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五年後--
“她是誰?”
李映曦咬唇,斜覷着一名金髮蓬鬆,外型豐滿而美麗的外藉女子,她原先所有的期盼與喜悅,都在見到這個女人之後迅速地消失無蹤。
在機場人來人往的入境大廳里,出色的兩女一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站在映曦對面的,是長她五歲,青梅竹馬的大哥哥宋立名,至於立名哥哥身旁那個礙眼的傢伙--哼!映曦敢打包票,她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是--小映曦?你怎麼會在這裏?”宋立名顯然十分驚訝。
他可不記得有告訴這丫頭班機抵達的時間,實際上,在他出國之後,他們兩人幾乎等於斷了音訊。
而在那些不算愉快的眾多回憶當中,這丫頭只有黏人的功夫令他畢生難忘,唉!
“宋媽媽告訴我的,她說你會搭這班飛機回來。”李映曦雙手環胸,秀氣精緻的小臉蛋上,一雙烏黑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比她足足高出半顆頭顱的金髮妞。
“立名哥哥,你還沒告訴我她是誰?”居然這麼不要臉的勾着她的立名哥哥,真是夠了。
聞言,宋立名露齒一笑,他親昵地摟住身旁女伴,那笑容簡直燦爛得過分。
“喔,你說Amanda啊?她是我在英國認識的女朋友。Amanda,這是小映曦,我的妹妹。”他用英語流利地和身旁的女子交談着,那女人在聽見妹妹兩個字的時候,臉上立刻出現了一個特誇張的驚嘆號。
“你的妹妹?親妹妹嗎?”
“不,只是一起長大的鄰家小妹。”
“喔,我懂了。”
金髮美女釋懷一笑,仗着身高上的優勢,她懶懶地拋給李映曦一個十分敷衍的微笑。
“哈羅。”塗著艷紅寇丹的十指,在映曦眼前招魂似的飛舞。
拜託!李映曦嫌惡地拉直嘴角,嚴謹的家教讓她在生氣之餘,還能勉強維持住淑女的風範。她不再搭理那個金毛獅王,轉而看向早已經被迷得兩眼發直的立名哥哥,她彷彿聽到自己的心在淌血。
“立名哥哥,我的車就停在前面的停車場,我們一起回去吧?”她咬住下唇,儼然一派清純佳人的模樣,否着頭問道。
沒關係,吃葷吃多了總會膩的,像她這種純情女大學生型的,永遠都是最後的勝利者。
豈料,宋立名卻揮揮手。“不用了,我爸的司機已經在外面等着,不用麻煩你了。這樣吧,改天我再找你吃飯。拜。”
說完,他意氣風發的摟住那名妖嬈的金髮美女,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向出口。
在他們身後,那相對陰暗的角落裏,可憐的映曦足足呆愣了好幾分鐘。她蜜桃色的唇微張着,兩隻清澈的大眼不敢置信地瞠到最大。
喂,有沒有搞錯?!
她特地來接機,接、機、耶!多少男人排隊想要請她吃飯都不成,而立名哥哥他居然--居然連話都懶得跟她多說?
厚--這簡直就是天大的侮辱!
映曦腳步不穩地晃了一下,十指牢牢地揪緊了香奈兒最新款的荷葉邊小短裙。
不氣不氣,立名哥哥肯定是一時昏了頭才會這樣,更何況她可是有“後台”的。
想起這個後台,映曦不知不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只要她回去向宋媽媽告頭,向來最疼她的宋媽媽肯定會出面替她撐腰,到時候,就不信立名哥哥真敢移情別戀。
哼哼--
映曦陰惻惻地笑着,隨着一個輕巧的回身,她準確無誤地撞上一堵牆。
咚!
“啊呀,對不起。”她輕蹙着眉頭,那人撞疼了她的手臂,不過她也無暇計較,匆匆地繞過那人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大廳之中,被她撞上的那名男子,有一剎的怔忡。
回望着女孩窈窕青春的背影,和她腦後左右甩動的可愛馬尾,那陣陣香甜的氣息令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關政,你在聽嗎?”
手機傳來詢問的聲音,關政收回心神,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是的,李叔叔,我在聽。”
電話那端再次下達了一連串的指示,關政靜靜地聆聽着,視線不自覺地追隨着方才那個迷人的身影,然而那個女孩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嘆息着低下頭來,眼角餘光驀地瞥見了躺在他黑色皮鞋邊上,一條銀色的手鏈。他怔了一會兒,彎下腰拾起它,那上頭,還纏着一根藍色細線,是和他的西裝一模一樣的深藍色人造絲。
關政抿唇一笑,那手鏈上頭的小魚裝飾,就和它的主人一樣,嬌小又可愛。他粗糙的拇指輕撫過鑲嵌在魚身上的碎鑽,接着他反手將它收進褲袋。
沒有太多的幻想,他很快就將那女孩的身影拋諸腦後,日光之中,他一手拿着行動電話,一手拉起行李,大步走向巴士候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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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兩掌同時拍打在櫃枱上的聲音,回蕩於整個大廳裏頭。
“你說什麼?宋夫人不在?她去哪兒了?跟誰一起去的?是不是宋立名?”
一連串的問題,外加咄咄逼人的氣勢,直教長谷建設的張秘書大嘆吃不消。
而眼前這位看起來很難伺候的小姐,正是李氏集團的總裁--李鎮遠先生的獨生女--李映曦。
李鎮遠曾經是長谷建設董事長宋長谷的左右手。
十多年前,他離開長谷自成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房地產仲介公司,靠着台灣的經濟起飛,幾年下來竟也累積不少的資產,接着他又轉投資其他行業,在舊產業紛紛被淘汰之際,他成功地跨足房地產、飯店、百貨甚至於金融業,結果亮眼的表現不但遠遠地超越了長谷建設,還搖身一變成為台灣的十大企業之一。
如今,李、宋兩家雖然在商場上時有較勁,然而卻還能相安無事地維持着當年的友好關係,眾人皆揣測,這應是李鎮遠感念當年宋長谷的知遇之恩使然,當然,李家大小姐李映曦的功勞自是不在話下。
由於當年兩家往來密切,映曦從小便認識了長她五歲的宋立名。
在她的眼裏,只有英俊瀟洒、知書達禮的宋家長子,才是唯一能配得上她的優質好男人。
因此,打從上國中起,她便經常往宋家跑,要是宋立名不在,她便黏住宋媽媽。總而言之,不管人家喜不喜歡、父親高不高興,她呢,早把自己當成了宋家未來的媳婦。
這會兒,李映曦在機場吃了宋立名的閉門羹之後,便理所當然的立刻跑到宋夫人膝前告狀。原本以為有個人可以替她出出氣、撐撐腰桿的,豈料,宋夫人卻不在長谷附屬的藝廊裏頭。
“張秘書,你快點說呀,宋夫人她到底去哪裏了?”李映曦一手插腰、一手敲桌面,表情頗為不耐地抬高了下巴問道。
嘖,慢吞吞的,她要是耽誤了她的大事--改天非叫宋媽媽把她給開除不可!
“抱歉,李小姐,宋夫人並沒有交代她的去處。”張秘書回以一貫虛弱的微笑。
只有老天知道,她的忍耐也已經瀕臨極限了。
不可以得罪李家大小姐,不可以讓她感到一丁點的不舒服,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這些,全都是宋夫人老早以前就千叮嚀、萬交代的事情,長谷建設的每一個員工都謹記在心,奉若圭臬。
沒辦法,李氏集團現在可說是如日中天,別說老闆得看他們臉色,就連他們這些在底下做事的,也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總之,得罪了他們,就等於和自己的飯碗過不去。
張秘書再次咽下口水,李家大小姐那雙晶亮的大眼,老是瞪得她渾身發毛。
“是嗎?難道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宋媽媽去哪兒了?”
近乎自言自語地,李映曦望着遠方微噘起唇,目中無人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似地支開了張秘書。
算了,今天大概不是她的luckyday,還是早點回家好了。
她彈手撥撥風吹亂的劉海,抓着GUCCI小提包,旋個身,姿態優美外加自信滿滿地走出長谷的大門。
外面的氣溫高達三十六度,陽光刺眼得教人睜不開眼睛,但是映曦卻沒撐傘,反正她的車就停在大門外頭,紅磚道再過去一點點,畫紅線的路邊。
她一面翻找着包裏頭的車鑰匙,一面走向她的愛車--
忽然間,她止住了腳步。
眨了眨眼睛,將臉上的凡賽斯墨鏡往額上推,李映曦漂亮烏黑的眸子在瞬間瞠到最大。
喂,她的車咧?
她快步來到原本停車的地方,左右來回張望好幾遍之後,終於在地上看見用白色粉筆寫下的車號以及拖車電話。
很好,她今天真是夠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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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迅速行駛,車窗外清風拂面,蟲鳴與鳥囀不絕於耳,車窗內,司機先生心情大好地把收音機音量調到最大,一支支俗擱有力,足以媲美電子花車的恰恰舞曲震天價響--
啊,飲落去、飲落去,不通漏氣--跳落去、跳落去,大家歡喜--
“小姐,偶這音響不借厚?”司機咧着血盆大口,對後照鏡中的美少女說道。
哼哼,李映曦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要命!看他車子洗得乾乾淨淨,人也長得挺斯文、挺正常的,沒想到那全都是假象。
一路上這死台客猛嚼檳榔,狂吐檳榔汁不說,一離開市區,居然就以車子上坡沒力為理由,關了冷氣,開了窗子,還給她聽什麼電子琴舞曲?!
映曦的臉上頻頻出現黑線條。
不過,這種人她倒也不是沒碰過,遇上這種情況,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來個眼不見為凈,假裝沒事,任由他去快活。
只要能夠平安到家,“小小”的犧牲她還能夠忍受啦!
她抬眼看向窗外,很好,再過一會兒就能進入社區了,到時她會在警衛室下車,然後打電話叫陳嫂來栽她,順便替她付車錢。
她的身上通常不帶太多現金的,一來嫌鈔票臟臭,二來嘛,信用卡對她這種只可能進入高級場所的大小姐而言,已經很足夠。當然,今天這種情況算是例外--
計程車司機此時又從後視鏡瞄了她一眼,雖然不像是有什麼惡意,然而映曦還是覺得從頭到腳不舒服。
然後,司機說話了:“小姐,你是有錢人厚?住在這麼高級的地荒。”
映曦沒理他。
“你爸爸是哪家公司的大老闆呀?還是哪個立法委員、政府官員?這裏住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映曦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糟糕,難不成真讓她碰上了劫財劫色的計程車之狼?她不安的握緊拳頭。
“司機先生,麻煩你開快一點,我的肚子不舒服。”
“啊?要上廁所喔?可是還很遠!不然附近有一間土地公廟,先載你去那邊解決好了。”
司機從後視鏡瞥了她一眼,然後也沒等她點頭,車子一個拐彎,轉進了一條映曦去也沒去過的小山路。
“喂--你、你幹麼?!”她花容失色地頻頻回頭。
“忍耐一下,馬上就到了。”司機卻很固執地再踩油門,也不知是見義勇為還是怎的,總之此舉真的嚇壞了李映曦。
她又生氣、又恐懼、又驚慌地又叫。“停車!我叫你停--車!”她瘋狂地拉址門鎖,門開了,她作勢要跳車。
這招果真有效。司機立刻踩煞車,而映曦則是乘機推開車門跑了出去。
“小姐!你不要跑啊!我只是要載你上、廁、所、呀--”
呸,鬼才相信你的話咧!
映曦開始往來時路跑去,直到回到方才那個岔路上,才逐漸放慢腳步。
她不斷地喘着氣,並且不時地回頭看那計程車有無追來。腳底下的五寸高跟鞋造成她腳盤極度不適,不過她還是繼續踩着碎石,往前方尚有幾公里遠的社區大門快步走去。
在此同時,她慌亂地拿出包包里的手機,撥了一通電話回家。
嘟嘟嘟--話機里傳來通話的聲音,該死,八成又是陳嫂在長舌了,她生氣地掛上電話。
在她的身後,慢慢地傳來引擎聲,映曦猛一回頭,看見剛剛的那個司機,正開車在她後面亦步亦趨地跟着。
“小姐,還很遠啦!你上車,我載你回去卡緊啦!”他不時地探頭出來喊道。
厚,這小姐想坐霸王車喔?很沒良心!
見那美少女的腳步有愈來愈快的趨勢,中年司機連忙踩了油門跟上。
這時,另一部黃色的計程車由後方迅速駛近,車后載着一名戴墨鏡的高大男子,他正望着另一頭的窗外,沒瞧見路邊這等詭異的畫面。
車子放慢速度經過李映曦身邊,然後又繼續往前駛去。
喂,不會吧?
現在的人都這麼沒同情心,漢正義感嗎?
映曦蹙眉咬唇,看着那部計程車消失在迂迴的山路中。她身上的香奈兒洋裝已經濕了大半,髮際的汗珠沿着頰畔滴落。美美的妝全部毀了。
身後那個該死的台客司機還在喳喳呼呼地嚷着要她付車錢,她咬牙,硬是裝作沒聽見。
忽然,那司機住了口,嘎嘎作響的車子也緩緩地停住。
眼前不遠處,一名戴着墨鏡,身穿黑衣黑褲的高大男子,像鬼魅似地從山壁後頭兜轉出來。
他的步伐看起來很輕鬆、很自在,但是卻讓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司機先生當下還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李映曦當然也瞧見他了,不過她可沒被嚇着。像這種黑道模樣的保鑣她見得多了,光是她們家這一帶就有好幾十分呢。
只不過,眼前這個看起來似乎不太一樣,似乎--
那名男子面無表情地直直走到她面前,站定,並且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而映曦也毫不畏懼地迎視。
烈日之下,他薄而性感的唇閃着些微的光澤,看得映曦有一剎那的恍惚。
“需要幫忙嗎?”他開口,聲音竟是出奇的低沉好聽。
這個女孩,他見過,正是早上在機場遇見的那位窈窕佳人。
關政透過墨鏡仔細的打量她。很標準,全身上下都是名牌,這女孩出現在這裏似乎再正常不過,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她。
此刻,她佈滿汗水的麗容早已讓無情的烈日蒸烤得有些泛紅,她微噘着雙唇,清亮而有神的大眼毫不客氣地盯着他瞧,關政不禁淡出一個笑。
這女孩,挺有膽量。
他再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把視線移向她的身後。
“有麻煩嗎?那個人糾纏你?”他問的,自然是那個縮着脖子、瞪大眼睛的計程車司機。
“嗯。”李映曦點頭。
於是他大步越過她,朝那計程車走去。就在他快要來到全身不斷冒冷汗的司機身旁時,他的背後忽然伸出一隻小手硬生生地扯住他衣服。
“怎麼?”他回頭看向她。
“你--身上有多少錢?”
“什麼?”關政挑眉。“替我付車錢,我晚點還你。”李映曦仰着頭,面無赧色地說道。
見關政遲遲沒有動靜,她不耐煩地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家就在前面,不然你待會和跟我一起回家,我付雙倍的車錢給你。”
好大的口氣。
關政不發一語,冷冷地凝睇了她好一會兒,那雙銳利的眸子,幾乎能透過墨鏡射傷映曦的眼角膜。
她瑟縮了下,有些惱怒起來。“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是一千多塊,怕我不還你嗎?”她揚着眉,怒氣使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更加明亮。
見男人大有袖手旁觀的意思,映曦也不求他了,她轉身忿忿地走開。
直到她走遠了,關政才回過頭向司機問清事情的原委,並且替她付了車錢。
都說有錢人性情古怪,沒想到這女人還是固中翹楚。沒有錢就隨意地招計程車,還在有求於人時擺出那麼高的姿態?
關政嗤笑了聲,搖着頭步向停在前方不遠處等待他的計程車。
要不是司機好心提醒他,他根本不會注意到路旁有個落難的富家千金,更不會插手管這檔閑事。
就讓她徒步回家算了。
像那種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是該給她一些教訓的,起碼要讓她明白,金錢絕對不是萬能的。
關政很快地回到他的計程車旁,長腿一伸,俐落地上了車。
只是他人都還沒坐正,就驀地教眼前的景象給怔住。
“你怎麼會在我車上?”他薄怒道。
在他的身旁,李映曦意態闌珊地拿着香噴噴的手絹擦汗,她美麗的嘴角勾起,像在嘲笑這愚蠢至極的問題。
“是這位‘好心’的司機大叔讓我上車的,反正同路,大不了待會兒先送你到目的地,再繞去我家就行了。”她頗為得意地瞟了他一眼,一雙小手抓住前座的椅背,歪着頭,佯裝可愛的對着司機先生說道:“大叔,我住在六弄十號,麻煩你了。”
語畢,還不忘附上一個天真爛漫,好比天使般的微笑。
呵!
關政不敢苟同地撇唇一笑。
這個小女人,真是令他大開眼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