看似弱不禁風,可事實上,卻能幹得不得了。

她就親眼瞧過,她劈柴的速度有多快,沉重的斧頭握在她手中,就像一把輕巧的菜刀,輕輕一下,那硬柴瞬間就成了兩半,除此之外,她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提着兩桶水,來回奔走在灶房和柴房之間。

這會兒她能保證,她又豈會懷疑?

「大娘來柴房,是來找我的?」印歡故作無知,伸手安慰着兩姊妹,一雙眼卻意味深長地凝望着菊兒一行人。

後者,一接觸到她的眼神,一個個臉色皆蒼白了起來,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驚慌失措的用眼神傳遞訊息。

「不,我是來找菊兒她們的。」雷大娘精明,哪裏會漏掉這明顯的小動作,瞬間茅塞頓開。「印歡,這三天,菊兒她們可常往這兒跑?」

「這……」她低頭思忖,卻是搖頭。「工作累,做完后我便到樹下休息,偶爾有人經過,我也沒特別注意,所以並不曉得。」

「是嗎?」雷大娘皺眉,哪裏相信她的話。

這丫頭乖巧,除了提水到灶房,平常就在這兒劈柴、掃地,這附近要有什麼動靜,她最清楚不過,這會兒有所遲疑,恐怕也是和團圓姊妹一樣,有口難言吧?

該死,菊兒這群人平常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惹得這些新進的丫頭們,一個個都怕她?看來往後她得盯緊些,免得她們鬧出大事來!

「大娘,聽說皇上今晚要留下來用膳,灶房必定會很忙,不如讓我也過去幫忙吧?」印歡忽然改變話題。

「啊!」

此話就像一道驚雷,瞬間劈得雷大娘當下臉色大變,這才想起此事。

事有輕重緩急,這兒的是是非非,哪裏比得上皇上重要?臉色一整,雷大娘連忙發號施令,領着所有人沖向灶房。

就在這一陣兵荒馬亂中,跟在人群後頭的印歡,卻特意放緩了腳步。

行進間,她狀似無意地回頭瞥了桃花樹叢一眼,接着才若有所思的加快腳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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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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