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見江闊雲的,沒想到從徐嵐那兒回來后,余岫整個腦海里又全是江闊雲了。她茶不思飯不想,竭盡所有的能量抵抗那股強烈的想念。
她就要結婚了,怎麼還能再去找江闊雲呢?她的心還不夠亂嗎?
但是她又很想知道,當年江闊雲在紙條上寫的話“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呢?
越想知道,越要用力地加以壓抑,按捺住去找江闊雲的意念。
然而,壓抑只是意念的囤積,並不能將它抹滅。
終於,在婚禮前一晚,等到母親回房入睡后,她下了決心。
今晚她若不去找江闊雲間個明白,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她躡手躡腳地溜出房來,悄悄地繞過客廳的沙發。走到大門處,她才吁口氣,伸手去握住門把,正要開門跨出去時,一個聲音卻傳了過來--
“余岫,早點睡,明天要當新娘子了,你可有得忙呢!”是母親的聲音,從房裏傳出來,好尖的耳朵呀!
她嚇得全身僵直,猶豫着到底該不該回答。
“--我要去睡了--”為了應付母親的耳尖,她作勢走回房裏,故意發出“叩叩”的腳步聲,讓母親安心。
如坐針氈地在床上等了三十分鐘,她猜想母親大概睡著了。這回她可學聰明了,把鞋子脫下來拿在手上,腳步很輕很輕,像蜻蜓滑過水麵,連順風耳都聽不出來。
到了門口,她的手再度握住門把,屏住呼吸,以分解動作的超慢速度,旋轉門把,開一個小縫,夠她把身體擠出去,再輕輕、慢慢地將門小小力地關回去。
吁!大功告成。
“你要去哪兒?”
站在門外,背後突然有人發聲,她嚇得差點癱掉,以為又被母親發現了!
轉頭一看,竟然是她今晚不惜挺而走險搏命演出,也要見到的人!
“你怎麼跑來我家了?”
江闊雲氣脹着一張俊臉,強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不去醫院上班,就能躲得了我嗎?”
“誰……誰說我在躲你?我是在忙着準備婚禮的事!”她還要強詞奪理。
江闊雲怒氣衝天。“你別忙了,我是絕不會讓你跟別的男人結婚的,跟我走!”
余岫一手被他拉住,一手卻緊抓着門把不放,而且拚命抵抗,不跟他走。
“江闊雲,我知道你仍像十年前一樣地愛着我,謝謝你--”眼淚又不知不覺流下來了。
他的手鬆開來,聽着余岫如泣如訴的陳情,心疼又心痛。
“--只是我明天就要結婚了……”淚水決堤泛濫成災,江闊雲溫柔地低下頭來吻去她的淚。
她抬起臉來,紅着眼,抽噎着,問着愛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十年前那個聯考結束的下午,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是什麼事?”
江闊雲疑惑地看着她。“如果我告訴你了,你會怎麼做?”
余岫一副視死如歸、壯士一去不復回的壯烈表情。“那麼我就可以安心地嫁人了!”
“什麼?”江闊雲大聲怒吼。
“噓!你小聲一點,別吵醒我母親了!”
江闊雲張揚着一雙怒眼,氣憤地望着還是那麼孝順聽話的余岫。
“我不會告訴你的,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嫁給我!”他又緊緊抓住余岫的手,怕她一溜煙又逃走了,躲着不見人,簡直快把他逼瘋了。
天知道她多想跟江闊雲走,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那裏有他陪着,就是天堂,但是--
“不行的!你快放開我!”她拒絕得好傷心!
江闊雲今晚就是專程來帶她走的,怎麼可能放開她,讓她糊裏糊塗地嫁給別人呢?
“余岫,你明明還愛着我,為什麼不承認呢?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她說不出話來,她可以強迫自己和方濟結婚,但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放開她!”
門,突然被打開,母親赫然站在兩人眼前,怒斥着江闊雲。
江闊雲並沒有被余岫的母親嚇到,今晚要來這裏,他就知道會有此一戰了。
“伯母,余岫愛的人不是方濟,你為何要強迫她結婚呢?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得到幸福嗎?”江闊雲緊緊抓住余岫的手不放。
母親也拉住她的另一手。“我女兒的一生,差點毀在你這個紈挎公子的手裏,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江闊雲的表情有點火了,壞人他從小就看多了,但是這種蠻不講理的歐巴桑倒是頭一回領教。
“伯母,一樣是靠自己的雙手打天下,為什麼在你的眼裏,方濟就是青年才俊,我卻是紈挎公子?伯母,你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
余岫的母親也不是好惹的。“我對你公平,那誰對我公平?我的青春、我的幸福、我的人生呢?”
余岫被架在兩個最愛的人中間,左右為難。
母親舉起手來,用力一揮,切斷江闊雲和她之間的聯繫,併發出口頭警告。
“你離我女兒遠一點,否則我報警,告你性騷擾!”
“媽--”
“沒你的事,給我進去!”母親硬將她推進屋裏,隨即大力將門關上!
江闊雲被隔離在門外,氣得額頭脖子到處青筋突暴。滿心不甘。
他朝着那扇門吶喊着:“余岫,我不會放棄你的!”
在母親監視下的余岫,聽得肝腸寸斷……
★★★
隔天,婚禮照常舉行,只是母親多雇了幾名保全人員,守在教堂外面。凡是沒有持喜帖的人,不準入內,怕的就是江闊雲來鬧場。
昨晚她幾乎徹夜未眠,在愛情和親情之間輾轉,直到東方漸白,猶找不到兩全其美的出路。
肅穆莊嚴的教堂內,響起結婚進行曲,母親挽着她的手,陪她走向婚姻的紅毯,臉上的滿足、幸福猶勝於新娘的她。
而她則懦弱地抱着一顆沉重的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沉甸甸的腳步,抗拒地不願邁向等在另一端的方濟,敏感的母親發現了她的猶豫。
“忘掉那個紈挎公子吧,聽媽的話,只有方濟才能給你幸福!”母親附耳過來提醒着。
她的娥眉深鎖,眼眸含水。“可是,我--”
“別說了,笑一笑,方濟在那一端等着我們呢!”
她斜過眼去,望着母親,母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才是女主角的勝利表情。
剎那間,她明白了,今天的主角其實是母親,而她徹頭徹尾都只是個傀儡罷了。母親透過她,實踐了今生無緣得到的幸福。
這種彌補的心理作用,連母親都渾然不察。母親一直認為唯有嫁給方濟,她才會幸福。天知道這幸福,根本不屬於她,而是母親下意識想要的。
“--不論生病、貧窮都要攜手共度,相愛一生。”
神父莊嚴、神聖的福證詞傳人她的耳里,她驚醒過來,詫異地轉過頭去,凝視着在神的面前發誓要和她同甘共苦的男人,恍惚間,她好像看到自己真正想要攜手共赴未來的人。
燦笑如霞,興奮地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江闊雲?!”
“余岫小姐,你願意嫁給站在你身旁的方濟先生嗎?”
她被神父的福證之詞嚇醒過來,咦?站在她身旁的人是江闊雲呀,神父怎麼說是方濟呢?她眨了下乾澀的眼,糟了,江闊雲真的變成方濟了?
不!不!她拚命地搖頭。
坐在觀禮席第一排的母親,急得出聲替她回答:“她願意的,神父,我是她母親,我知道。”
神父面露不悅。“我問的是余岫小姐,除了她本人,誰也不能替她說話,這是她的婚禮!”
母親收斂起言語,改以輕咳兩聲,大概是在暗示地,別毀了“她的幸福”吧!
神父又問了她一遍。“余岫小姐,你願意嫁給站在你身旁的方濟先生嗎?”
她茫然地望着有點莫名其妙的方濟,緊抿的雙唇,分不開來,也吐不出話!
神父察覺這場婚禮有異樣,仁慈智慧的他,不忍再逼問他,替她將難題丟出來。
“那麼現場有沒有人不同意余岫小姐嫁給方濟先生?”
現場鴉雀無聲,唯一想起身抗議的徐嵐,回頭望着教堂大門,嘴裏焦慮地念念有詞。“江闊雲怎麼還沒來呢?”
“神父,沒有人不同意,快點讓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吧!”母親只想婚禮儀式快快結束,免得夜長夢多。
就算是神職人員,也是有脾氣的。“這位女士,你再擾亂婚禮秩序,我就請你出去!”
“我可是新娘的母親呢!”
神父更火了。“在神的面前,我們都是神的子民,一視同仁,一律平等。”
神父的話撼動了她,她和母親也是一視同仁,一律平等的嗎?那麼她是不是不必要替母親背負起婚姻失敗的責任?
神父繼續說著:“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
呼!教堂的門還是被撞開了!
“等一下--”
保全人員終究擋不住江闊雲這個愛情狂人,禮堂里起了一陣騷動!
披着白色婚紗的余岫,驀然回首,尋獲那雙突圍而來的愛人火眼,四目相接,情意奔放,淚水奪眶而出。
母親見勢情急,再度站起身來挑戰神父的威信。“別理那個瘋子!神父,快點讓新郎新娘戴戒指要緊!”
江闊雲仍無法接近心愛的余岫,但並未莽撞,態度倒是沉靜。
“伯母,你別著急,我只是想拿一樣東西給余岫而已!”
神父請架住他兩手的保全人員,替他將東西拿到新娘面前,沒想到竟然只是一把破舊不堪的雨傘!然而新娘一見到傘,卻是淚流滿面。
新娘忙着哭,新郎的驚異也不小。“我想聽聽看,“他”為什麼反對?”
方濟從小就沒有崇拜過什麼偶像,除了剛剛闖進他的婚禮來的投資理財大師--江闊雲。
神父看一眼緋頰濕濡的余岫,不禁搖頭嘆息,戀戀紅塵,最難割捨是兒女情長。
“新郎啊,你還看不出來嗎?你的新娘愛的是“他”不是你!”
方濟恍然大悟。“神父,你怎麼知道?”
“剛才新娘看你的時候,眼神黯淡無光,但是當她看到那把破傘時,她的眼神瞬間爆發出愛情的火光!那巨大的能量,讓教堂為之一亮,連我都折服了!”
方濟並沒有憤怒,能和心目中的偶像喜歡上同一個女人,表示他和江闊雲銳利精明的眼光一致,這是天大的榮幸啊!
余岫緊緊握住那把她和江闊雲初遇時的雨傘,那是兩人愛情的信物啊!
江闊雲仰天長嘯,呼喊愛人。“余岫,別再欺騙自己了,回到我的身邊吧!”
愛情的呼喚,教余岫心情激蕩,淚流不止,連神父都感動得嚎啕大哭了,更別說新娘子哭花了新娘妝,哭出了忠於愛情的強烈意志。
她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轉過去望着一臉不解的新郎,她心有不忍地說:“方濟,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方濟沒有怒容,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
余岫的淚水流進她那佈滿感激的表情里,而向觀禮席,深吸口氣,她終於決定面對母親了。
“媽,對不起--我是真的很愛江闊雲,將來不管能不能幸福,我都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因為你是我最愛的母親啊!”
“余岫--”母親怒喝一聲,神情氣忿糾結。
余岫拔腿奔向張開雙臂準備迎抱她的江闊雲,有句話放在她的心裏很久很久了,她決定當著神的面前說出來。
“江--闊--雲--我--愛--你--”話出口,她的人已被江闊霎高高抱起,旋轉飛舞,淚水、笑容在長久的等待和壓抑下,綻放出最美的愛情芬芳。
“親家母--”忽然有個氣質尊貴的婦人站起來,拍了余岫母親的肩膀。
她母親大吃一驚,回過頭去,瞪大眼,氣沖沖的。
“你是誰?”
那婦人慢條斯理地指着江闊雲說:“我的兒子不是如你所想像的紈挎公子,他可是一點也不屑我這個母親辛辛苦苦打下的事業王國。我求他回來當金控公司的董事長,他想都不想就拒絕掉,氣得我不知怎麼辦。幸好你生了一個能指揮得了我這個桀驚不馴兒子的女兒,他才勉強考慮看看,總之,我要謝謝你--”
昨天一早,兒子便急電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請她務必出席這場婚禮,她自然是應允了。
她母親嚇傻了。“你--你---是江氏集團的那個女總裁?”而且還平易近人地跑來謝謝她!她以為有錢人都很泄的?
江闊雲看着母親笑得花枝亂顫,像個東家長西家短的歐巴桑。“喲,千萬別叫我什麼女總裁!那就太見外了!”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兩個辛苦的單親母親,初次相見。
江闊雲的母親開心地說:“我今天是專程來搶親,順便提親的,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親家母”吧!”
余岫的母親有點猶豫,轉過去望着余岫,堅硬的表情略微動容地,看着喜極而泣的余岫,那可能才是女兒真正的幸福吧!
“親家母!”
母親雖然說得很小聲,但她還是聽到了,太好了,母親終於答應了!
江闊雲將身穿白紗的新娘攔腰橫抱起來,兩人深情對望。備受感動的神父不忘職責地大喊着:“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在神的祝福下,他們獻上今生的誓約,吻下今生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