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翌日,皇宮。
納日宇熙特地選在早朝之後去覲見,總管太監李果兒領他到了御書房體國軒前,他在門口就摒退了太監。
「我自個兒進去就成,不用通報了。」
「是。」李果兒素知皇上與這堂弟之間感情不同一般,連通報都可以省卻的,是以知趣的退開了。
納日宇熙吩咐既畢,便獨自步入體國軒,只見最裏頭黑檀木書桌的後方,有一道明黃色身影伏案疾書,似乎正在批閱奏章。
「微臣參見陛下。」納日宇熙輕咳了兩聲,提醒上頭的人自己的存在,然後一撩袍角,跪將下來。
書案上的人這才發覺有人,抬起頭來,原是龍顏不悅,卻在看清來者之後雲霽盡散,露出了笑容,擲筆起身。
「終於來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天子納日允蒼,也就是納日宇熙的堂兄,他們同屬「允字輩」的排行,只是納日宇熙要避諱,是以將名字中的「允」字改為「宇」字。從外貌看來,這兩人雖然十分相似,但只要稍作比較,就可明顯感覺出兩人不同之處,納日允蒼一身明黃衣飾,胸前五爪金龍盤據,口不言而令人屈,目不怒而自生威儀,走起路來龍形虎步,有着與生俱來的王者之風。相較於納日宇熙一身風流蘊藉,白底暗花長袍,腰懸生輝璧玉,象牙般溫潤的俊美臉龐顯得一派輕鬆自在,意態閑適雍容,這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天朝氣象就宛如日月同升,教人不住讚歎,唯有尊貴的皇家血脈,才配生出如此人中龍鳳。
「家父囑臣今日必當前來,所以……」納日宇熙話還沒說完,便被皇帝打斷。
「熟不拘禮,這裏沒外人,你就別客套了,那裏坐。」納日允蒼爽快地說道。
「是。」納日宇熙依言在他下位坐定。「不知今天您找我來是為了……」
「朕有一樁好消息和一樁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樁啊?」
納日宇熙見皇帝一副喜怒不明的模樣,想也知道他是在吊人胃口,於是便笑道:「這當然是先聽壞消息,再聽好消息收收驚了。」
「朕也曉得你定要這麼選。」納日允蒼笑着拈了拈近幾年蓄起的鬍子,他其實正值盛年,留鬍子反倒嫌老,只是俗話說得好,「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為樹威信之故,這才留起了鬍子。「好吧,先說壞消息,朕聽到風聲,當年邊疆叛亂的舊部,似乎又在騷動。」
邊疆叛亂?舊部?納日宇熙想到人還在王府中的梁梅若,不由得若有所思,自言自語了一句。
「他們到底圖什麼?」
「那還用說?」皇帝在室內悠閑地踱步。「朕料想,他們是走投無路了,想重起爐灶。」
納日宇熙聞言不由失笑。「這……太荒謬了,老弱殘兵,他們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這你就錯了,嘴巴長在人的臉上,現在他們四處散佈謠言,說當年梁起壯之所以與那些盜匪『勾結』是不正確的,他其實是與邊境盜匪虛與委蛇,好在對方防備鬆懈時一網打盡,不料朕竟誤會,並這兵與他為敵,陷忠良於不義……」
「他們這麼說的用意是……要脅?」
「沒錯。」皇帝點了點頭。「他們要朕承認『錯誤』繼而『平反』,只要獲得平反,當初問罪、革官去職的這些傢伙也理所當然可以官復原職。」說到這裏,鋼鐵般鐫刻的唇角露出一絲冷笑。「簡單的想來,就是這些人沒飯吃了,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要出這一招,若是朕不答應,那麼他們就會繼續宣揚朕是個昏君,順便看看能不能再搞一場動亂……」
「那如果您答應還他們一官半職……」
一記重拳撾落桌面,發出巨響!「開什麼玩笑!朕要是怕邊疆再起紛爭而屈服於這些魑魅魍魎,那才真成了昏君!」才剛發作完呢!突然便聽見有人拍手,回頭一看,果然是納日宇熙發出的聲音。
「聖上英明、英明。」
「你那種神色,是很不贊同?」
「不不不,我贊同極了。」納日宇熙道:「只是微臣想勸陛下,如今這些人尚無具體叛亂實證,要再把他們抓起來問罪,其實不太必要,咱們若是這麼做了,只怕人家還當咱們心虛呢!只需多加提防,應該就可以了吧?」
「沒錯。」皇帝看了他一眼。「朕想把這事交給你監控,如何?」
早知道聖上必定是有事相托才會找他來,沒想到竟是這樁事,正巧,他也要調查梁梅若來此的原因,這下可算正中下懷嘍!
「臣領旨。」
皇帝知道事情若交給這堂弟辦,無論如何都能十分妥貼圓滿,見他二話不說的應承下來,也就稍微放下心來。
「對了,還有另一樁好消息呢?」納日宇熙問道。
說到這個,皇帝方才的躁怒竟突然消失了蹤影,精神可全來了,只見他走到納日宇熙面前,容光煥發的神情有着藏不住的喜悅。
「告訴你,朕又要當爹爹啦!」
納日宇熙聞言,也露出了難得的驚喜表情。「臣給皇上道喜了!」他一邊說,一邊要跪下去,不料卻被皇帚雙手一攙。
「欸欸欸……別行禮別行禮,朕倒想問問你,眼前朕都要兒女成群了,你……何時才要與朕一別苗頭啊?」
一別苗頭?他指的是……比賽生孩子嗎?
饒是納日宇熙平日再怎麼應答如流,被這麼一問,還是只有苦笑的分。
「冉家的小丫頭,年紀也差不多了吧?」皇帝露出促狹的表情,搭着他堂弟的肩膀問道:「要是你不好開口,朕幫你作主也成。」
「不不不……」納日宇熙連忙笑着搖首。
「不?為何?你不喜歡那丫頭了?」彷彿是故意捉弄似的,那張總是嚴肅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調侃的笑意。
「不,不是那個意思。」納日宇熙道:「凝香還小,再給她一些時間吧。」
「噢?」皇帝的笑,意味深長。「你還真耐得住性子啊!」
耐得住性子?納日宇熙聽着堂兄有意無意的諷刺,俊秀的臉上也有一絲無奈。
在她真正長大,意識到、並敞開心胸接納他這個人的那一天來臨之前,他忍不了也得忍吧!
從宮中告退出來,納日宇熙策馬返回家中,才方進門,便發現家裏似乎又來了客人。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家丁,隨口一問:「是誰來了?」
「回公子的話,是親家的三少爺來了,他說是來接凝香姑娘回去的。」那家丁回答道。
「噢?」納日宇熙於是加快腳步走進花廳,果然看到凝香的三哥早就在裏頭坐着了,正在和他的小妹說話呢!
「你在人家家裏打攪得也差不多了吧?爹叫我來接你。」話聲自坐着的男子那端傳出。
冉凝香站在他面前,正想說聲求之不得呢!便見到納日宇熙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門口,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顯得複雜而驚異,彷彿自己臉上被劃了道疤還是長了個瘤似的,冉凝香被他盯得不自在,於是下意識往自己身上瞧了瞧。
納日宇熙看着冉凝香,腦中忽然想到方才皇上對他說的話。
「要是你不好開口,朕幫你作主也成……」
可他卻以凝香年紀還小為由回絕了,然而……現在這一刻,他心中卻湧上了一股不小的後悔浪潮……他話似乎講得太快了?!
她早就長大了啊!從前她總是穿着可愛又便於行動的褲裝,令他錯覺她似乎還不夠大,像個孩子一樣,可……可看她今天的模樣……
冉凝香全身被輕軟的杏桃色裙裝包裹,凸顯出窈窕玲瓏的身段,為了禦寒所披上的純白雪貂,彷彿與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融為一體似的,頭髮則自然披散,僅在兩側以七彩琉璃珠做成的圓形頭飾稍作點綴,露出了珍珠般的小巧耳垂,稍施脂粉且略點朱唇,更顯得雙頰明媚,櫻唇更加紅艷欲滴,比較之前,更多添了一分屬於女子特有的嬌美婉轉。
如果時光能倒流到稍早之前,他一定毫不考慮就同意皇帝的提議了!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啊……納日宇熙後悔萬分地想着。
「喂!你做什麼老盯着我看啊?像個登徒子似的!」被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地打量個不停,冉凝香不禁有些心慌,不由低吼了一句。
納日宇熙聞言,皺了皺眉,真是幻想破滅啊!「要是別開口就好了……」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畢竟對方一說話就破功了,想把她當作成熟嫻雅的女性看待,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吧!
「納日宇熙!你杵在那做什麼啊?還不過來招待一下客人?」冉家的三少爺冉松衡,回過頭來說道。
納日宇熙回過神來,走到兩人之間,笑道:「這不來了?喳呼些什麼。」
冉松衡道:「我是來接我妹子回去的,順便跟你知會一聲。」
「其實不用這麼急也無妨,凝香來了,王府里也比較熱鬧一些。」
冉凝香聞言嗤之以鼻。「少來,沒了我在旁邊搗亂,你就盡可去和你的梁梅若廝混,我幹麼壞人好事啊!」說著說著,挽起冉松衡的衣袖。「三哥,咱們這就走。」
「等等、等等……」冉松衡拉了下妹子的手,他的興趣可被挑起了。「梁、梅、若?」他可記得從小到大,納日宇熙對於女人的熱衷好象僅止於管教他的妹子而已,如今從妹子嘴裏聽到這陌生女子的名字,可真教人覺得奇怪啊!「那是誰?!」他問。
「納日宇熙的老相好啦!」冉凝香想也不想地馬上脫口而出。
納日宇熙嘆了口氣。「凝香,我記得我已經告誡過你,女孩子家講話不該這麼難聽吧?」
冉凝香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松衡,不好意思,把凝香借給我一下。」納日宇熙忽然伸出手拉住冉凝香。
冉松衡聳聳肩膀,做出一副請自便的模樣。
「謝謝。」納日宇熙很有禮貌的道完謝,接下來就拖着冉凝香往花廳後頭最近的空廂房走去。
冉凝香心知不妙,慌忙大喊:「三哥!三哥!」
依舊坐在客廳里的冉松衡卻一副渾然不覺的模樣,喝了口茶,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奇怪,耳朵有點癢……」
花廳后,廂房內。
冉凝香被納日宇熙拖到房間裏頭,只覺得頭皮發麻外加心神不定,說穿了很簡單,處罰時間到了。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啦……」她的話隨着每一次重複而音量漸漸微弱。
一切動作都非常的迅速確實,納口宇熙拖着冉凝香走到床邊,先行坐下后,將她一扯,拉到自己的雙膝上伏卧,然後,在冉凝香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之前,「啪」的一聲,巨掌頓落!
冉凝香杏眼兒瞪得大大的,整個人懵了!
納日宇熙竟然……竟然又打她!
說「又」,是因為在她十歲之前,也曾因為做錯事或說錯話被他代父親給教訓過,不過那時候的打,也都只是輕輕地、象徵處罰性質的拍個一、兩下而已。重點是,自從她過十歲以後,納日宇熙就沒再這麼做過了,沒想到他居然……居然在今天又……打她屁股!
「我已經再三警告過你,女孩子講話不要這麼粗魯,如今咎由自取,你沒話說了吧?」淡淡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隨後「啪」地又一下。
「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你心底難道沒個分寸嗎?」啪!又一下。
這三下手勁之重,即使隔着衣物,冉凝香也感覺得到力道,她整個人雖呆了,但痛的感覺還是很強烈,只是……心裏更多的感覺是委屈。
他……憑什麼啊……
似乎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他管定了、吃死了似的,打從小時候開始,她就覺得納日宇熙很奇怪,沒事老在她面前出現,叫她該做什麼、吃什麼,最奇怪的是,家裏的人沒有一個對這種狀況感到不對勁,凝香有時甚至懷疑納日宇熙上輩子搞不好就是她爹,否則怎麼會管得這麼多?偏生她不聽也不成,因為……沒有人會站在她那邊為她說話,好比剛才的三哥吧!
「怎麼不說話?認錯了嗎?」納日宇熙的聲音又從她頭上傳來,冉凝香咬着唇,硬是不吭氣兒。
「不認錯?」納日宇熙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些,手又舉了起來。
在他的威脅之下,凝香終於忍不住頂嘴。
「你太過分了,我做錯事自有爹爹來教訓,你憑什麼打我?」
噢……反擊了嘛!納日宇熙挑了挑眉毛,她要是一直悶不吭聲,他還會以為自己下手太輕,結果反而讓她打起瞌睡呢!
「你爹爹愛女心切,頂多叫你口頭上認個錯……」納日宇熙作勢在思考,繼而說道:「我幾乎可以預見,你呢,一定會用撒嬌的方式帶過去,讓事情不了了之,結果,你會認錯嗎?答案是可以想見的。」
「那也是我們家的家事,你管得着嗎?」
「我管不着?」納日宇熙一聲冷笑,突地將冉凝香的身子往上拉,不顧她的掙扎,將她面對面的固定在膝上,與他四目相望。
「告訴你,我還偏就只愛管你呢!從髮絲到腳跟,你全身上下我都管定了!」他露出招牌笑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看着他表面輕鬆,話里卻有着完全不容反抗的專制語氣,冉凝香不知怎地,突然全身一陣惡寒……
她……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
就在兩人正僵持不下的當兒,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
「誰?」納日宇熙有些不悅,雖然他與凝香間的氣氛有點劍拔弩張,但畢竟也算難得的獨處時刻,凝香怎麼想他是很清楚啦,但撇開她的感受不談,他本人倒還滿樂在其中的,就此被人打斷總是十分不爽。
「是我。」冉松衡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你也該恐嚇夠我小妹了吧?快快出來,我對那個叫什麼梁梅若的姑娘的事,可感興趣得很啊!」
納日宇熙聞言,將視線調回眼前那張雪白嫩臉上,那眼眶分明含淚,卻硬是不肯讓它掉出來,腮幫兒鼓得紅紅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至極,這麼近的距離,他實在很想香她一口,不過如果真的這樣做,恐怕會嚇到她吧?
「今天就先放你一馬。」他一面說,一面鬆開雙手,神情似有一絲遺憾。
冉凝香一語不發,馬上跳離他身邊,臀部其實還隱隱生疼,但她可管不着,三步並作兩步的立即「逃離現場」,打開門就沖了出去,還差些撞上門外的冉松衡。
「怎麼回事啊?莽莽撞撞的,你去哪兒?」
「回家!」冉凝香連頭都沒有回,怒氣沖沖的跑了,納日宇熙立即對一旁的家丁使了個眼色,那家丁立即會意地跟上。
冉松衡並沒有注意到納日宇熙的小動作,只看着妹子的背影猛搖頭。
「就這樣回家,連我也不甩了?真是……」
「放心,我派人跟上去了,不會有事的。」納日宇熙道。
冉松衡聞言,回過頭來。「你還真是細心,不過我看你的『管教』,可收不到什麼效果噢!」
納日宇熙伸了伸懶腰,走到門口,一手插着腰、一手扳在門柱上,斜斜倚着睨了奸友一眼。「要是你晚個一刻鐘來敲門,她肯定就不是剛剛那副模樣了。」
「得了,我可沒天良喪盡到那地步,讓你揍幾下她的尊臀,已經算是很足夠了!」冉松衡笑道:「縱然我爹和王爺都默許她將來會入王府大門,但現在她可畢竟還沒嫁呢!凝香是我親妹子,要是她覺得自己在這裏受委屈,回到家裏,對我那些哥哥嫂嫂、弟弟弟妹們哭訴起來,那還得了?到時也沒你好果子吃。」
「行行行,你愛妹心切,我領教了。」納日宇熙搖了搖頭。「就是你們這樣寵她,她才越來越驕縱。」
「再寵也沒你寵啦!」冉松衡擺擺手。「隔三差五的送衣料、添首飾,她愛什麼你就送什麼,家裏根本放不下,上回她才說想看,你就差點連外域的白毛老虎都弄來了,鄰國使者送貢品都沒你誇張……」
「你對此有任何不滿嗎?」納日宇熙冷冷一笑,看着好友。
「沒什麼不滿啊!」冉松衡一愣,乾脆扯開話題。「好啦好啦!言歸正傳,那個粱梅若到底是誰?」
「你從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表現出非常大的好奇心。」納日宇熙看着冉松衡道:「我倒要問你,她是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稀奇嘛!」冉松衡答得也快。「你的名字居然能和另外一個女人扯在一起,這教人怎麼不起疑?」
「既然你問起了,我們不妨就去看看她吧!」從她前晚被抓進來后,他也還沒去看過她,現在也該去瞧瞧了……
走到屋子的角落,隨意取下一把懸挂在牆上的虎頭劍握在手中,納日宇熙摸了摸下巴,說道:「跟我來吧!」
語畢,他跨出廂房,往關着梁梅若的地方邁開步伐,冉松衡自無二話,連忙跟上前去,納日宇熙便趁此將他早上與皇上的對談,以及梁梅若來此的可疑動機,簡短地向好友交代過去。
「她在這裏。」納日宇熙在一棟獨立的小院落前停下腳步,也沒回頭,只是逕自說道。
摒退左右看守之人,他倆便長驅直入,這時被派過來近身看管的兩個嬤嬤許是聽到了外頭有聲音,因而迎了出來。
「四公子、三少爺。」兩位嬤嬤向他請安,納日宇熙微微頷首示意。
「那姑娘情況如何?」
「稟公子,一切都好,就是生着悶氣不理人。」
「看來是個倔強的姑娘呢!」冉松衡聞言不由笑道。
「我進去跟她說話,你們先退下,外頭候着。」
「是。」嬤嬤們立即退了出去。
納日宇熙直接來到門前,雙手推開大門走了進去,裏頭立即傳來梁梅若的聲音。
「我還道要被關到天荒地老呢!人終於來了!」
「也才不過一晚的工夫,你就耐不住了?」納日宇熙一邊說,一邊走進房中,只見梁梅若雙手交叉抱胸,一臉瞠怒的坐在正中央的圓椅上。
「如果你無法忍耐身為人質的待遇,當初就不該做綁架人的缺德事。」納日宇熙淡淡地道,在另外一邊坐了下來。
梁梅若無聲地笑了笑,目光掃向納日宇熙身旁的冉松衡,只覺這書生模樣打扮的年輕男子透着一股溫文爾雅,目光毫不掩飾地朝自己看來,充滿好奇。
「這人倒和冉家小姑娘有些面善……」
「在下冉松衡,乃『冉家小姑娘』的三哥是也。」冉松衡連忙自我介紹。
梁梅若冷瞟了他一眼。「我又沒問你。」
冉松衡只覺眼前這美女態度雖冷如冰霜,卻又麗致無限,即便她不正眼瞧他,那表情還是非常迷人的,不由心先醉了三分。「等姑娘問我,豈不是太遲鈍了?」
梁梅若微擰柳眉,覺得眼前這男子的眼神看得她好不自在,也不願多搭理他,這時聽見納日宇熙插進了一句話。
「梁姑娘,我不想與你為敵,只想你誠實的告訴我,為什麼要進皇城裏來?」
梁梅若雙手一攤。「你要我說幾次?我是為了找你續舊緣的啊!」
「續舊緣引」冉松衡雙眼一瞪,狠狠地看了納日宇熙一眼。
納日宇熙沒有回答冉松衡的疑問,又道:「我聽到的消息不是這樣的噢!」
「哦?」梁梅若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納日宇熙繼續道:「聽說你爹當年的一些舊部屬,到現在仍懷有謀逆篡上之心,而你的出現,似乎讓這些傳聞變得更加真實了……」說時遲那時快,納日宇熙話講到一半,便陡然毫無預警、疾風迅雷唰地一聲將虎頭劍自劍鞘中抽出,抵在梁梅若雪白的頸項上。
「宇熙!」率先出聲的竟是冉松衡。
「別插手!」納日宇熙厲聲喝道,然後又面向梁梅若。「說!你是不是受他們指使過來的?!」
梁梅若聞言,先是一愣,與納日宇熙的視線對上了一會兒,竟輕輕地笑了。
她這一笑,反而使納日宇熙和冉松衡如墜五里霧中。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這話彷彿觸動了她什麼心事似的,只見梁梅若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在室內回蕩着,笑啊笑的,竟一反常態地漸漸夾帶了一絲哭音。
冉松衡是最早回過神來的人,他簡直是嚇呆了,短短的時間內,看見她盡皆不同的樣貌,這也未免太過震撼了點吧?
往前跨出一步,他伸出手按在虎頭劍柄上,輕輕的推開。
「宇熙,夠了吧?」
納日宇熙一愣,抬頭看着冉松衡,眼底閃過一絲不解,冉松衡卻很溫和地暗示着他。「把你對凝香萬分之一的好,分一點給遠來的客人吧,別嚇着人家了。」
此話一出,梁梅若不由將眼神移轉到冉松衡身上,第一次正眼瞧他,奇怪的是,納日宇熙似也沒有反對他意見的意思,任由他將劍尖移走。
「我想,這位梁姑娘應該有話要說。」冉松衡看着梁梅若,露出寬撫的微笑說道。
納日宇熙聞言,知道這是來自於好友不着痕迹的求情,頃刻間,其實也明白了冉松衡刻意維護眼前這嬌美女子的用心……
見了她還不到半時辰呢!就着了道了?他心中有點好笑的想着,表面卻維持着原本的肅容,退後兩、三步,在椅子上落坐。
「粱姑娘,瞧你這模樣兒,一定是受到什麼委屈,有事就儘管說吧!我們絕不會傷害你的。」冉松衡見局面穩定下來,連忙勸梁梅若自清。
只見粱梅若麗容黯淡,許是方才被問到了痛處,因而完全沒了前些時那飛揚驕橫的模樣。
「沒什麼好說的,」她目光遙遠,凝向某處。「反正我已經是沒家的人了……這條性命,丟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無足輕重的……」
「誰說的!」冉松衡突然打斷她的話。
梁梅若一驚,回過神來,只見眼前這書生振振有詞地說:「每個人都有他生存在這世上必要且唯一的理由,哪有什麼不要緊、無足輕重的?!」
梁梅若聽聞此言,菱形的唇角不由微微一勾。「你的話還真是振奮人心啊……」
「那當然……」得到佳人稱讚,冉松衡也樂了,正想繼續發表感言,未料梁梅若卻將話搶了先,而且還不是對着冉松衡說的,而是看着納日宇熙。
「如果冉家的三少爺說的對,那麼與你重逢之前,我一直以為見你就是我生存在世上唯一且必要的理由,不過現下看來,我是十足十想錯了,我真正千里迢迢跑到這裏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向你尋求一個庇護……」
此話一出,納日宇熙和冉松衡皆是一愣,更驚訝的是納日宇熙。
「你來求以前的敵人庇護你?」而且英親王還是迫使梁梅若的父親死去的對象啊!
「很奇怪嗎?」梁梅若笑道,玉容有些倦。「你我其實都清楚,你是不會對曾經放過的人動刀的。」
「那是在你沒有危害他人的情況下。」納日宇熙道。
「如果你很在意冉家小姑娘的感受,我可以向她道歉。」
「不必了。」納日宇熙不想讓凝香有第二次受傷的機會。
似也早知道他不會答應,梁梅若的表情也沒什麼改變,倒是冉松衡開口了。
「我可以代表我小妹接受你的誠意。」
梁梅若轉向冉松衡,淺笑。「那還真謝謝你了。」
「你還是快點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吧!」納日宇熙不讓冉松衡有繼續發言的機會,速道:「這樣我好決定怎麼修正對你的處置。」
「處置?」梁梅若又笑了,看着眼前這男子冷酷的模樣,一點都沒有當時冉凝香被綁時的那副婉轉客氣,由此可見,冉凝香對他而言,才是世上必要且唯一的珍寶吧?
心中最後一絲屬於少女時期美好的情夢,無聲而輕悄的破碎了,但她竟一點都沒有痛楚的感覺,而是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口,述說著她為何會來到這裏的原由。
「那些逆賊因為自己的私心,強要拉我出來做幌子欺世盜名,我不願意,他們就囚禁我……」
納日宇熙雙眉緊鎖,作夢也沒想到事實竟然是如此這般。
「我不恨我的父親,我同情他,他是一個狂人,只是被周遭那些有野心的傢伙給利用,讓他為了權力,一步步走向毀滅的深淵,但畢竟這是他選擇的路,所以他死而無憾,然而……」說到這裏,梁梅若似憶起往昔痛楚,閉了閉雙眼。「那些殘卒餘黨……竟然還想把我拖下水……」
「所以你就跑到這裏來?」冉松衡用手比了比地下。
梁梅若慘然一笑,無奈地道:「對不起,我已經不知道能依靠誰了……」
短短一句話,飽含無盡滄桑。
「我能了解你的無奈。」納日宇熙道:「可是這跟凝香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該挾持她。」
「我以為這是能最快見到你的辦法,才會雇幾個漢子將她擄走。」梁梅若道:「畢竟憑我的身手,還不足以輕易的翻牆越戶,直接與你見面。」
納日宇熙聞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冉松衡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他說道:「你很聰明,懂得用凝香來要脅我,偏偏又肯定我絕不至於殺你……」頓了一頓。「這些逆賊猶有需要調查之處,留你在此,是對我比較有利,你可以留下來,但不許出王府大門一步。」
「如果你是擔心我藉此和那些賊子聯絡,那麼大可放心。」梁梅若道:「我巴不得他們一輩子找不着我。」
「防人之心不可無,請你見諒,我是先小人後君子。」納日宇熙丟下這句話,便霍然起身,大步往外頭走去,冉松衡見狀,連忙向梁梅若告辭,跟着退出來。
「宇熙,你還不相信她嗎?」跟在好友身旁,冉松衡為被限制行動的梁梅若打抱不平。
納日宇熙瞟了他一眼,唇角泛起一抹笑。
「她可是綁架你妹子的主嫌噢,你可別太見色忘形了。」
「得了吧!」冉松衡反唇相稽。「見色忘形的到底是誰啊?要是有人動了凝香一根寒毛,你馬上就變成吃人的老虎了。」
「是嗎?」對於好友不留情的批評,納日宇熙非但不介意,嘴角的笑紋反而越來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