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離預定的假期結束日期只剩四天,雷家安雖然很想留在南投,但還是得回台北公司開每個月的例會。
會議結束后,她打了通電話給婁南軒的經紀人阿貝沙,威脅他交出婁南軒的作品,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利用多年好友的這層關係。
“不過,南軒不會配合做任何宣傳,你知道吧?”阿貝沙在網路視訊里說。
“知道,如果他願意配合,我也不必求你了。”
“我可沒聽見你用‘求’的語氣。”阿貝沙佯裝抱怨地說。
兩人十年前就在法國藝術學院認識,一見如故,但阿貝沙卻搶了雷家安的男朋友,雖然雷家安表現得很豁達,表示自由戀愛,沒有誰對不起誰,兩人還是好朋友,但是阿貝沙的心裏一直感到歉疚。
“還有,不要安排媒體採訪,也別讓人找到他,一定要記住,不然,我會被他丟進電熱爐,做成琉璃標本,對了,你沒讓他知道是我告訴你他的地址吧?”
“知、道、啦!沒想到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啰嗦。”雷家安心想,婁南軒又不是笨蛋。
兩人就像回到了念書的時代,互相吐槽,雷家安也從他的口中聽到更多有關婁南軒的事,最後才依依不捨結束視訊。
關起電腦螢幕,雷家安想到婁南軒如果知道阿貝沙已經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會有什麼驚訝的表情,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
工作搞定后,她繞去參加一位印象派畫家的個展,晚上和三位好友兼鄰居共進晚餐。
晚餐的所有料理當然是由喜歡研究食譜,將烹飪當實驗做的蘇婉辛負責。
雷家安帶着自己設計的琉璃珠飾品過去,讓她們驚嘆連連,愛不釋手。
“我覺得你脖子上戴着的那個精靈比較美,你也幫我做一個。”石琳走近雷家安,將墜子捧在手心中仔細端詳。
“笨蛋,那一看就知道是大師手筆,肯定不是家安做的。”陸茜文要石琳死了這條心。
“喂,你們手上的腕煉也是未來的大師做的,而且我還被誇獎有天分呢!等我以後技術更成熟后,開始努力創作,搞不好還可以名揚國際。”雷家安為自己的作品拚命吹噓。
“等你翹辮子之後,也許有可能。”
“那我們豈不是要努力活得比你久?可是我的夢想是我們同年同月同日死,到天堂還可以繼續做朋友。”石琳有點煩惱地皺起秀眉。
“這種事不必當成夢想,拜託。”陸茜文完全被石琳打敗。
其他人邊吃邊聊天,蘇婉辛則在一旁認真地將屬於每個人的菜量撥到她們盤中。在她的精算下,飯菜會一葉不留,而且每個人都剛好八分飽。
“安,你是不是跟那個藝術家墜入愛河了?”石琳好奇地問。她雖然經常狀況外,但是,偶爾誤打誤撞也有命中的時候。
“嗯。”雷家安點點頭。“不過,過一陣子他就會離開台灣到敦煌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搞不好就這樣ending,就算回來,有一天還是要走的。”
“哇!好浪漫喔……這樣短暫的愛情最後變成一輩子美麗的回憶。”石琳眼中出現彩色的肥皂泡泡。
“反正你也是個不安於室的女人,短短的剛好。”陸茜文揶揄她。
“喂!是不喜歡“太安定的日子”,跟不安於室差很多好不好,別亂用成語。”雷家安立刻指正她。
雖然,雷家安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但是心裏並沒有她表現的那麼輕鬆自然,想到兩人可能就這樣結束,她的心就糾成一團,不去想,不代表不在意。
但是,她不想變成那種無理取鬧的女人。與其爭到最後不歡而散也無法改變事實,她寧可在他心中保留一個完美的形象。
“如果喜歡就不要輕易讓愛情結束。”一直沒出聲的蘇婉辛突然說話。
所有人都納悶地看着她。
“你的表情沒你說的那麼輕鬆,不要欺騙自己,也不必瞞我們,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丟臉的事,傻瓜。”
另外兩個人聽完蘇婉辛的說法后,又全將目光轉向雷家安。
“呃……”被好友一語道中,雷家安顯得有點局促。“不過,這種事又不能勉強,我們都是成熟男女,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標,知道什麼事對自己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去改變他的決定,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石琳點點頭。
“但是,重點在於你有沒有把自己的感情與想法讓對方知道,在管理上最忌諱曖昧不明,以為不說對方也應該了解的溝通方式,搞不好他正在等你的表示,只要你留他,他就不走了。”陸茜文發表意見。
石琳又點點頭。
“家安肯定沒有,她總是將男女之間的默契當成愛情指標,以為可以猜出她內心想法的男人才是最佳情人,才叫心靈伴侶,男人其實沒那麼聰明。”蘇婉辛替雷家安回答。
石琳非常用力地點點頭。“沒錯,兩個人都沒錯。”
“你這株牆頭草。”陸茜文推開石琳不斷點頭的腦袋。
“安……我覺得你說出來吧!至少讓他知道你希望他回來,你不是最討厭等待了嗎?那種不確定他會不會回來、不確定這段感情還會不會繼續的感覺,很討厭呢!”
“沒錯。”這次,陸茜文和蘇婉辛不約而同地點頭。
石琳得意地笑了開來。
“嗯……讓我想想……”雷家安聽完好友的建議,嚼着口中的食物,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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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告訴婁南軒今晚不回山上,雷家安和朋友聊到深夜,回家后洗了澡就準備上床睡覺。
柔軟的席夢思床墊,配色柔和的手染床晤旱,這個充滿她個人色彩的房間,一直是她工作之餘最輕鬆的休息空間.
此時,她已經翻來覆去快一個小時,還是睡不着。
她想着朋友的建議,猶豫着該怎麼做。
愛情對她而言是必要,卻不是最重要。但是,誠如婉辛所說,面對婁南軒,的確與她過去處理感情的態度不同,無法任由它順其自然,釋懷地讓愛情在該結束的時候結束。
其實,自己也是那種即使在熱戀中也不習慣說什麼承諾的人。她最怕男人拿她說過的話來吵,當初你不是很愛我嗎?現在又為什麼不愛了?
說出這種缺乏靈性和悟性的話的男人,通常只會加速她離開的速度。
所以……她很掙扎,該用什麼不必日後負責任,卻又能讓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很希望他回來的話呢?萬一他回來時,她卻又交了新男朋友……
真是為難。
她又向右翻了一圈,決定起身打個電話給婁南軒。
也許,聽聽他的聲音,可以幫助她作決定。
鈴聲響了許久,她才想到他不接電話的,而且,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可能也睡了。
她想了想,走到客廳,拿起筆在A4的紙張寫下幾個字——
想你,睡不着。
底下畫了一個精靈,然後傳真過去。
正打算乖乖躺到床上去數羊時,她的行動電話響了。
她急速衝進卧室,在響第三聲時接起電話。
“沒吵醒你吧!”
婁南軒在電話里的聲音,她第一次聽見,溫潤,沉穩,帶着些微笑意,就如他給人的印象。
“如果能在傳真過去到你打電話來這短短一分鐘內睡着的話,我就不必傳真過去鬧你了。”她也笑着回應。
“想聊天嗎?”
“好像也只能聊天……”她聽見他的聲音,就又開始想見他的人了。
“你這麼說有點色情。”他調侃她。
“是啊,先生,請問您需要怎樣的服務呢?想用嘴巴還是手呢?”她裝出情色電話的嗲聲嗲氣。
“哇,你也太專業了。”他被她嚇了一跳。
“先生,你的聲音很耳熟,昨天有打來厚,連我專業你也曉得?”
他在電話裏頭笑不可遏。
“嘴巴的話是五個齒印,手的話是五根指頭印。”她恢複音調。“你要哪一種?”
“可以不選嗎?”
“不選也是要付錢。”
“那……我直接付錢好了。”
“噗……”雷家安笑了出來。“你還真配合啊!”
“真慘,現在不只你睡不着,連我也精力充沛了。”
“你才色情,什麼精力充沛……”
他笑她的聯想力,停了一會兒,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要看你想不想我啊!”她刮著枕頭邊的流蘇,嬌聲地問。
她喜歡他說“回來”這兩個字,好像那裏才是她的歸宿,好像他會一直在那裏等待。
“老實說,住在山上,一個人睡有點冷……”
“喂——”她大叫。“你很討厭哎,就不能直接說很想我。”
“很想你……”他立刻改口,隨即又覺得兩個人真像戀愛中的笨蛋,明明才一天沒見面。
“來不及了,等我睡飽,心情好了,再考慮看看。”她賭氣地說。其實,她已經邊說邊着手整理要帶去的衣服。現在的她,歸心似箭。
“那你早點睡,早點回來。”
“如果你真的很想我的話,對着流星許願,嗯……也許下一刻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喔!”她給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那你的帳篷借我用一下。”
“帳篷?為什麼?”
“我得露宿在前庭,等流星劃過。”
“呵……那你要認真等喔!晚安。”她笑了笑,甜甜地朝話筒親了一下。
兩個半小時后,他的願望就會實現了。
她將衣服疊進行李箱,愉快地把鑰匙拋向空中又接住,環視一下四周環境,便打開大門,朝婁南軒的方向出發。
她選擇走二高回南投,二高的車比起中山高原本就少了許多,夜裏,更是經常出現前後都不見車燈的狀況。
一個人開夜車,有種孤寂的浪漫,降下車窗,灌入涼爽的風。
在山上待三個星期,她似乎已不大習慣都市裏,走到哪裏都是冷氣空調,她想念山上帶點澀味的草香,和林木散發的清香。
也許,哪天衝動,真的把工作辭了,也找個鄉間,過起隱居的生活。
如果,跟着婁南軒四處流浪,似乎也不錯。
車子下交流道進入鄉間,開上山區時,柏油路上濕濕的,路旁的泥土含水成了泥漿,應該不久前才下了場大雨。
雷家安加快車速,以免待會兒又下起雨來,視線更糟。才剛這麼想,雨便一滴接着一滴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勢一下就轉為傾盆大雨。
她打開遠燈,將雨刷調到最快,仍要很仔細地辨視前方景物。能見度只剩三公尺不到,雷家安還差點錯過婁南軒家旁那排長長的階梯。
停好車,她懶得撐傘,想快速衝進屋裏。
兩步並一步跳上階梯,突然,腳尖踩了個空,她抓不到任何可以煞住的東西,就這樣硬生生地從階梯滾了下來。
“噢……痛……”她渾身滾滿泥濘,才想撐起身來,一陣劇痛從大腿頂端傳來。“糟了……可能骨折……”
大顆大顆的雨滴不停地往她身上打,加劇痛覺,不止大腿,連手肘下顎都漸漸感到疼痛。
她壓下握在手中的鑰匙圈上的led小手電筒,光源一亮才發現小腿受傷,已經血紅一片。
皮包飛落在遠處,手機在裏面,她卻動彈不得。
該不會就命喪於此吧?!
“南!軒——”她大聲喊叫,無奈雨聲蓋過她的音量。
抬起頭,遠遠劃過一道白色閃光,隨即發出轟天巨響,她感覺全身的血液正集中從小腿的傷口湧出,雨水的沖刷加快血液奔流的速度。
“南!軒——”她又用力喊了幾聲,但仍然只有雷聲回應她。
“好冷……”她顫了一下,覺得不妙。
忍着痛,用較不疼痛的左側拖行身體,但才稍稍挪動一公分,那撕裂的痛楚就令她無法承受,全身力氣盡失。
她感覺愈來愈冷,注意力愈來愈難集中……
“南軒……”呼喊變成低吟。
想到他就在三+公尺不到的地方,她卻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一滴眼淚順着雨水,滑落腮邊……
這個時候,她終於願意承認——
她愛他,想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她見鬼地不在乎,見鬼地洒脫,她只是怕為難他、怕被討厭、怕愈想留下他反而會令他離得更遠。
而這一切的顧慮只是因為她太愛了,愛讓她變得膽怯……
“南軒……”她又喚了一聲,打了一個哆嗦。“來不及了……來不及告訴他了……”
雷家安陷入昏迷前,口中不斷喃着婁南軒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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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內安睡的婁南軒因為天空一聲轟隆巨響,從床上驚坐而起。
雷聲餘音未盡,一股不安的情緒突然湧上,盤據心頭,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的預感。
他匆匆披件外衣走到客廳,撥了通國際電話到法國.
幸好,阿貝沙沒事。
“南,有間貝爾國際藝術公司的雷家安小姐跟我聯絡,你應該知道,是關於辦展的事……”
聽到“雷家安”三個字,他的心揪了一下。“阿貝沙,晚點再說,我有急事。”
他打開傳真機下的抽屜,拿出剛才才看過的名片,急忙撥打雷家安的行動電話,而她的行動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該不會她的行動電話沒有放在房間裏,或者轉為靜音?
他又拿起她剛才傳真過來的紙,按着上面顯示的號碼撥過去,還是沒人接,他猜想種種能夠鎮定心神的可能,可是不安的感覺卻愈來愈擴大……
他將話筒掛上,直直盯着傳真機,緊緊地握住拳頭,沉吟半晌。
終於,他緩緩地伸出手,將傳真機後方的鈴聲音量扭開……
他害怕下一刻鈴聲就會響起,也擔心雷家安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急着要聯絡他。更害怕的是,一旦將音量調大,也許又會聽到令人心碎的消息。
生命中的至親一個一個先後離開他。
幼稚園那年,原本要為他講床前故事的母親在接完一通電話后,哭倒在地,那是父親船難的通知。
母親為了接手父親的貿易公司,不得已將他托給祖母照顧。
大學時,母親死於肝癌,當時,他人在法國。
三年前的午夜,一通電話,姑姑打來的,是從小照顧他的祖母的死訊……
而祖母去世的一個星期前,他才剛從台灣陪祖母過完八十歲的生日飛回法國,沒想到,竟然就成了永別。
寂靜的午夜電話,帶着清冷,總是捎來不幸的消息。
而後,他便不願再聽到這令人絕望的鈴聲,也不願與任何人建立過於親密深厚的關係,失去的感覺太痛,他寧可從來不曾擁有。
像將頭埋在沙里的鴕鳥,不去面對失去的事實,至少還可以保留想像空間;沒有消息是因為親人朋友移民到遙遠的國度,或是去了一趟漫長的旅行。
此時,三年前那個夜晚的無功再度拂上心頭。
他坐立難安。
他想着,以雷家安的性格,也有可能突然跑回來……他決定開車沿着山路往下尋找,他靜不下來,他無法安心等待。
捏着她的名片,留一張便條紙在桌上,以免雷家安突然回來時找不到他。
他抓起車鑰匙,撐起雨傘,走入雨中。
才到階梯旁,婁南軒便看到雷家安的車子,他的心猛然一緊,不祥的預感令他腎上腺素激增,幾個大步衝下,還下到底層,便看見倒卧在地的雷家安。
“家安——”他衝過去抱起她。
雷家安已經失去意識,他感覺懷裏的她異常冰冷,且不時抖動,不知道她昏迷多久了,恐怕正在失溫。
他連忙抱起她,快步奔回屋內,先為她脫去濕透的衣物,用棉被裹住她的身體,又急忙轉到浴室放熱水。
“天啊!”回過身來,才發現從門口一路滴落到床邊的竟是血水!
他檢查她身上的傷口,手臂、手肘的擦傷正沁出血珠,最嚴重的是小腿上可能被石塊划傷,血正步斷從傷口湧出。
他發顫,一種即將失去她的恐懼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奔到工作室拿出急救箱,先為她腳上的傷口止血,然後將她抱至浴室,泡進溫水中,不斷以熱毛巾擦拭她已全然死白的臉。
“家安……你醒醒……”他曾在登山的木屋裏見過從山上運下來,來不及恢復體溫的傷者,短短几個小時便奪走一條人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不安地反覆檢查她的呼吸及心跳,終於……她臉色恢復些許紅潤,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他含着溫水,以嘴渡水給她,然後為她擦乾身體,套上他乾淨的棉質運動服,再以棉被包緊,緊急送往山下最近的一間診所。
夜半,除了輪胎輾過碎石子路的聲響外,萬籟俱寂,他突然覺得這段路好漫長。
車停在診所門前,他用力拍響門板,力氣之大,拍得厚重的木門一開一閉。
“醫生!醫生!快開門——”他喊了幾聲。門扉終於開啟。
門內探出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穿着不知是哪個加油站送的廣告T恤,趿着夾腳塑膠拖鞋,一副很難讓人覺得信賴的模樣。
“急診下次擊旁邊那個牛鈴……”醫生溫吞吞地向他介紹診所簡陋的設備。
婁南軒才不管什麼牛鈴狗鈴的,轉身將雷家安抱下車,大步跨入診所里,一間名副其實的“小”診所。
一間問診室兼藥房、挂號櫃枱,小小的病房裏擺着四張病床,燈光昏暗,牆壁上的漆似乎龜裂剝落已久。
“怎麼了?”醫生像回屋匆匆用水潑了一下臉,發間還滴着水。
“應該是從階梯上滾下來,小腿割傷,流了不少血,之前有失溫現象,現在已經恢復溫度,不過還昏迷不醒。”
“嗯……”醫生拿聽診器聽聽雷家安的心跳,量了血壓,再檢查一下外傷。
“怎麼樣?要不要緊?是不是失血過多導致昏迷?”婁南軒見醫生慢條斯理,不是急性子的他也忍不住急躁起來。
“你處理得很好,沒什麼大礙,小腿的傷口比較深,要縫個幾針。”醫生處理完大大小小的傷口后,吩咐婁南軒。“醒了之後再到隔壁房叫我。”說完又趿着那雙拖鞋,啪啦啪啦地走出病房。
病房恢復寂靜,只剩雷家安淺淺的呼吸聲。
他不放心地再探采她的呼吸,測量她的心跳,直到確認一切都在正常的範圍內,才緩緩坐到床邊的原木圓凳。
婁南軒牽起雷家安的手,雙手支在床邊,將額頭埋進她的手掌中,感受她的溫度,等待她清醒的時間,一分鐘彷彿一天。
半個小時后,雷家安漸漸恢復意識。
她睜開眼,虛弱地轉動眼珠子,看到一旁緊握着她左手的婁南軒,她露出淡淡的笑。
沒想到自己還活着……她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這一刻,她對生命的無常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刻,才能看清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舍的是什麼……
她動動手指,深埋着臉的婁南軒立刻抬起頭來。
“家安……”他撫着她的臉龐,見她清醒,緊繃的情緒才稍稍鬆了開來。
“你怎麼……看起來……比我還像傷患……”她取笑他一臉鬍渣以及雜亂的頭髮,身上的衣服還有多處凝成暗褐色的血漬。
“還有力氣說笑……”他扯出比笑還難看的表情。“我去叫醫生。”
走出病房外,他貼在牆邊,站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力量走到隔壁房間,發現是一間獨立病房,而醫生就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
“醫生,她醒了。”他搖晃才半個小時時間就睡得翻過去的醫生。
醫生揉揉眼睛,起身來到雷家安床邊,指示着:“動動你這邊的大腿。”
她試着動了一下,渾身立刻扯出像被千針同時紮下的痛,逼出她的一顆淚珠。
“還好,不嚴重。”
“痛成這樣還不嚴重?”婁南軒出聲,很想換間醫院。
“只是髖骨挫傷,沒有骨折或脫臼,這三天不要亂動,多休息就好了。”醫生說完便又走出病房,睡他的回籠覺。
“醫生都說沒事了,不要擔心。”雷家安一直注意着婁南軒,他眉頭深鎖。
這個醫生說的……很難讓人不擔心,他在心裏暗想。
“其實……這只是苦肉計啦!騙你把新作品交出來。”她想讓他放鬆心情,故意開玩笑。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露出微笑。
“好。”
“嗯?什麼?”
“我答應你參展。”他認真地再說一次。
“哎,我是開玩笑的,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她感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急着向他說明。
“我知道,四個月後,連同我的新作品共十五件,藝廊里的我會請阿貝沙寄過來。”
“軒……”她看着他。
他的視線避開她。他當然知道她是玩笑話,但是,他無法分擔她的痛,能做的,只是讓她不再為工作操心,安心休養。
“有沒有什麼人需要我先通知的?”
“我的皮包落在階梯那裏,手機在裏面,我看,需要跟公司請幾天假了。”
“嗯,我回去拿,再幫你帶些換洗衣物過來,你先休息。”
婁南軒走後,雷家安望着空蕩蕩的病房發獃。
他怎麼了?為什麼感覺這麼冷淡?
該步會把她的玩笑話當真,生氣了?
她很納悶,不過,也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事情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