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華箏在走到城門外頭時突然停住了步伐,她側身站在一顆榕樹旁,抬手輕輕掠開濃密的樹枝,藉由葉片的縫隙觀察城門外官兵們的一舉一動。

她發現駐守城門的官兵不但比以往多了兩倍人力,而且連穿着官袍的官爺都親自坐鎮,可見他們上次失敗的事情,在這段期間一定是傳遍整個京城,而且官方似乎確信他們還會再回來,所以才會嚴加看管城門,嚴密控制進出城的百姓。

華箏英氣的眉宇輕輕擰緊,雖然他們在路上已經換下了黑衣勁裝,改成一身平凡百姓的衣着,不過關震身上負傷卻是事實,而她向來又極少露面,這樣惹人懷疑的身分實在讓她很難去冒這個風險,自投羅網。

她抿著朱唇,因為棘手的問題正在眼前,而她又無法想出解決的對策,所以感到相當困擾。

關震撫著隱隱作疼的胸口,從她身後引頸探頭,他看見她凝重的表情,也看見城門的官兵一個個武裝戒備的姿態,輕鬆自若的在她耳邊小聲地說:“看來咱們行跡敗露一事,已經鬧得整個京城人心惶惶了。”

華箏只是給了他一記白眼,因為這種事不需要他明說,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整個京城彷彿被濃密的塵埃給籠罩一樣,讓人有種窒礙難行的壓力。

關震在接收到她送來的白眼后,不以為意的微笑,爾後又看向那嚴密管控的唯一城門,黑眸一溜轉,索性站出榕樹後面,坦蕩蕩的說:“走吧,該進城了。”

華箏睜圓了杏眼,錯愕的看着他的舉動,壓低聲音斥問:“你做什麼?”

“別露出一張做賊心虛的表情,咱們只不過是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好緊張的。”他話一說完,立刻牽起她的手大方的往城門方向走去。

華箏當場傻眼,她想阻止他膽大妄為的舉動,卻怎麼也拉不住他的步伐。

“不行,關震,等等”

當關震拉着華箏走出榕樹後面時,剛好被一個官兵給瞧見,官兵見他們拖拖拉拉的走過來,行跡相當可疑,立刻向上稟報。沒一會兒,一位看似官位頗高的官爺馬上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很快的朝他們走了過來。

“站住!”五品官位的李信一身褔態,昂首闊步的走到一男一女的面前,傲慢的眼神輕佻的審視他們,隨後以粗厚的聲音懶懶的命令道:“是什麼人,自個兒報上身分來。”

關震率先向官爺行鞠躬澧,臉上並且露出諂媚的笑容,識趣的展現謙卑的態度。“官爺,小的是住在慈湖旁的小老百姓,名叫關震,您忘了嗎?”

李信半睜着眼不屑的打量眼前面容姣好的男子,原本沒啥印象的他腦海里剛好自動的浮現一個名字,讓他厚厚的嘴巴懶洋洋的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喔,我記得你,你就是成天為了一個生病的妹妹四處掙錢的關震是吧?”

“是啊,是啊,就是小的。”關震傻笑的附和官爺的話,由此可見他在城裏的名聲還不差,可算是家喻戶曉的角色。

李信在得到其中一位進城者的身分之後,回頭對衛兵揮手表示沒有問題,然後目光又瞟向關震身後的女人。女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她站在五品官差面前還不懂得識時務的高傲態度,更是令他懷疑。

“關震,這位是你的朋友嗎?”李信指著華箏詢問。

關震回頭看了華箏一眼,只是給她一個笑容,很快的又轉過身子面對官爺,“回官爺的話,這是小的從外地找來的大夫,聽說醫術精湛,有口皆碑,所以請她入城來幫小的看看關雲的病況。”

華箏因為他的答覆而不滿的擰起了眉;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她是大夫?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最痛恨的身分就是大夫嗎?

她在一旁牙痒痒地瞪視他,對於他所捏造的身分,她實在很想反駁,偏偏他與李信的關係似乎不錯,讓她無法在此時有任何駁斥的機會,因為那隻會惹來旁人的質疑,而且還可能讓他們的身分泄了底,所以她只能握緊拳頭,恨恨的將這番羞辱給記了下來。

李信似乎接受了關震的解釋,而且還自動為眼前不尋常的事情做了一番解釋,“原來姑娘是外地來的有名大夫,難怪我覺得面孔生疏,一點也不像是咱們京城裏的人。只是想不到這麼美的一個姑娘竟然還擁有高超的醫術,真是不簡單。”

關震見李信流露出貪財好色的本性,不禁在心裏大肆嘲諷。“官爺若喜歡,改明兒您府上有人有需要時,小的一定幫您請大夫進城來,如何?”

李信聞言,一張肥肉橫生的笑臉當場凍住,“呸呸呸,你咒我啊?”

“不不,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以為”

“算了算了,真是亂七八糟。”李信早領教過關震那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力,所以也沒問工夫跟這小子玩口舌之辯,索性揮了揮手,懶得與他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關震仍是一臉謙虛的傻笑着,“小的口拙,還請官爺恕罪。”

李信本來想要交代官兵為他們開城門的,不過當他注意到關震額際冒出薄汗時,目光又開始打量着他,“你怎麼了?怎麼瞧你臉色蒼白、氣色不好,而且在涼爽的氣候里竟然也能流了一身汗?”

關震心頭凜了一下,沒一會兒隨即露出心虛的笑臉,附和李信的話自嘲道:“大概是趕路太累了,沒啥體力,所以精神也不太好。”

“是嗎?”李信笑笑的拍拍關震結實的胸口,舉止間像是前輩予以打氣的親密,“瞧你這麼年輕就體虛喊累,當心你將來的妻子嫌你體力不行喲!”他毫不留情的使勁捶打,想試試關震的體能究竟有多差。

關震被李信這幾拳捶到幾乎岔氣,遑論他身上的傷勢才剛復元,這一捶,幾乎捶掉了他半條小命。

他咬着牙,拚命用內力抵住李信的蠻力,感覺到胸口的燒灼感已經從傷口處蔓延開來,雖然痛到頭皮發麻,不過他仍是繼續保持微笑,苦哈哈地應付道:“呵呵,官爺真愛開小的玩笑,小的身無分文,哪可能討得到老婆嘛?!不像官爺您好褔氣,聽說不久前官爺又看中了哪家千金小姐,準備迎妾了不是?”

“去去,誰要你多嘴了,趕緊帶你的大夫回去看關雲吧。”李信粗魯的推了關震一把,將他們推向了城門的關卡處。

“是,小的離開了。”關震帶著蒼白的笑容在心裏吁了口氣,一隻手不自覺的撫著微疼的胸口,趕緊拉着華箏的手離開。

華箏在一旁看出關震額際滑落一滴汗珠,目光下移,剛好瞧見他撫胸的動作,她沒敢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看着他撐過這一段,並且配合他的腳步離開此地。

李信卻在他們轉身離開之際,對他們的背影感到眼熟,一對濃眉不由得蹙了起來。

關震步伐維艱,女子神情冷淡,兩人的巧合出現讓他萌生了質疑。

李信直覺地開口喊住了他們,“關震,等等。”兩人因為官爺的一句命令驀地停下腳步,華箏偷偷的看向關震,等待他的反應。

關震則是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揚起了傻氣的笑容回頭望向官爺,“官爺還有何吩咐嗎?”

關震從容不迫的言行舉止很快的排除李信腦海里的質感,改口詢問道:“前不久有一對男女盜賊闖入玄武府準備行竊,兩人行動失敗后,其中一名男子中了鄭將軍一劍,負傷逃出城外,不知你在外頭可否見過類似可疑的男女?”官爺從一旁拿出一幅圖,遞到他們面前。

華箏因為畫裏的人神韻極為類似自己而倉皇的別開臉去,深怕官爺拿它來與自己比對一番,若是認出相似之處,只怕不單單是她的身分被發現,還有她隱藏許久的秘密都可能會被挖掘出來,那可不妥。

一旁的關震卻是神態自若的傾身仔細打量,他一會兒撫腮蹙眉,一會兒撓耳撇嘴,最後只是搖搖頭,微笑的說:“沒有,沒見過。”“你確定?”李信懷疑地再問一次。

“官爺,小的要是見過,豈會放過爭取懸賞獎金的機會?”關震平靜的表情絲毫察覺不出破綻,讓人很難對他產生懷疑。

“說得也是。”李信看着關震,不再有任何質疑,立刻揮了揮手,“去吧,去吧。”關震笑笑的作揖之後,又繼續邁步往城裏走去。

走在一旁的華箏不得不佩服他的反應能力及巧言善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因為他的聰穎而讚嘆不已。

◆◆◆

無邊無際的天空,佈滿黃昏的漸層色彩,彷彿覆蓋上一層紡紗一般,在橘黃色的夕陽沉落之後,換上神秘的黑紗。

一輪明月在昏暗的天空中逐漸綻放它的獨特光彩,取代太陽的地位,佔領整個空曠的天際。

關震與華箏兩人趁著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之前,加快步伐趕到目的地。

“我家快到了,只要走完這條路就可看見。”關震回頭對華箏說明,臉上的笑容因為目標的逼近更是綻放開來,右手也在離開市集時多了一隻土雞,這是他特地提回家加菜的。

華箏自從入了城門之後就更沉默了,連吭聲應答都沒有,只是板著一張臉,隨著關震的步伐一路走來,就連眼神也不曾改變原本的冰冷。

關震與她相反,彷彿愈是快要到家門口,他的心情就愈亢奮,連步伐都變得輕盈如飛,完全不像是重傷初愈的人。

“對了,”關震突然想到件事,連忙交代著,“等會若是見到了雲兒,我希望你能替我隱瞞受傷的事,因為我不想讓雲兒擔心,所以”

華箏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了解,我不會說的。”得到她的允諾后,關震更是漾開陽光般的笑容,深深的酒窩陷在他的兩頰,感覺像個孩子一樣充滿朝氣,讓人很難不被他的笑容所迷惑。

三步並成兩步的輕快步伐在來到一處小木屋時,立刻停頓下來,一張溢滿思念與牽挂的臉莞爾一笑,隨後朝着屋裏大聲呼喚:“雲兒,我回來了。”

不一會兒,小木屋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形柔弱的女子從門扇後面慢慢的探出臉來,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的望了望。

“哥哥?”關雲聽聲辨人的問,“是哥哥嗎?”

關震很快的將籬笆柵門打開,跑到關雲的面前。“是我,我回來了。”

關雲蒼白的臉蛋因為瞧見哥哥的身影而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快快的跨出門檻迎接久日不見的哥哥。“哥哥,你終於回來了。”關震傻笑的搔了搔頭,動作極為孩子氣。

“不好意思,這些日子事情多,所以離開了幾天。”關震注意到關雲的氣色不甚良好,感覺似乎又比上次看到時蒼白許多。“你近日覺得如何?胸口還有沒有疼痛的感覺?”

關雲骨瘦如柴的小手因為一陣不適而輕撫著胸口,咳了幾聲后,趕緊抬起一張無力的笑容,讓哥哥放心。“咳咳,很好……我很好。”

關震知道她是在強撐,所以也沒有拆穿她,只是配合的裝作若無其事,拍拍她冰涼的面頰,“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多了。”

關雲低頭淺笑,這時注意到哥哥手中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不解地問:“哥哥手中提的是啥玩意?”

關震經雲兒這麼一提醒,這才突然想起他還提着一隻土雞,趕忙提起來向雲兒得意的說:“這就是江大嬸答應要送給咱們做為抵消工錢的土雞,你瞧它一雙結實有力的雙腿,我今兒個可是花了大半體力才把它追到手,待我到廚房裏把它給處理完后,不好好的對它啃上十幾口再用力咽下腹,我絕不甘心。”不過回想起上午為了挑選這隻雞而追得滿頭汗,倒真是差點累倒了他,尤其是在他胸口的傷尚未痊癒時,更是狼狽極了。

華箏在一旁看着他表情、動作誇大的說明著,宛如對手中的土雞懷有深仇大恨似的,嘴角不自覺也揚起了淡淡的笑。

關雲只把哥哥的抱怨當成逗她開心的玩笑話,逕自咯咯的笑個不停,銅鈴般的笑聲迴響在夜空底下,為這寧靜的夜晚添了一股活力。

哥哥就像是她的開心果,總是不斷的逗她開心,只要與哥哥在一起,她就可以永遠無牽無掛地歡笑,一點也不會因為疼痛而蹙眉,所有不安的感覺也會在哥哥強壯的雙臂保護下,轉化成一種舒服的安全感。

不過關雲微笑的表情在抬眸看見哥哥身後的陌生人時,不由得斂了一些,一雙怯生生的雙瞳瞄了對方几眼后,身子往哥哥的身後縮了一些。

“哥哥,她是?”關雲輕輕扯著哥哥的衣角詢問。

關震回頭看了始終不發一語的華箏,隨後掬起笑顏為雲兒解釋,“她是華箏,是哥哥最近在外頭認識的朋友,哥哥外出的這幾天都是她在照顧哥哥,所以回來時不忘請她到家裏坐坐,禮尚往來嘛!”

“原來如此……”關雲點頭表示了解,只見那黑黝黝的瞳眸再次怯怯的看了對方一眼后,立刻揚起甜美的笑顏,不吝嗇地對哥哥的朋友釋出友誼,“你好,我叫關雲,初次見面。”

華箏看着關雲那一張蒼白的臉,還有那一副形銷骨立的身架,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疼痛。

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呀!想不到年紀輕輕就被病魔纏上身,而且還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樣的女孩實在可憐。

關雲知道哥哥從不帶朋友回家,這次會帶華姑娘回來,其中的意義一定非凡。

“華姑娘到屋子裏坐吧,咱們屋子雖破,但至少還端得出茶水,一塊進來休息一下如何?”關雲開心的招呼著,臉上的表情就像多了個親人一樣欣喜不已。

“甭拘禮了,我馬上就要離開。”華箏雖然態度冷淡,眼眸卻是自然的流露出善意的回應。

關雲只是淺笑,直覺就是喜歡華姑娘,所以勇氣更是促使她忍不住多嘴地挽留,“華姑娘何不留下一塊用膳呢?我哥哥烤雞的手藝可是無人能比的喲!”

“這……”華箏沒料到關雲竟然會開口邀請她,讓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該如何拒絕?

“這些日子哥哥一定添了你不少麻煩,就讓哥哥表現他的廚藝,讓哥哥有回報的機會,相信哥哥也一定會很希望你留下來的,對不對啊,哥哥?”關雲甜笑的看向哥哥,剛好捕捉到哥哥凝視華姑娘時不同以往的目光,讓她有些怔愣,“哥哥?”她又喊了一次,卻因為哥哥恍惚的表情而笑了起來。

關震不好意思自己失神的表情被雲兒發現,一陣臊紅掩上了他厚厚的臉皮,教他睇了她這鬼靈精一眼,“你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情了?”

“因為哥哥誠意不夠,所以我這個當妹妹的自然要代兄表現熱絡啰!況且天色已晚,附近又沒什麼客棧,總不能要華姑娘一人露宿在外吧?”她瞪了哥哥一眼后,蒼白的臉又極力的展露笑顏表示竭誠歡迎,“華姑娘就留下來吧,只留一宿,嗯?”

華箏為難的輕蹙秀眉,對這突然的邀約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當她看向關震尋求援助時,剛好對上他注視的黑眸。

關震自然是順應妹妹的話,微笑的邀請道:“反正時候也不早了,就留下來吧!”

華箏睜圓了眼,她沒想到關震也會附和關雲的話,更是讓她陷入兩難的困境,她在面對這一對兄妹的盛情時,只感到無比的尷尬。

“華姑娘?”關雲因為華箏的猶豫而不安,只能目光充滿期盼的等待着。

看着關雲蒼白的小臉及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脆弱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呵護,不敢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華箏的腦海不斷湧現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她可以毅然決然的轉身而去,無情的選擇離開,不過……

“好吧,我留下。”華箏最後還是做出了與心聲相反的決定。

關雲立刻漾開了笑靨,回頭見到哥哥錯愕的表情,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點醒這隻獃頭鵝,“哥,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表現你的絕活兒?”

“你這丫頭……”關震睇了雲兒一眼,不知雲兒何時學會捉弄人,感覺她就像是街坊上老愛調侃他的大嬸婆一樣,嘮叨極了。

不過只要看見華箏與雲兒相處融洽,他就不由得莞爾起來。雲兒因為華箏而改變這麼大,這何嘗不是表示雲兒接受了華箏?而華箏也不排斥雲兒,他一生中最在乎的兩個女人可以和睦相處,他應該感到幸褔才是。

想到這兒,他又痴傻的笑了起來。

“你們慢慢聊,我先進去了。”他笑笑的對華箏交代一聲,隨後快步跑進木屋裏頭,只見屋子裏的油燈緩緩點亮,此刻已經是夜幕低垂的時候了。

關雲淺笑的看着哥哥活躍的動作,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撫住胸口用力咳了起來,“咳咳……咳咳……”華箏見狀,趕緊上前輕輕拍著關雲的背部,幫她順氣。

關雲原本蒼白的臉因為劇烈咳嗽而通紅,待她稍稍平穩了一些后,全身的力氣幾乎都快要用光了。她無力的拿起手絹輕拭嘴角,尷尬的揚起無力的笑容看了看華箏,“瞧我這一身體虛的模樣,讓華姑娘見笑了。”

華箏沒有理會關雲見外的說辭,只是蹙眉地問:“你的身子……”關雲露出苦笑的表情,睫毛低垂,“大夫說我天生體質弱,只要氣候稍一轉變,總會惹來一身病痛,咳個不停。這種虛弱的身子折騰了自己也就算了,還連累了哥哥,真是過意不去。”

華箏認真地追問:“難道大夫沒有開處方為你抑制病情嗎?”

關雲點點頭,爾後又悵然的笑了幾聲,“有,怎會沒有?只是那些處方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所以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讓她又無法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喘不過來,咳得整個人面紅耳赤的,瘦弱的骨架好像快要散開了似的。

華箏在一旁只能不斷的拍著關雲的背,讓她的呼吸道可以順暢些,無法幫上任何忙。

記得關震說過他當小偷是為了妹妹,當初她原本不懂關震話中的意思,現在看來,原來是他家裏有一個體弱多病的親人,所以才會需要龐大的支出,不惜鋌身走險,掙取錢財。

關雲在稍稍喘過一口氣之後,抬頭看見華箏沉靜的容顏,不禁感到訝異。像她這般身弱多病的女子,不知惹來多少人同情憐憫的目光,唯獨華姑娘所表現出來的訊息不同於以往她所接觸到的人。

她早發覺華姑娘是個不尋常的人,不然哥哥絕對不可能帶她回家來。

關雲在深吸了幾口氣,讓身體稍稍恢復之後,幽幽地開口,“我知道哥哥最近掙錢掙得勤快,每天又要四處奔波為我覓尋良醫,哥哥的辛苦我這個無能的妹妹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我欠哥哥太多了,絕對不是一個“謝”字可了的。”

華箏因為關雲的拘謹而感到好玩,她從沒見過一個妹妹對自己的哥哥如此見外,甚至還說出愧疚的話,這種兄妹關係還真讓她開了眼界。

“今日若換作是他,你難道就不會為哥哥而奔波勞碌嗎?”

“我會,當然會。”關雲立刻認真的回答,而且表情充滿了執著。

“這不就得了?”華箏早料到關雲一定會這麼說,她輕笑的搭著關雲的肩,用力一握。“關震對你,就如同你待關震一樣,相信你是最能了解那種願意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心理的,所以你就別想太多了,我相信關震這麼做,絕對不是想要得到你的愧疚,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健健康康的與他生活在一塊才是。你應該堅強起來,千萬不可輕易被病魔打倒,否則別說你只會口頭上講“虧欠”而已,恐怕連關震這些日子以來所努力的一切全都會付之一炬了,懂嗎?”

華箏簡單的一席話直接打入了她的心坎里,碰觸到她最不願面對的現實窘境,讓她不得不對華箏的觀察入微另眼相看。

是的,她確實是甘願為哥哥付出一切,而且毫無怨尤,相信哥哥一定也是這麼想才是,所以她不該再自怨自憐地將自己化身為悲劇女主角;能夠擁有一個疼她的哥哥,她應該是幸褔的人,而不是苦命兒。

她圓圓的杏眼漸漸露出笑意,心想,看來大哥的幸褔應該就在不遠的前方了。

“謝謝你,華姑娘。”

◆◆◆

寧靜的夜裏,寂寥的星空,屋外蛙蟲的叫聲正在草叢裏合奏著,屋內的呼吸聲卻孱弱得幾乎聽不見。

華箏躺在草席上凝望頭頂的屋樑,清楚的意識讓她絲毫沒有睡意,只是這麼的盯着黑暗的一方,伴隨著一旁的關雲入眠。

她小臉微偏的看着關雲沉靜的睡顏,蒼白的臉色讓人感到不安,彷彿一座毫無生命力的冰雕,她幾次都必須湊近自己的食指感覺到關雲的呼吸后,才能放心。

一個女孩生得如此慧黠伶俐,無奈卻因為病魔纏身而逐漸失去活力,讓人不禁感嘆世事無常,惋惜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路。

看着關雲病痛的模樣,不禁也想起自己的母親,印象中母親也是因為久病不愈,才會香消玉殞,撒手人間。

想想當年她不過才十歲,就必須強迫自己接受生離死別的殘酷現實,縱然她心中有恨,卻地無從怨起,一切只能感嘆造化弄人,而她也將憤恨轉換為永生的力量,表達自己不服的心聲。

華箏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望向窗外的月光,一個念頭陡然湧進腦海。

她以肘撐起了上半身,悄悄的翻身下床后,走到門邊打開木門,聽見厚實的木門發出“咿呀”的聲響,她立刻屏息不敢有任何動作,直到確定沒驚動到關雲,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將門給輕輕掩上。

華箏走出房間,往屋子前院的方向踱去,人還沒踏出門檻,驀地瞧見銀月底下有一個身影正杵在籬笆外仰頭沉思,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她相處過數日的關震。

關震敏銳的察覺到他人注視的目光,緩緩的低下頭往目光的方向望去,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又揚起笑容。

“雲兒睡了?”

華箏凝視他好一會兒,淡漠的跨出門檻。

“是的。”關震揚眉,“她睡得可安穩?”

“嗯,她睡得很沉,唇畔還隱約掛著笑意。”

“是嗎?”他可以想像雲兒甜美的睡容,自己也不禁輕笑起來,“看來雲兒作了一個甜美的夢。”

華箏看着他的笑容,感覺得到他對關雲的疼愛與關心相當真切,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心力呵護關雲的生命;偏偏天不從人願,讓他這個做哥哥的無力面對殘酷的事實,無法力挽狂瀾。

關震在她的陪伴下,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所謂“幸福”的感覺,因為他一生中最愛的兩個女人全都在他身側,沒有受到任何痛苦與威脅。

“瞧,今晚的月亮多麼明亮,星光也格外耀眼,就像是在一塊黑布上撒落璀璨的珍珠一樣,將黑幕佈置得美輪美奐。”他神態悠然的仰望星空,眉宇卻是不由自主的緊擰著,彷彿現在的安逸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他必須時時刻刻提着一顆心,永遠無法鬆懈自己的心情。

華箏聽着他的形容,信步來到他身旁,與他齊肩而立,仰望美麗的星空。

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怡然的仰頭觀月,過往的歲月她幾乎都處在孤獨與黑暗之中,鎮日緊繃著自己的心與所有人接觸,她幾乎忘卻了享受寧靜的樂趣,也忘了該如何放鬆自己的身體。

這原先就不屬於她的生活,無奈她卻選擇了這條路,華箏心裏悵然,明麗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關震注意到她的安靜,卻不知她的腦子是否也與他一樣,正為著某件事情而煩惱不已?

“在想什麼?”他微笑的開口,雖然明知道她絕對不可能告訴他真正的答案。

華箏的目光從盈月上頭移到他臉上,神情淡然地說:“沒什麼,空白一片。”

關震輕笑出聲,他早料到她會敷衍帶過,“是嗎?能夠偶爾擁有空白一片的思緒,也是一種幸福。”

“喔?”華箏很少看見他認真的模樣,雖然他的笑容不變,感覺上卻多了一股成熟的味道。“那你呢?你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雲兒,因為雲兒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心裏唯一的牽挂。”

看着他俊逸的輪廓,華箏感覺得到他話語中的濃烈情感,“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她。”

“是的,我甚至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取她的健康,只要前輩肯伸出援手,幫我醫好雲兒的病症。”

“前輩?”華箏疑惑地蹙起秀眉,不解地問:“誰是前輩?”

關震對於這個問題感到有點汗顏,他低頭苦笑幾聲,“我不知道前輩的尊名,只曉得前輩長年隱居深山之中,若想求見,得先拿到雪山靈芝再議。”

“雪山靈芝?”華箏訝異的睜圓了眸子,腦子裏浮現一號人物,“你口中的人,難不成是江湖盛傳的“白眉神醫”?”

關震怔愣的看着她;想不到她竟然也知道前輩的別號。“你也聽說過白眉神醫的事?”

“先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找他?他有允諾要幫你醫治關雲嗎?”華箏急忙追問。

關震雖然對華箏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疑惑,不過他沒多問,只是從容的回答她的問題,“不,沒有,前輩沒有答應,因為我還沒有與前輩見過面。”

“那你怎麼確信他會答應醫治關雲呢?”

“聽說前輩喜好雪山靈芝,然而雪山靈芝卻是稀有珍品,得來不易,這世間除了皇室貴族嘗過它的美味之外,一般百姓很難買得起這麼珍貴的藥材。所以我相信只要將此珍品送給前輩當見面禮,他一定會被我的誠意所打動,為我妹妹醫治病症的。”

他笑笑的看着她,笑容里有點羞慚,“雖然上次在“玄武門”無法拿到買主要求的關刀,不過顏老已經答應要先預支銀票給我,我打算明兒個就去找顏老,然後再去收購靈芝,這才有十足的信心讓前輩點頭。”

華箏相當懷疑這個可能性,因為她記憶中的白眉神醫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你真的有信心嗎?”

關震看着她美麗的容顏,心意堅決地說:“我必須有信心,因為明兒個便是我出發前往峪山的時候,所以此刻已經不容我猶豫不決了。”

“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了求見此人一面,因而死在那怪老頭所設下的重重機關裏頭嗎?”她並不是有意要恐嚇他,只是必須讓他知道這趟行程不比以往偷東西時輕鬆。

“我知道,但這絕不是我退卻的理由。”華箏對他毫無畏懼的神情感到愕然,看來他對關雲的手足之情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既然這樣……你明兒個不用去找顏老預支銀票了,我知道哪裏可以找到白眉神醫,不如明兒個我同你一道出發吧!”

關震因為她的話而瞠圓了眼,“你知道白眉前輩的下落?”

“是的。”

“可是這一趟行程是這麼的危險,你一個姑娘家”

“如果你確定自己可以找得到白眉神醫,那麼就拒絕我的提議,我無所謂。”

“這……”關雲因為她的自信而猶豫起來。

雖然他不希望她涉足如此危險的地方,心底卻是想要她與自己在一起,即使是出生入死也希望她能陪伴在身旁;只是這不過他個人單方面的期盼,華箏真的願意同他一塊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嗎?

華箏見他仍有猶豫,無所謂的挑了挑眉,“算了,當我沒提。”

“等等,”關震輕嘆了口氣,認真的警告道:“你知道這一趟行程很危險,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是否能全身而退,你真的願意與我一塊去玩命?”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沒有猶豫的權利,那麼就更不該預先假設太多種可能,你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華箏”

“若是你當真下了決定要去峪山,那麼什麼都別多說了,早點休息吧,明兒個起你可別以為還能像今日一樣輕鬆,任你如此恣意的享受月色了。”華箏殘酷的話語徹底點醒他優柔的念頭,並且果決的告訴他,若是想要選擇這條路,他的目光就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後望,因為他的選擇不容許自己有二心,她必須讓他清楚明白此項決定的重要性。

“華箏,你……真的願意同我一塊前去峪山?”關震不知道她的這一席話究竟是答應還是有所保留,因為他無法從她的言論中找到確切的答覆。

華箏只是給了他一記白眼,原來這男人的反應也會有遲鈍的一天?“怎麼?你還在猶豫?”

“不、不,當然不是,只是我……太高興了。”關震驚喜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怎麼也想不到華箏竟然會提出這個方案,與他一塊勇闖峪山,這個發展實在是太突然,讓他的心臟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華箏在他欣然的表情里發現自己又做了件愚蠢的事,她總是在他那雙熱辣的眼眸中,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即使是自己最初的原則與堅守,只要遇到他,全部化為一種毫無影響力的聲音,甚至摒除在腦海之外。

她告訴自己答應一同前往並不全然是為了他,而是另一個更吸引人的目的迫使她在這項邀請里萌生意願。

“我先聲明,我會這麼做全是因為我喜歡關雲,關雲很投我的緣,所以我願意幫她,你可別想太多,自作多情了。”她故意麵無表情的說,希望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

“華箏……”關震不但對她的冷漠完全不以為然,反而忍不住上前抬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開心得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為她的答應而感動不已,望着她的目光也不自覺的柔和起來,心中想要表達的情意不再有任何掩飾,自然而然地呈現出男女間最初的情慾。

華箏並非遲鈍之人,從他毫無保留的眼神中,她已經清楚接收到了強烈的訊息。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擱在他的胸前,一陣紅潮飛上了面頰,一顆心也狂跳不已。

華箏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失措地說:“我回房休息了,你自己也早點休息吧!”

她急忙轉身離去,彷彿是在逃避什麼一樣,閃進木屋之後,便將自己掩藏在木門后,徹底隔絕那雙充滿赤裸情感的目光。

她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再平靜,正為他那灼熱的眼神而怦然不已。

她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人世間無解的迷咒當中,那就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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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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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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