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唉……
巧柔一個人坐在餐桌邊，桌上擱着一條半乾的抹布和一臉盆的肥皂水。她兩手托着腮，心不在焉地望着人來人往的大街出神。
已經一個禮拜了……那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又嘆了口氣，她索性整個人趴在桌上。
那天，他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好快，那是她第一次搭陌生男人的車，而車上充滿了屬於他的味道……一種淡淡的、好聞的煙草味。
雖然他開口閉口都兇巴巴的，而且臉色也臭得像被丟了幾百萬，但是，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怕他了。她甚至能感覺得出來，在他冷漠的外表底下，其實藏着一顆既溫暖又柔軟的心。
他，真是令人好奇呀！
只可惜，到現在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而她也不明白，那天他為什麼會突然好心地放過她？
只因為她是同事的妹妹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一張小臉忽然燥熱得不像話，她探手摸到一個冰涼涼的東西，想都不想，就拿來往臉上貼……
“巧柔！你瘋啦？！”
江母正從廚房裏走出來，看見女兒拿髒兮兮的抹布擦臉，當場嚇了一大跳。
“媽，你幹嗎忽然大叫啊？”沾了肥皂水的小臉從抹布後面露了出來。
“……你還好吧？女兒？”
從好幾天前開始，她的寶貝女兒就突然變成這樣了。走路會撞到門框，喝湯會嗆着，連睡覺都會莫名其妙地滾下床。
她女兒要不是生病了，就是……
“你談戀愛了？”
當！
正要端着臉盆去擦別張桌子的巧柔，被腳下的鐵椅子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倒，肥皂水灑了一地。
江母見狀，心頭猛地一跳，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女大不中留”這五個字。
唉！
她搖頭長嘆，上前扶起仍趴在地上裝死的女兒。
“媽猜中了對不對？”
“不對。”
“上個禮拜，隔壁張媽媽看見一個男生開車送你回家。”
“亂講！哪有？”
“聽說那個男生長得又高又帥，好像金城武。”
“什麼……他比金城武好看多了好不好？”
“……”
良久，兩個人相視無語。
唉，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江母頻頻嘆氣，而巧柔則是頭冒冷汗地呵呵笑着，彎身抓了臉盆和抹布就往廚房溜。
“糟糕，我上班快遲到了……糟糕糟糕！”
到了早晚班交接的時刻，辦公室里，氣氛又開始活絡了起來。
“……怎麼樣，一起去吃晚飯吧？”
“好啊，今天換誰請客了？”
“喂喂喂……幹嗎看我？我上星期才請過。”
“那……”
“我請。”
低沉的嗓音響起，四周立即鴉雀無聲。
“隊長，那怎麼好意思呢？”王德威有些詫異地笑道。
“沒關係。”祈振宇面不改色地說道，一邊收拾桌上的檔案夾。
過了一個禮拜，也該去看看了。
不知道江巧柔那個丫頭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那天晚上他已經十分嚴重地警告過她，叫她別再做那些違法的生意了，就不曉得，她是不是有把他的話給聽進去？
很好。
那個丫頭果真把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祈振宇坐在江家小館硬邦邦的鐵板凳上，臉色十分難看地喝着啤酒。
明明他就已經告誡過她了，像她這種涉世未深、天真到不曉得何謂人心險惡的小女孩，根本就不適合擺地攤。在那些壞人的眼中，她無疑是一塊特大號的肥肉，要是不懂得自保，遲早會讓街頭那些混混給生吞活剝了。
只是，很顯然，她並沒有把他的苦口婆心當成一回事……
“砰”的一聲，他將喝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擱下。
見狀，原本還在嘻嘻哈哈的同事們立刻住了嘴，整個餐館裏頭，忽然間安靜得連只蒼蠅飛過去都聽得一清二楚。
“呃……隊長，你是不是覺得菜色不合口味？”本來嘛！大伙兒出來吃飯，怎麼可以讓出錢的人感到不滿意呢？
“菜色很好。”
“那……你是有話要對大家說？”呵呵，該不會連吃個飯都要訓話吧？
聞言，祈振宇面無表情地瞥了說話的那人一眼，緩緩說道：“你怎麼知道？”
哇！還真的咧！
大伙兒聽了一陣愕然，霎時間，吃飯的趕緊放下筷子，喝湯的立刻擱下湯碗，連正在打呵欠的都連忙閉上嘴巴，挺胸坐好。
“隊長請說。”
“……你們幹嗎？”祈振宇眯起眼睛。
“隊長，我們都知道，你請大家吃飯一定是別有居心……不不不，是用心良苦，所以，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一定會洗耳恭聽的。”王德威賠笑說道。
“……”祈振宇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說完了？”
“呃……嘿嘿……是啊是啊，說完了。”
微抿着唇，祈振宇由左而右地環視眼前一張比一張還要肅穆的臉孔，心中忍不住一聲長嘆。
原來在他們的眼中，他是這樣的領導？
“你們用不着這麼緊張。我是要說，待會兒我有事要先走，你們誰可以先付賬，等明天我再拿錢給他。”
聞言，大伙兒先是一愣，接着你看我、我看你，臉上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堆黑線條。
拜託，小隊長，開玩笑不是這樣開的啦，會嚇死人耶……
“小姐，我買兩個能不能算便宜一點啊？”
“嗯……那好吧，算你九百就好了。”
“小姐，這種款式的還有沒有？”
“好，我找找看，你稍等一下喔！”
巧柔一邊忙着應付客人一邊還不忘留意着四周的“動靜”。
今天應該不會再那麼倒霉了吧？
自從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之後，現在不管生意再怎麼忙，她都會抽空注意一下身旁的風吹草動。
她就不信，這樣還會被警察逮住？
成交了十幾筆生意之後，她的攤位前面暫時呈現無人狀態，於是，她低頭拉來自備的小帆布椅，吁了口氣坐上去。
呼，好累好累，蹲了一個晚上，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真是累死她了！
雖然看在錢的分上，她是不應該抱怨的，可是這種工作真的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輕鬆呀！一連做了幾天下來，她已經有些腰酸背痛了。
過陣子等她存夠了錢，還是乖乖回自家店裏頭幫忙好了。
巧柔的目光鎖定在左前方的一個泡沫紅茶攤位。嗯，趁現在沒有客人上門，先去買一杯飲料吧！
“大嬸，麻煩你幫我顧一下好嗎？我去買個東西。”她轉頭對隔壁賣衣服的歐巴桑說道。
“好，去吧去吧！”
一隻手按住腰際鼓鼓的霹靂包，巧柔面露微笑地正要站起身來……忽地，一雙長腿站定在她的攤位前。
“先生，要買包包送給女朋友嗎？她多大年紀？平常穿什麼衣服？我可以幫你……呃……”一長串的“迎賓語”還沒說完，巧柔的視線已經往上接觸到一雙冷冰冰的眸子。
她駭住，因為心虛加上太過震驚，她居然連人帶椅地往後栽倒，“砰”的一聲，當場摔個四腳朝天。
“哎呀！”
“夭壽喔！怎麼那麼不小心呢？”隔壁的大嬸好像怕人沒瞧見似的，誇張地喊道。
喂，真是夠了喔！
巧柔揉着屁股，又羞又窘地爬起身，搔搔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很無辜又很心虛地覷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
“你……你……”
“我叫祈振宇。”
“喔，祈……祈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不能來嗎？”
“可以、當然可以。”巧柔緊張地猛點着頭，“那……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什麼事？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叫你不要擺地攤，不要再賣這些仿冒品？怎麼，你聽不懂普通話嗎？”他雙手叉腰，面若寒霜地說道。
換下制服的他，雖然已經不至於再一次引起眾攤販的騷動，但是那張俊俏得不輸女人的臉蛋，以及高大勻稱媲美男模特兒的身材，還是引來不少女人愛慕的眼光。
巧柔怔怔地瞧了他好一會兒，才臉紅心跳地趕忙垂下目光。
“我……我不是不聽你的話，只是……這些貨總要賣完吧？不然就血本無歸了呀！”
聞言，祈振宇眼一眯。
她這麼說也沒錯。只是，一想到這丫頭居然把他的告誡當成耳邊風，他就很不高興……莫名的不高興。
長長的夜市大街又開始湧進另一波人潮，祈振宇面無表情地，長腳跨過攤子，在她的身旁站定。
“趕快把東西賣一賣，我等你。”他冷冷地說道。
“等、等我？”巧柔不解地歪着頭。
“你以為每一次都能碰到像我這種警察？上次沒被抓去坐牢算你走運了。”他輕嗤了聲。
“可是……可是……”我自己有騎車耶……
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在瞥見那張冷冰冰的俊臉之後，就自動消音了。
巧柔再次搔了搔頭，有些傻氣地蹲下身來，“那個……祈大哥。”小手扯扯他的長褲。
“幹嗎？”
“椅子給你坐。”她把小椅子推到他身後。
見狀，祈振宇濃眉微蹙，表情有點不屑，“不用。”
“你坐嘛……”
“我說不用就不用。”
“可是……你這樣站着，我壓力很大耶！”巧柔很含蓄地笑笑。
豈止壓力大？以他的身高，只要她稍一抬眼，就會“剛好”瞄到“那裏”……這樣憋一整晚下來，她會噴鼻血的啦！聞言，祈振宇低頭瞥了她一眼。
也對。
她的個頭實在太嬌小了，像她現在這樣蹲着，那顆小小的頭顱甚至還不及他的腰。
“真麻煩。”他咕噥着，一邊學她在攤位前蹲了下來，“椅子你自己留着坐。”
“還是你坐吧！”
“你坐。”
“不行，你是客人耶……”
巧柔正打算把椅子再一次推回他身後，誰知，一抬頭就對上一張凶臉，於是她馬上閉嘴，乖乖地拉回椅子坐好。
唉……這個人無時無刻都要擺一張臭臉給她看嗎？
“老闆，這個皮夾多少錢？”
“……”
“不好意思，那個三九九。”
“老闆，我一口氣跟你買了三個，是不是可以算便宜一點？”
“……”被客人問話的男子仍是同樣緘默着。
見狀，巧柔好生尷尬地伸手接過客人拿在半空中的包包。
“呃……小姐，我才是老闆啦……你要買三個的話，算整數就好，一千四百塊。”
收了錢，巧柔第N次回頭偷瞄祈振宇。
嘖！瞧瞧，老天爺多不公平啊！
這個傢伙整晚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卻還是有一大群的年輕女孩子搶着要塞錢給他，而她這個正牌的老闆，就算喊破喉嚨，也不見得有人要搭理。
看來，他比她還適合出來擺地攤呢！
見她好不容易忙完，祈振宇一聲不吭地將帆布椅推回她身後。
“休息一下吧。”
他的眼光落在那張活力十足、自始至終漾着陽光般笑意的小臉蛋上，心中淡淡地起了一陣怪異的感覺。
“不用了，你坐就好。”搖搖頭，巧柔笑眯眯地抹去額上汗珠。
那種認真又單純的模樣，委實令人心動，祈振宇臉一紅，連忙轉開視線。
怎麼搞的？剛才心跳得好快……
“你好，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包包？要送人的話，我可以幫你挑喔！”此時攤位前又來了一名男客人，於是巧柔轉頭又去做生意了。
祈振宇默默地坐在一旁，撐着下巴看她招呼客人。
她的笑容好甜，說起話來語調軟軟的，好像摻了蜂蜜在裏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那些地攤貨似乎不再那麼廉價了，甚至比百貨公司里的正牌貨還要吸引人……
他又望着她好一會兒，才留意到她和方才那個男客人似乎周旋得久了點。
他挑眉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臉上有着淡淡的不悅。
很明顯的，那個傢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是要買東西，可是他的注意力從頭到尾都沒放在巧柔用心介紹的商品上。他和今晚的某些男客人一樣，都是被那張甜蜜又可愛的笑靨給吸引過來的。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江巧柔，簡直像要流出口水，祈振宇終於忍不住在一旁涼涼地說道：“這位先生，你到底是要買東西還是買人啊？”
“嗄？”
巧柔和那名男子同時愣住，並回過頭來望着他，而後者的表情很像在說：搞什麼？原來這個美眉已經名花有主了？
然後，在巧柔根本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那個男生臉色很差地掉頭就走了。
“你剛才為什麼那樣說？”
頹然放下手中差點成交的仿LV側背包，巧柔有些不高興地回頭看着祈振宇。
真是的……不幫忙推銷也就算了，居然還趕跑她的客人？
聞言，祈振宇毫無愧色地回頭瞥了她一眼。
“反正他也沒意思要買。”
“誰說的？剛才他明明就已經準備要拿出錢包了。”
“搞不好他是要拿紙筆抄你家的電話。”
“抄我家電話？他沒事抄我家電話幹嗎？你胡說。”
“……”祈振宇懶得再跟她討論下去，他兩手往膝上一撐，站了起來。
見狀，巧柔忙道：“你要走了？”
“對。”
“喔，那……再見，你慢走。”唉，心中突然有種失落感……
其實她挺喜歡有他陪着，雖然他不愛說話，冷漠的俊臉也沒什麼表情，可是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像個藝術品一樣，所以，就算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她的心中也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感呢！
臉頰忽然有點熱，她心虛地抬頭，發現祈振宇還站在那裏，而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怎麼了？”
“你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忘了？”
“裝傻？你說我嗎？”
巧柔指了指自己，不很靈光的大腦停擺了幾秒鐘之後，才猛然記起，他是說過要載她回家的！
“啊，對喔！”她慢半拍地叫道，旋即又想起攤位上的那些存貨，“可是，包包還沒賣完……”只剩一些些了，不賣掉很可惜呢！
“夠了，你已經回本了。”
“可是……”
巧柔原本還想說服他再等一下，沒想到，此時街尾那邊又再一次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哨笛聲，緊接着，身旁所有和她一樣違法設攤的小販們，全都爭先恐後地扛起“家當”拔腿就跑。
頃刻之間，整條大街亂成了一團。
“警察來了！祈大哥，警察來了……”
巧柔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眼前混亂的景象雖然熟悉，即使她早有準備，可是狀況一來，她依舊被嚇得六神無主，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原地打轉。
相較之下，祈振宇就顯得鎮定多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去，長手一撈，迅速而利落地將她的東西全部打包好，然後往肩上一甩。
“你還有時間看別人啊？快跑吧！”
語畢，他拉住她軟軟的小手，往最近的小巷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