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直到夜晚時分,姜枕石才回到姜家,正好趕上晚飯時間。

而姜家的餐桌上通常只有三個人,姜枕石、姜毓水以及商儀容。

尤媽在廚房和餐廳之間來來回回,將香噴噴的菜肴一道道端上,菜色全數都上桌后,她便退到廚房裏去。

而商儀容見姜枕石和姜毓水都開始動筷,便也拿起飯碗,悶聲不響的吃了起來。

相對於她的安靜,身旁的姜枕石和姜毓水,倒是很有話聊,吃飯時刻,永遠都是他們兄妹最好的溝通時間,至於她這個外人,只是多餘的,壓根插不上話。

“毓水,你今天在家都做些什麼?”姜枕石關心的問道。

姜毓水成天都悶在家裏,為了怕她無聊,所以希望她偶爾能外出透透氣,可姜毓水偏偏又不願意,直說最討厭跟陌生人相處。

“還能做什麼?看書、看電影、聽聽音樂……還不就是這些事。”姜毓水漫不經心的回答。

“你可以跟朋友出去散散心,老是待在家很悶的。”

“你既然怕我悶,就帶我出去玩啊!”姜毓水嘟着嘴抱怨。

“我要工作,抽不出時間。”

姜枕石猶豫了會,目光接着掃向商儀容,看到這種情形,商儀容心裏暗叫不妙,好事不會有她的份,麻煩事倒是每次都落在她頭上。

“不然,叫儀容帶你出門,好不好?”

果然!商儀容暗嘆,但也只能儘力露出和藹的笑容,出聲附和。“這也不錯,毓水,你說說看喜歡去哪……”

“我才不要呢!”

姜毓水冷冷瞪了她一眼,剛剛對着姜枕石那可愛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嫂子自己就夠忙的了,哪有空帶我去玩,是不是?”

見姜毓水乾脆的拒絕,商儀容呼了口氣。那就好,她也不太想陪這位高傲的大小姐出門,若真的陪她去散心,光應付她的情緒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不過姜枕石完全不懂她的心思,他一向以妹妹為優先,連帶也忽略對其他人的關注。

“工作請假就可以了,這倒是無所謂……”

“我不是指工作。”姜毓水截斷姜枕石的話。“她今天光講電話就是老半天,私人的事情就夠她忙了,我哪敢再麻煩她?”

這小丫頭!商儀容聽到這句話,倏地抬頭,正好對上姜毓水展露勝利的眼神。

姜毓水果然是故意的,八成今天自己在講電話時,她就已經躲在門外,然後趁姜枕石回來再向他告狀。

只是商儀容不知道,姜毓水究竟聽到多少。

正當她心裏忐忑不安之時,卻聽到姜枕石竟開始責備起姜毓水。

“你怎麼可以偷聽別人講電話?以後不準再這樣做!”

姜毓水立刻為自己叫屈。

“我才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看到有車子駛進車庫,以為是你回來了嘛!可是到你書房又沒看見人,所以才想去同儀容問問,哪知她的房裏一直傳出說話聲,我等了好一陣子她還在講,只好算了。”

“即便如此,你還是得道歉啊!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你,可以隨便侵犯別人的私隱!”

“才不要!我只有聽到一點點聲音,又不是故意偷聽的!這不算侵犯私隱,我不要道歉!”

聽到這裏,商儀容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姜毓水什麼都沒聽到,這樣一來,她就用不着編藉口解釋了。

見兄妹倆還在爭執,商儀容連忙介入安撫。

“沒關係啦,我只是在跟一個大學同學講電話而已,因為許久未聯絡,所以聊久了些,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別責備毓水了。”

“看吧,她都說沒有關係了,你幹嘛這麼介意?”姜毓水得意洋洋的反駁姜枕石。

“唉,你們……”姜枕石拿她沒辦法,忍不住嘆了口氣。

連當事人都說不計較,他還能說些什麼?

而現下的氣氛,在商儀容極力勸阻后,又恢復成和樂而安穩的景況。姜毓水不時對着姜枕石撒嬌,而儘管姜枕石表情仍舊嚴肅,但聽到有趣的事情時,還是會露出淡淡的微笑,寵溺的凝望姜毓水。

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的商儀容,只有默默的吃飯。

住進姜家四年,她常常羨慕這對兄妹深厚的感情。儘管父母不理會他們,但擁有彼此的親情,就足以讓他們堅強。

想到遠在療養院的母親,商儀容的臉孔便黯淡下來。

而正在和姜毓水說話的姜枕石,不經意間注意到商儀容若有所思的惆悵神情,不禁有些愣住了。

他很少去注意商儀容的情緒,但只要在他面前,她永遠都保持着笑容,像是沒有任何煩惱一般。

但兩人相處也有四年的時間了,姜枕石漸漸注意到,這笑容或許只是假象;因為每當她未察覺他在看她時,那表情就截然不同了。

她會散發一種深沉的哀傷與孤單,似乎沒有任何人能碰觸到她的內心深處。

他的未婚妻,究竟在想些什麼?又為了什麼而苦?

如果直接問她,她會回答嗎?

姜枕石凝視了商儀容好幾秒,後者才恍然發覺。接着,她又綻出欲掩飾一切的微笑,淡淡的說:“怎麼了?有話要跟我說嗎?”

單憑這點,姜枕石就能斷定,若他開口問,絕對不會得到商儀容誠實的回答。

對商儀容來說,他就跟其他人一樣,無法進入她的內心深處。

照理來說,姜枕石應該不會為發現這點而感到動搖;畢竟他們訂婚前就曾協議過,彼此除了利益,沒有其他糾葛。

可是當兩人在訂婚的狀態下,相處了四年,卻依舊像陌生人一樣,那麼往後的一、二十年,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這會是他想要的婚姻生活嗎?

儘管心裏起了這樣的疑惑,但姜枕石選擇忽視。他總覺得,他們往後多的是時間去了解彼此,而工作上的事,卻是無法拖延一時半刻的,而且他也不想為了私事分心。

“不,沒什麼,你多吃點,我看你都沒怎麼吃。”

姜枕石沒有說出心裏的疑惑,只是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

“喔,好,謝謝。”

商儀容客套的回答,讓姜枕石再度體會到兩人之間莫名的距離感。

姜枕石和商儀容訂婚的四年間,姜氏財團發生了不少事。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姜滿雲病重住院,姜氏財團的領導階層出現了極大的斷層,而導致姜家與趙家兩邊派系爭執不斷的這場風暴。

姜枕石雖然姓姜,但他其實是母親趙寧璇從親戚中領養而來的,和姜滿雲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姜宏日一直將他視作眼中釘,不認為他有資格可以接掌產業。

而在姜滿雲病重住院、隨時可能病危的情況下,這種爭奪便更形白熱化。

這日,姜枕石正坐在辦公室里處理事情時,只聽見兩道敲門聲,接着門就被打了開來。

姜枕石抬頭,看見來人是他認識多年的好友,趙映山。

趙映山是趙寧璇的侄子,好幾年前便出國留學,一直到姜滿雲病重,才被趙家召回台灣,幫助姜枕石打理產業。

基於他們多年的情誼,以及趙映山一向淡薄名利的個性,姜枕石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

“枕石,我們公司最近新接的案子,又被人中途攔住,把客戶拉走了。”趙映山一走進來,便開門見山的問道。

說完,還把好幾個文件夾放在桌上,提供姜枕石翻閱。

“而且不只這件而已,上個月有兩件、上上個月有一件,都是這種談好價碼,只差合約還沒簽的情況下,客戶就被不知名廠商以低價拉走。”

姜枕石拿過文件夾,一面面翻過去,看完后,抬頭看了趙映山一眼。

“所以,你的推論是?”

“有人把我們的資料泄漏出去。”趙映山說。“可是當我發現這件事時,我就把所有參與這些案子的職員名單,全數核對一遍。但這幾件案子,全都隸屬於不同的專案小組,裏面根本沒有重複的職員存在。”

“所以,應該不是提案小組所泄漏出去的。”

一般職員,若不屬於企劃部門,在一個企劃還沒拍版定案前,得知的機會應該不大,但若是高級幹部的話……

“我想泄漏出去的人,至少也有經理級以上的職位。”

趙映山的想法和姜枕石不謀而合。

“那你有辦法查出刻意在挖我們牆角的人是誰嗎?”姜枕石問。如果能知道和內賊互通聲息的公司,那麼查起來就會簡單許多。

“目前還沒有辦法……客戶那邊的口風都守得很緊,可能與簽約商有過什麼秘密約定吧!而等到他們確定簽約、放出風聲,我們才有辦法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但至少也得等到一、兩個月之後。”

趙映山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不過,巧合的是,我們的客戶開始流失的時間,剛好就是姜滿雲開始住院的時候。”

“這麼說來,對方是想趁我們腳步不穩時,再給我們重重的一擊?”

“我想是這樣。”

姜枕石很苦惱,就算是這樣,搜查範圍依舊很難縮小。畢竟姜氏財團能夠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一路競爭過來的,更不知其間樹立了多少敵人。

若是今天換成他商場上的敵手陷入危機,姜枕石相信自己也會毫不猶豫的見縫插針,找到弱點就下手。

今天姜滿雲還沒歸西就這樣,要是他死了,恐怕會出現更多棘手的問題。

“映山,這些事我會再另外派人去查,我現在比較需要你幫我處理公司內部的事務。”

“好,我知道了。”趙映山點頭。

等趙映山離開后,姜枕石撥了個電話,將這件事委託給他所熟識的徵信社。

他想知道,將機密泄漏出去的,究竟是誰?

因為有事懸在心頭,所以姜枕石在吃飯時,姜毓水的問話,他全沒聽進去,而商儀容也是安靜的坐在一旁,沒有插嘴。

這些事,也無法跟姜毓水說;姜枕石想來想去,或許跟商儀容討論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她身為秘書,和高階職員的接觸也比他頻繁,或許她有察覺到什麼可疑之處。

姜枕石站在書房的窗邊思考,當他做出決定,便打算走出房門,但這時,他卻在窗外的庭院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商儀容纖細的背影,出現在離主屋有一段距離的樹下,由於距離頗遠,姜枕石看不清楚她在做些什麼。

他站在二樓的陽台上,視野相當好,可以覽盡姜家廣大的庭院。只是他平常幾乎無心也無暇觀看景色,通常只專心的坐在書桌前辦公而已。

今天難得站在窗前,看到這樣的情景,讓姜枕石好奇極了。

當他再度仔細眯起眼凝望時,發現商儀容並不是獨自一人站在那裏。

她的身旁有另外一個人影,偶爾隱沒在樹后,偶爾可以看到他側身和商儀容在交談。

從那人的身高和體型,姜枕石看得出來,那絕對是個男人。

但姜家的男人,入夜後還會留守的,就是保全人員、貼身保鑣以及一些男性傭人。

那傢伙,究竟是這些人中的哪一個?

姜枕石光從他的側影和背面,根本無法辨認出來。但他也不想馬上衝下去打草驚蛇,因為,他想知道這兩個人究竟在做些什麼。

於是,他將書房的燈調為昏黃,以便能夠更清楚的看到外頭的景象。

商儀容和那個男人並沒有很靠近,他們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接着,姜枕石看到商儀容將一樣長方形的東西交到男人手上,接着兩人又滯留了一會兒,便各自散去。

商儀容往主屋走來,而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背對着姜枕石的視線,緩緩往另一頭的側屋走去。

姜枕石唰的一聲拉上窗帘,臉色凝重的往椅子上一坐。

一男一女,深夜在庭院裏相會,能夠做些什麼?

難道會是……偷情?

想到這個可能性,姜枕石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儘管他和商儀容之間並不是戀愛關係,但名義上,她終究是他的未婚妻,哪個身為未婚夫的男人,可以忍受這種事情發生?

而且,當姜枕石想到,商儀容身邊可能有一個能令她真心付出的男人存在,而這男人還可能是他的下屬或是員工……就讓他的心裏燃起從未出現過的嫉妒。

對他來說,這種情感,非常陌生。

因為他不曾在乎過親人之外的人,自然的,“嫉妒”這種負面情緒,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姜枕石煩躁的閉上眼,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厭惡一切理性所不能控制的情緒,只因為這種小事就情緒波動的話,就太不像他的作風了。

再說,若商儀容真和那男人是熱戀中的情侶,怎麼可能完全不摟抱或是親吻?

姜枕石回憶剛剛看到的情景,當時兩人之間,一直保持着適度的距離。

反覆思考後,方才衍生的那種憤怒感,終於漸趨平靜。

他覺得,這中間應該有他所不知道的、更為複雜的隱情。

而商儀容看似天真的背後,竟瞞着他做這樣的事,讓姜枕石在心生芥蒂的同時,心中也感到一陣莫名的難受。

第二天,商儀容如往常一般,和姜枕石一道上班。

但是今天,姜枕石看來卻格外不同。他俊臉上的表情,以前只是冷漠而已,但今天卻還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所以,當姜枕石一踏進公司,辦公室里的秘書們除了打招呼外,不敢再與他多作交談。

“商小姐,姜總今天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很不高興……”

“是啊,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探問着,但商儀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根本無法解答。除了公事之外,商儀容真的很少看他會將喜怒表現得如此明顯。

由於下午有場會議即將舉行,所以商儀容將會議資料整理好后,便送進總裁辦公室。

當她走進辦公室時,姜枕石正專註看着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連瞄都沒有瞄她一眼。

而商儀容將文件放在桌上,並輕聲說了一句:“這是下午開會要用的資料,我先放在這裏了。”

見姜枕石不回答,商儀容又行了個禮,便打算走出辦公室。

但她才走到門前,手握在門把上,姜枕石便冷淡低沉的出聲喊住她。

“你等等,我有事要問你。”

商儀容停下腳步,充滿困惑的回過頭。“有什麼事嗎?”

“你昨天晚上在哪裏?”

“昨天晚上?我在家裏啊!”商儀容不解的回答。

“我不是問這個。”姜枕石不耐的回答,接着,他決定說謊來向她套話。“昨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我有事要找你,可是你人不在。”

“咦?”

晚上九點多……商儀容眨了眨眼睛,那不正好就是她和阿虎交涉的那個時候,當時她人正在庭院,自然不在房間。

“我……可能在洗澡吧,所以沒聽見敲門聲。”商儀容歪着頭微笑回答。

一聽到她竟選擇說謊,姜枕石頓時心沉了下來。

如果她不是做見不得人的事,又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要隱瞞?難道她真的和那男人……

“是嗎?你洗澡洗到庭院去了?”

聽到姜枕石的話,商儀容倏地瞪大雙眼。

“是不是還順道跟一個男人一塊兒洗?”

姜枕石直接站了起來,走到商儀容面前,而商儀容見他怒氣沖沖,下意識的便往後退,但卻被姜枕石一把抓住手腕。

“你想去哪裏?告訴我,你昨天跟那個男人究竟在庭院裏做什麼?”

姜枕石平常總是冷靜而沉穩,此時卻充滿着憤怒,商儀容從沒看過這樣的他,不禁嚇了一跳。

而且他的力道大得可怕,讓商儀容忍不住吃疼的眼泛淚光。

“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好痛……”

“你先告訴我,我才放開。”即使姜枕石見她痛得快哭了,還是狠下心不放她走。

他一定要知道,她和那男人之間,究竟有何隱情。她越是隱瞞,就讓他越想探知這其中的真相。

“我、我……”怎麼辦?要說實話嗎?商儀容的思緒一團混亂,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妤藉口,能將眼前的危機解決?

但如果說出實話,姜枕石會怎麼對她?

“快點說。”在姜枕石不留情的逼問下,商儀容已選擇放棄,打算說出一切。

但當她正要開口時,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姜枕石原來不想理會,但敲門聲始終不停,他不悅的吼道:“什麼事?!”

門外的秘書,語調顯得非常着急。

“姜總,不好了,剛剛醫院打電話來,已經對您父親發出病危通知!醫院請您儘速趕過去!”

這個消息,讓姜枕石原來箝制住商儀容的手,瞬間鬆開。

而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也解救了商儀容,但卻正式宣告姜枕石捲入了繼承人的風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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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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