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近日寒流來襲,加上不時飄下的綿綿細雨,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有季節之分的樹木,早已卸盡富有生命力的翠綠裝扮,只余枝椏猙獰地伸向天際,在嚴冬里靜靜地沉睡。
萬物皆在等待春天的來臨,它代表着新的希望,也為一切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期末考在歷時一整個星期後終於結束,放鬆的費以愛開始對着窗外發獃,心頭糾葛不清的結令他心煩。
他還是提不起勇氣回家,逃得愈久,他愈是沒了勇氣。
「學長,快溜!」
「咦?」
宋功稷一考完就拉着費以愛逃命似地往校外奔跑。
被硬拉着跑了好一段路后,費以愛已上氣不接下氣。他沒好氣地甩開被拉住的手,「你搞什麼鬼?」費以愛努力為肺葉補充新鮮氧氣。
未功稷僅是傻乎乎地衝著費以愛笑,似乎一點兒也沒感受到冷咧的溫度。
「你……」
宋功稷握住費以愛沒帶手套而顯冰冷的手,將他仔細地包裹在他大而溫熱的手掌中。
「學長,放寒假了耶,我好高興!」
見宋功稷像小孩子般為了放假而興奮,費以愛一時間只覺好笑。
「又不是沒放過假,值得這麼驚喜?」他譏諷他。
「可是這是我和學長第一次共同擁有的長假耶!」
他們第一次在同一個班級,同時放了長假,令宋功稷難掩興奮之情。
「啐!」費以愛嗤之以鼻,顯得興趣缺缺。
「學長,我們去我家的別墅過冬好嗎?」
「那不是在山上嗎?」他曾聽他提過那棟他父母目前仍共有的別墅。
他父母之所以沒瓜分掉那棟高級建築物,除了賣不到好價錢外,似乎是為了宋功稷而留。
「對啊,視野很廣而且相當漂亮哦!走吧,我們一起去。」
宋功稷拿出雨衣讓費以愛穿上,再牽出腳踏車,載着費以愛往他們的家出發。
「冷不冷?」他的語氣充滿擔憂。費以愛的身子向來比他虛,就怕他着涼。
「不會。」
冷冷的天氣好似把費以愛平日的活力也給凍結,話說不到三句多,他便開始覺得腦袋昏昏沉沉。
像突然想到似的,費以愛說:「你剛才幹嘛拉着我跑得那麼急?」
「學長,因為我只想和你一起過兩個人的寒假,我才不要一堆推擠不掉的電燈泡呢!」
費以愛在他結實的腰上狠狠地扭了一把。
「痛啊!學長。」
腳踏車一個顛簸。
「誰教你亂說話,只有兩個大男人的寒假,好無趣。」費以愛了無興緻。
「學長,別這麼說嘛!如果你不肯陪我,我爸媽一定也是忙着和現在各自的家人過年,而我不管去誰家都會顯得格格不入,所以我只能孤伶伶一個人守着又大又空曠的房子。一個人過年凄涼無比,光是用想的我就快被凍僵。學長,別拋棄我!」
宋功稷的父母在纏鬥了幾年後,終於放棄為金錢糾纏不清,兩方各讓一步,談好離婚條件,各自住在新組成的家庭中。
獨立的宋功稷誰也不願跟隨,藉著求學之名,他住進他們為了補償他而買的公寓裏,自此他們像陌路人般,難得見上一面。
而在外人眼裏,宋功稷是頌揚集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他心知肚明,父親目前已有三個孩子,繼承人的位置是怎麼也輪不到他的,不過他也樂得輕鬆,無所拘束。
費以愛記得去年這小子好象也是用這招,講得可憐萬分,像是他若沒陪他,就是個沒同情心、沒肝沒肺、十惡不赦之徒,不想狠下心來個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拗不過他的哀兵之計。最後,去年寒假裏,他幾乎都是在他家過的,兩個人冷得不想出門,就一起窩在房裏守着溫暖的暖爐。
那今年呢?
先去陪他好了,等快到過年時,再想想該不該回家,以及該如可面對家人。
在此之前得先讓自己做好心理建設。
唉,怎麼會變成這樣?
「學長,陪陪我啦!」宋功稷又打算施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比強力膠還具黏性的纏功。
「好。」
咦?這麼爽快。雖是意料中的事,但宋功稷還是有些驚訝,看來學長心中的結真的令他十分痛苦。
他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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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你怎麼沒將雨衣的帽子戴上,會淋到雨的。」側首想觀察費以愛神情的宋功稷,發現這不大懂得照顧自己虛寒體質的人,又忘了多注意一下自己。
「你好啰唆。」說歸說,費以愛還是聽話地將帽子戴上,否則他的耳根子又會不得清靜。
「學長,那我們待會兒就出發。」
「咦?幹嘛那麼急?我還要打工呢!」
終於讓費以愛平靜得近乎冷漠的神情有了大幅度的改善。宋功稷心想,就算挨點小拳也沒關係。
「學長,你忘了嗎?你們老闆不是因為寒假客人比較少,而我們又放假了。所以詢問你是不是想在假期間休息。既然店內客人變少了,我就擅自作主,替你同你老闆要了假。學長,我還在騎車,揍我是很危險的。」
費以愛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開口。
「我還有另一個打工呢?」
「喔,這、這……」
「快說!」
「學長,到家了!」
「你還不說?」下了車的費以愛一副要將宋功稷當場生吞下肚的可怕模樣。
「學長,我們先進去,不然在外頭吵起來很不好看,會惹來負面的閑言閑語的,先進去好不好?」
忍住氣的費以愛,轉身先往家裏移動,這對原本脾氣不佳、不論場合便會爆發的他而言,是件相當值得佳評的事。而他會如此,也因為對象是宋功稷的緣故。
長久的相處下來,宋功稷從未做過惹他生氣的事,一切皆以他為優先,然這回竟沒事先找他商量便自作主張,他應該有相當好的理由才對,否則看他怎麼整治他!
後進門的宋功稷將門掩上后,馬上奔進他們的房裏。拿出了一疊文件。
「學長,我不是同你提過,要你拿出點錢。我幫你做投資嗎?喏,這是我投資后的成果。」宋功稷將東西全數交到他手上。
「耶!?」
「我很厲害吧!趁着你在打工的時候,我就去做股市短線交易,看準時機買賣,結果……」
天啊!他存摺里的數目可以讓他大學剩下的三年半都不用辛苦的工作了。
「你沒動啥手腳?」
「學長,我哪來那麼大筆的錢動手腳,我只是將你的錢全部投資進去而已。我還擔心萬一被你發現,你會覺得全部砸進去相當沒有保障,但這樣把賺來的錢再投進去,以利滾利,速度可相當驚人。」
費以愛仍是有些難以置信,就算如此,這些錢也不全是他該得的。
「學長,你可別將錢退還給我,我自己也有投資賺錢,該歸你的那一份我才會存進你的戶頭裏。你就相信我嘛!」
話都被他講完了,他還能說些什麼?
「學長,既然我幫你賺夠了錢,我就不想再見你那麼辛苦地打工。看你拚命打工,我有多心疼你知道嗎?」
宋功稷眼底的真誠打動了費以愛的心,就是這樣一路走來,他才會愈來愈習慣他的陪伴。
「所以、所以……」
「嗯?」
也該說了吧,費以愛已不像方才那樣氣憤,應該可以沉着地接受他的下文。
「所以,我就代你將你晚上的那份工作辭掉,我只是希望你別太過勞累嘛!」宋功稷閉上眼,等待該有的懲罰。
見到宋功稷那副慷慨就義的模樣,反倒讓費以愛沒了動手的興緻,但他知道怎麼治他會更有效。
「我不去了。」
「啊?學長。你該不會是說不去我家的別墅吧?不要!這是兩回事。你已經先答應我了。」
不理他的費以愛掉頭走進房裏。
哼!竟敢擅作主張,他非好好地罰他一番不可。
兩人纏鬥許久,終究還是宋功稷獲勝,只不過,等他們出發已是隔天下午。夜晚被罰睡在冰冷的客廳的宋功稷,隔天還得辛苦地開數小時的車;而費以愛則睡眠品質不佳地在車上呼呼大睡,只因為昨夜少了早已習慣的手臂枕,讓他一夜睡不安穩,他可是會認枕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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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為什麼我們要在寒風中出門?冷死了!」費以愛甩上車門下車,嘴裏凈是不滿的咕噥。
「學長,難道你不想看看小羊剛出生的樣子,當初說想看的人是你耶!」
「知道了啦!可是很冷嘛!」
宋功稷解下脖子上的圍巾,將費以愛早有圍上圍巾的頸子包起來,讓費以愛只剩骨碌碌的雙眸露在空氣中。
「走吧!我們可能晚到了。」
果真是晚了點,他們到場時,小羊幾乎已完全脫離母體,但光是見小羊努力地想從地上站起的模樣,那撼人的求生意志。便夠教人佩服的。
在與牧場主人寒喧數句、辭謝主人留宿的好意后,宋功稷趁着天色未暗、濃霧未再密佈前,再度載着費以愛回別墅。
原先精神委靡不振的費以愛,現則興奮不已,直拉着宋功稷說話。
「動物跟人真的完全不一樣呢!她們一生下來不久,就學會如何站立,且過不久就能脫離母親獨自生活,這和人類完全不同。」講到後頭,費以愛看向窗外的側驗有些落寞。
「是啊,對人類而言,親生之恩雖然重要,但養育之恩豈不更令人感念?是吧!學長。」
「你想說什麼?」費以愛直覺有異,這小子在搞什麼鬼?
「學長,我就直說吧!伯父伯母常打電話給我,他們一直都很擔心你,還問我你最近好不好;我都回答他們,你一點都不好。」
「你怎麼這麼說?他們會擔心的,宋功稷。」費以愛氣他瞞他,更氣他亂說話。萬一他父母擔心成病那該如何是好?人只要一不快樂,就會容易生病,他們的頭上一定又會因他而多了數根白髮。「停車!我不要和你一起住了,我要回去。停車!我叫你停車你聽到沒?」
未功稷不聽從牠的命今,使費以愛氣得動手想扯方向盤。
「危險啊!學長。要我送你回去,你也得先回別墅拿行李啊!而且你要回去哪兒?我們的窩,還是你家?」
是啊,他要回去哪兒?他能回去哪兒?
費以愛的臉頓時顯得晦暗,他在心中的迷宮裏亂闖,靜不下心來仔細聆聽心中真正的聲音、真正的想法,他任自己在情緒里糾纏不清。
很多事情其實並不如想像中困難,但很多人寧願坐困愁城,也不願向外跨出一步。
說是怯懦嗎?但這又是人的本性之一。
到達別墅大門外,費以愛垂首無神地往屋內走去,他絲毫沒注意到周遭有何變化,連廣場上多停了輛眼熟的車,他也無心注意到。
一打開相當大又沉重的大門——
砰!
禮炮從天而降,費以愛被眼前的情景驚得瞠大雙瞳,太過驚訝以致一時間毫無反應,呆若木雞。
他最最親愛的家人們!?
「新年快樂!」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家裏以外的地方過年,而且又是這麼漂亮的地方,真是太棒了!」費以信掩不住興奮之情。
「只可惜不是在瑞士或日本……痛!」多話的傢伙!費以仁被K了一拳。
「你們、你們……」
「我們怎麼會往這兒是吧?我們是一家人,過年當然要一起過,不是嗎?」一家之主費宏敬開口。
「是啊,我們是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過年。嗚……」徐文秀不禁哽咽,好久沒見着面的兒子,看來很好,健健康康的。
「討厭,這是件好事,好不容易見着三哥了,你們幹嘛哭?害人家也跟着想哭,嗚……」
年紀最小的費以信,抱住已經哭成一片的老媽及三哥,其它人也不禁紅了眼眶。
「你這個傻瓜,如果你敢找借口不回家過年,我一定跑到你打工的地方把你揪回家,就算將你打昏,我也會把你扛回去的,哼!」
費以季不太具有威脅惑的恐嚇,更令費以愛眼淚撲簌簌地直流。
大哥費以忠走至費以愛身邊,對準他的頭頂,猛地敲了一下不說話。
「不要打他的頭,他已經夠笨了,再打他,他會連老媽都不認得了。」
費以愛倔強地抹掉淚水,「才不會呢!」
淚又滾落,不論世事如何改變,他們是一家人的事實永遠都不會變。他笑自己的多慮反倒傷了老人家的心。
宋功稷帶笑地倚在一旁看着他們費家人深厚的感情,心頭不勝歉吁:同樣是一家人,竟有天壤之別。
被不停取笑一個大男人竟哭得像個姑娘家的費以愛,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下。躲到宋功稷的胸膛里,藉他寬闊的肩幫他掩飾,讓自己為心結已解盡情哭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