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發女孩一手支著下顎，一手翻著菜單，看起來相當煩惱。幾秒後，她總算下定決心。

「那就鮪魚的好了。」

女孩說完，將菜單交還給陳佳雨。

「好的，謝謝您。」

陳佳雨將兩份菜單收起，並且將檸檬水送上。

當送水的時候，她不禁多看了這一對男女兩眼。這一對男女，男的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卻長得英俊挺拔，冷漠的眼睛帶著野性氣質；女的則清秀氣質好，臉蛋和雙眼都圓圓的，頗為可愛。

挺登對的嘛!陳佳雨在心裏下了這個註解。

當她替這一對「情侶」（她自己心中認定的）送完餐點後，又繞到隔壁桌的章穎書這邊看看情況，結果，卻看到後者貼在盆栽旁偷聽。

「你在幹什麼啊?」陳佳雨瞪大雙眼，小聲問著。

聽到陳佳雨的聲音，章穎書連忙招她過來，神秘兮兮的說：「佳雨，坐我隔壁的那一對男女，那個男的長什麼樣子?」

聽到這個問題，陳佳雨皺起眉頭。

在繫上，大半同學都熱哀於聯誼，努力想修到愛情學分，但章穎書卻似乎對這種事沒有興趣，寧可跟朋友去玩也不想跟異性扯上關係；這樣的她，怎麼會突然問起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

章穎書沒看陳佳雨的表情，她又繼續低聲說：「那男的是不是一臉兇相?」

啊?陳佳雨搖搖頭，否定這個形容詞。

「那個男的，長得又高又帥。不過表情是有一點……嗯……」陳佳雨斟酌著用詞。「有一點冷冷的。」

「前面是不是有一點瀏海?脖子後面是不是有顆痣?」

「小姐，我哪看得到脖子後面?」

陳佳雨狠狠白了她一眼，難道章穎書要她去跟客人說「抱歉，請您轉過身讓我看一下脖子」嗎?

「這……」也對啦！

章穎書煩惱的抓抓頭髮，她光聽到聲音就覺得似曾相識，再加上那女的喊出「季民」兩個字，所以是趙季民的機率實在很大。

只是，若真的是趙季民的話，他對面那個女的是誰?跟他又是什麼關係?怎麼她從來沒看過這個女生?

「你這麼想認識那個男的，你就直接去攀談嘛!」陳佳雨插著腰，不悅的數落她。

「我不是想認識啦……我是想知道對方是不是我認識的人……」

章穎書試圖辯解，結果陳佳雨只丟給她一句話：「想知道的話，就直接抬頭看羅!如果認錯，說聲抱歉不就得了?」

陳佳雨說完，看了眼手錶。

「我得去忙了，再過二十分鐘，我就能下班。」

「喔，好。」

章穎書慌忙答道，等陳佳雨走遠，她就決定按照好友所給的意見去做。

所以，章穎書先是偷偷的撥開身旁幾片葉子，企圖偷窺盆栽後方的那個男人。

但當她眯着眼、把葉子悄悄撥開一絲縫隙後，只看到那男人在胸前交疊的手臂而已。

「嘖。」

她啐了一口，決定進行稍微大膽一點的計畫。反正咖啡廳里放着音樂，她發出的那一點聲響，誰會發現呢?呵呵呵。

而此時，長發女孩又開了口。

「對了，把資料拿出來吧，我光顧著吃鬆餅，都忘記最重要的事情。」

「嗯。」男人應了一聲，伸出手在牛皮紙袋裏摸索著。

這中間，章穎書則持續努力撥開葉子的重大任務。

而當男人低下頭找尋文件時，正從葉子間偷看隔壁的章穎書，因為看到對方的臉，而不小心驚訝的低呼了一聲，就這麼一聲，便讓對方也抬起頭來，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

「趙季民，真的是你!」章穎書率先發難，低聲叫道。

而且她的聲音中，還摻雜著連她本人都沒察覺的責備意味。

和她對望的趙季民楞了一會兒後，表情變都沒變，只是稍微凝了下眉。接着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的抽出資料，遞給他對面的女生。

「喂，我在跟你說話，趙季民!」章穎書持續低吼。

他居然甩都不甩她?過分喔!

「怎麼回事啊，季民……」

坐在趙季民對面的女孩，也看到章穎書了，一頭霧水的問。

而聽到女孩親密的稱呼，章穎書擺出更不爽的表情。除了趙季民的親人之外，所有人都喊趙季民全名——包括章穎書自己。

而這不知哪來的女孩，幹什麼裝親密呀?

「沒什麼，不用管。」趙季民打算輕描淡寫的帶過去。「我們先把正事做完要緊，你已經遲交兩天了不是嗎?上面催著要吧?」

「嗯，對啊……」

女孩說是這樣說，但還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章穎書，似乎在猜測她的身分。

但趙季民已經自顧自的攤開文件，對著女孩講解了起來。

「你這個表格要重新做過，做完後再……」

而章穎書這頭，聽到趙季民的回答，更是讓她火冒三丈。

「不用管?什麼不用管?趙季民，你就是這樣對待你十幾年的老朋友嗎?」

趙季民再度被她打斷，無奈的瞥了章穎書一眼。

而後者則老大不高興的回望他，渾身散發他不理她、她就不罷休的氣勢。面對這種情況，趙季民直想嘆氣。

「章穎書，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這裏，但是麻煩你用眼睛看一看……」趙季民指指桌上的散開的文件。「我們在忙，麻煩你還我們清靜，可以嗎?」

章穎書順着他的手指狐疑的觀察一下。

在忙?怎麼，他們不是在約會呀?

「你在忙什麼?」她又問。

「說了你也不懂。回你座位去。」趙季民用一根手指用力推開她的額頭，章穎書不依的哇哇大叫。

而已經脫下咖啡店制服和白圍裙的陳佳雨正走到這邊來，看到他們的互動時，有趣的笑了起來。

「穎書，原來你們真的認識啊?」她還以為是搭訕帥哥的藉口。

「唉!他是我隔壁的鄰居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章穎書得意的指指趙季民，還不忘從鼻孔哼氣，然後瞄一眼趙季民對面的長發女孩。

若要比認識時間的長短，她一定贏那個女孩!

沒想到女孩卻吁了口氣，欣慰的笑。「原來，只是鄰居啊……」說完這句後，她臉上泛出暈紅。

而女孩的模樣，連對她充滿敵意的章穎書都不得不承認，她那張蘋果臉配上紅紅的臉頰，真是可愛透頂。

可是跟她的容貌相比之下，女孩說出的話卻刺耳得可惡。

接着那女孩又說：「季民，可以介紹一下嗎?我很想認識你的朋友呢!」

趙季民從文件中抬起頭，冷冷的回答：「佩君，這一個是章穎書；章穎書，這一位小姐是夏佩君。」

「穎書，你也幫我介紹一下吧，我很樂意認識帥哥的喔!」陳佳雨在旁邊敲邊鼓起鬨。

「喔，好啦!這是陳佳雨，這是趙季民，你們記住彼此的名字了吧?」章穎書說完後，才想起一件不對勁的事。她轉向趙季民，用恐怖的眼神看着他。

「等等……為什麼我是『這一個』，而她就是『這一位』，你不公平……」章穎書指著夏佩君。

聽到她的指控，趙季民只是嗤了一聲，沒什麼答覆的意願。

「穎書，你很愛計較喔!」

陣佳雨訓了穎書、一句後，便牽起——穎書的手，對趙季民和夏佩君笑吟吟的說：「那就不打擾兩位了，希望你們會喜歡『熱帶魚』的餐點，以後還請多光顧!走吧，穎書，看電影去!」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

章穎書一手被陳佳南拉着，一手揣著自己的包包；被拉得腳步踉蹌。

她還不想走啊!她還有一堆事沒問呢!

可惜，陳佳雨根本不給章穎書機會，直接拉着她走出熱帶魚的大門。

可——惡——章穎書在內心吶喊。

「真有趣呢……」

目送著這兩個女孩遠去，夏佩君支着下顎，若有所思的說。不過她等了一會，卻沒等到回應，直到她看向趙季民時才發現，趙季民的視線，跟隨着她們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轉移。

「季民?」夏佩君輕聲喊他。

趙季民總算回過了神?「嗯?」

「你在……」看誰?夏佩君後面的話突地咽回喉嚨，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問。

所以她綻出一個笑容，問道：「我們繼續吧?」

「好。」

趙季民又仔細的看起資料，而夏佩君則始終默默的凝視趙季民。

「啊，這部電影真精彩呢……」晚上七點，走齣電影院時，陳佳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心情極好。

「喔，是啊……」

和她的好心情相反，章穎書垂頭喪氣的走着，彷彿她們看的根本不是同一場電影。

「你幹嘛啊?不好看嗎?」陳佳雨懶洋洋的說。

「好看啊!」

只是章穎書在看電影的時候，腦里一直回想着剛剛遇到趙季民的事，所以心裏一直有個疙瘩，根本無法融入劇情，感受劇中人物的感情。

她滿腦子轉著同樣的想法，夏佩君是趙季民的誰?他們兩人到底在做什麼?再加上趙季民對她、相對夏佩君明顯不同的對待方式，也讓她好沮喪。

是啊，對趙季民而言，夏佩君是個美人兒、是個寶，而章穎書是鄰居，所以她是草啦!

「那就開心一點。」陳佳雨笑着拍拍她。「我們去吃東西吧。」

「喔……」

兩人找了間麵攤，坐下來各點了一碗面和小菜，便吃了起來。

陳佳雨一邊吃，一邊發表突如其來的感想：「不過，你那個朋友長得可真好看呢。先前看他進我們店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模特兒身材，俊帥臉孔，就算是走在路上，大概也會有不少人回頭吧?

「他們一家都長得很好看。」

章穎書心情持續低落，夾了一片鹵豆乾往嘴裏送。

「咦?他還有兄弟姊妹?」

「有啊，一個哥哥。」

「帥嗎?和趙季民比，哪一個比較帥?」

聽到這個問題，章穎書歪頭想了幾秒。

「很難分出高下耶，他哥哥長得很斯文，人又溫柔體貼，而趙季民嘛……好看是好看，不過表情冷漠、講話毒舌、個性不好，對人也不好，哪個女生跟他在一起都會倒霉……」

陳佳雨瞄了章穎書一眼。「你幹嘛把他說成這樣啊?把他貶得一文不值難道是怕被他搶走?」

章穎書正在吃面，差點被湯汁嗆到。她漲紅著一張圓臉，尷尬反駁：「我哪有?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好朋友!而且若我真對他有感覺的話，早就在他……」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章穎書差點連不該說的都說出了口，不禁懊悔不已。

如果都已經拒絕了別人，還拿這種事出來說嘴，實在要不得。幸好她還沒說出口……

「『在他』?在他什麼?」陳佳雨感興趣的接話。

「沒有。」章穎書忽略她的問話，埋頭吃面。

「不說就算了。」見章穎書不說，陳佳雨也識趣的不再追問。

「不過話說回來，你那位好友趙季民身旁帶的那個女生，是不是他女友啊?他是不是死會了?」

「不知道。」章穎書悶悶回答。

她何嘗不想知道?可是她又好害怕知道答案……

想到這，章穎書突然心驚了下。

害怕?她剛剛想的是「害怕」嗎?可是……她為什麼要害怕?好友感情有了歸屬，她應該要誠心的祝福他們才對。

章穎書皺眉的想要釐清自己心中的感覺。她覺得心情低落、胸口悶悶的、眼睛酸酸的，但她不懂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趙季民先她一步，找到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當章穎書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時，陳佳雨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話說回來，其實那女孩長得跟你還蠻像的。你們都有一張圓圓粉嫩的臉、大又漆黑的眼，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相似。不過……」

陳佳雨仔細端詳章穎書後，取笑的說：「不過，她看起來比你精明厲害得多，哪像你一臉笨笨的?」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笨!反正我比不上那個女生啦!」

說著說著，章穎書自憐自艾起來，嗚嗚，笨也惹到人了嗎?她笨得很「人畜無害」啊!

再說，她怎麼老交到一些愛損她的朋友?陳佳雨也是，趙季民也是……想到趙季民，章穎書的神情更加黯淡。

或許，她該找趙季民談一談，才能搞清楚她心中的鬱悶從何而來。

晚上九點，章穎書拖着疲累的身體，終於返家。

當從公車站往家裏的路上走去時，免不了又要經過隔壁鄰居的趙家。

她抬頭一望，很難得的，發現趙季民房間的燈光已然亮起。

章穎書本想直接回家，可是當看到他房間的燈是亮着的時候，不禁緩下腳步在他家樓下徘徊，由於季節已進入冬季，她不時冷得呼出白氣，並且雙手不停搓著以保持溫暖。

「還是問問看吧?」她對自己低語。

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她很久沒去拜訪趙伯父、趙伯母，如今突如其來去按門鈴，章穎書實在沒這個勇氣。

她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一粒石頭，打算仿效偶像劇往二樓窗戶砸去。

不過在砸出去之前，章穎書突然覺得不太對。她拋了拋手上的石頭，衡量重量後，又看看那片感覺蠻脆弱的玻璃，以及靠玻璃很近的人影。

接着她發現，若真的這樣丟出去，在變成偶像劇情境前，可能就會先變成殺人推理劇。

章穎書連忙放下石頭，她可沒打算謀殺趙季民啊!

最後，她選擇撕下筆記紙，揉成大紙團往二樓丟去。

第一次沒成功，丟到陽台上；第二次偏了一點點，從窗戶旁掠過；第三次、第四次都砸中玻璃，可是裏面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睡死了?還是在聽音樂?章穎書不死心，連忙揉了一個更大的紙團，深呼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往那扇窗戶丟去時——

「誰啊？！」

唰的一聲，窗戶打開了，伴隨著趙季民非常不耐煩的聲音。

而剛好章穎書的紙團也在空中劃過一個美麗的弧線，咚的掉在陽台地板上。

趙季民看了眼陽台上掉落的好幾團紙，又瞄了站在樓下，興奮揮手的章穎書一眼，他沒好氣的問：「章穎書，你要丟垃圾幹嘛不回家丟?」

「我才不是要丟垃圾!我是要叫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章穎書氣憤自己被污蠛，但又不敢大聲喊，怕吵到人，只得以趙季民聽得到的音量抗議。

「什麼話?」

趙季民皺起眉，他剛剛才到家，衣服還沒換，就聽到玻璃窗被人敲得鏗鏗響，讓他惱火不已。

「我在這裏怎麼說?」章穎書瞪他。

「那你上樓……」

趙季民本想叫她上樓來他房間，但話說一半突然停住。

現在已經很晚了，兩個人獨處，章穎書或許覺得無所謂，可是對他而言卻是一大折磨。再說他早就下定決心，不要跟章穎書太過親近。

所以他改變想法，朝樓下說：「還是我下去，你等一下。」

趙季民抓了件外套，匆匆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