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什麼這種荒唐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紀悠鐵灰着一張臉,沉默地坐在高級轎車的後座。
“陸大哥,你家是什麼樣子呀?是不是很大?”
有錢才請得起女傭,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紀悠百般無聊地打了一個呵欠。
要是紀晴知道竟然有人要請她當女傭,一定會嚇到昏倒。台灣百名以內的紀氏企業二小姐,要去當女傭,多新鮮的事。
“小悠,你怎麼都不說話?問一下問題嘛,陸大哥要請的人可是你耶。”葉飛絮終於發現整輛車從頭到尾都是她在說話。
若不是受不了葉飛絮的疲勞轟炸,加上自己又滿喜歡她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爽個性,她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去陸天雲家裏看看。當然,僅止於“看看”,她不可能接受這份工作。
“沒什麼好說。”她淡淡回答。
“喔!小悠,你好酷喔!”
“我沒有。”她不解葉飛絮祟拜的眼光來自何方。
“哪沒有?你從頭酷到尾!”小悠每次都以最簡短的句子回答人。“要是我有你這種酷酷的眼神,瞪一下我的對手,一定可以增加很多氣勢的!小悠,你教教我,怎麼樣才可以擁有酷酷的眼神?”
“比賽想拿冠軍?”
葉飛絮在學校也是個名人,因為她曾經獲得全國女子跆拳道第二名。
“拜託!你怎麼那麼看扁我?我的目標可是遠大的。”葉飛絮驕傲地仰起了下巴。
“哦?”奧林匹克嗎?
“遠大到你無法想像。”從小到大她想打敗的對象永遠只有一個,她可是個很堅持理想的人哪!“她的目標永遠只有一個人,叫作邵烽。”一直帶着笑容開車的陸天雲忽然開口。
她有在和他說話嗎?紀悠看了駕駛座的人一眼,抿緊了小嘴。
“陸大哥,你好聰明唷!自從我幼稚園打輸邵烽以後,人家是寒窗苦讀,我卻是十年苦練。想不到那傢伙高中畢業竟然就溜出國了!還去學什麼鬼撈子的服裝設計,當什麼娘娘腔的婚紗設計師,真是氣死我了!害我白白苦練了好幾年,甚至還去念最排斥的外文系,想出國找他單挑,結果那個傢伙竟然說回來就跑回來了!真是氣死我了!”
“他回國你不歡迎?”邵烽可是“算準一時間才回國的”。
“他別回來得那麼湊巧,我會很‘歡迎’的。”葉飛絮咬牙切齒地加重了歡迎二字。“別提他了,提到就一把火。陸大哥,還有多久才會到啊?真遠。”都已經開了半小時了,而且還有山路。
“開車的話不算遠。”陸天雲一派氣定神閑。
“沒公車?”紀悠故意問了個不用問也知道的答案——誰會在這種幾乎沒有住戶的半山腰設立公車站?
“有司機接送。”聰明的女孩!已經在為等一下的拒絕作準備了。
“你確定應徵的是女傭?”
“陸家的女傭待遇與外面不同。”
“怎麼個不同法?”
“做了以後你自然會明白。”俊朗的臉上,仍舊帶着自信的神色。
就在紀悠輕哼一聲時,貼在車窗上的葉飛絮忽然大叫一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遇鬼了。
“小悠、小悠!快看!那邊有一棟好漂亮、好漂亮的房子耶!”
葉飛絮整張臉都已經貼在車窗上,她哪來的空隙看?才正想開口叫她讓出一點空隙,車子忽然轉了個彎,穿過了一道典雅的大門,駛進了讓葉飛絮鬼叫的那棟房子。
“陸大哥!這、這是你家哦?!”葉飛絮已經口吃了。
“剛好是。”語氣中沒有炫耀,也無自豪,陸天雲只是淡淡地笑着。
“天哪,陸大哥,你好有錢喔!你要小心被綁架。”
“嗯……謝謝你的提醒。”
葉飛絮真是開口就沒幾句好話!紀悠好笑地揚起了嘴角,等到她對這棟別墅提起興趣想看一眼時,車子已經停下來了。
步下了車,一股百合香氣便襲面而來,她呆了一呆,看向滿庭的百合,以及眼前的日式房子,靈魂彷彿灌入了一股清泉,讓她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適應,只能佇立在原地。
放眼望去,滿園的百合散發著一股清幽,圍牆四周,則是漸已轉色的丹楓;石徑上,覆著一層薄薄綠苔,而半月池裏,則飄浮着幾株不合時令而未開放的蓮葉及浮萍。再配以古色古香的日式屋,所有景觀交融成一片,浸濡在其中,甚至會讓人產生誤闖了時空的錯覺。
是誰竟如此有才華,設計出這樣的房子?
“該回神了。”在紀悠愣了好久之後,陸天雲終於開口。
紀悠轉過頭,望向他,迅速地換上了疏離的表情。
“飛絮呢?”
“一下車就跑不見人影了。”正確而言,應該說葉飛絮是連跑帶跳,外加滿口驚叫中失去蹤影的。
“我去找她。”
“這裏共有三十間房,你可以慢慢地找。”
三十間?!
她只看到外圍,難道內苑比她想像中更寬敞?等她到了這間,葉飛絮又跑到了另外一間,豈不像躲貓貓似的?
“我站在這裏等她。”葉飛絮參觀完,總要回去的。
“不想看看未來工作的地方?”
“你知道我一開始就無意接下女傭的工作。”
雖然……她承認,第一眼她就愛上這個宅園,但老實說,她根本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紀氏企業的二小姐,想也知道從小就沒做過什麼家事,不會有人白痴到想僱用她這種人們口中的千金小姐。“但是你喜歡這裏。”陸天雲一語道破。
“你又知道了?陸‘叔叔’?”讓人看透想法,讓紀悠心底升起一抹排斥。
“我只大你九歲。”陸天雲笑着強調。“而且,再也沒有比這裏更適合你的地方了。”他像拍着布娃娃似的拍了拍紀悠的頭。
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她從來沒對人提起,為何他一眼就能看穿?自認為將自己武裝得很好的紀悠,皺起了柳眉。
“我是人們口中的千金小姐。”
“那不是問題。”陸天雲只是點頭,並無訝異。
“為何不是?”
“問題應該是你是否喜歡這個環境。”
“不會有人想花錢請一個什麼事都不會的女傭,除非那人別有目的。”
他是有他的目的,但,又如何?陸天雲只是笑着,並不否認。
“你只管考慮是否想待在這個地方,至於我們的關係,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你想取的是什麼?”紀悠防備地盯視着陸天雲。
“你一直都是這樣防備所有的人!”
“關你什麼事。”她瞪了他一眼。
“是與我無關,但我好奇。”
她本想回嘴,但看他一張無辜的臉,明知道他是裝出來的,火氣就是怎麼也冒不上來,只好不無小補的再瞪了他一眼。
“我不會把你賣掉的,相信我。”他又露出了一個陽光般的笑容。
她最痛惡這種不識人間憂愁的笑容了!為什麼這種噁心的笑容會出現在這個老男人身上?
“你不相信?我的信用一向很好,你可以去查看看。”
“無聊。”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還一副大男孩的笑容,礙眼。
“不想說話?那就是答應了。”陸天雲自作主張的決定。
紀悠懶得說話的綳起了臉,跟本不想和他繼續抬杠,只冷冷地望着他;而後者則是一派笑容,雙方各自僵持着。
“你繃臉的樣子很醜。”在被瞪了一分鐘后,陸天雲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紀悠難得興起了想扁人的衝動。
“我不想和你說話,麻煩閉上尊嘴。”他笑起來的時候,右臉頰甚至還有個淺淺的笑窩……簡直是礙眼至極。
“我大部分的時間必須待在美國。”猜測紀悠下一句話就是要拒絕,陸天雲精明地捕捉到她的顧慮。
紅悠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對漆黑的眸子,仍舊防備地盯着陸天雲看。
“大部分的時間有多久?”
“很久很久。”
“麻煩說出具體時間,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她可不希望他告訴她幾個小時。
“幾年?!你好像很排斥我?”他又再度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誰教你有笑窩。紀悠輕哼了一聲。
“我的公司在美國,根據這三年來的統計,我待在台灣的日子大約是一個月。”
那她一年頂多忍受他十天……勉強可以接受。
“這麼大的房子就只有我一個人?”
“當然不是。”
陸天雲的俊臉又再度出現了令紀悠感到礙眼的笑窩,他伸手指向隱身在門口處,兩雙頻頻偷看的眼睛。
在看見兩個圓滾滾、十分福態的老人家揮着手,尷尬地走出來后,紀悠已經十分確定自己的答案了。
也許,美麗的故事很難發生,但是,和一些能帶給她溫馨感覺的人結一段偶然的塵緣,似乎並不太壞……
當然,前提是她不需忍受這個有笑窩的男人太久。
***
“少爺,渴了吧?”一個福態的老婦人,小眼笑成了一線,十分討好地送上了一杯珍珠奶茶。
“少爺,這是今天剛摘下的花,很香吧。”另一名身材圓胖的老人,則在另一旁插着香氣四溢的百合。
“少爺,今天晚餐你想吃什麼?紅燒獅子頭?香蒜鮭魚?奶油明蝦?香酥鯖魚?還是神戶牛排?”“少爺,你想不想先泡泡澡呀?我可以先幫你去放水。”
陸天雲看着猛對他討好的二老,好笑地搖了搖頭。
“陸天雲,你家這兩個管家什麼時候這麼勤奮了?”在沙發上看得錯愣的邵演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陸家這對夫妻管家,有個性得很哪!只要他們心情一個不爽,客人上門時甚至連杯茶也討不到咧!
“我們本來就很勤奮,你這個少爺的損友少說兩句話行不行。”兩老同時不滿地瞪向了邵烽。
損友?邵烽挑了挑眉。他只不過沒帶陸天雲到處去泡妹妹,就叫損友?這兩個老傢伙想把陸天雲銷出去想到發瘋了。
“王伯王媽,你們不用再忙了,坐下來吧。”他們在想什麼他會不知道?王媽王伯賠笑的坐了下來,然後同時一臉期待地對着陸天雲猛笑。
“想問什麼就問吧。”每次他們有什麼目的,就是這一種態度,跟他的父母親簡直像是同一個演員訓練班訓練出來的。
“少爺,你打算什麼時候娶那位紀小姐啊?”王媽和王伯像套好似的,整齊劃一地同時出聲。
聽到這樣的問題,邵烽差點從陸家的沙發上跌下來;倒是陸天雲仍是一派的鎮定,從容自在地喝着他最愛的珍珠奶茶。
“不知道。”好喝,王媽做的珍珠奶茶無人能比。
“啥米!莫宰啊?!”兩老同時激動得站了起來。
“嗯,真的不知道。”陸天雲回答完,忽然發現手中的珍珠奶茶竟被王媽奪走了。
“莫宰啊還敢喝我的珍珠奶茶!”王媽氣憤地顫抖着肥肥的肩膀。
“少爺,身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擔當,你怎麼可以不對人家女孩子負責!”王伯也氣得抖動着雙手。
負責?他怎麼不知道原來陸天雲的手腳那麼快!邵烽訝異地看向好友。
“你別跟着一起湊熱鬧。”陸天雲警告邵烽。
“少爺!你這樣是不行的!我們要打電話向在美國的夫人老爺告狀。”
“威脅沒有用。”時機尚未成熟。
“什麼威脅?女孩子都已經帶回家裏了耶!”夫人和老爺若知道了,不知會有多高興。
“紀悠是來陸家當女傭的。”陸天雲仍是淡淡地笑着。
“女傭?!少爺,你好狠的心!氣質那麼高雅的女孩子你要她來當女傭?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要對女孩子溫柔體貼,你全還給我了啊?
“對嘛,要這麼有氣質的女孩子當女傭!少爺,你有沒有搞錯?要是被你爸媽知道你這樣,他們會受不了打擊的!”王伯附和着王媽。
在陸家,女性的地位是聖潔崇高,不容褻瀆的。邵烽同情地望着被兩個老人炮轟的陸天雲,但卻也愛莫能助。
“那就別讓他們知道。”讓他爸媽知道了,一定會搶着參一腳,只會使事情更複雜。
“少爺,我們不能幫你瞞藏罪行。”
“這不是罪行。”
“當然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沒聽說過嗎?”王媽臭着臉。
“當然不是。”他的女人不是娶來專生小孩,是娶來疼愛的。“紀悠的事你們不準向我爸媽泄露,要是不小心泄露,嚇走了那位我請來的女傭——”陸天雲臉上帶着笑,眸底卻威脅十足。
他們被少爺威脅了!真是反了!反了!
可是……好像很不尋常,很好玩似的!王媽和王伯同時在心底盤算着,是否該接受陸天雲的威脅。
“如果不小心泄密了,會怎麼樣?”百慮必有一失嘛,王媽擔心地問道。
陸天雲挑眉一笑。
“不會有不小心。”低低的聲音,十分有磁性,但卻不容置疑。
少爺約意思擺明了就是不容許有不小心嘛!
“……好吧,少爺,我們暫時答應你的要求。”看在少爺難得認真的分上,他們就勉為其難一點。“可是你要出什麼樣的交換條件?”
僕人和主子談條件?這種事也只有在陸家才會發生了。邵烽再次同情起陸天雲。“完成你們兩個長久以來的心愿。”陸天雲自信一笑。
完成他們的願望——那豈不是……嘿嘿嘿,王媽和王伯同時滿意地笑了起來。
而一旁觀看的邵烽卻忽然打一個冷顫。他發覺,自己好像不小把紀悠推入了萬丈火坑。
***
“這一排是客房,後面那間是蒸氣浴室,過去則是健身房,再往隔壁走去,是藏書室。還記得住嗎?”陸天雲回頭,看向身後一直維持着撲克臉的紀悠。
“嗯。”紀悠隨便地應了一聲,表示聽到。
打從他從王媽手中接走領她逛園子的任務后,她的臉就從柔和瞬間變成了冷漠,陸天雲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那麼“顧人怨”。
“有疑問的話,歡迎盡量提出來。”
“我認為你的閑錢太多。”淡淡的語氣,卻雜帶着批判。這個陸天雲很奇怪,她都已經擺了那麼多臉色給他看了,為何他還是能維持笑容?他那張笑臉是刻上去的嗎?怎麼抹也抹不去?看了就煩躁。
“我們公司會定期對社會作回饋。”
“知道了。”仍舊是最簡短的回答。
“就這樣?”他很期待她能多說一些話。
“不然呢?”她抬起漠然的臉,直視陸天雲。
默契有待加強。“我的意思是你沒有別的話想說了?”
紀悠冷漠地掃了陸天雲一眼,露出了不想搭理的表情;而後者,仍舊帶着溫和的笑容,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冷淡。
“我帶你去參觀最後一間房間。”腳跟一旋,陸天雲往紀悠房間的方向走去。
當和室的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紀悠的臉色由原本的淡漠迅速轉為緊繃。
這是一間琴室,而一架上好的鋼琴,正擺在落地窗前。一室的柔和色調,與紀家的琴室完全不一樣。
她的母親一向偏愛白色,單純的白,不容任何污點與瑕疵,就如同母親短暫的人生一般,無法接受一絲絲的瑕疵……所以紀家的傢具大多偏白色系,這其中包括了她的鋼琴顏色,也包括了她的琴室。除非是陽光或夕陽照射進來,紀家的傢具才會渲染上其它顏色。
小時候,父親最愛抱着母親,對着她和紀晴讚美母親是世上最純潔的女人……但是曾幾何時,這紅塵已不再容得下純白……
那日放學,窗外的火紅夕陽,將她家染成一片腥紅的景象,所有的白,包括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全走樣了……
“紀悠?”
視線忽然出現了一雙左右搖動的大掌。
思緒被拉回來了,但是內心對那段記憶仍舊無法平復。
“看完了,可以走了。”她命令自己轉過身,甚至連琴室也不願踏進一步,僵直地站在門口。
陸天雲眼底閃過一抹紀悠忽略的精明。
“這間琴室在你隔壁。”
“那又怎樣?”如果可以,她想換房間,但不習慣對人提出要求的她,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你會不會彈鋼琴?”陸天雲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將毫無防備的紀悠拉到了鋼琴旁。
好不容易甩掉挾制她的那隻手時,陸天雲已經打開琴蓋了。
“我要走了。”望了一眼黑白相間的琴鍵,紀悠轉過了身。
“我小時候學過鋼琴。”說著,陸天雲已使出了一指神功,開始一個音一個音的彈奏起荒腔走板的小蜜蜂,甚至還不忘配上演唱。
“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嗯!去做、工。來匆匆,去……匆匆,別做……懶惰、蟲。”
他到底會不會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蜜蜂也可以被他彈成這副德性!紀悠停下離去的腳步,回頭看向自彈自唱得十分快樂的陸天雲。
“如何?不錯吧?”演奏完畢,陸天雲帶笑的看着紀悠,在後者完全沒有意思給與掌聲之下,他對自己鼓了鼓掌。
不錯個頭。
“你確定你學過?”她彷彿聽到鋼琴在哭泣的聲音。
“當然。”不過上了三堂課就被老師轟回家了,因為除了坐不住這個大問題以外,他還會呼朋引伴的找其他小朋友陪他一起遊戲。“若沒學過,我怎麼找得到DO、RE、ME、FA、SO?”
只要不是太音痴的人都找得到。
“難聽。”她下了簡短卻實在的評論。
“難道你可以彈得比我好?”
如夜的黑瞳微眯了起來,紀悠推開了坐在琴椅上的陸天雲。
好歹這架鋼琴也是名品中的名品,他竟用一根手指去彈,她實在看不下去他這樣欺負鋼琴。
被趕起來的陸天雲完全沒有受挫的表情,嘴角反倒是揚起了得逞的笑容。
只見紀悠略為遲疑地伸出了一手,五隻纖指在鋼琴上輕快地躍動着,形式性的飛快結束一曲。“用一隻手彈我也會。”像刻意刺激紀悠似的,陸天雲不服氣地挑了一下眉。
挑眉?他竟敢示威性的對她挑高那對她看了就礙眼的劍眉!輕蹙了一下眉峰,紀悠不服氣地將兩手放上了琴鍵,雖是一首十分簡單的兒歌,但在纖指靈活的移動下,彷彿被灌入了生命力一般。
“換一首就不信你還會。”
紀悠挑戰地望了陸天雲一眼,兩手仍輕放在琴鍵上,似乎等待着他下戰帖。
“妹妹背着洋娃娃。”陸天雲習慣帶笑的嘴角又漾開了一個笑容。
在他還沒說完歌曲的全名時,一室的音符已揚起。
“造飛機。”
二十秒鐘后,造飛機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三輪車。”
紀悠嘴角有一絲隱隱若現的笑意,但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發覺。
“小毛驢。”
跟着鋼琴聲哼了一小段之後,輕快的音符完美的劃下句點。
好像回到了她四歲初學鋼琴時的日子……簡單的音符,簡單的心情,簡單的日子,完全沒有煩惱……伴隨着音符的舞動,她的頭輕輕地跟着樂符擺動了起來。
她是個愛彈鋼琴的女孩。靜靜地凝視着那張沉溺在樂聲中的容顏,陸天雲十分確定的下了結論。
“卡農。”
毫無停頓,紀悠的十指準確而流暢地彈奏起這首帕海貝爾的名曲。她一向很喜歡這首柔和中帶着輕快,輕快中卻又帶着淡淡哀傷的歌曲,這一首曲,她從小到大不知彈過幾遍了,自己也數不清。陸天雲怎麼會點這首曲子呢?難道他也很喜歡這曲子……不對!
樂聲嘎然終止,一室除了寂靜外,空氣中還夾雜着火藥味。
陸天雲竟點了兒歌以外的曲子?!彈奏中不自覺閉上眼的紀悠已睜開了黑眸,瞪看着陸天雲。
“很好聽,為何不繼續彈?”
“你調查過我?”她敏感地合上琴蓋,抬眼盯視着他。
“老問題——你一向都如此防備身邊所有的人?”
“你管不着。回答我的問題。”她認真地直視他。
他會承認,那才有問題。他所做的調查工作中,“鋼琴才女”四個斗大的字,他記得很清楚。
“為何這樣問!”
“你點了帕海貝爾的D調卡農,一般人不會對一個可能只會彈兒歌的人點這一曲。”紀悠嚴厲的眼神仍舊緊盯着陸天雲不放。
“在我而言,我只知道這一首曲子叫作《卡農》,而且恰好是我喜愛的曲子罷了。”
不像,他明明不像一個只是湊巧點曲的人……但為何他的眼神看起來那麼無害?她的內心明明懷疑着他,但為何某一個角落,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陸天雲也許別有意圖,卻無惡意?難道是因為他的溫柔笑容讓她對自己的直覺產生了動搖?
“不繼續?你彈得很好。”
不想多說話,紀悠仍舊防備地望着陸天雲。
“你的音色很美。”
她的樂聲,有一種來自於心靈深處的溫柔,像流水一般清澈而透明。雖然,表面上的她,是一個看起來急欲與所有人斷絕情感的人,但他相信,看待一個人,着眼點應該是內心的底層,表象只不過是一時的虛象罷了。
“我不會彈。”
“騙人!”一人騙一回,打平了。“你明明彈得很好。曾經學過?”
“沒有。”
“是嗎?”紀悠不想說,他也不會勉強,明白這一切原由的人,都不會狠心苛求她的。
“你很煩。”
“只要你以後有空時,可以不吝嗇的彈奏一曲給我聽,我保證不會煩你。”
“我說過我不會彈,今天你點的,剛好是我幼稚園玩過的曲子,其餘的我無能為力。”她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碰鋼琴的,更何況要她為一個有笑窩的男人彈奏。
“幼稚園玩過的?”隨便玩一玩就能玩成這樣了?怎麼他就沒法玩出個鋼琴才子的封號?
“你耳朵有問題嗎?”不嗦?她的確是幼稚園時“玩”過這些曲子的,不行嗎?她可沒說謊。“幼稚園玩過,現在還能彈成這樣?”陸天雲露出了一個嚇了好大一跳的表情。
“我不像你年紀老大,二十七歲和十八歲的記憶力,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你一定要提年齡的問題來傷我的心嗎?”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是目前能讓你閉嘴的最好方法。”陸天雲絕不是一個真的會在意年齡的人。
“真的不再彈一首?不然兩隻老虎也可以。不要?那茉莉花?天黑黑?多多龍?小叮噹?”
他當她是幼稚園老師?紀悠已轉過身,筆直地走向門口作為回答。
既然她那麼堅持,那就罷了。當然,他的罷了,是指“今天”而言,他一向擁有過於常人的耐性。嘴角仍舊帶着自信的笑容,陸天雲邁開步伐,追上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有空多到琴室走走。”跟在紀悠後頭,他不忘提醒。
頭也沒回,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樣。
“沒有人疼愛的鋼琴,會暗自垂淚。”
停下了腳步,紀悠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陸天雲一眼。
暗自垂淚?紀悠的心彷彿被抽打了一下。這個男人,會了解樂器對一個愛樂人的重要性嗎?從他方才把小蜜蜂彈成那麼慘不忍睹,她就認定他是個音痴了,音痴也懂樂器的悲哀嗎?
“既然不會彈琴,又為何要買?”沉默了片刻,紀悠終於開口。
“買了自然有人會彈。”
陸天雲頗有意味的一笑,將話語中寬大的想像空間留給紀悠獨自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