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弦明月半掛在空中,白雲縈繞在周圍,為月暈帶來了黑影。
綠煙四處瀰漫在森林裏,隨着夜色愈暗,煙霧愈濃,空氣中還夾雜着綠草的清香。
聖界的氛圍是寧靜安宓的。
通體雪白的大貓形單影隻的趴躺在靠近神廟的斜坡草地上打着呼嚕,牠黝黑的雙眼半瞇地看着遠方,濃密的綠煙模糊了牠的視線,乾澀讓牠眨巴着眼,在一閉一闔之間,牠的視線穿過綠煙、穿過森林、越過大海……
牠彷佛看到了心繫的遠方,看到了牠心裏徘徊不去的身影。
「唔……」牠的喉際發出聲響,心激動地劇跳着。
是全蘭黛!
牠瞠大着眼,更專註、更用力的看。
她躺在她的床上,身上穿着白色的絲質睡衣,緞面的質料服貼在她勻稱姣好的身材上,白色的緞面襯得她的膚色顯得粉嫩而柔軟。
她……變胖了。
「呼嚕……」牠發著聲響,眉頭因為眼前的景象而緊蹙起。
躺在床上的身子在努力伸展着,她的身體因為痛楚而不停伸展着,埋在枕頭裏的臉不斷發出低切的哭泣聲,悶悶的哭聲伴隨着不停伸展的身軀,將牠整顆心擠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在哭。
她是因為賽爾凱克而哭,牠曉得。
她……還沒忘記他嗎?
突來的劇痛拉回了牠的視線,牠的眼前又只能看見一片綠煙和隨風發出沙沙聲的樹群。
「喵──」牠拉高分貝的嘶叫,背脊突來的劇痛讓牠弓起背。
牠伸長四肢痛苦地抓着地面,四足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嵌進草地中,爬抓着泥土,巨大的身軀似乎快要承載不住源源不絕的劇烈疼痛,有種就要粉身的錯覺。
全蘭黛……
在痛楚中牠的腦海里想到的只有她……
牠要死了嗎?
那她怎麼辦?
牠想到她在黑暗中伸展的身體以及哀泣的聲音,她的苦痛怕是和牠此刻一樣吧?
死了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但她呢?
在沒有忘記他之前,她每夜每夜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不行!不可以這樣!」充滿磁性的聲音將牠心底的話宣洩而出。
牠會講話?!聲音讓牠大大驚駭。
剛才的劇痛在頃刻間消失,牠瞪着腳下突然變遠的草地,白毛的貓掌被乾淨的大腳掌取代。
怎麼回事?!牠變成人了?!
牠在聖界轉為人形?!
他轉向神廟,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可以在聖界轉成人形。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千百年來從沒有貓可以在聖界裏轉為人形。
「巴斯特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問題才脫口而出,泥磚砌成的神廟跟着發出抹微藍的光芒。
他環顧四周,今晚的濃霧遮去了棲身在森林裏貓兒們的視線,似乎沒有貓發現他的變身以及神廟發出的藍光。
他向前大步往神殿疾走。
在神壇處他找到了光源的來處,藍光是由壇上嵌鑲着的夜光石散發出來的。
在淡淡的藍光下他隱約看到壇上被刻劃着圖形,他伸出手拂去石板上塵封的灰塵,意外的看到一幅幅清晰的圖像。
他們一直知道神廟有着古埃及文及圖像,但是因為長年的風化,早已經模糊難讀,所以他們從來不去研究究竟上頭記載的事物。
沒想到……壇上的圖像竟然還保存得相當完善。
他湊近石板,仔細地看着。
那是古老的傳說,屬於古埃及的傳說,是所有埃及人都了解且深信不疑的傳說。
石板上粗糙地刻劃着人死後製成木乃伊的程序,以及生命是由「肉身」、「拔」和「卡」組成的字面解說;「肉身」是物質,「拔」是「靈魂」,而「卡」可以解釋為「生命力」。每個人都擁有「肉身」和「靈魂」,而「生命力」是所有人共有的。
接着是「拔」寄附在貓身上的圖像,然後是貓身馱着「拔」離開巴斯特大廟到聖界和「卡」結合,在結合了「拔」及「卡」的貓身旁古埃及文字簡略地寫了三行──「靜潛千年紀,重修愛與恨,終得永生息」。
他瞇起眼,粗略的圖像及簡短的文字,和最後的三行字句,像跑馬燈般在他腦內重複竄流着。
「靜潛千年紀,重修愛與恨,終得永生息……」他喃喃地重複着石板上的最後三行字,突然,「阿卡」躍進了他的腦海。
「他現在是『阿卡』了嗎?」他詫異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後來回收拳再張開、再收拳,仔細地感覺自己和以往有無不同。
「阿卡……」他們一直以為寄附在貓身上的「拔」即是最好的狀況了,「阿卡」只是個不存在的傳說,沒想到……他們還有更高的境界可以攀升。
「靜潛千年紀,重修愛與恨,終得永生息」,他和地司忒、渥夫沃從踏入聖界之後就不像其它同伴會來回進出聖界,他們因為「懶」成為志同道合的朋友,沒想到也因為「懶」誤打誤撞拿到成為「阿卡」的入門之鑰?
他們被巴斯特神逐出聖界不是因為他們干擾了聖界的清靜,而是時限到了,得要離開聖界去「重修愛與恨」啊!
「我修到愛與恨了嗎?」賽爾凱克迷惑着。
恨……初初被逐出森林不得而入時,他確實恨過巴斯特神,認為他心胸狹隘,為了雞毛小事就將他們逐出,還害他們好友不和了好些年,雖然他後來選擇釋懷,但是恨過是不爭的事實。
愛呢?他愛了誰嗎?
全蘭黛在他腦海浮現。
「她?!」賽爾凱克蹙起眉,想到她,他彷佛又能感覺到胸膛里沉重的心跳。
是啊,他愛她!他鬆開眉,頭一次坦然面對心底的答案。
自從變回貓身被地司忒和渥夫沃送回森林之後,他就沒有開心過,無時無刻想的都是她隔着門板哭着說自己失戀的模樣,這不是愛,是什麼?
聖界和愛情,他自私地為了不受變身和生老病死的輪迴之苦而選擇了前者,現下他可以來去自如,他的選擇會是什麼?
剛剛承受劇痛時腦子裏翻攪的念頭和影像在他腦海里重演。
他根本不用選擇,答案就在他的心底明顯可見。
他對着神壇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走出神廟。
外頭,綠煙在不知不覺中散去,一向對環境變化有靈敏感應力的貓兒逐漸向神廟靠近。
離開了神廟,他在空氣里看到絲絲的光在流動,充斥整個空間當中,那是流動的時光嗎?
「喵……」
「唔……」
「喵……」群貓在他踏出神廟的同時群起低鳴。
賽爾凱克轉移注意力,他意外自己竟然能夠透視面前群貓貓身內寄附的每一具「拔」。
這些就是「阿卡」的能力嗎?
他回頭再看了眼神廟,所謂的「阿卡」除了擁有明亮的眼及永生的生命──永生的生命?!
他擁有永生的生命,但是全蘭黛並沒有,終有一天她會老、會死,那他怎麼辦?
面對垂垂老矣的她,他又要怎麼向她解釋他的長保青春?
問題一起了頭,成串的問題也跟着接踵而來,他煩躁地抱着頭。
「呃……」他驚瞪着手,原本充滿肌理的手臂正在萎縮、老化……「這是怎麼回事?!」
他摸上臉,臉上皺垮的觸感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老化當中,這是怎麼回事?!他年輕力壯的身體呢?
疑問一出,奇迹地,正在老化的身體又迅速更新,變回他原本三十歲該有的強壯線條。
這也是「阿卡」的能力?!
所以除了永生的問題,其它阻礙在他和全蘭黛之間的問題都不算是問題嘍?
賽爾凱克搖搖頭,笑意在他嘴角浮現。
他擁有永生就不會早她一步離開人世,至少他不用擔心他若是失去生命時獨活在人世的她該怎麼辦,這也是好事一樁啊!
他一直在乎的只是「她怎麼辦」,何時管過自己該怎麼辦了?
他想起她在床上痛苦伸展的景象,現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她幸福,其餘他在她死後會如何痛苦的事情他不願意去想。
他只要讓她幸福,就行了。
主意打定,他向前邁開步伐。
貓兒紛紛為他讓開了條路。
他不顧群貓好奇詢問的眼光,逕自往森林外走。
他要讓她幸福!
這是他的決定。
騰着煙的山狀土司散發著奶油香氣,誘人食指大動。
閃着亮光的齒狀尖刀磨刀霍霍地在土司的山丘處豪邁的一刀切下,露出山丘下綿密紮實的白色麵包體,操刀手法細膩地將白色麵包體以長方體從土司主體剝離,山狀土司立即成為一隻長方空殼。
被掏出的柔軟麵包心完整地呈現成長方體,就像被切除四邊的條狀土司,尖刀再一次在上頭揮舞,冒着熱氣的海綿體隨之被一分為十。
一塊塊柔軟的麵包片被分別仔細地裹上一旁準備好的兩碟沾醬──切成細塊和白醬、吉士粉拌炒過的馬鈴薯醬及以紅酒燉煮過的肉醬,沾裹上醬的麵包片被迭成一份份,然後再被斜角切成三明治,最後連同空殼土司一塊兒被送進烤箱。
中火烘烤兩分鐘后,原本只有奶油香氣的麵包混雜了起司馬鈴薯醬、紅酒肉醬的香味,柔軟綿密的麵包表面也多了份酥酥、微焦的口感。
「蘭黛,妳大費周章的做土司便當要給誰吃啊?」
「我。」她簡短的回答萬垂青,雙手不停歇的將三明治整齊的擺進空殼土司內,然後再將空殼土司蓋上,就像搭積木般,早先被解體的山狀土司又恢復成原狀,只是肚子多了紮實美味的內餡。
「這是我的早餐。」成品讓她露出滿意的微笑。
「全部?!」
「是啊!這樣美味的便當,我一口氣就能全部吞下肚去。」
「蘭黛,妳的食慾好像愈來愈大耶!」她看着她說道。
每日至少二十塊的蛋糕點心加上定時的三餐及飯後茶點、水果,甚至最近她還替自己多加了下午茶時間,延後用晚餐的時間,以防八、九點就飢腸轆轆的胃袋。
食慾好是件好事情,只是──會不會太好啦?
「我只是貪吃。」
「妳以前也貪吃,但食量並沒有這麼驚人。」萬垂青指指土司便當,「以前兩塊妳就吃不消了,還耍賴的要我把剩下來的全解決掉,現在妳卻可以一個人吃完整個便當。蘭黛,妳是不是生病啦?」
「生病?」她挑起眉,「除了肚子容易餓,我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啊!妳看我,有哪兒不對勁嗎?」
她仔細地將全蘭黛從頭看到腳一遍,「妳胖了些。」
「吃得多當然會──」
「奶油盒子」的廚房門被用力推開,打斷了全蘭黛的話。
「呃……」萬垂青挑起眉,這、這……看板的男人會動耶!
全蘭黛睜大眼,心頭直衝的暖意讓她覺得腳軟,她雙手撐着料理台,眼睛不敢眨地直視着來人,生怕一眨眼面前的男人就像泡沫般消失不見。
只是奪眶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不確定感讓她向萬垂青尋求答案,「垂青,是他嗎?妳也看見他了嗎?我不是在作夢,對嗎?」
「是賽爾凱克,那個看板的男人!他走出來了……」她從沒見過好友心底朝朝暮暮思念的男人,而面前的男人長得和她天天仰頭髮呆凝看好一會兒的看板上的男人同一個樣。
「看板是假的,沒有人會從看板上走出來的。」她的話惹得全蘭黛想發笑,但是發軟的身體讓她無力揚起嘴角。
她撐着料理台向門口走,只有四步的距離卻讓她覺得像跑馬拉松般氣喘吁吁、永遠也到不了終點似的長。
她努力深呼吸,以堅強的意志力剋制自己不要軟腳昏倒,至少──她大口吸着氣,灌進體內的氧氣讓她的心脹得鼓鼓地,至少得在知道他的來意之後再昏倒。
好不容易,她站定在他的面前,挺直背脊,仰頭和他的視線相交,再深吸一口氣,企圖讓她打顫的身體得到些平緩,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化為聲音,朗聲詢問他,「你來做什麼?」
賽爾凱克看着她,她的氣色很好,粉紅在她的雙頰沒有消失,原本窈窕的身段豐腴了些,本來就豐滿的胸圍更加傲人,裹在窄裙下的臀同樣圓潤誘人,多了些肉的她想必抱在懷裏一定更加舒服……
原本滿肚子禮貌的開場白全在和她視線相交的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她滿滿的遐想,他緩慢跳動的心也在此時深沉而用力的躍動着,用力撞擊的心跳讓他幾乎以為站在面前的她能看見他胸膛上鼓動的心。
「我來告訴妳──」他開口,「我愛妳。」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愛妳……愛妳……愛妳……
空氣突然凝結,耳鳴讓全蘭黛的腦子跟着空白,賽爾凱克的聲音在她的腦袋裏形成迴音,不斷地、重複地回蕩着。
「蘭黛?」她的臉色在他面前瞬間轉白,他伸出手碰觸着她的雙頰,「妳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他,甚至她一向有神的雙眼開始泛起空洞。
「蘭黛?」不祥的預感讓他緊張,觸摸的手轉為輕拍,「蘭黛?妳怎麼了?妳回話啊?妳回答我啊?蘭黛?」
「她傻了!你突然出現又突然說愛她,她嚇傻了。」萬垂青也跟着拉着她的衣服,「蘭黛?蘭黛?妳醒醒!妳別嚇我啊!我是垂青,妳醒醒……
「蘭黛?蘭黛?蘭……」
「我很好,我沒事。」全蘭黛拉回她的神智,看着彎腰和她視線齊平的賽爾凱克,「你剛剛說──」
「我愛妳,我愛妳,蘭黛!」
「對,你說你愛我,你愛我?」
「是的,我愛妳,雖然慢了點,但是我愛妳,千真萬確的愛妳。」
「雖然慢了點,但是你愛我……」她渙散的思緒陡地變為集中,空洞的眼神也轉為清明,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將賽爾凱克拉近自己,「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在這麼久之後才跑回來說你、愛、我?!」
「我──」
「你當我是什麼?可以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這樣糟蹋我,你很高興是不是?你看我為你傷心欲絕,你很高興是不是?你看我為你痛不欲生,你很高興是不是?」
「砰!」她一個拳頭打上賽爾凱克的俊臉。
「蘭黛?!」萬垂青瞪大眼,不敢置信全蘭黛竟然結結實實的賞了心上人一拳?!
「我告訴你!我不愛你!不會愛你!不要愛你!不愛!不愛!完全不──」向上沖的血氣讓她眼前一黑。
「蘭黛!」賽爾凱克眼捷手快的接住向後倒的全蘭黛。
「蘭黛!」萬垂青也驚呼出聲。
毫無預警地,全蘭黛昏倒了。
天下事無奇不有,巧合的事常常發生。
眼前高大的男人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生平第一次的外出門診害他第二天早上爬不下床。他到現在還彷佛能感覺到隱隱作痛的雙臂,那種神經撕拉的疼痛他永遠忘不了。
「醫生……」小護士在他耳邊低語,報告着病患的情況。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戴上聽筒彎腰為床上的病患作胸前聽診。
同樣地,床上的小姐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身為醫生,他生平頭一次扛人就是受她所託,也是她讓他發現自己的潛力竟然如此之大,扛得起體型大他至少三分之一的男人;雖然結果他的雙臂神經受傷長達一個月之久才治癒。
「醫生,請問她怎麼了?」賽爾凱克一臉的焦急。
「刺激,她受了刺激導致腎上腺素急速攀高而昏倒,稍作休息就會醒來,無礙。」
「謝謝你,醫生。」萬垂青鬆口氣,連忙道謝。
「不用客氣。」他點點頭,朝賽爾凱克道:「先生,現在我們還不敢確定,麻煩等──」他瞄了眼病歷卡。
「等全小姐清醒后麻煩再到診療室來一趟,經過掃瞄儀器確認會更加肯定。」
「肯定什麼?」
「全小姐懷孕了,實際周數還不能準確告訴你,等做完掃瞄后就能清楚知道胎兒有多大。」他堆起專業的笑容,客套地道:「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爸爸?」賽爾凱克瞇起眼。
「爸爸?!」萬垂青瞪大眼,下一秒鐘就轉頭質問他,「是你的?」
「你們不曉得全小姐懷孕了?」他皺起眉,顯然他的賀喜是太早了?
「我們有懷孕的準備,謝謝你,醫生。」賽爾凱克微笑着,將醫生送離小診所里唯一的病房。
「你是孩子的爸爸?!」得不到答案讓萬垂青又問了一次。
「似乎是。」他點點頭,那一夜,他並沒有做避孕措施,他相信她也沒有經驗去做事後的補救。
只是──沒想到他還有生育能力……他微笑,原本他已經釋懷了不會和蘭黛有子嗣的問題,看來他是白擔心了。
「難怪蘭黛最近總是吃個不停,原來是懷孕了。」萬青垂喃喃着,像是想到什麼又抬高頭,看向他的眼神盛着不滿,「你不愛蘭黛為什麼還和她──和她這麼親、親密?!你在玩弄她的感情?!」
「我愛她。」賽爾凱克認真的再一次宣佈,「我會負起我應該負的責任。」
「你是因為『責任』所以才愛她?」
他的嘴角仍舊掛着優雅的微笑,「這個答案我想親口回答她。可以給我們獨處的空間嗎?」
「你會保護她的安全?」
「我保證會。」
萬垂青看着他,他和渥夫沃、地司忒不同,雖然同樣有不俗的外貌,但他的眼神充滿溫柔,舉手投足充滿教養,氣質高貴且優雅,蘭黛在他身邊應該很安全才是,而且他還是蘭黛深愛的男人……
「如果你是因為負責任才說你愛蘭黛,那你這一輩子都得不到蘭黛的。」
「我曉得。」賽爾凱克指指自己的鼻樑,他可是「感同身受」得很。
「好好照顧她,我就在外面。」她留下話,轉身走出病房。
總算只剩他們倆了!
賽爾凱克坐在床沿,低頭端詳着全蘭黛的睡容。
她右眼的假睫毛不曉得在什麼時候掉落了,在長睫毛的底下藏着的是短短卻很濃密的睫毛,他替她撕去左眼的假睫毛,讓雙眼得到平衡。
他望着她短而密的睫毛,覺得這樣的她出奇的可愛,睫毛可愛、微翹的鼻頭可愛、豐厚的嘴唇也很可愛。
全蘭黛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他寵愛而柔和的眼神。
她嘆息,臣服於他溫柔的眼神之下。
「我在哪裏?」
「醫院。妳還記得嗎?妳揍了我一拳,接着昏倒了。」
「我記得我揍你一拳。」她微瞇起眼,嘗試爬起身,「我從沒昏倒過……我怎麼了嗎?」
「不要緊。醫生說妳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才會昏倒,休息過後就沒事了。」他要她躺回床上。
她點點頭,放心的躺回枕頭上。
「為什麼揍我一拳?」
「因為你說你愛我。」
賽爾凱克挑起眉,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你愛我,對嗎?」她說著,「我以為我失戀了。失戀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嗎?
「地球還是照轉,日子我還是得過下去,但是我的心卻一直很痛很痛。白天我得忍着疼痛、笑着面對垂青、面對客人,夜晚我挨不住了,只好埋在枕頭裏痛哭。
「白天我愈逞強,晚上我的痛苦就愈深,我總安慰自己總有一天會習慣心底的疼痛,等習慣了就不覺得痛,等不痛時我就不會想起讓我疼痛的原因,也就會慢慢忘記你。我已經努力忍受着痛苦好一陣子了,現在你卻突然出現告訴我你愛我。」
全蘭黛吞着口水,「我根本沒失戀。我的痛苦、眼淚、忍耐全都白白浪費了,比起我所承受的,你挨的一拳根本就是便宜你了。」
他聆聽着她的原因,他愛上的是個敢愛敢恨的小女人啊!
他將她攬進懷中,聞到她身上甜甜的蜂蜜味兒他才曉得他有多懷念這個味道。
「我很抱歉。」他在她耳邊低訴,「我從來沒有想過愛情會在我身上產生效應,我以為妳和其它女人一樣,可有可無不會影響到我,但是我錯了,從我決定要離開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想妳,不停想妳,我後悔了,但是驕傲讓我不願意承認,知道嗎?這段期間我也很不好過,這幾年天天思念的地方後來竟然成了禁錮我的牢籠,我很矛盾也很不舒服。」
「你的驕傲被打敗了嗎?」
「是的,被愛妳的情打敗了。」他吸口氣,沉溺在她身上香甜的味道及她柔軟的身體,「所以我回來了。蘭黛,這一輩子,除非妳不愛我,否則誰也無法把我從妳身邊拖走。」
賽爾凱克的話讓她動容,她咬着下唇,聲音從緊閉的嘴裏逸出,「不公平。」
「嗯?」
「我本來要你說盡好聽的話才打算原諒你的,但是我還沒要求,你就說了這麼長篇的甜言蜜語。」全蘭黛嘆息,「你的愛情也征服了我,我無條件原諒你這幾個月的折磨。」
他將她輕輕從懷中拉離些,凝視着她。
「妳──還愛我嗎?」
他的遲疑讓她微笑,她用力點點頭,然後紅着臉躲進他的懷中。
哎!她嘆息,他的體溫依然溫暖,他身上涼涼的薄荷味道兒也沒有消失,僅僅是抱着他,她就好安心、好安心。
「我愛妳。」他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
她的心一緊,心窒讓她呼吸急促,她揚起頭,和他深情相望,那種磁場相吸的吸引力在他們之間流竄,她閉上眼,等待他的靠近。
「蘭黛。」賽爾凱克在吻上她的前一刻煞車。
「嗯?」她張開眼。
「那一晚,我們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那一晚?」她覺得雙頰像有兩把火在狂燒,那股火熱還開始蔓延到整張臉,甚至燒到頭皮、耳根。「沒有!我們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喔?」他挑起眉。
「怎麼了嗎?」
「沒有。」他揚着嘴角,雙手摸上她的腰,大拇指似有若無的在她的腹上來回撫摸着,「真可惜,竟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全蘭黛迴避着他的眼光,欺騙讓她不安。
「我們繼續。」
「繼續什麼?」
「剛剛我們要接吻了,不是嗎?」賽爾凱克低頭尋找她的唇。
「哪有!」才退燒的臉又迅速染紅,她閃避着他的唇。
他追逐着她。
一來一往的追逐,兩人的距離漸漸拉近,最後,他擒住她,互相吸引的兩人交迭成一體,他吻上了她……
兩顆相愛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