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湛言憑着殘存的印象尋找邀請函上的地址,事隔多年,村裡歷經多次規畫與開發,儘管樸實的本質仍在,卻多了不少現代化的設備。
兩人將車子停在大街上,向路人問了大致位置后,就一直忙着穿梭在錯縱複雜的巷弄內。
“我記得應該還要再往裏面走。”好啦,這下可精彩了!湛言越核對手上的地址越覺得頭大,實在很不想承認他們或許迷路了。
“要不要打電話給徐汪匯?”向莞箹問道。
他們已經遲到二十分鐘了,再耽誤寶貴的時間,屆時抵達會場,想必他們倆必定會成為箭靶!
“好吧。”湛言才拿起手機,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他手裏牽着一個小孩,只聽見孩子咿咿呀呀放聲大哭。
“小丫頭,你再哭,我就把你嫁給徐家那小鼻涕鬼。”男人另一隻手拎着塑膠袋,裏頭塞滿生鮮食品、還有幾瓶飲料汽水。
“嗚……臭爸爸、笨爸爸!我不要嫁那個鼻涕鬼,嗚……”小女孩哭歸哭,但誓死維護權利,還很堅持地反抗到底。
“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在賣場摔個跤,就哭得好像我不要你了,想毀了你老爸我的聲譽呀?”對比六歲大的女兒,男子魁悟的身形顯得極為駭人,臉也長得很兇惡。“回頭我跟你老媽告狀去,愛哭又愛跟。”
“臭爸爸、笨爸爸!我最討厭你了,嗚……”嘴巴說歸說,小女孩還是死命的牽着父親的手,不肯放開。
“討厭最好!我要早早把你給嫁出去,省得在我耳邊一天到晚老哭個不停,愛哭鬼!”
一大一小嘴斗個沒完,感情看來卻很深厚,後來男子看女兒因為膝蓋跌破皮,走來路來一跛一跛的,乾脆一舉將她扛坐在自己肩頭上。
向莞箹在旁看了覺得新奇,嘴角不禁上揚,男人擦身而過時,見到她的表情,微微不好意思。
湛言這時還聯絡不上國小好友。“徐汪匯沒接電話。”
“湛言,你難道沒有其他同學的電話?”向莞箹問道。
他搖頭表示沒有,正當兩人苦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才擦身而過的男子聽到他們的對話,扛着女兒又折回來。
“你們來找徐汪匯?”男人問道。
“對,我們是他國小同學。”湛言只覺得這男子莫名的熟悉,卻也想不起曾幾何時見過他。
“小戰車,我大樹仔啦!”何樹仁眼尖,沒想到徐汪匯真能把失蹤多年的同學給找回來。“小向!你一定是小向,我是當年坐你後面的何樹仁!”
三個人在小巷內重逢,好像時空又倒回多年前的那時,每人臉上帶着驚訝的表情,又驚又喜。
“大樹仔,你……你當爸爸了。”湛言看着他肩膀上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真是不敢置信,這粗線條的男人,竟生出如此標緻可愛的女娃兒。
雖然女兒愛哭又愛跟,一天到晚捉弄自己,然而一提起這掌上明珠,何樹仁驕傲的不得了。“來,叫叔叔,這是爸爸從前的同學。”
小女孩怯生生的喊了一聲“叔叔”,讓湛言笑了開來。歲月飛逝的速度之快,又再度得到印證。
“好乖喔!”湛言竟也羨慕起當奶爸的何樹仁。
“好,跟叔叔打完招呼后,來這邊叫‘姐姐’。”何樹仁嘴甜的討好美女,完全不把也是昔日同窗的湛言看在眼裏。
“姐姐好。”
“何樹仁,你別亂教孩子。”向莞箹臉紅,她都這把年紀,還被人叫姐姐,真的不會有人抗議嗎?
“大樹仔!你未免也太大小眼了。”果然,湛言頭一個有意見。“為什麼我就是叔叔,向莞箹就被叫得那麼年輕?”
“因為小向保養得好呀!”蚵樹仁哈哈大笑,女兒見老爸笑得開心,也跟着一塊笑出聲。“還沒結婚的女人,統統都要叫姐姐,這是我老婆教的。”
父女倆都欺負他好脾性!湛言瞪了何樹仁一眼。
“我也還沒娶!”他不甘心地道。
“可是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哥哥’呀!我怕我女兒叫不出口。”何樹仁話才說完,向莞箹也跟着爆笑出聲,笑得差點沒氣。
“何、樹、仁——”湛言拖着長長尾音,非常不悅。
“走啦走啦!同學會老早就開始了,再拖下去,徐汪匯又要開始緊張了。”他也是因為餐點不夠,被外派到賣場採購。“為了想見你們,我老婆一早就開始到徐汪匯家做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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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其名是同學會,不如說是場大型的家庭式聚會。
湛言和向莞箹兩人站在徐家大廳內,看着身旁跑來跑去的小蘿蔔頭們,還以為自己到了一間育嬰託兒所。
有的孩子一、兩歲大,有的才剛學會走路,有的還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看見東西就抓來塞進嘴裏,咿咿呀呀不知在說什麼。
“小戰車,你們終於來了,趕快去後面的院子,大家都在那邊烤肉聊天。”徐汪匯高興得眉開眼笑。
“徐汪匯,這些都是你的孩子嗎?”少說一、二十個跑不掉,這麼一群為數可觀的小朋友,湛言不免感到心驚。
“你少胡說了,我只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個剛剛學會爬的,是小敏的兒子;在那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是阿志家的搗蛋鬼;而那個……”徐汪匯一會兒指東,一會兒指西的介紹,把湛言和向莞箹弄得昏頭轉向。
“原來我們班那麼多人結婚了。”連兒子女兒都生出來了,湛言差點想豎起大姆指,大家早就從當時的小鬼升等成人家老爸、老媽的段數了。
“不!你應該說,班上沒結婚的,只剩你和小向了。”
“楚鎬不也沒結婚?”
“但人家至少有對象,雖說半路被劫走。”那場世紀婚禮,最後演變成一則泡沫喜宴,班上不知有多少人為楚鎬的境遇感到傷心難過,有道是胳臂向內彎,面對同窗好友,大夥可是一鼻孔出氣。
徐汪匯帶着兩人來到了後院。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已非當年稚嫩,如今個個顯得穩重成熟。
有不少人因為日子過得太安逸,身材也隨着走樣;更有少許人抵抗不了現實的殘酷,發線跟着後退……不由得讓人感嘆造化弄人呀!
見到多年不見的同學,大家驚叫連連,男人上前抱着湛言,女人則是將向莞箹圍成一圈,訝異他們倆怎會同時出現。
“小戰車!我們就知道你跟小向有一腿!”
“徐汪匯還說你沒對象,結果不也跟班花走在一起?”
“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打算去哪裏度蜜月?”
眾人七嘴八舌,滿嘴胡言亂語,忙着將兩人湊在一起,說得天花亂墜。
“我沒跟湛言在一起呀。”向莞箹終於突破人牆的攻擊,首先發難。
此話一出,大伙兒剎那間噤聲不語,一致看向從頭到尾沒反應的湛言,見他依然不做表示,頓時心中了悟些什麼,回頭朝向莞箹丟出一句。
“噢,你害羞呀!”
眾人異口同聲讓向莞箹漲紅臉,頻頻對湛言使眼色。
湛言嘆口氣。“是我暗戀人家,你們別誣賴她了。”
他話才說完,許多人倒抽一氣,包括向莞箹在內。
“對嘛對嘛!就說小戰車一表人才,怎麼可能行情不好呢?”
“小向,那你答不答應讓小戰車暗戀呀?”
“那叫明戀好不好!”
“不用考慮啦,小戰車看起來好像很花,但其實是個痴情種,否則怎麼可能畢業這麼久,還暗戀着小向咧?”
“哪有?不是聽說當年是小向暗戀湛言嗎?”
一群人個個說得情緒激動,怎奈多年之後,版本竟有所出入,也為此而大吵起來,場面混亂不已。
“啊,夠了!吵死人了,都幾歲的人,還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小戰車和小向兩個當事人都在這兒,幹嘛不問個清楚,光吵能生出個什麼籽來嗎?”何樹仁看不下去了,火氣頗大的炮轟了一頓。
呃,對喔!大家搔搔頭、摸摸下巴,湊熱鬧地呵呵大笑,然後場面忽地安靜,留給他們解釋的空間。
“小向,你和小戰車如果不說個清楚,大家是不會善罷干休的。”徐汪匯身為主辦人,十分樂意將眾人多年來的疑惑趁機釐清。
“我……”她支吾其詞,大家會不會太過分了點?哪有同學會演變成同學相互陷害大會!
“你們別為難向莞箹,是我先暗戀她的。”年代久遠,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當年到底是何時喜歡上她的?
或許在他耳聞向莞箹的朋友說喜歡他,又甚至是在這傳言還未流出時,他早一步喜歡上她了……只是當時好強、愛面子的他,不敢太早承認初萌芽的感情。
“原來如此呀,當時小向暗戀小戰車是煙霧彈啊!”
向莞箹默不作聲的看向湛言,意外撞見他眼裏的無奈。她毫無表態,是否因此而傷了他的心?
“好啦,你們真的很煩耶!好好一個同學會,幹嘛沒事搞成戳人傷口的惡鬥大會?”湛言揮揮手,不想再回首過往。
反正大家都成家立業,幸福得不像話,擺明沒事做才會酸他這孤家寡人。
哼!他會高唱“單身最自由”,雖然他真的羨慕他們個個有老婆、小孩圍繞在旁邊……不過也只有一點點。
向莞箹見湛言一馬當先替自己解危,還被眾人糗得臉上無光,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其實,應該是我暗戀湛言才對……”
事過境遷,但該負的責任,若讓湛言一肩扛起,就太不應該了。
“向莞箹,你沒事蹚什麼渾水?”
以為可以順利將矛頭從她身上移開,她又哪根神經不對勁,硬把自己拖下去瞎攪和?
她沒再多說話,迴避湛言的目光,低下頭去。
“過去的事,你還提?”湛言將她拉到身邊,輕聲在她耳旁低語。
向莞箹秀媚的眸子裏有着無奈,她抿着唇,不發一語。
“啊,到底是誰喜歡誰啦?”
“你別多話,都讓我來說,反正我是男人,名聲弄壞無所謂,可你若想嫁人,就得配合我,從頭到尾否認到底。”
“是不是我的關係,到現在都讓你感到困擾?”她喜歡他,好像是多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得維護你的名譽。”換做別人,他才沒那麼雞婆,不過對象是她,他很難不第一時間跳下去澄清。
“喜歡一個人,需要什麼面子不面子的?”楚鎬的話,她充耳未聞,一心一意將愛慕他的心情不斷壓抑下來。
她以為自己成功了,並且做得很漂亮,然而當他站在面前時,向莞箹察覺到自己的心又開始動搖了。
在多年後,重新遇見湛言的那一刻起,她再度起了想告訴他自己心意的念頭。如果她真不在乎他,為什麼會對他送的花念念不忘?又為什麼還特意打電話給他,卻因他的態度冷淡,而感到沮喪難過?
如果這不是愛他,又該做何解釋呢?
“我知道或許在你心中有個牽挂的人,我很羨慕她,也同樣嫉妒她。楚鎬說得對,我沒有忘記過你。儘管如此,我還是停止不了想愛你的衝動。”她就是不夠果決,才會在感性和理性的天秤間起伏搖擺,她明曉得……他曾拒絕過自己。
“你已經有了楚鎬。”那日,她與楚鎬並肩行走,笑得比任何時候還要高興時,湛言就明白了。“哪裏容得下我的存在?”
在那段青澀的青春中,她軟化在楚鎬的親吻下;多年之後的久別重逢,她也依然沉淪在楚鎬的溫柔中。
“別在這時候用這種謊欺騙我。”楚鎬那種人到底有什麼好?一提起這名字,湛言就像是被妒火燒穿了心肺。“你知不知道我得多努力剋制自己,才不會陷落在你的美麗里?”
“當初,你不也拒絕了我?”
“我能不拒絕嗎?我有選擇的權利嗎?”勾起那痛心的回憶,湛言火氣竄上心口。“在你告白前一天,我分明看到楚鎬那傢伙吻你,既然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我哪有贏過他的勝算?”
當年,她明明就和楚鎬在一塊,卻還跑來向他告白,這不是聯合楚鎬耍他是什麼?誰不知道他湛言和楚鎬就是天生不對盤,根本就水火不容!
然而她卻在接受楚鎬那一吻的隔天跑來說喜歡自己,如果他有腦子,就不該中了楚鎬設下的美人計。
虧他當初鼓起勇氣想做紳士,將告白這種難事攬下,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
那天他抱着徐汪匯不知哭了多久,整整一個禮拜吃不下飯、喝不了水,全都歸咎於那該死的初戀,在才剛萌芽之際,還沒來得及茁壯,就被攔腰折斷了——
“湛言!你別破壞我跟楚鎬之間的清白。”
“向莞箹,我告訴你,我湛言雖然明白自己所愛,可也不容妥協。”他喜歡歸喜歡,但也沒愛到喪失理智,跟別人分享感惰。
“你胡說八道!”向莞箹氣極了,他要拒絕她,也別找這種爛借口。“我和楚鎬只是朋友。”
“你曉得我有多痛恨這句話,只是朋友?”他冷哼氣,不予置評。“朋友會和你接吻嗎?我可從沒和好友親吻過。”
“你無理取鬧!不喜歡我就明說,別破壞我跟楚鎬的感情。”她頭一回見識到原來他也有這般討人厭的時候。
“你永遠都不清楚,我有多痛恨你口口聲聲都是楚鎬!”就像是在告訴他,她和楚鎬有多麼親近。
狗屁!那傢伙不過是個偽君子,什麼骯髒的把戲沒幹過?明明都有未婚妻了,還抓向莞箹當紅顏知己,活該他女人被人搶走,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當年是風沙掃進我眼裏,楚鎬好心把它吹走……你非得扭曲我們不可嗎?”她從來就沒和楚鎬擦槍走火過,兩人之間的關係僅止於朋友,乾淨得就像是一杯白開水,完全沒有灰色的曖昧地帶。
“你……你不必強詞奪理!”
“你簡直無可救藥!”向莞箹大吼一聲。她氣得用力將他推開,轉身跑離眾人面前。
兩人激烈的爭執,讓杵在一旁當雕像的同學們個個石化得更加徹底。
在這場吵鬧聲中,早分不清這段感情究竟是誰先起的頭,只明白他們的導火線源自一個男人,從十多年前開始,至今難分難解。
“小戰車,小向跑了,你不追嗎?”徐汪匯是頭一個回過神來,方才的鬥嘴好激烈,教他看傻了眼。
“假若像小向所說,當年楚鎬不是吻她,而是吹走她眼裏的沙,那這一切是不是誤會大了?”何樹仁不禁提點起湛言。“我們大家都忘了,這裏靠海很近,一年四季風刮個不停。”
“對啊!尤其是那座離海不過幾百公尺的舊公園,動不動就有海風吹來,風沙大,自然也不意外。”不知何時早抵達徐家,也剛順利和客戶簽定一紙利潤可觀合約的楚鎬,十分悠閑的倚在門邊,涼涼地說。
只見眾人看着楚鎬,心底默契極好的同時冒出一個念頭——
啊!這就是那個程咬金同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