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色微曦,晨光將現未現,太陽還浮沉在地平線,而月亮尚半掛在漸漸泛白的天際。往往這個時候,大多人打着鼾,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江紅香卻已穿戴整齊,忙着下廚,開鍋燒水了。

院子裏有個很大的水缸,裏面的水都是昨兒個傍晚,她和大妹、二妹一起挑回來的,三個人共來回三趟,才把水缸裝滿。

車輞村多是鹽鹼地,表面許多水坑水窪,打井容易,卻難有好井,井水總是又澀又咸,根本無法飲用。還好村口有條小溪,只是來回一趟頗費時間。

比較富裕的家庭都會多捐點錢給村子裏的祠堂,村長才允許使用祠堂外的那口百年老井。那口老井水質甘美,用這水炊出來的米飯就是香!可惜,江家沒有這樣的條件,他們連飯都快沒得吃了,哪來的閑錢捐給祠堂?

所以,他們只好自己去村外挑水。

江紅香八歲的時候就學會擔水了。剛開始她只能用小水桶,一趟一趟地往回拎,常常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才能灌滿一整個水缸。年齡稍大些,她就用小扁擔,兩頭掛着兩隻小水桶,只要半天的時間就可以灌滿水缸了,但柔嫩的肩膀卻被扁擔磨得血肉模糊,在夜裏痛得睡不着覺,第二天還是得照樣幹活,養雞養豬、放牧牛羊,第三天,肩上的傷還沒好,她又得擔上扁擔去挑水。

年復一年,周而復始,直到大妹八歲了,她終於有了第一個幫手,等到二妹也八歲時,她有了第二個幫手。

娘常說她們姊妹命苦,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投胎到江家,挨餓受凍不說,賭博成癮的父親還有嚴重的「重男輕女」觀念,娘被爹逼着生了好幾胎,江紅香前面還有兩個女嬰,都被狠心的爹溺死了,她們姊妹三個,是娘拚死拚活才保住的,直到生小弟的那天,娘孱弱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小弟剛落了地,娘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和妹妹們哭得死去活來,沒有良心的爹卻捧着剛出生的弟弟,又哭又笑地直呼道:「天佑我江家,我老江終於有后了!」

從那一刻起,她恨她爹,非常強烈地恨着。

自此之後,除非必要,否則她很少跟她爹說話。

江紅香甩了甩頭,拉回思緒。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老是失神,難道是因為小弟最近生病,一直不見好轉,她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照顧他,所以操勞過度了?

江紅香嘆口氣,用葫蘆瓢把水舀進大鐵鍋里,盛了八分滿后,蓋上鍋蓋,蹲下身子,點燃一束乾草塞進爐灶里,柴禾燒起來后,她又再搧了一會兒,直到爐灶里的火旺了起來,她才起身往後院走去。

後院有一個小小的雞圈,江紅香把飼料撒進雞圈,拾起雞窩裏的雞蛋,小心地放在兜里,這可不是給她家人吃的,是留着要賣的。

原有的牛羊都被她爹賣了拿去還債,到現在爹還是不知悔改,原本以為有了弟弟爹會收斂些,哪知他是照賭不誤,家裏能賣的都賣了,接下來還可以賣什麼?賣人嗎?

江紅香冷笑一聲,她爹可沒那個膽!這一點,她還是相信的。

她走回廚房,鍋里的水快開了。她把雞蛋放好,打算去房裏叫兩個妹妹起身梳洗,今天還有好多的活要做,昨天剛從王大戶家裏拿回來一大堆衣服要洗,她還有綉件要做,不拚命幹活的話,他們一家人下個月就只能等着餓死。

「小玉、小雪,大姊把洗臉水燒好了,快起來吧。」

兩個妹妹很乖巧地沒有賴床,穿好衣服、梳洗完畢就去廚房幫忙。

江紅香坐到弟弟的床前,他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她只覺心口一痛,輕輕撫摸着弟弟的小臉,喃喃道:「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這時候,大妹小玉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來。

「大姊,給小弟擦擦身子吧。」

「嗯,妳放着吧!」

「大姊,我幫妳。小雪正在廚房裏做飯,我們兩個一起做的話,會快一點,忙完了,正好吃飯。」

江紅香又是一陣鼻酸,兩個妹妹年紀雖然還小,卻如此懂事,她一方面覺得安慰,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她們,如果她這個大姊稍微爭氣些,弟弟妹妹就不必跟着吃苦了!

她抬起頭,忍住淚水,淡淡地笑着說:「好,我們一起做。」

給弟弟擦完身子,又把熱過的葯給他吃,安頓好一切,姊妹倆正要去廚房吃飯時,她們的爹—一夜未歸的江大迎面走進房來,喝得醉醺醺的,滿口胡話,還唱起下流的小曲。

「俏冤家,想煞我,今日方來到。喜孜孜,連衣兒摟抱着,妳渾身上下都堆俏。摟一摟愁都散,抱一抱悶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兒也是好。」

他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小玉趕緊跑過去扶住他。

「爹,你小心點。」

江老爹瞇着醉眼,胡亂說道:「哎喲,我的乖寶貝兒,瞧妳這俏的,大爺我有錢,今兒個我雖又栽在胡大黑那老毒蟲手裏,可巷底的柳大娘人真好,見我沒錢,塞了好些錢給我,那肥婆成日瞧着,還真不知道她如此心善……」

江紅香眉一皺,拉過大妹護在身後,任她爹一頭倒睡在地上。

「盡說些混帳話,找女人找到親生女兒身上來了,別管他!」

江紅玉一怔,抬頭看着大姊的臉,大姊一向溫柔堅韌的,她從來沒看過她如此冷漠的樣子。

「可是……」地又冷又濕,爹這樣會生病的。江紅玉為難地看看爹,再看看一臉鐵青的大姊。

「走吧。」說完,江紅香頭也不回地硬將大妹拉走。

事情發生的時候,江紅香簡直是一頭霧水、不可置信。

她試圖冷靜下來,可柳媽媽雙手扠在水桶腰上,塗得血紅的大嘴一開一闔,劈哩啦,一句話都不讓她多問。

「江紅香,老娘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妳妹妹要是不做我的乾女兒,妳爹就等着去祠堂挨揍吧,村長最恨妳爹那種人了,狂賭濫嫖,四處欠錢不還,看這下還不打死他!」

「隨便。」江紅香冷着一張臉扔出這麼一句話,懶得多說。

「妳也知道妳爹那把爛骨頭禁不得打,妳就乖乖地讓我帶走妳妹妹……什、什麼?妳說什麼?」柳媽媽自顧自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雙眼吊得老高。

「我說隨便。」江紅香繼續用洗衣槌捶打衣物。「妳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看是想把我爹拖到祠堂還是衙門,隨妳便。」

「不要啊,女兒,妳救救爹,我是一時胡塗啊!不,我是被這肥婆害的……哎喲……」江老爹一聲慘叫,被柳媽媽的手下用力推了一下,差點跌倒。

柳媽媽怒極了,隨手就給江老爹一個耳光。

「你這老不死的,敢罵我肥婆?嫖了我的姑娘、拿了我的錢還不認帳,現在還敢罵我?」柳媽媽把手中拿着的賣身契,用力地貼到江老爹的臉上。「你看清楚了,這上面可是簽著你的大名,留了你的指印,想抵賴?門都沒有!也不打聽打聽我柳媽媽是什麼人」

「老鴇。」江紅香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妳!」

柳媽媽惱羞成怒,眼看一個巴掌就要揮過去,但江紅香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腳蝦,她把洗衣槌一甩,髒水濺了柳媽媽一身。

「啊啊啊,妳這個小賤人,弄壞了我的絲綢衣裳,妳賠得起嗎?」柳媽媽尖叫着往後退,拉尖嗓子吼道:「你們這幫奴才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她綁起來?」

兩個打手立刻上前,使出蠻力架住江紅香。

就算如此,江紅香的嘴巴還是不饒人。「柳肥婆,妳強買強賣,賺這種黑心錢,也不怕天打雷劈!」

江老爹雖是個賭蟲,但還真的沒想過要賣女兒。

「妳這個老娼婦,趁着我喝醉酒,騙我畫了押,我江大再窮,也不會賣女兒,我、我跟妳拚了!」他努力想要掙開打手的箝制,無奈年老體弱,被人家使力一推,便一下子撲倒在泥濘里,吃了滿嘴泥。

「你少在那邊做戲了!」江紅香一點都不同情她爹。「如果不是你,我們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江紅香轉向一臉洋洋得意的柳媽媽,不滿地問道:「妳到底想怎樣?」

「當然是把妳小妹帶回家做我的乾女兒。」不然還能怎樣?她柳媽媽是開妓戶的,可不是開善堂的,沒那麼多善心可以隨處發。

「我若是不答應呢?」江紅香挑着眉問道。

柳媽媽揚揚手中的賣身契。

「老娘有這個,妳也不可能時時跟在妳妹妹身邊,總歸一句,她是我的女兒了,我愛什麼時候帶走她,也沒人敢管。」

言下之意就是她會派人盯着她們,只要一逮到小妹落單,他們就會把人帶走。

江紅香心一冷,思索片刻后說道:「要帶就帶我走吧。」

「哈哈!」柳媽媽很誇張地笑了兩聲。「妳當我為什麼要妳小妹?因為她年紀小,琴棋書畫只要教個兩年,十四、五歲的時候,找個人幫她梳妝打扮一下,就能賣個好價錢。至於妳?哈」

「我不需要妳培養,馬上就可以賣錢。」江紅香不因為對方嘲笑的話語而感到尷尬,反倒落落大方得很。「而且,我也不過剛滿十九歲……」

「剛滿十九歲?」柳媽媽笑得更誇張了。「我的女兒們過了十九歲已經是人老珠黃了,妳還當自己是寶啊?」

江紅香咬着牙。「我若能給妳拉到一個有錢的大戶,妳就讓我頂替我妹妹,不過,只要還完了我爹欠妳的錢,妳就要放我走。」

「若是不成呢?」柳媽媽的小眼射出貪婪的光芒。

「若是不成,我不但把我爹跟妳借的錢都還妳,還自願替妳接客,一分不取,全讓妳抽成,但妳得放過我妹妹。」

柳媽媽沉思了片刻。反正江老頭改不了死性,她還是有機會騙到小妹的賣身契,倒不如先答應江紅香,反正怎麼算她都是賺,不可能虧本。

「成,就照妳說的辦。」柳媽媽樂得眉開眼笑。

「慢着,柳媽媽是不是該先把我小妹的賣身契給燒了,我們重新立一份新的契約?」

「那是那是。」柳媽媽一面笑,一面在心裏嘀咕,這江紅香還真不好對付!

回家的路程,總是那麼快。

因為心情不同,就算趕路,也是種愉快。

一個多月後,風塵僕僕的雷閭泰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山西榆次縣車輞村,同鄉友人思及他沒有家人,爭着要請他回家同住,不過卻被他婉拒了。

朋友們拿他沒辦法,拉着他非要請他大吃一頓,雷閭泰推卻不了,只得答應。

「來來來,雷爺多年沒回家了,村裡變化很大吧?」

「是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雷閭泰應道。一路上所見所聞,確實和十多年前的模樣大不相同。

以前的車輞村又小又窮,可是現在,整齊的樓院鱗次櫛比,村子的範圍也比以前大好多。

「車輞村的土質不好,種不出莊稼,有體力的漢子都想辦法出外謀生,跑商隊、做小生意的都不少,不少人還真賺了錢,寄回家來,家家戶戶都蓋起樓院,有閑錢就捐給祠堂,修路造橋,也算為村裡盡份心力。」其中一個同鄉解釋道。

雷閭泰跟着大家在巷弄里七彎八拐。

這是一條緊挨着土地廟的巷弄,算是車輞村的中心地帶,車輞村的祠堂也在此,能住在這裏的,都是村子裏的大戶,村裡幾家不錯的酒樓也都開在這裏。

快到巷底時,雷閭泰瞥了左側人家一眼。

那戶人家的朱漆大門敞開,高高的門楣上掛着大紅燈籠,院子裏燈火通明,傳出鶯歌笑語聲,夜風中還夾着一縷粉香。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雷閭泰自然知道那裏就是妓戶。

同鄉善於察言觀色,立刻隨着雷閭泰的視線看過去。

「瞧我這沒記性的。」拍拍腦袋,幾個人立刻拽着雷閭泰轉個方向。「走!最好吃的菜,當然是在女人的懷裏,我們幾個舟車勞頓,是該找個軟玉溫香的婆娘,好好犒賞犒賞自己。」

雷閭泰挑高濃眉,曉得他們是誤會了,但他也不會假清高到拒絕他們的好意,反正他也確實有些日子沒碰女人了。

妓戶門前倚着兩個女人,身子有點瘦,眼珠泛黃、臉色蒼白,眼見有位同鄉等不及就要上前摟抱,雷閭泰隨即擋住他的手。「裏面有的是姑娘,進去再挑。」

眼前這兩個女人一看就是有病纏身,無論多少胭脂都掩不住病態,但他還是從懷裏掏出兩錠銀子,拋給她們。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兩個女人滿臉感激地接下銀子。

「我們進去吧。」雷閭泰拍拍幾位同鄉的肩膀。

大家也有點不好意思,「到了這裏,怎可讓雷爺出錢?」

「哪裏的話,雷某可也是車輞村的人。」雷閭泰豪爽一笑。「是兄弟,就別在意這些小事。」

「那是那是。我們應該在榆次縣城裏先快活一晚的,那裏的花娘可比車輞村的妓女漂亮多了,城裏的花樓也多,不像這裏,就柳媽媽的閨女多,只不過地方小,雷兄什麼大世面沒見過,這次可要委屈你了。」

雷閭泰擺擺手,不在意地回道:「兄弟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好啦,大家都別多說了。進去、進去!」

幾個人說著,就大步跨過高檻,走進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

「哎喲,大爺們快請進,看樣子,是剛回老家吧?」穿金戴銀的柳媽媽一路揮着香巾絲帕迎上來。她可老早就在二樓的長廊上看到這幾個大爺,瞧他們腰包鼓鼓,包準是賺了大錢回鄉的生意人。

「爺兒們今兒個可是來對了,媽媽最近又認了幾個閨女,粉嫩得像朵花兒似的,包大爺們見了就銷魂!」

柳媽媽熱情地把幾個人帶到廳堂里,廳堂中央擺着幾張大大的紅木圓桌,七、八個衣着暴露的姑娘圍坐在桌旁,還有兩、三位正被灌酒的客人,角落裏或坐或站着幾對男女,摟抱在一起糾纏嬉鬧,女人的嬌笑聲和俗氣的脂粉味瀰漫整個廳堂。

「要間雅室,最好的酒菜,當然,也要最好的姑娘。」

柳媽媽一聽要求,就知道這幾位是散錢的凱子爺,怎麼能不心花怒放,連聲答應着,「爺兒們儘管放心,媽媽這裏還有兩個沒破瓜的姑娘,樣貌可是萬里挑一呢……」

「我們要有經驗的。」雷閭泰淡然打斷她的話。「只要沒病,長得清秀就可以。」

他就算是嫖,也還是有點原則。男人控制不住自己,每過一段時間就要發泄一次,這是沒辦法的事,但他一不碰良家婦女,二不碰處子,這麼多年,他始終堅守着這個原則,沒有一次破例。

「雷兄,這可是難得的好事,你幹麼推拒?」同鄉不解地問道。

雷閭泰笑着回道:「黃花閨女沒經驗,睡起來麻煩,也沒什麼樂趣,我不喜歡。」

「說得也對。那柳媽媽就這樣,給我們每人找個好點的姑娘就行,伺候好爺兒們,大大有賞。」

「哎,沒問題!」柳媽媽答得爽快。「爺兒們請先稍坐,媽媽這就去張羅。」

柳媽媽如一陣風般旋出雅室,還沒走幾步,眼前突然竄出一道身影。

「喝!嚇死我了!」柳媽媽瞪着眼前的人,沒好氣地罵,「江紅香,妳瞎眼了?突然擋在老娘面前幹什麼?」

「讓我去。」江紅香看看雅室的紅木門,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嘖,人家不要沒破瓜的閨女,妳閃一邊去,我還要去張羅呢!」

柳媽媽一把把江紅香推到一邊,她卻又再次擋住柳媽媽的去路。

「那幾個是大戶,讓我去。」

柳媽媽沒好氣地冷笑一聲,「妳還真以為妳能贏我?妳也不照照鏡子?」說完,她沒好氣地扭着肥屁股走了。

江紅香瞪着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里,回頭又看看雅室的門,抿抿唇,她決定豁出去了。

下定決心后,她走到雅室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整整身上的衣物,覺得一切都準備妥當后,她伸手推開了門。

「小女子叫紅香,被媽媽安排過來伺候爺兒們,若有伺候不周的地方,還望爺兒們海涵。」

她的心臟卜通卜通地亂跳,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她緊張得全身都快麻痹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也不敢抬起頭來亂看,只能僵在原地,等待指示行事。

她……是不是太莽撞了?

也不知道這些男人是做什麼的,就一古腦地衝進來……

正當江紅香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房裏幾個男人已把她上下打量了個清楚,尤其是坐在正中間的雷閭泰。

她剛好正對着他,雖然螓首低垂,仍可隱約瞧見她的樣貌。她穿着一襲火紅軟紗,非常透明,裏面是鮮紅色、鏤芙蓉花金線的水緞裹裙,纖細的柳腰上束着寬幅的緞帶,在腰側打了一個結,拖曳到地。

她的身段窈窕美好,裸露的粉肩線條優美,粉嫩的肌膚似雪般白皙光滑,長發如黑緞般披瀉在身後,直垂至大腿,只有在雪白的額間點着一抹胭脂,使得她嬌小的臉蛋無端添得幾分嫵媚。

說起來,她不算國色天香,但越看越有韻味,尤其是她紅嫩的小嘴,微微嘟翹,上厚下薄,生來就是讓男人親吻的。還有那垂斂的長睫,根根分明、又卷又翹,她有些惶恐的微掀羽睫,讓他乍然看清她瞳亮的水眸,視線相接之處,心口猛地一撞,兩人頓時間都微感酥麻。

我是怎麼了?雷閭泰默默垂眸,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震撼感到不解。

剛剛那是什麼感覺?她悄悄用手撫上胸口,再不敢瞧他。

房裏有片刻的靜默,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姑娘好樣貌,今年多大了?」

柳媽媽叮囑過,千萬不能說出她的真實年齡。

江紅香微微作個揖,柔聲回道:「回大爺的話,小女子今年剛滿十六。」

「怎麼只有妳一個?妳一個可伺候不來我們五個人啊!」

幾個男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雷閭泰微微皺起眉頭,沒有笑容。

江紅香掀起長長的睫毛,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頭又是一驚。

這漢子可真壯!

他皮膚黝黑,寬肩闊背,坐着就比旁人都高出一個頭。他有一雙霸道的濃眉,黑眸炯炯有神,鼻樑似刀削,又高又挺,嘴唇稍大,厚薄適中,下巴方硬,黑髮濃密,嫌費事似的紮成一條外族的粗辮。這辮子有點像東北女真韃子的髮辮,不過他沒有把前面半個腦殼剃光罷了。

別人調笑她,他卻斂着一張臉,似乎有些不悅。

他正經八百的態度,不像其它幾個人,在眾多嫖客里,似乎算得上一個好人。

江紅香直起身,嬌俏地回道:「大爺們別急,有的是姑娘伺候,紅香不過是被打發來,先跟大爺們說幾句話解解悶的。」

「呦,這小嘴甜的。來,到爺身邊來坐着。」

江紅香不是傻瓜,知道如果自己乖乖過去,免不了要被人上下其手,她靈機一動,嬌笑兩聲,「爺先別急,酒菜都還沒上來,紅香先唱兩段小曲兒可好?」

雷閭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低聲道:「妳唱,我好久沒聽小曲了,唱的好,爺有賞。」

雷閭泰這麼一說,其它人自然不好意思再拉江紅香到身邊坐。

「對啊,紅香姑娘,這位雷爺在外面闖蕩十幾年了,什麼曲兒沒聽過,妳可要使出看家本領了!」

江紅香抿唇一笑,「爺兒們放心,紅香自然不敢怠慢。」

幸好平常三不五時聽到爹唱那些下里巴人、不入流的曲兒,自己也記得些,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幫爺兒們。

她玉指微挑,紅唇輕啟。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再一會無人也,羅帶兒隨你解……」

她的嗓音嬌嫩婉轉,惹得幾個男人連連拍手叫好。

「好,小奴兒妳繼續唱啊!」

江紅香再偷瞄了幾眼坐在中間的男人,只見他一雙深沉黑目正緊緊盯着她,她心口一顫,害羞得趕緊轉開視線,張唇繼續唱道:「俊親親,奴愛你風情俏。動我心、遂我意,才與你相交。誰知你膽大就是活強盜,不管好和歹,進門就摟抱着,撞見個人來也。親親,教我怎麼好。」

「好好好,這小俏奴,哪裏學的淫曲兒,鬧得爺們心頭痒痒。」

「怎麼酒還沒來?我非要這丫頭含着嘴兒喂我不可!」

「呃……咳!咳!」有人拉了拉這說話不檢點的人的衣角,示意他看向雷閭泰。

這人一看,不得了!

雷爺緊盯着這個小娼婦,眼珠子都要冒出火來了,一看就是被勾得動了慾念,怪不得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原來是看上這小娼婦了!

兩人心裏有數的對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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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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