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25

轉25

泱渀沙漠的四季似乎永遠都是凝固的。春似夏,夏似秋,秋似冬,冬又似春。在封旭都以為日夜輾停留駐時,一隻海東青到了大漠的天絲城。

時值傍晚,燈影飄忽,封榮在一旁見到陳瑞正在仔細看着手裏的羊皮條,手微微發顫,似又驚又怒,還隱隱含着几絲憂懼,一時叫他分辨不出來。

旭就不由問道:“怎麼了?”

“才兩年,你的歷練還太少……”陳瑞輕聲道:“可是我們必須得回東都去。”

封旭一驚:“為什麼?”

“因為大陳的皇帝有了後繼的子嗣。”

這話聽起來沒什麼,但細細一思量,便如一股涼水兜頭蓋臉的澆下來,內外皆涼,卻也頓時清醒了過來。

“可是,以什麼名義回去?”

陳瑞目光仍須臾不離地望着手中的羊皮條,他臉上雖平靜如常,眼底卻掩藏着異樣的神情:“獻俘。”

立夏前,陳瑞帶着封旭回到了東都,順便整合了冬日裏擒獲的穆燕數十名重要戰俘。

依舊是在賢良祠安置了,陳瑞按例便要拜訪杜江。

杜江的相府,八字門牆,門樓裏面,鼎甲扁額,不計其數。進儀門一條甬道,中間明巷,過穿堂、二廳、三廳,花廳、船房、書房一重重濃重的赭色牆面,漸漸延展開來。七進的宅子本是來的極熟悉的,可今日不妨剛走到前面轎房,就被家丁攔住了。

家丁行了禮,垂手站在下頭,連頭也不敢抬,只一個勁兒的盯着陳瑞一角醬藍色紵絲的衣擺,慢吞吞道:“老爺說……將軍並不是回京述職,所以……未見聖駕之前,不宜相見。”

陳瑞暗吃了一驚,望住家丁垂着的滴水不漏的臉,心半晌里漸漸回過味來,不由輕輕吁了口氣,方說道:“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我都應該先拜見恩師,即便是陛下知道,也必不會怪罪。”

說罷,側身站在屋檐下:“還請再通傳一聲。”

見陳瑞一副寧肯久候的架勢,家丁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去通傳了。

一盞茶的功夫,哭喪着臉回來,跪在陳瑞腳下:“將軍,請別難為小人了!”

餘下來的一段時日,陳瑞接連在相府門前守候,皆被拒之門外。眼見着定於立夏之日的“獻俘”儀式,愈來愈近。

陳瑞別無他法之際,就避無可避的想到了香墨。

四月里白日晴暖,但晚上卻仍是寒風料峭,風起時,侯在墨府門口的侍婢,眼看着一株早槐綻出,夜風裏飄飄洒洒地似下了一場細細春雨,不由連打了三個噴嚏。

打完了,她抱緊了自己,狠狠啐了一口:“不知哪個缺德的在背後嘀咕我……”

忽然看見門口一行車馬慢慢地停住,頓時喜上眉梢,三兩步迎在階下,諂媚喚道:“夫人!”

剛從文安侯府飲宴夜歸的香墨,從馬車上被攙扶下已喝的微醺,侍婢忙上前攙扶,香墨並未留意她的神色,腳步亦如踩在雲絮上,走過了幾重月亮門,侍婢才又喚道:“夫人……”

香墨連着聲音亦有些搖搖不穩:“怎麼了?”

微紅的眼梢斜斜挑上,眼風不自覺的變得凌厲,侍婢一時只不知是被凍得,還是驚的,結結巴巴回稟道:“有……有……客在牡丹廳求見夫人?”

這時,已是更深人靜,園中的一架子荼縻映着星月,枝幹交錯,盤旋而上,繁盛如羽。侍婢手中一盞絳紗燈,映出彤紅的的影,荼靡的花每有風來彷彿都翩然欲飛了起來。

腦子裏最先浮起的竟是一句——寂寞開最晚,不妝艷已絕。

牡丹廳……

呆了半晌,才回過味來,不覺一陣頭昏目眩,似乎要立腳不住,幸虧身旁侍婢攙扶的緊,方免跌倒。

“牡丹廳?不是早叫人封了嗎?”

厲聲問罷,卻只看見侍婢伏跪於地,不敢再言一聲。

恨恨一揮袖,轉身往牡丹廳去。隨侍的人見到這樣的情形,都識得眼色的不再跟隨。

牡丹廳內已有人掌上了燈,當中掛一幅《漢宮春曉》,左右有一副盤龍金箋,已有小半浸在了紅燭的陰影里,半明半暗中一仗御題的對聯,“桂子秋風天上,杏花春雨江南”,已失去了原本旖旎的意境。

陳瑞背手低頭,心中愈加煩悶,信步間不知不覺繞過四扇黃梨屏風隔斷,放眼看去,只見偌大的天井內見一輪明月當空,到處是光色如洗。陳瑞一直都清晰記得,那日她清晨離去,背影倉皇輾轉於迴廊曲檻,成蔭樹木五彩繽紛的卵石踏在她的腳下,杏子紅的腰帶還未系的整齊,寬而散的垂落下來,堆壘起伏得一如她痛楚激情時的肌膚,看的人屏息靜氣。

自己第一次見她,也是在這裏,紅紗薄暮,遮不住的氣喘心焦,和……一雙幽黑似最純粹的寶石,別有所圖的眼。

他那時只是想,過於明亮,精明太嫌外露,可惜了一身的好顏色。

那時陳王蓄意拉攏,李氏找盡名目,細作暗探,讓他實在失去了耐心。

那刻,一個為妹捨身的女人,出現的恰到好處。百般善解人意,又賠盡了小心,像是時刻擔憂着會觸怒了他,竟伶俐到了可憐的地步。

稱得上,天和人時。

然而,諸多年過了,身畔人與時光的影子急速交織變幻,彷彿一場來不及看清的刀光血夢。有時也問自己,那一步,終究是對是錯……

恍惚時履聲細碎,一路走近,熟悉的驚呼在陳瑞身後響起:“是你?!”

轉身時,陳瑞純黑的眼像是飽蘸了濃墨,深不見底的犀利。猝不防及,香墨只覺得心口巨痛,本能的用手捂住。死死咬住了唇,到底失了常態。

陳瑞的心騰地一動,有什麼滾熱的東西翻騰上來,硌得發酸。

面前的香墨一身清素的碧絹衫子,想是赴的家宴,便沒了盛裝時的寬鬆,衫子略緊的包裹住了身段。發上數枝金釵,耳朵上帶了一對耳環扭了金秋葉的花樣,頸項上彩金的項圈在碧色的衣襟上,像是一株綻放出五光十色的金綉,似是隨時要開得落下來。

幾乎是不惜工本簪墜。

可終究盛裝顏色敵不過當年服色燦爛,杏紅衫子的豆蔻年華。

陳瑞想,她終究老了。

右間桌上玻璃盞,燈花倒結了有半寸多長殘燈,半明半暗。這樣人,這樣的夜,過於昏暗只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香墨斂起神色,用極長的指甲剔了,燭芯撲的一下綻出,彷彿一朵只開剎那的菡萏花兒。她挑起微紅的眼角,略略打量了陳瑞幾眼:“不知將軍大人夙夜前來,有何要事?”

說話間一股酒氣夾雜在甜郁香氣中,一絲一絲漂過來。陳瑞緩緩蹙起眉,剛要開口,卻被香墨一抬手止住。

“等等,讓我猜猜。”,那一顆心,嘭嘭跳得又急又快,香墨彷彿站不住,撐着桌子坐下身,又低低的道:“你現在急着要見杜江,可是杜江偏偏就不見你。”

“偌大一個東都,他不見你,你便無門而入。”

“所以……你來求我。”

“陳瑞,你來你求我。”她頓了頓,復又站起身,信步走到牆邊。燈影濃蔭如水,她慢慢伸出手去,一整面東牆的“鳳凰牡丹”磚雕,精細紋路一點一點幽涼寒沁的刻在指下,彷彿盛年牡丹緩緩綻開,富貴天香,在陰暗的角落。

她的眉端漸漸凝集,神色幾乎讓陳瑞施不忍,只差那麼一點就想握住她的手。

終究,就差了那麼一點。

香墨的指下微涼,聲音也彷彿帶着一絲涼意:“在這裏,在這間牡丹廳里。”

說完,唇角亦勾開了一抹笑意。

不知為何,陳瑞眼中霓色的光暈慢慢流過。時光逆流而上,落地的鎏金燭台,自暖色煙羅燈罩間漏下疏疏的光,一整面的鳳凰牡丹雕磚上,斑駁的影。她秋香色裙像四月春日萬條墜地的嫩色絲絛,一抹春色緩緩滑落在腳下。長發如瀑拂過她似是抹了蜜一般的肌膚,那樣的風情……和……一雙掩也掩不住的狼狽無措的眼。

然而,時光畢竟不會再返。面前,經歷了十餘載風霜的香墨已彎起了身,彷彿是在笑:“在這間牡丹廳里……定安將軍在求我!”

陳瑞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不去打斷她,目光亦不曾稍離她的身影。

香墨的雙頰嫣紅,恍如飲飽了血的一般,連眼角眉梢都暈着一股異樣的紅。他素來熟知這樣的情態,靜默半晌,緩緩闔上了眼。然而那兩挑的紅烙在視線里,既使閉上眼睛,也無法抹去。

陳瑞道:“你醉了。”

可立刻,陳瑞又惱於語氣里的憐惜,抬起眼含着怒意道:“別忘了當初是誰把那隻雛鷹親手送到我手裏的。”

香墨掠了掠髮鬢,眼波流轉,徐徐道:“我是叫你送他走,可沒叫你養他。”

陳瑞冷薄的唇緊緊抿住,怒極反笑:“是養是送,你我心裏都明白。你的暗算在我眼裏從來都是明的,事到如今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何必遮遮掩掩!”

話說的直白犀利,刺的心底一股火到底是噴涌了出來,香墨再不計後果,高聲喝道:“來人!送客!”

陳瑞仍是靜靜站在一側,面色平和,此時看上去倒不像武官,反像個十年寒窗的文臣。

唯有雙目,石刻一般,永遠叫人琢磨不透。

她一個冷顫,立時酒醒了。後退了幾步,禁不住幽幽地長嘆了:“杜閣老最近一直稱病,我聽說后兒太后宮裏的人會到相府探病。不過是門面的功夫,但也得是她最信得過的人……我會請一道旨,讓你能進得去相府的大門。”

後面譏諷的話,費了點勁,才說出話來:“但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將軍說過,我們這樣的女人,翻過天去不過是在人家的手掌里,所以別對我期望太高。”

陳瑞不再說什麼,疾步自她身邊而過時,衣袖相接。

這,已是他們之間,最近的一個距離。

第二日依然是夙夜飲宴,只不過是陪着封榮。

回到墨府時,香墨仍舊是醺醺然的模樣,卻又如同用火煨稠的蜜,帶着一股妖嬈意態,半倚在封榮懷裏進了綠萼軒。

身後的侍婢捧着水煙隨在後邊,到香墨更衣時,已跪在榻前,先行替她燒煙。不知何時,香墨有了這個戀上輕塵染上煙的習慣,她也向來不迴避封榮。

封榮接了德保泡好的一杯濃茶,在漱盂中漱了一口。那邊的香墨已脫去了外衫繡鞋,平金繡花的鞋子,素色銀絲曇花,可這樣精緻的物件本就是用來糟蹋的,一雙赤足踩上去,鞋幫堆疊,皎皎的潔白便半凋落成泥。

香墨隨意坐在妝枱前面,漫不經心的任由着人擺佈。宮鬢放了下來,侍婢向妝枱內隨手取了一枝絨花,插在鬢邊,花瓣微顫。她酒意上來向來脾氣不好,眼風向鏡中一掃,看到閑坐的封榮,笑意就變得極冷:“這麼晚了萬歲爺還巴巴的跟着我出宮來這裏,白白讓我背着罵名就算了,何苦難為自己才是真的。”

封榮雙頰也被酒意熏得飛紅,因熟知她的脾氣,嘴角微揚,隱約大不以為然的神色。抬眼時見香墨面色不善,忙一面仰臉,笑嘻嘻的說:“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刻沒有你在身邊,就是心緒不寧的。”

香墨面上的怒意這才漸漸收攏,輕哼了一聲。

少刻,榻上開了煙燈。說是榻,其實四面仍有柱子,撐起輕而密的幔帳。裏面設了一應的案幾,香墨微弱的嘴唇間,氣息淺淺的,低低的,像一尾輕飄飄的羽,翩翩飛出,灑落麻醉人的毒粉。

煙如疊疊淺色的堆花,細細裊裊,片刻便熏滿了素帳。封榮歪在了香墨身畔,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她一點一滴吐出,他一滴一點的吸進,光霧交織,連呼和吸滑動的聲音都是柔軟的,濕潤了的疲憊。

香墨依舊慵懶地歪着,睫毛半垂下來掩起了眸子中醞釀的思緒,一邊手支着頭,不經意的道:“杜閣老病了幾日了,按理陛下該去看看的。”

封榮輕輕吸着的動作,因為香墨聲音的逐漸而停止,他抬頭:“這些事情有母后他們呢,輪不着朕操心。”

他意興闌珊的閉上眼,酒意上來就欲昏昏的睡去。香墨見了這光景,扯過錦被替他蓋上,順勢推了他一把,說:“太后是太后,萬歲是萬歲,如何能一樣?”

秋香色的內衫袖,紅黃片金牙子氤氳着煙息,煙絲里摻了穆燕特有的香精,本就香甜,水裏又加了果汁,味道芳冽彷彿帶着蜜似的溫軟,不經意沾輕拂他的眼,他便極自然地把香墨的袖尖吮在唇邊。

很輕,很悠緩似地,有一刻牙齒微微用力,一聲細響,紅黃片金的袖牙裂了個口子,一絲紅線沾在封榮的唇上。他輕輕一啐,眯着眼道:“那你替我去?”

“閣老可是難見的很。不過有陛下一旨,臣妾倒不得不領命了。”

香墨露出笑意,就等他這一句話。

待封榮已睡后,香墨起身下了素紗帳子,慢慢放下金鉤,又到桌上息了燈,垂下蘇綉簾后,燭光剪剪,憧憧的影反射着微淡的光。重簾外,值夜的內侍侍婢悄悄地在擲陞官圖,寂靜里只聽得間色子極輕的鳴響。

香墨撫着裂開的袖口上,含笑聽了片刻,轉身回到榻上親手替封榮除了髮釵,脫了衣服,解去鞋腳,重又將錦被替他蓋上,拍了幾下,方要鬆手,封榮卻一把抓住她,囈語道:“香墨,其實我怕死見血了。獻俘那天你一定在我身邊……”

香墨長長一嘆,傾身枕在他胸前,輕聲哄道:“好的。”

春末時,青青奉李太后懿旨,來到杜府,探望稱病的杜江。不巧杜江正在見客,青青只能等在廊下。相府里長廊的柱子永遠是湛亮光鮮的,大紅的漆稍有褪色便要重新粉刷上,一層又一層,幾十個年頭的下來,積了一股洗不掉的味道,似永遠如蛆跗骨一般,沉重地壓下,和宮裏一樣,卻又和宮裏不一樣。

青青忍不住以袖掩鼻。

不知何時身邊的人都沒了。

廊下一架子荼靡,乖俏地搖曳,趕着春盡開得格外好。

忍不住上前兩步,卻見早有一人立在花架下。

男子一席白衣,本應極觸目的,卻因隱在暗角花蔭下,青青走到了近前,方才看到。

荼靡的藤長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遮成一大片濃重樹蔭。密不透光,恍如一張暗灰緞子將他兜頭而裹,直披到腳下。青只看清他半張俊秀的面龐。即便如此,那雙蔚藍的眼,直逼的青青後退了兩步。恰在此時微風起,翠郁濃蔭吹開縫隙,條條極細淡的金色日光,微微灑落,落在男子恬靜的面上。

青青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看他高挑的眼眉,淡薄的唇線,和烏黑的長發。眉目飛揚冷峭,與……鮮明的疤痕。

男子的目光,好似劍光凝固在青青面上,凌寒之氣刺的青青忍不住微微側開了臉。

半晌,他緩緩開口:“我們見過。”

荼靡的藤如翡翠長帶,杏黃的花便是帶上堆綉,他被簇擁在一團織錦中,宛如夢境。

“那天夜裏,在原先的陳王府,你穿着鴉青的衣裙,鬢上一朵珠花。”他們面對面,他淡淡一哂:“那時我就想知道你叫什麼,可是德保攔着……”

他信手摺取一枝荼靡在手中,花瓣薄的似半透明,恍如新制的宮絹。可不論賞花還是說話時,神色俱都是極淡漠的,似乎事事不關己一樣。

他隨意將花簪在青青鬢邊,微涼的花瓣拂過臉側,青青一陣眩暈,不由自主的着了魔似的脫口而出:“我叫青青。”

陡地,他緊緊皺起眉,一手捂額,額角血脈爆起,露出痛苦的神色。

青青心中忽然跳得像亂撞的小鹿,也慌了起來:“你怎麼了?!”

他緊緊皺起眉頭,然而頭仍舊痛的似在又一隻鋼鞭在不斷抽打,他用左手緊緊捂住了,好半晌才能開口,語調疲乏地,不耐煩地,冷冰冰地:“舊傷了,最近總是隱隱作痛。”

說時微微低垂着頭,一絲亂髮落下來,在他格外凈白的手指輕輕起伏,近在咫尺。

身畔荼靡蔓婉柔轉枝枝葉葉,彷彿轟然纏上,將他們系在花海中。青青怔怔地望着,只覺得心中“怦”得一跳,無限綺思盡在其中。

遠遠隱約傳來蟬聲,彷彿還有人聲,他抬頭,盯住遠處:“杜相得出空了。”

青青微微一怔才明白他在說什麼,卻依舊愣在那裏。

他忽然深深嘆了口氣:“你還不去?”

青青的心頭一震,只能轉身,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他依舊站在一架荼靡下,微微垂首。

又向前走,可到了赭色的角門前,她遠遠停住,終究忍不住再回首。

立在株長花下的男子,已失去了蹤影。

玉花赭牆,竟淺得像一片晚春的夢。

隱在轉角的陰影處,看着青青難掩惆悵的背影,封旭淡淡一笑。

一個聲音在身後問:“成了?”

封旭轉頭看向不知何時而來的陳瑞,見陳瑞唇角雖淺淺地勾起,眼裏卻一片不見波瀾的平靜。

封旭緩緩仰起面,眯起眼來看着天上,暮春極烈的光自雲端跌墜下來,像是揉碎的金撒進眼裏,迷的他睜不開。封旭深深一閉眼,他的手指輕按了一下額角的舊傷,那裏,些許疼痛。

“將軍成了,我就成了。”

陳瑞站在那裏,有一道劍光在空中流暢地一劃。

沉默了極久,他忽地一笑。“那我們是都成了。”

由相府回康慈宮的路,青青走的恍如踩在雲霧裏。迎面而來的李嬤嬤見了她這樣,突地將臉湊近,露出一口烏黃的牙,褶皺紛起的大笑起來:“半老徐娘了,還思春?”

李嬤嬤是李太后眼中一等的人,青青素來不敢得罪,她生生哽下怨恨,陪着笑道:“嬤嬤可別亂講,咱們這樣的人,上輩子不知道積了多大福祉,才能生生世世伺候在太後身邊。我不過是因天太熱了,有些中暑罷了。”

入了康慈宮,回稟李太后時,青青仍忍不住耳目朦朧,經年的宮廷歷練,口裏可以紋絲不差的回稟着,心思卻已飄散出去……

那個冷峭的男子,那雙藍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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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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