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什麼不通知我？”
邵中揚這一趟出差，不但去了香港，又臨時去了日本，回來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
而她剛好出院。
骨折還未好，但她想念兒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邵子秋，因為他每天去陪她，她實在不好意思一再麻煩他。
不過對邵子秋顯着對她改善的態度……怎麼說呢？她真的是受寵若驚，就像她說的，他是她丈夫感情最好的堂弟嘛，她同時在乎他對她的感覺。
“又不是多嚴重。你看，沒什麼嘛。”啊！痛、痛……
“不能動就別亂動。”邵子秋冷冷白了她一眼。搞不懂她這麼愛在堂哥面前逞強是為什麼？
“我只是不小心而已。”她還要辯白。
邵中揚扶着她的手，“到床上去躺下來吧，你需要好好休息才容易痊癒。”
“嗯……”顏素涓望着丈夫小心翼翼的攙扶她，還有關心她的模樣，那一臉笑容都快飛起來了。
幹什麼笑成那樣？邵子秋直覺得反感，轉身走出去。
“子秋，謝謝你。”邵中揚轉過身來。
“是啊，這一個禮拜一直麻煩你了。”甜甜的聲音不再有強撐的感覺，像是放了糖似的……他堂哥的魅力還真大。……她是相當相當迷戀他堂哥吧。
“沒什麼。”他停了一下，頭也未回走出房門，同時為他們把門帶上。
“……我有點意外，你跟子秋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邵中陋回過頭來，那雙深邃的眼睛略帶微笑，好像一朵迷人的桃花。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根本不用擔心嘛，我的事情我會處理得很好的。”她靠着枕頭，笑望着丈夫。說起來倒是有一些心虛了，其實她也不知道邵子秋怎麼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她什麼都還沒做哩。
邵中揚緩緩扯眉，臉上出現不贊同，“出了這種事，你應該立刻就讓我知道，我總是你的丈夫，我答應過老人家我會好好照顧你。”
“我知道了，以後再有這種事，我立刻通知你就是了。”
“什麼話？我可不許你再出事！”他在床沿坐下來，握着顏素涓的手，彷彿想彌補什麼似的。
“我開玩笑而已嘛。”她滿足地笑，靠進丈夫的懷裏……其實多希望呀，能得他的關懷，受這一點點傷算得了什麼……嗯，她還是有那麼點自私的想法吧，渴望得到他的擔心。
“傻瓜。”大掌貼着她的肩膀……將她擁人懷裏。她的堅強讓他安心同時也讓他內疚。
“……中揚，我愛你。”她輕柔的語氣，帶着些許膽怯仍然充滿濃情蜜意的味道。
“……我知道。”他始終知道，始終後悔……後悔，輕易接受她的感情。
誰知道呢？誰知道，他的愛情會在那之後出現，在那之前，他從來就不相信愛情這種東西……如果他肯相信就好了，如果他能等待就好了……那，就不會傷害兩個這麼好的女孩……在心裏，他能說的還是那一句，對不起。
他無論如何，回應不了她的愛……娶她，照顧她一輩子，負起他該負的責任，算是對他的懲罰……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有這樣而已。
她感覺不到他的心……還感覺不到，無論如何，她會撐下去，直等到他的心他的愛屬於她……對不起，對不起……
她緊緊貼在他的懷裏，緩緩抬頭，吻他的唇……
☆☆☆
淡淡的風，帶來絲絲的清涼，彷彿宣告着，夏日已經接近尾聲。是秋天來了嗎？
……快了。
“還不走嗎？”早該走了，早該回到美國去上課，他的行李也都打包好，直等他點頭。
本來回來這一趟，就為了邵中揚的事。也不能說沒什麼收穫啦，起碼了解到一件事，就是別把自己當超人，以為只要出馬萬事都能擺平，還是有很多事情是擺不平的，尤其牽涉到感情的事。邵念壬無奈地想，只能回去以後，為他這個自作自受的堂哥祈禱，都事到如今了，希望他能夠儘快拋掉和前妻的那段情，好好愛上現在的妻子。
“……你先走。”知道不能再耽誤他，於是作了決定。至於他……邵子秋緩緩扯眉，正試着找服自己的理由。
“我先走？那你留下來做什麼，玩不夠啊？”呃……也不能這麼說啦，事實上這一陣子都是他在玩，去了東部度一個月的長假，回來才知道他那個堂嫂出了車禍，邵子秋待在家出了不少力，不過他也不是不肯出力啊，只是等他從東部回來，人家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是用不上他了，再說也沒有人通知他，不能怪他貪玩吧，反正家裏也還有那麼多傭人在，“喂，你到底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你先回去，別管那麼多了。”對邵念壬的一再詢問，邵子秋相當煩躁，就連他都莫名他決定留下來的原因，要他說出口，那更是不可能。……是為了他們吧？希望他們恩愛……也為了彌補曾經對她的誤會，所以想幫她……是這樣吧？
邵念壬狐疑地瞅了他兩眼，“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學校的課怎麼辦？”
“我的事情我會處理，不是告訴你別管嗎？”
火氣那麼大做什麼？他也不過就多問了兩句。邵念壬瞅着他，若有所思地抱起胸膛。
“那你自己去打算吧，我要先走了。”
他留下來，只是為了想幫她……他們……
是的，是這樣的。
☆☆☆
人在有目標的時候，會忙得特別充實，也就不會讓自己有太多時間陷入過去的回憶里。
她二十一歲生子、結婚，結婚以後，全心投入廚師工作里，在二十四歲拿到中、西式廚師執照，已經有開餐廳的資格。
二十五歲，她和貝師傅合夥，另外開了一家廳，由她來擔任負責人。
三十二歲的現在，一切早已經上了軌道，“廚房２”的風評很好，用餐時間經常是座無虛席，在最初的忙碌過後，也駕輕就熟了，現在廚房多了一個由她栽培的廚師，她和貝師傅都把自己升格起來當老闆，少在廚房，更是空閑了。
她的孩子都十二歲了，越級上了中學，有了自己的房間，不過那小傢伙總是喜歡粘着他堂叔一起睡。
她不知道邵家的奶奶是否知道了她的工作，也許心照不宣吧……畢竟就算是老奶奶本身支持她，站在一個邵家掌門人的立場，她是不能答應的，萬一開了先例，以後娶進門來的媳婦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相當傷腦筋的。
嫁進邵家這麼多年來，她幾乎都忘了她一開始還多少受到排斥呢，不過她很高興現在大家都已經能夠接受她，而且還把她當成自家人了……她在想，多少是有點同情她的成分吧。顏素涓淡淡一笑，她倒是不覺得自己可憐啦，只是……
最近她常常會想起，想起她和中揚認識的過程，她的主動追求，到……他的求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她十九歲，一個夏季的夜晚，她提起勇氣去找他。
他還沒回來，公寓的警衛伯伯認識她，自從邵中揚帶她來過一次以後，她經常出人這個公寓，幫他煮飯、整理房子。
她搭電梯，到他住的十六樓，在門口等他。
她是有鑰匙，那是邵中揚為了她方便進人打掃做飯而給她，這裏本來有請專人做這些工作，她是為了報答他對奶奶和她的幫助，而提議用這樣的方式償還他為奶奶支付的醫藥費，他是不肯的，在她的堅持下無論如何拗不過她，才答應她……
站得腳很酸，她在廊道上的椅子坐下來，看了一下時間，不知不覺她等了近兩個鐘頭。……她會這麼做，也是有私心的，對他的感情一日比一口深，不是有句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不可否認她的確也抱
持這樣的心態。
等得愈久，她的眼皮愈沉重，她的身體微微傾斜，把手肘撐在擺放花瓶的古典茶几，拄着額頭，打起盹來……
她愛他，真的很愛他……
“……素涓？素涓。”
感覺有人搖晃她，然後呼喚她的名字的低沉嗓音飄人她半夢半醒的意識里——
“……啊！什麼事？”她猛一跳，驚醒過來。
“這麼晚了你還在？而且睡在這種地方，鑰匙弄丟啦？”
愉悅的聲音飄人耳，她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仰頭看見一張俊逸迷人的臉龐，他的笑容對她有着致命吸引力，她很容易陷入痴迷，看傻了……
一又睡着啦？”他張手揮了揮，趕走纏着她的瞌睡蟲。
顏素涓緩緩地揚起甜甜的笑容，“你回來啦。”
“進來吧。”他打開門。
跟隨他走進客廳，裏面一塵不染，整整齊齊。今天是假日，她一早才來打掃過，知道他一整天都會不在，所以並沒有做飯。
“嗯？你不是來過了嗎，怎麼把鑰匙弄丟的？”他扯下領帶，望着於凈的房子，連他早上看的報紙都收拾好了。
“鑰匙沒丟……我是有事情找你。”她的聲音不由得小了，臉兒緩緩地漲紅。
“既然如此，怎麼不進來裏面等？”他脫下外套，回頭疑惑地笑望她。
“……我不是來幫你打掃。”
“……所以？”
“所以……沒有資格進來。”
她的直氣逗得他笑不止，看得出來她在外面等了很久……對她的傻勁，他內心多少有些憐惜了，早知道他會早點回來。
“你這個傻瓜。”他笑着搖頭，把她拉到沙發里坐，依然是笑望着她，“找我有什麼事？”
他這麼一問，她本來已經緊張，現在就更緊張了，滾燙着臉頰通紅，硬是強迫自己面對他，“我……我可不可以……做你……其中一個女朋友？”
她看見，他的笑容漸漸消失，連眼底的微笑也不見……她的一顆愛戀的期待的心略地下沉，可心意已決，於是豁了出去！
她猛然投進他的懷裏緊緊抱着他，把她的初吻對他湊上
只看見他眼神訝異，不忍傷害她，只好緩緩拉開她，用軟性的方式制止她，但一對着她一張紅通通的羞赧的臉兒，看見她幾乎掉落的眼淚……他緩緩一聲嘆氣，將她摟人懷裏。
“……老實說，我很喜歡你，但是你知道，我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我也不打算有。”
“……所以我才說，我當你其中的一個女朋友。”幾個月來的相處，她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花心，他不要愛情，他只要女人……但他溫柔，他不欺騙，他善良而且體貼。沒有人能十全十美，而她愛上了這樣的他，她做了心理準備，她會心甘情願。
“唉……你就這麼希望我被老人家給亂棒打死啊？她雖然一把年紀了，每一根骨頭可都還硬得很呢。”他試着以輕鬆的語調化解。
她知道，放棄了這次機會，她將再沒有勇氣開口，也沒有勇氣再面對他……她搖頭，“我不讓奶奶知道。中揚，你是我初次喜歡的人，你不能拿我奶奶當借口拒絕我……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來的，你可以感覺得到，我到現在還在發抖……”
他摟緊了她，面對她坦直表白的感情，他很感動也很憐惜她……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他也的確是很喜歡她……
“素涓，我很珍惜你，對我而言，你是不同於我身邊的女人的，我不想把你跟她們放在一起，我更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所以你想說，我們還是朋友？……只是朋友嗎？”
“你不覺得做朋友，才可以長長久久？”
“可是我寧願你把我跟她們放在一起，如果對你來說我是跟她們不同的，那我就讓自己變成跟她們相同。我看過你的女朋友們，我也可以穿那些袒胸露背的衣服，我也可可叼着煙，我也能喝酒——”
“別說了，你根本不適合。”邵中揚深深地扯起眉，終於開始感到困擾。她是認真的。
“……中揚，我不是為了你而想變得跟她們一樣，我是為了
我自己，如果這麼做了，你還是不喜歡我，我就認了，但我會去做，如果那是你喜歡的樣子，我要努力去嘗試，因為……我不希望有遺憾，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望着她真切的眼神，如果說她的話不感動他，那根本是騙人的……她的認真的確是吸引了他……
“……我不能給你未來任何保證，我很可能會一再傷你的心，你不會是我的唯—……我想不會有這樣的人。這樣你也願意？”
她錯愕地一愣后，拚命點頭，“嗯、嗯，我願意！”
她終於展露笑顏，笑得如春天的花兒燦爛而美麗……
“……你真傻。”他會很疼愛她的，他知道，比起他身邊的女人，他會更疼愛她……她是這麼可人。
她投入他的懷裏，攀住他的頸項，“中颶……別覺得我是一個負擔，我保證，我不會給你製造任何麻煩的。”
她白皙細緻的臉兒吸引他親吻……他的唇最後落在她薄軟的紅唇……
她毫無猶豫的回應他的吻……她的人生，她不要活得小心翼翼，即使跌倒受傷了，只要再爬起來就好；她知道，她必須要有跌倒的心理準備，到時候，無論多麼痛苦，她都必須爬起來，因為是她所選擇的，她不能給他添任何麻煩，她更要為自己的人生而活。
“素涓……別做任何改變，我喜歡這樣子的你……”自然的她，認真的她，正是他着迷的地方。
“……那，我可以不用穿那些只有一點點布料的衣服了？”她的眼底有着絲絲竊喜。
她這模樣不由得讓他想笑，故意捉弄她，“真的想討我歡心的話，在這個房子裏，你是穿得愈少愈好啦。”
她隨即漲紅了臉，還真的很認真的在想着……
她那困擾又認真的表情，終於引起他大笑。
她疑惑地瞅着他，“……你騙我的對不對？……討厭！好丟臉哦！……你好過分——”
她又羞又氣地把他壓在沙發上打起來。
“喂、喂……動口不能動手——”
“那有什麼難……”細長的眼裏閃過俏皮的靈光，兩排貝齒一咧開來，往他的下巴啃去——
“痛！——你完了！”
“呀啊！”他一翻身，把她給壓在沙發里，“啊……呵……哈、哈……好癢哦！不要啦……”
他用嘴搔遍了她全身敏感的地方，惹得她笑不停，眼淚直飄出來，“啊……我投降、我投降啦……拜託你饒了我……”
他望着她，不知何時，眼裏有了慾火，緩緩地，吻住了她的歷，手指探往她的胸口……
“中揚——”她心一跳，莫名地喘息。
“……如果你不願意，隨時可以拒絕我。”他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望着她的眼睛是那麼溫柔。
“……不，我也要你。”她也許對初次會感到害泊，但她更怕的，是他會改變主意，不要她。
“……你怕嗎？”
她猛然搖頭，“不怕。”
他緩緩一笑，抱起她往他的卧室走去……
從此，他們在一起了，她如願以償的追上了他……
“然後有了我。”小男孩面無表情地插人母親的回憶里。
顏素涓臉色微紅，急急地向隔壁的陽台嚷道：“沒那麼快啦，我二十歲才懷了你的。”
“那爸爸還有過一次婚姻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是誰多嘴了，讓這個十二歲的男孩知道了他媽媽是爸爸的第二任老婆，而他爸爸的第一任老婆，居然是在他出生那一年娶的，他對這一切非要弄清楚不可，顏素涓深怕他去為難邵中揚，只好硬着頭皮把過去那一段給搬出來。
唉，早知道她就不跑到陽台來，不對着隔壁房間嚷；問她寶貝兒子要不要回房睡了，早知道，她洗過香香的澡就鑽進被窩裏，開着涼涼的冷氣，好好的睡一個舒服的黨去了。
她埋怨地瞪了邵子秋一眼，他居然不早點通知她——咦？他幹麼繃著個臉啊？
那個坐在躺椅里的男人，很久沒看到他那雙深冷的眼光了，這十多年來他幫了她很多忙。他這會兒是怎麼回事？
“子——”
“媽媽，你還沒說完。”邵春天等在那兒聽她繼續說下去。
顏素涓轉眼瞥睇兒子，微微地顰眉，這張臉這麼像他父親，為什麼個性這麼壞？“好啦，我說就是了嘛。你爸爸愛上了人……”
他愛上了一個女人，有了過去不認為會有的唯一，選擇和所有的女人分手，包括她……
她早就承諾，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她早就有心理準備要失去他，只是她沒有想到才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她擁有他，才只有一年多，轉眼就要失去……她答應的，必須做到。
她沒有再踏人他的公寓，知道自己懷孕了也沒有去找他。她懷孕的心情只有喜悅，是老天爺同情她的吧，給了她和他唯一的聯繫，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只是很不安，因為她無法對始終不知情的奶奶開口，又因為是冬末春初，還可以穿着寬厚的衣服遮掩，一直到胎兒都七個月，她在“廚房”工作當中昏倒，被送到醫院，才終於瞞不住，那已經是邵中揚結婚前夕。
奶奶無論如何要邵中揚負起責任，在她的懇求下，才終於放棄。
邵中揚還是結婚了，但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總不讓她和孩子受苦，他把在十六樓的公寓給了她，為她開戶，給她花不完的錢……
她不是他的情婦，他們之間不是那種關係，他只是為了孩子，而必須要照顧她。
一開始，她為了奶奶，為了他良心好過，她接受他給的一切，一直到孩子即將出生，她的不安壓得她快要不能喘息。明明她已經承諾不會給邵中揚帶來任何麻煩，結果她還是成為他的麻煩；明明說好不會是他的負擔，結果她變成了他的負擔！
她很不快樂，懷這個孩子，她應該要很快樂的，她卻很沮喪，她終於向奶奶坦白，這樣的日子讓她很痛苦，她不要這一切，她要一個人撫養孩子，那樣做，她才能安心，她才會快樂。
這一段日子，奶奶是看着她的，也是了解她的，所以點頭答應了她。孩子在醫院生下來后，他們搬出那間公寓，離開了北部，在中部租了一間房子住下來。
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不高，勉強算是能維持生活，又在晚上找了一份兼職．總算能計奶奶和她的孩子安定下來，只是要辛苦奶奶為她帶孩子……她會更努力的，為了奶奶，為了孩子，也為了她自己，她會很努力。
以為，從此以後邵中揚將永遠離開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