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針準確走到午夜十二點的位置。何歡張開雙手不讓貝爾越過,他憂慮的臉越來越蒼白,終於像崩潰了似的,貝爾尖叫一聲,猛地上前抱住何歡!
「你做什麼?」她相信他絕不會攻擊她,但他的恐慌令她懷疑會突然蹦出一個人拿機關槍向他們掃射。
貝爾緊緊抱着何歡,痛苦的臉有些扭曲。她想撫摸他,卻被他異常用力的甩開手,又把她抱得不留縫隙。
「貝爾?」他抱着她的力氣不斷加強,緊密的雙唇卻沒泄出半點聲響。何歡感覺到他的痛苦,只是無從幫助他脫離痛苦。她只能伸出手回抱他。
靜默了許久,貝爾的身體動了動。「你沒事吧?」何歡想捧起他的臉端詳,手才碰到貝爾的下巴,就被他一掌推開。
猛烈的力道瞬間撞上她的肩膀——何歡整個人往後退,撞到身後的牆壁。「貝爾?」她不懂,他為什麼那麼用力的推她,然而當她再看着他的時候,眼前的人已不是剛才害羞的小綿羊了。
「妳是誰?我怎麼會在這?」連續兩個問題,出自貝爾緊抿的嘴唇。他藍色的雙眼盛滿冷光。
「貝爾?」何歡有些困惑。
貝爾高大的身軀,散發出之前沒有的危險氣息。他一步一步邁向何歡,隨手拿起一隻筆,倏地身影一閃——何歡的心跳差點停止,只見貝爾非常人的速度閃到她面前,他手中的筆尖驟然對準了她的眼睛!「回答我的問題,少廢話!」貝爾的態度讓人相信他若不高興就會用筆尖毀掉何歡的眼。
「你你你……」她腦子亂了。「我是何歡啊,你、你在我家,我不想看你露宿街頭就帶你回來了!」這些不是剛剛發生的事嗎?他難道失去記憶了?聞言貝爾仍沒有撤掉手中的對象。他低下頭,以動物才有的姿態,鼻對鼻的貼近何歡。
「為什麼不說妳不認識我?」他帶着諷刺的笑低聲問。「為什麼不說是我自己纏着妳不放的?」他的聲調彷佛尖銳的利器劃過她的神經。
「可明明是我主動接近你的,我為什麼要否認?」他在期待什麼,期待她因為他變得兇狠而排斥他嗎?
貝爾凝視何歡的目光深邃起來。「妳和別人真不同。」
他不再可愛的臉,充滿了成熟男人味,令她心跳加速。「我認識貝爾……你、你不是貝爾……」
「我是貝爾。」他低沉的嗓音,撩撥着她柔嫩的肌膚。
眼前之人的個性與態度讓人應對不及,何歡苦思不解,只能猜測:「你——你是不是有雙重人格?」
「對。」他直截了當的答案又令何歡愕然。
「啊?真的、真的是……雙重性格,人格分裂症?」她看不見危險,眼裏只有冷酷的貝爾。
「信不信隨妳。」貝爾不願多說,動手脫掉何歡的外衣。
只見他拿着她的外衣穿在自己光裸的身上。他似乎很保護上半身,至於只有一條浴巾披蓋臀及大腿的下半身,他完全不在意。這有點本末倒置了吧?男生應該注重下半身才對!何歡想笑,但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盡量保持臉色如常。
貝爾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記住她的長相,好在未來的時光里回味一樣。
觸及他的神色,何歡的心亂上加亂,同時生出隱隱作痛的悸動。「你要走了?」她在他轉身走去打開窗戶的時候問。
「妳想留我?」貝爾沒回頭,語氣含有幾分諷刺的意味。「我昨天以前還不認識妳,而妳認識的那個貝爾也不是我。妳不需要對我負責!」他沒有與何歡相識的記憶。
她思考他的話,同時回想着貝爾改變態度時說過的一些話。「這麼說,午夜十二點之後,你會變成現在這個人格?」何歡無畏無懼的走向窗邊,閑話家常的問他。「那麼,你會出現多久?」
從午夜十二點到下午六點,這段時間屬於他——貝爾在心裏想着卻不回答。何歡一點都不怕他,彷佛能接受他……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你才是飛鷹?」何歡又問,猶豫着該讓他走掉,或應該報警?
這時,貝爾的身體起了某種變化,他皺起眉,痛楚在體內加劇。
「如果橫濱事件是你做的,那麼,我必須請你離開了……」考慮了幾秒鐘,何歡下了決定。
「……」貝爾的雙手慢慢握住自己的脖子,閉起眼彷佛沉入夢境之中。
「你怎麼了?」她發現他呼吸不穩,和剛才的冷酷截然不同。
貝爾害羞的臉變得凝肅,是另一個人才有的冷然,然而,何歡見他痛苦,仍會為他擔憂。「我可以靠近你嗎?」
「滾開!」貝爾的手指陷入肌膚,掐出了血。
「你……你生病了嗎?」何歡試探地走向他。
他水藍色的眼睛如貓眼一樣瞳孔放大,綻出凶光。
何歡戒慎的停住腳步,怕他攻擊她,但相反的,他飛快衝向牆壁,自殺似的以頭撞壁,一次又一次。
「你到底怎麼了?」看見他的舉動,何歡可以確定他能控制自己,就算痛苦也不會傷害旁人。
她走上前想幫他,他卻忽然跪在地上,雙手抱緊身軀。
何歡蹲下扳過他的身子,震驚地看見他的面孔扭曲——血液從貝爾的眼睛、耳朵、嘴巴里流了出來,他卻死咬着牙關不出一點聲音。
「你真的病了……」何歡驚心的說。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胸口,見他痛苦,她居然感同身受!
敲開診所的門,何歡攙扶着貝爾走進斐翠的視線中。「妳怎麼還和他搞在一起?」斐翠見到去而復返的貝爾,表情不是很愉快,畢竟他是個兇殘的罪犯!
「妳先看看他有什麼病!妳沒發現他現在情況很糟糕嗎?」何歡焦急的吼聲,引起斐翠的注意。
「他怎麼了?」斐翠神色一凝,合力與何歡將他抬入病床。
「我也不知道,他無緣無故吐血……」何歡着急的說。
斐翠脫掉貝爾的外衣,檢察他的身體。「心跳忽快忽慢……前面沒有傷,你幫我把他翻過來看看。」
現在是深夜,護士都下班了,何歡只好充當助手,將貝爾轉過身——露出他不肯讓人看見的後背。頓時,兩個女人都驚呆了!
「God……怎麼會這樣?」斐翠連連搖頭。
——無數的刀傷、槍傷,裂痕與煙頭燙出的疤痕,佈滿貝爾整個背部。不用計算他雙臂大大小小的針孔……只要看見他的背,就能想像他受過怎樣的傷害。何歡渾身發冷,眼眶發熱,腦海中浮現出害羞的貝爾純潔的面孔,那才是他的本性吧?原本的貝爾是那麼柔弱,如果沒受傷,他也許學不會冷漠與殘酷!
「歡歡,妳先出去。」斐翠面色嚴峻的推了推何歡。
「我不能幫妳嗎?」她想待到貝爾恢復意識。
「出去!妳會影響我的!」斐翠不由分說拉她到室外,按着她的肩膀說:「我檢查過後馬上告訴妳他的情況,妳先冷靜一下!」
何歡一個勁地搖頭,她靜不下來。那片背部的傷痕那麼駭人,隨便一道印在她身上就足夠她刻骨銘心了,承受那麼多傷害的貝爾,又經歷了怎樣揪心的痛楚?她無神的起身倒了杯水,潤潤乾澀的嗓子,然後在走道上走來走去,過了許久雙手仍在顫抖。
等斐翠走出來,何歡渙散的目光才恢復正常。「他究竟怎麼了?有沒有好一點了?」斐翠無力的搖頭。「我做過詳細的檢驗,他的體內有一種毒素,是被人長期注射的,我估計那是他組織做的。聽說飛鷹拿走了維羅納家族很重要的東西,要和現任的當家交換什麼,可能他想交換的就是這種毒的解藥。」
何歡不樂觀的說:「他如果有解藥不會不吃啊!」
「這說明他沒有得到解藥。」斐翠看着何歡臉上的慌亂問:「妳收留了他?」
「先別管這個。」何歡不喜歡她異樣的目光,彷佛在暗示貝爾是不被接受的異類——她更不該收留貝爾。
「怎麼能不管?他的懸賞金額又增加了,現在是一億美金,妳知道自己收留了一個通緝犯嗎?」
「一億?」何歡咋舌。
「沒錯!萬一被查到妳和通緝犯有牽連,跳進太平洋都洗不掉一身腥!」
「斐翠,妳家不是混黑的嗎?」怎麼比她這個良民顧慮還多。
「我家已經漂白了!妳擔心妳自己吧!」何歡不回話,越過斐翠走到貝爾的病床邊,俯視他入睡后的臉。
「他可能一個月毒發一次,每次都要像今天這樣!」斐翠站在門口,平淡的告訴何歡。「妳打算長期收留他嗎?」
「我不知道。」何歡雙手覆住臉,讓意識沉入黑暗中。可是,貝爾害羞的笑臉不斷在她腦中打轉……還有冷漠的他諷刺的表情……他一定被傷害過許多次了。何歡的胸口一陣陣疼痛,不想這個笑容諷刺的天使,變得更加憤世嫉俗。
昏蒙蒙的黑籠罩在他周圍,他看不見任何顏色與景象,暗無天日的囚牢裏沒有絲毫溫暖,他只有冰凍起所有知覺,讓自己變得如岩石一樣冷硬才能隔絕傷害……貝爾霍然睜開眼睛!黑暗的牢籠、冷硬的氣氛一一消散。他的氣息還有些凌亂,撐起身環顧四周,眼光瞥見沉睡在他身側的何歡。
她仍在他身邊?貝爾帶着意外看着何歡寧靜的面容。
剛才……他夢到了從前。他下床走到窗邊,看人世的景象。天空有雲,地上有樓房,街道漫長,他在光明的地方,不是在牢籠里——他已經逃出來了!
貝爾回過身,何歡的睡臉映進他感傷的心窩,心窩的縫隙處流入暖暖的情潮。她半個身子趴在床邊,睡得那麼甜。他踩着無聲的腳步,為她蓋好被子,蹲在一旁觀察她的反應。水藍色的眼變得柔和,貝爾情不自禁伸出手,撫了撫何歡的臉頰——好柔暖,像摸到了雲朵。
「呃……」何歡咕噥一聲,感應到什麼,皺了皺眉,雙眼依舊閉着。
貝爾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摸了她的臉蛋一次,渾身盈滿暖意。女孩子真是不可思議……柔軟且香甜,何歡更是特別,與他所遇到的女人都不同。當他凝視着她,以往的幽暗記憶,竟在她恬靜的容顏中一點一點的煙消雲散。
「貝爾……」何歡突然睜開眼,視線對上一雙晶燦的藍眼。
「你醒了?」
「妳一直在照顧我?」他低頭,答非所問。自己剛經歷過一次毒發,失去意識沒有反抗能力,她卻沒把他交給警察或敵人換取賞金。
「我和斐翠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正在發燒呢!」何歡的手撫上貝爾的額頭。「快躺下休息,你的燒還沒退!」
「沒必要。毒發過後,發燒是正常的。」貝爾沒有閃躲她的觸摸,認真地注視她眼底的關切,陌生的暖流再度流過他僵冷的心房。
「來,這是葯、這是溫水,乖乖吃下去。」何歡忙進忙出地準備藥水和毛巾。
她擦擦他一臉的薄汗,再強迫不怎麼合作的他吃藥。
「我們並不認識,妳這麼熱心照顧我,我也無法回報妳什麼。」貝爾的臉色有些慘白,像西洋油畫中略微病態的墮落貴族。
何歡拿着藥丸,端詳他耐人尋味的表情。「誰說我要你的回報?」
「不要我替妳殺人,不要我給妳報酬?」他冷笑。
她卻想替他掉淚。「我不需要你為我做壞事。如果你要報答我,以後替我多幫助別人,好嗎?」
貝爾一手按住心臟,胸口產生了以前沒有過的悸動。
何歡將葯放進他嘴中,手指擦過他的唇瓣——她愣了愣,有什麼東西經由接觸從他的唇傳到她心扉中。
「快和着水服下去。」她故作輕鬆地端起杯子抵住他的唇。
貝爾收斂所有敵意,順從她的指示。
「你說話還有點鼻音,是感冒,斐翠說這都是毒發引起的併發症。」何歡說得緩慢,以此掩飾內心的躁動。「你記得斐翠吧?」
「不記得,妳讓別人看過我了?」
「斐翠不是外人,她學醫的,而且她家以前是香港某大幫派,她不會對你的身分大驚小怪。斐翠答應我,下次你再毒發時,她會盡量幫你減輕疼痛。」
「下次……」貝爾震了震。他體內的毒連自己都束手無策,甚至絕望了,她想幫他嗎?「這解決不了問題。」他清楚自己的毒,只有蘇丹手中的解藥能徹底清除。
「是誰向你下這種毒的?」何歡的眉塌下。「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貝爾答不出來,被組織洗腦的他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只知一張眼便身在牢籠中……有人訓練他的求生技巧,可那些生存之道,卻是在互相殘殺中如何生存的方式。他能活到今天,都是靠着不斷成熟的殺戮技巧,然而控制他的人害怕他越來越強,於是對他下毒,藉以控制他,組織內許多殺手都是這樣,活得不像個人。
「你不想說就算了。」何歡看見貝爾眼底凝着一層陰暗。他經歷過的一定是些凄慘的事。
「妳叫何歡?」貝爾的聲音有些沙啞。何歡頓了頓,點點頭。「親戚朋友都叫我歡歡,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妳收留了我,即使只有幾個小時,我也會給妳帶來麻煩,妳知道嗎?」貝爾垂下眼睫,討厭自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貝爾。」何歡特意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驅散他的感傷。「你本來就是個大麻煩。」
貝爾一聽,呆了,分不清她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開玩笑。何歡明亮的雙眼,透出的笑意沒有絲毫嫌棄。他認真地注視了她許久,察覺到她並不厭惡他,慢慢地,他鬆了一口氣。她是除了凱文以外,第一個接受他的人……貝爾有着形容不出的欣悅之情。
「我這個麻煩會離妳遠遠的……如果妳希望。」
「不!」何歡的腦子裏全是貝爾身後的傷痕,她全身的細胞都被婦人之仁吞噬了。「我的生活剛好太平淡了,我需要麻煩來調節調節。」
「妳真可愛。」貝爾揚起嘴角。
可愛……是的,很多人誇獎她可愛,但從他嘴裏說出這句話,似乎更有價值。何歡目光不自在地游移着,不敢回視他。原本他才是她心中最可愛的人呀!
「那麼,我就暫時打擾妳了?」何歡凝視金光燦爛的貝爾,感覺自己像被陽光愛撫一般。
「嗯,隨你愛怎麼打擾。」
他的眼神停在她因說話而開闔的雙唇,胸膛深處發出一股騷動。
恍惚間,何歡的嘴唇碰上了什麼柔暖的東西。她瞇了瞇眼,有片刻的失神。等體內的熱氣一退,她才回過神來,猛然發現,貝爾正低頭親吻她的雙唇!
「啊?」她錯愕得目瞪口呆。
貝爾的手指潛入何歡的衣衫內,如彈琴一般遊走在她柔軟的肌膚上,使她渾身僵硬。
「妳不喜歡我碰妳?」察覺到她的僵硬,貝爾停頓了動作,嘴唇半含着她的唇瓣。
何歡無法思考,她的腦袋缺氧……他伏在她身上,那性感的姿態與聲調勾走她的魂魄。曾聽說過,有一種吸引在雌雄動物之間極具張力,何歡一直以為那是動物才有的情慾吸引力。如今在貝爾身邊,她逐漸了解,他能激發她的情慾。貝爾自動忽略她迷惑的臉,不等她整頓思緒,含住她的唇,長驅直入,本能的索取。
何歡感覺如身在火爐……然而窗外的天空,是濃雲一片,太陽根本沒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