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沁雅帶着簡單的隨身行李,來到台中一間咖啡館。
大學時期與她在外租屋同住三年的好友蔣茗芳,激動得擁住她。
柳沁雅神情黯然,卻仍打起精神,開玩笑地說:「我來投靠你了。」
蔣茗芳是唯一清楚柳沁雅身世背景的朋友,在問清事情經過後,她氣得低吼:「那種爛父親,明天就去登報作廢,我養你,我們有錢一起吃大餐,沒錢一碗泡麵分着吃,這種生活我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再怎麼樣也餓不死。」
好友愛恨分明、直率的個性,讓柳沁雅紅了眼眶,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的確不是安慰,而是讓自己重新開始的動力。
「哎呀,我開玩笑的啦!不會真的慘到兩人吃一碗泡麵,你也別這樣就對我失去信心。」見不得美人落淚,蔣茗芳手忙腳亂地想逗她開心。
柳沁雅很賞臉地破涕為笑。
蔣茗芳在台中經營這間人文咖啡館,正對着公園,十分悠閑的氣氛,下午三、四點是最忙碌的時段。
「沁雅,你來了,真好。」她將柳沁雅的行李放到櫃枱下。「幫我顧一下櫃枱,昨天我才叫一個經常無故請假的工讀生回家吃他老爸的,我也不給你時間悲傷了,立刻上班。」說完,蔣茗芳就竄回吧枱,為客人烹煮咖啡。
好友獨特的表達關心方式,讓柳沁雅會心一笑,卻不知道這梨花帶雨的回眸一笑,引得店裏的客人心跳加速,猛地將熱咖啡一口灌下,再來一杯。
以往兩人在餐廳打工,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知道對方需要什麼幫忙,合作的默契溢於言表,而柳沁雅聰慧的領悟力,加上在飯店的工作經驗,很快便上手,為一桌桌進來的客人點完餐飲,接着進吧枱幫好友的忙,一點也看不出來是被趕鴨子上架的菜鳥。
尖峰時段一過,柳沁雅和蔣茗芳各捧着一杯冰咖啡,縮在吧枱後方閑聊。
柳沁雅輕嘆口氣。「好懷念以前我們在餐廳打工的日子,雖然忙碌,如今想來,反而是一種單純的快樂。」
蔣茗芳微笑。「我們兩人的工作默契這麼好,客人再多我也不怕。」她拍拍柳沁雅的肩膀。「決定了,你就在我這裏安心住下,什麼都別想,想也沒用,我們都是那種愈挫愈勇的個性,沈澱一段時間,再來思考你和你未婚夫的事,別急着下決定,也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柳沁雅點點頭。她是需要一些時間,無論是未來的生活還是感情,都不是她此刻煩雜的思緒可以釐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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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生活,好友的鼓舞打氣,讓柳沁雅暫時得到平靜,她不看報紙,不看新聞,幾個星期過去,她除了活着,不去觸碰任何有關「未來」的念頭,也不敢去想那個會令自己心碎的名字。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打烊。」蔣茗芳結算收銀機里的帳目,朝坐在吧枱后發獃的柳沁雅喊了聲。
她回了回神,此時,門上的風鈐響了起來,她反射性地綻開笑顏:「歡迎光臨!」
笑容卻在她臉上凍結了——
「博洋……」她瞠目結舌。
他站在門口,不改分手前的瀟洒模樣,她卻感到恍若隔世。
蔣茗芳在他們訂婚時見過沈博洋,看到他出現,她靜靜地將門鑰匙擱在櫃枱上,離開前不忘將燈光調暗,鐵門拉下一半,將門前掛着的牌子轉成「休息中」。
沈博洋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牢牢地鎖住這個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自從她不告而別後,他一邊處理因「億客來量販店」的財務風波而引起的骨牌效應,一邊按着四處捎來的不確定消息,全省奔波,只為尋找她。
他已經記不清,這整個月,他扳錯了多少個女人的肩膀,嘗過多少次大起大落的滋味。
他該將她吊起來毒打一頓,大聲罵她,幾歲了,還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最後,耐不住席捲而來的想念,挪了幾步,將她緊緊鎖在懷裏。
「沁雅……」他低喃着,揉着她細瘦的肩,嗅着她發間的香氣,眼眶熱了。
他,終於找到她了。
那熟悉的懷抱,強健有力的手勁,那聲殷切的呼喚,讓柳沁雅努力維持的平靜,碎落一地。她竟想不起來,這一個月來,她是怎樣熬過的……
咖啡的香氣在空間裏緩緩飄動,她仰着臉,不讓淚落下。近看才發現,他,瘦了,眼底淡淡的青藍,道出他強撐着精神。
她咬着唇,心好疼。
「我的落跑新娘,跟我回去吧!我們該把婚禮辦一辦了。」他唇邊的短髭摩着她的額際,拉開笑容,佯裝輕鬆地說,心裏卻清楚,她接下來的反應。
沈博洋提到婚禮,將柳沁雅拉回現實,她一慌,連忙掙脫他的懷抱。
「你在說什麼……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她心虛地走到一旁,背對着他說。
她心痛,卻不能心軟。
她告訴自己,即使再見到他,他們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甜蜜時光,沉重的現實已經將他們撕裂成兩個不會再有交集的世界……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沈博洋霸道地拉過她的手,將訂婚戒指往她手指一套,緊緊握在手中。「你是我老婆,誰也別想妄自改變這個事實。」
她垮下肩膀,喊着說:「已經不可能了,我們的訂婚是騙局,你聽清楚了嗎?從相親那頓飯開始,全部都是騙局。」
「看着我——」他將她的臉轉向自己。「我只知道我愛你、你愛我,是真的,這樣就夠了。」
她避開他的注視。「我做不到,我有我的自尊,在我父親做出這樣的事情后,我沒有這麼厚的臉皮再踏進你們沉家。放開我吧!我們要打烊了。」
「沁雅,我知道這整件事,受最大傷害的人是你。你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扛在自己肩上,用這件事來懲罰我們兩個人?我們的感情難道比不上你那該死的自尊?」他一心急,忍不住咒罵。
她蹙着眉心,痛苦地說:「你不了解,就算我們踏進禮堂,這個陰影也會一直存在你我之間,也許就在婚禮上,馬上有人質疑你為什麼會娶這樣一個女人進門,日後,那些債務人更可能上門來要你替我償還我父親的債,處在這些紛擾之中,我能安心過生活嗎?我甚至不敢想,我父親還會不會做出更令人難堪的事。」
沈博洋真不知道該佩服她的理智與分析能力,還是用力搖掉她這些不必要的自作聰明。
「第一,我不僅要娶你,婚宴還要比訂婚時的場面更大,我就是要昭告天下人,我沈博洋的老婆就是你——柳沁雅。第二,你不必擔心日後有任何債權人上門要債,柳夫人的娘家已經請人出面處理這筆欠款,當然,柳夫人名下的動產與不動產全都被凍結,現在,這些債都是他們的家務事了。」
「他們怎麼願意?」這發展出乎柳沁雅能理解的範圍。
「柳叔叔當初經營量販店的資金就是柳夫人娘家提供的,這種愈破產愈有錢的手法在柳家也不是第一次演出,我只是搜集了一些相關資料,讓他們衡量要不要冒着讓已經被遺忘的瘡疤再被掀開的風險,放任這次財務風波愈滾愈大。」
「所以……那些受害的廠商,沒有任何損失了?」她眼中綻放出光亮,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目前,唯一蒙受損失的受害者只剩下我一個人。」
「你?我父親也向你借錢嗎?多少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的。」才剛落地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很難計算……」他沉着臉說。
「幾千萬嗎?」她蹙着眉頭,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還清。
「我損失了一個老婆。」
「什麼啊——」謎底解開后,她氣得握拳槌他。「別開玩笑了。」
他揉揉胸膛,表情轉為悲慘。「不止如此,還因為老婆不在身邊,夜夜失眠,死了成千上萬的腦細胞,最近,我常常覺得記憶力大減,精神也難以集中,有時開車開到一半會突然恍神,好幾次差點出車禍。」
她的心被他的話給吊在半空中。「那你還不快點回家休息,再拖下去,回台北都十二點了。」擔心他的精神狀況,連忙將他推向門外。
沈博洋反身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去,我才睡得好。」
「不要逼我……」她掙扎着將手抽回來。
她無法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她要如何面對沈叔叔?看到她,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父親,曾經利用他對朋友的信任背叛他?
她的父親,會不會又利用她和博洋的關係,在日後掀起什麼她無法預料的風波?她姊姊會不會上門來糾纏他?一旦柳家發生什麼事,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那驕傲的自尊,以後都要背負着這些陰影,提心弔膽地生活,甚至讓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這樣的關係,是她要的嗎?
她抬起頭,沉重地對沈博洋說:「回去吧!讓我們好聚好散,找個合適的女人,好好過未來的生活,別再來找我了。」她每說一句就像拿着刀子往自己心頭刺,卻只能將微笑掛在臉上。
他不發一語地看着她,像是無聲的控訴,又像是反問她——「你能做得到嗎?」
「快走吧!」她冷然地直視他。「你有你對家庭的責任、對員工的責任,你該養足精神,面對未來的挑戰,我也已經開始我的新生活了,我很滿意,其它的事,。我不想再去思考。」
「到底是為了什麼?你明白告訴我,我不接受這種模糊的答案,我們結婚後,你喜歡過什麼生活我都依你,要男主內、女主外也沒關係。」
他提起相親后在車上的玩笑話,不禁令她莞爾,也讓她感嘆世間事的變化,居然比台上演的戲劇還像戲劇。
「不要再問了,請你尊重我的決定。」她一臉嚴正地告訴他,也表明了堅決的態度。
沈博洋知道今天是無法說服她了,他撫着她本就瘦削如今卻更尖細的下巴,嘆口氣。「好吧,你早點休息,我只希望你有空想一想,對你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柳沁雅望着他失望離去的背影,一顆心揪得好疼,撐着眼眶,捨不得眨一下,只想把這最後的身影,牢牢地記在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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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笨蛋加白痴加庸人自擾加神經病和莫名其妙。」最後一個客人才踏出店門,蔣茗芳就開始接續她早上沒罵夠的話,將柳沁雅拒絕沈博洋那些無聊的想法批判得狗血淋頭。
柳沁雅沖洗着杯子,安靜地讓她罵個夠。
「你——」蔣茗芳手指着她,看着她蒼白的面容,知道她心裏也不好受,又憤憤地將手放下。
此時,客人推開門,解救了柳沁雅,也讓蔣茗芳找了台階下,兩人同時轉頭喊着:「歡迎光臨!」
沈博洋麵對如此熱情的迎接,笑開來。「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受歡迎了?既然兩位美女如此熱誠,今晚店裏所有客人的消費都由我來買單。」不過,他看了看,店裏只剩他們三個人。
柳沁雅立刻堆起怒氣。「你怎麼又來了!」
蔣茗芳則鼓舞地朝沈博洋擠了擠眉,連店鑰匙都扔給他了。經過他身旁時,低聲地對他說:「加油!快點搞定這個死腦筋的女人。」
他也對她眨眨眼,肯定地點點頭。
「茗芳,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柳沁雅不給沈博洋說話的機會,從他手中拿回鑰匙,然後將他拖出店門外。啪!啪!幾聲,燈全滅了,鐵門也用遙控器降下來,然後跟上蔣茗芳,走了。
連一句「再見」也沒有給。
沈博洋從台北一路飆到台中,只得到她飛奔離去的背影。他楞了好一會兒,而後無奈地自嘲,只要能再見到她,一切都算值得。
第三天,沈博洋車停在店門外時,只見招牌亮着,鐵門深鎖。門上貼着——
別再來了!
他扯扯嘴角,站在店門口抽完一根煙,抬頭望向一閃一閃的星空。
只要知道她還在,也就夠了。
躲在公園大樹後面偷看的柳沁雅,見他吃了閉門羹居然還笑得出來,心裏大罵:「笨蛋!」眼眶卻一陣酸楚。
第四天,打烊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柳沁雅同樣躲在大樹后,焦急地等待沈博洋,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希望他死了心,又擔心他在路上發生事故。
頻頻拿出手機,猶豫着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又不想讓他燃起希望,一顆心七上八下,直到看見他的車,知道他沒事,才無力地靠到樹榦,感覺自己就要虛脫。
沈博洋停好車,明白又來遲了。
「媽的!」咒了一聲。處理完高雄新店開幕的事後,提前出發,卻堵在中港交流道。
他跨出車門,靠在車身上燃起一根煙,靜靜地看着藍色的鐵門,什麼字也沒有留。
煙頭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寂靜的夜裏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他吐出最後一口煙,踩熄煙蒂,扭扭僵硬的脖子,提醒自己.明天,要早點到。
隔天,沈博洋從玻璃門外看見柳沁雅在店內穿梭的身影,開心得咧開嘴,推開門,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柳沁雅明明看見他卻彆扭地將頭調到另一個方向,蔣茗芳推推她的肩膀。「客人來了,還不快去招呼。」
她瞪蔣茗芳一眼,對方朝她齜牙咧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扁模樣。
「要喝什麼?」她拿起MENU扔到沈博洋桌面,眼睛看向窗外的公園。
「要老婆煮的咖啡。」他望着她,眉開眼笑。
她沒好氣地回說:「沒有這個品項。」
「那老婆煮的熏衣草茶?」他又問。
柳沁雅深吸了口氣,兩手插腰,重重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有——怎麼會沒有。」蔣茗芳竄了進來,快速在帳單上寫幾個字,然後將柳沁雅拉進吧枱。「煮!教過你的,我要考試。」
柳沁雅寄人籬下,在老闆的淫威之下,只好不情願地打開茶罐,為沈博洋煮了一壺茶。
「來嘍!老婆煮的熏衣草茶!」蔣茗芳將茶送上桌后,暗暗期沈博洋比了大拇指。
沈博洋笑得一臉幸福,彷彿喝進嘴裏的不是茶而是千年靈芝。
柳沁雅則快要被他們兩個人打敗,不知道沈博洋什麼時候收買了蔣茗芳的心。
他一天比一天早到,柳沁雅的臉一夭比一天暗沉,除了在店裏忍受他緊粘不放,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注視,回家還要接受蔣茗芳的「洗腦」,躺到床上后,內心的爭戰更是耗盡她剩餘的最後一點精力。
兩個星期過去,蔣茗芳能用的台詞已經用盡,沈博洋的付出與用心也看在她的眼裏,只是柳沁雅仍不為所動。
她清洗杯子,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不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後悔。」
柳沁雅心裏一沉,知道她想起大學時交往三年的男友,擔心地看向她。
因為一次爭吵,蔣茗芳在盛怒下跳下機車揚長而去,男友為了追她被對向疾駛而來的轎車迎面撞上,她的背影成了他眼中最後的畫面。
「茗芳……」她張口想安慰又訕訕地合上。
蔣茗芳淡淡地笑了笑。「我沒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或許你也注意到了,沈博洋的精神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
柳沁雅一直強裝的漠然讓她的這段話給摧毀了。她痛苦得據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感覺自己就要被兩股背道而馳的巨大力量給撕裂。
她知道自己愛他,而他也愛她,但是,她並不天真。
她的存在是父親與阿姨婚姻中的陰影,即使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變成阿姨與父親爭吵的借口,但是,這個陰影仍舊轉變成一道消不掉的醜陋疤痕,二十多年來,大家都痛苦地維持完整家庭的假象。
她寧可保留此刻這份愛的感覺,也不要面對未來兩人變調的婚姻,她沒有自信,也沒有勇氣。
但是,她卻無法撼動沈博洋的執着。
玻璃門上的風鈐晃動,提醒柳沁雅,她面對的是一個不達目的絕不退縮的男人,這種膠着的狀態,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我來了——」沈博洋見店裏沒有其它客人,神采奕奕地大聲宣告他的到來。
店內除了輕柔的純音樂外,沒有任何反應。
他注意到了柳沁雅眼眶略紅,抬起她的下巴,緊張得審視她的表情。「怎麼哭了?」
這一聲擔憂的問話,引出她更多的淚水。
蔣茗芳嘆了口氣,悄悄離開。
「怎麼啦?告訴我,誰欺負你了?」他摟緊她,安慰地輕拍她的背。
「你、啦!」她邊哭邊槌他。「都叫你不要再來了!」
「我不要!除非你跟我回去。」他像牛一樣固執。
「你到底要拗到什麼時候,你這樣每天台北台中兩頭跑,不累嗎?」她氣他的執迷不悟,更擔心他睡眠時間不夠,開車危險。
「沒問題的,只要能看到你,所有疲勞和睡意都不見了。」他溫柔地輕撫她的柔細髮絲,臉上掛着滿足的笑意。
「沈博洋——」她心裏不舍,卻又不能對他心軟,只能嚴厲地板起臉孔對他。
他對她的兇惡視若無睹,懷裏抱着,近距離凝視她紅嫩的唇,止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思念,性感的薄唇,整個壓了上去,舌尖像有自己的意識,熱絡地往她微啟的口裏鑽,她愈想擠掉那如蛇一樣滑溜的舌尖,就愈像是熱情回應他,以至於到後來……她幾乎要耗盡所有意志力才能不發出呻吟。
半晌,兩人都氣喘吁吁地看着對方,不同的是——沈博洋深情款款,柳沁雅則兩眼放出閃電般的光芒,想一槍斃了他。
「我要關燈打烊了。」她拉下臉孔下逐客令。
「那我到門外等你,送你回去。」他意猶未盡地再偷啄一下,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店門。
她頭暈,兩腳虛浮,幾乎要舉白旗,這個男人的意志力,勝過她千萬倍。
關完燈,她無奈地按下遙控器,突然聽見身後沈博洋「啊——」的一聲,然後是刺耳的機車煞車聲,最後像撞到什麼「砰」地發出巨響。
她的心臟剎那間忘了跳動,蔣茗芳剛才說的話浮現腦海,她扶着鐵門,眼前晃過幢幢黑影,雙腿幾乎無法站立……
當背後恢復往常的寧靜,她屏住呼吸,發顫地緩緩轉過身,看到一旁翻覆的機車和蜷着身體的沈博洋——
「博洋……」她飛奔向前,跌坐在柏油路上,看着他白色襯衫上滲出的鮮血,臂彎里抱着一隻嗚咽的小狗……
她不敢搖晃他,兩隻手緊握着拳頭,指甲深陷掌心。「博洋……你醒醒,不要嚇我……」
聽見她的呼喚,沈博洋緩緩坐起。「我沒事,別哭。」他綻開笑容,將淚流滿面、驚嚇得臉色蒼白的柳沁雅攬進懷裏。
「我……我打電話……叫、叫救護車……你忍着點……」她沒時間擦拭臉上的淚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發抖的手在皮包里摸索行動電話,看到掌心沾滿了沈博洋的血,心一緊,幾乎要昏厥。
沈博洋從她手中接過電話。「我沒事,用不着叫救護車。」轉個身向正扶着機車的騎士喊問:「你要不要緊?」
「沒、沒事,你……呢?要不要載你去醫院?」
沈博洋看到對方似乎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不過,還是得乘機訓幾句。「下次騎到這裏記得速度放慢些,我老婆在這裏上班,你要是撞傷了她,我就跟你拚命!回去吧,騎車小心點。」
「喔……好!」對方見沈博洋沒有為難他的意思,趕緊騎了車走。
柳沁雅還呆坐在地上,一直到他轉過臉來,額上的傷口淌下一行血水,她驚叫:「你怎麼沒事?你流了好多血,我、我要打電話……」
沈博洋一扭身,手中的電話就是不交給她。
「你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啊——」她哭喊着。「快把電話給我,會死的,我不要你死——」
柳沁雅驚慌失措的模樣令他感到窩心,他從未見過她失控至此。
「老婆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血流干就算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你胡說些什麼,你死了我要嫁給誰?我才不會為你守寡,我會馬上隨便找個人嫁了,讓你死不瞑目,」她為了讓他保持清醒,一邊搶着手機,一邊出言恐嚇他。
「那我要是沒死,你是不是就嫁給我?」
「是,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快把電話給我……」她眼中浮現到醫院陪伴蔣茗芳,等待醫生搶救她男朋友時的恐懼感,一時全身發冷,急得六神無主。
「那好,我們走。」沈博洋突然站起來,順手將癱軟在他懷裏的柳沁雅也拉起。
她目光渙散地看他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解開襯衫鈕扣,脫下衣服包裹住懷裏的小狗,拉着她走向停在公園旁的車子。
「你現在還能開車嗎?鑰匙給我,我來開。」她踉蹌地跟着他急走的腳步,不放心地問。
「沒關係,我可以,你告訴我最近的動物醫院在哪裏?」
「動物醫院?」她獃獃地復誦他說的話。
「嗯,這隻小狗不知被哪個不要命的人撞傷了,流了不少血,得趕快送醫院包紮。」他就是看見路中間躺着那隻流了滿身血的小狗,前去抱起它,才遭到剛才那輛煞車不及的機車擦撞。
「小狗?流血?」她此刻的大腦功能,只剩四個字的記憶容量。
「現在怎麼走?左邊、右邊?」他問,卻也發現她依然未從震驚中恢復。
沈博洋只好拿着她的電話,撥給蔣茗芳,問清大致方向後,將狗狗送去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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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的傷口已由獸醫縫合,觀察三天後出院,現在正躺在柔軟的提籃里,乖乖地在沈博洋的車後座打盹。
高速公路上,沈博洋一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緊緊握着柳沁雅的小手,像是怕一個不注意,她又要消失不見。
他不知想着什麼,不時發出低低的竊笑。
「喂,你再笑,我就搭車回台中。」柳沁雅板起臉孔,警告他不準再提起那個烏龍事件。
「好、好,我不笑。」他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
「虧我這兩個星期天天到店裏報到,結果你不是被我的誠意感動,早知道第一次來找你時就打上石膏、拄着拐杖來騙婚。那個時候怎麼沒想到用苦內計呢?」他嘖嘖地感到惋惜。
「你還說——」她瞪他一眼。「當時看到你袖子上全是血,就失去判斷力了,怎麼知道那全是狗狗流的血。你也不早點說清楚,害我差點嚇死了。」她邊說,臉蛋就紅了起來。一向冷靜的她,居然搞出這麼大的烏龍。
「這就足以說明你是多麼愛我。」他笑得賊兮兮地。「女人啊!愛是心頭的一塊肉,怎麼能忍受心愛的男人受到一點傷害。」
柳沁雅被說得渾身發燙。「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不這樣怎能抱得美人歸?」他看來十分得意。「你說對不對啊,愛神?」
車子後座傳來一聲稚嫩的狗嗚聲呼應他的說法。他立即朝她挑挑眉。「你瞧,愛神也這麼認為。」
「愛神?」沈博洋為狗狗取了一個怪名字。
「沒錯,為我們搭起婚姻的橋樑的愛神。」說完,一把將她攬過來,快速朝她嘟起的紅唇竊了一個香吻。
「小心開車啦!」她紅着臉推開他。
「老婆,你一點都不浪漫。」他抱怨着。
「你現在想後悔還來得及。」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老爸說,如果今天沒把你載回家,我以後也沒資格開發什麼女性消費市場,他打算派我到越南工廠,勉強給我一個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餬口。」
她吞吞吐吐地問:「沈叔叔真的不怪我嗎?」
「怪,怎麼不怪。」
她的心像被灌了鉛,立刻往下沉。
「怪你不早點進我們沉家門,快點讓他抱孫子。我們都還沒結婚,他連我們兒子、女兒的名字都取好了,你說他怪不怪?真是怪透了的歐吉桑。」
「厚……」她忍不住槌他。「你這個人怎麼十句話里沒一句正經的。」
「多謝誇獎。」
柳沁雅知道她要是一回嘴,他肯定又要搬出她知道他那麼壞還向他求婚的怪論調,索性撇開臉,望向晴朗的籃天。
高速公路的盡頭沒入雲端,而前方等着她的是一個叫「家」的地方,一個屬於她還有他的家。她的心裏湧上感動,眼眶緩緩變得濕潤……
沈博洋察覺她的沉默,搖搖握在掌心中的小手。
她快速抹去眼角的淚珠,仰起臉,笑意滿盈。「什麼事?」
「我一直想問你,我們那次相親時,你對我的印象如何?」
她抿抿唇,惡意地說:「糟透了,虛偽、應付,皮笑肉不笑,一副奸商的樣子。」
「喔……」他沉吟。「那你為什麼想要找我做你的男朋友?」
她被堵了口,悶悶地說:「我猜你這麼狐狸,一定對這種角色扮演可以勝任愉快。」
「喔……」他點點頭。「原來,你對我一見鍾情。」
「什、什麼?我哪句話說對你一見鍾情了?」她急了。
沈博洋戲謔地揚起嘴角。「人家不是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你覺得我這麼壞,那豈不是愛慘我了?」
「你——」
「沈博洋,你親愛老公的名字。」他眯起眼笑。
「算、算你有理。」柳沁雅也忍不住笑了,不再跟他爭辯。她早就被他打敗了,這個無賴,讓她無力招架卻又抗拒不了,渾身充滿自信的傑出男子。
「老婆……」他喊了聲,尾音甜甜地上揚。
「嗯?」她柔柔地回應他。
「我愛你。」
【全書完】
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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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浪蕩的沉家老二沈博奕,究竟是如何浪子回頭贏得美人心,請看【相親相愛】系列之三·採花近期《情人風流不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