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待外來者,任何血統單一的氏族,總是會帶有戒備與成見,因而眾人對如願並不是很熱情。
如願察覺得到族人的心思也不介意,默默的任由皇百合帶着她,完成這一場毫無樂趣可言的家族會面。
沒想到這場會面的時間,比她想像的漫長。從中午聚會到晚上,月亮升起了才結束,中間還看了幾場她無法理解的歌舞……等到終於能離席之時,她一起身,腰已酸得撐不住,腿也坐麻了,隨即又倒回座位上,幸好沒什麼人注意。
可是近在咫尺的皇百合,想不注意也不行。
他微微一笑,二話不說的抱起她。
如願不好意思,想要抗拒,然而,一見到他溫柔的笑臉,抗拒之意立即化為烏有。他是她的丈夫啊……為什麼她不能親近他?
她應該親近他的,與他親密無間,情深愛濃這才合理。如願想着,臉上漸漸泛紅,身子不由得貼近皇百合的懷抱。
他的懷抱超乎想像的舒適,她貼近了就不想離開了。
在眾人有意無意的側目中,皇百合抱着她走上樓,一層一層,迎着晚風走上高處。月光灑落在樓宇之間,如願半閉着眼,有種被人捧在手心裏珍惜呵護的感覺。
走進位於十四樓高的房間,皇百合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在床被之上。
這一層樓,除了幾個貼身侍從,就住着她與他;兩人私有的天地,不許外人侵入。如願凝望着自己的夫君,越來越放心。即使忘了過去,身在異族他鄉,舉目無親,她也不擔心了。
她願意信賴皇百合,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他,相信他們能攜手一輩子。
「早些休息。」
他輕柔的囑咐,喚回了如願迷亂的情思,見他正欲離開,她趕緊開口留人。
「我們……至今相識多久了?」
皇百合背對着她,回道:「半年。」
她有些訝異,「才半年?」
他曾說過,在迎娶她的途中遇險,導致她受了傷,失去了記憶。然而,她在自己身上卻找不到半點傷痕。
假如,所有的事都發生在這半年內,未免太短暫了……短暫得猶如一個簡陋的謊言。
如願震了震,壓下心頭浮現的疑慮,討厭自己總想在皇百合的話里找破綻,他身為一城之主,有必要騙她嗎?
「我們……」遲疑片刻,如願又問:「我們從不曾同房嗎?」
皇百合轉過身,苦笑。
她看不出他的情緒,卻能感受到,兩人在以前……大概沒有什麼深厚的愛戀之情吧?
「我為什麼會嫁給你呢?」她落寞的問。
皇百合無言,走回她身邊,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注視着她,目光柔暖。
「你也答不出來嗎?」如願失望了。
突然,一個沒來由的想法浮上她腦海,告訴她,她應該是愛着誰的,強烈的愛着一個人,渴望與他成親,成為心愛之人的妻。
這個人,當然是皇百合,否則她怎麼會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她感覺不到自己與皇百合擁有相愛之情……如願又迷惘了。
「為什麼?」她無意識的問,不期然的感到嘴唇被柔暖的觸碰到了。
如願雙眸微瞠,眼中映着皇百合的俊臉,嘴上承受着他溫柔的親吻。
他吻住她,輕柔的品嘗,憐惜的吮吸,將她的迷茫惘然一一汲取而去,留下攪亂了心湖的漣漪,給她細細回味。
如願渾身發熱,熱氣一瞬間就燒紅了她的臉。
皇百合順利的讓她閉嘴,反過來問她:「希望我與你同房嗎?」
這次換她答不出話了,腦中浮現出兩人同床共枕的景象,倏地,她的腦子都發燒了。
「我會等你邀請,隨時隨地。」他故意貼近她耳語,隨即不慌不忙的離開,關上門,回到隔壁房間。
隔壁房中,燈火已明亮。
有一道人影立在角落的陰影處,若不仔細看,讓人完全察覺不到房中有人。
「主上。」那道挺直的人影見皇百合進門,馬上單膝跪地,行大禮。
「你回來了……」皇百合面色如常,走到長桌邊,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是中原那兒傳來消息了?」
「是!」那人遞上一封信。
「辛苦了,你退下。」皇百合接過信看着。
當房裏只剩他一人,他平靜的臉龐上,終於流露出不為人知的哀傷。
他遠嫁到中原的妹妹,在信中言辭欣喜,訴說她與丈夫回到家中,受到長輩的疼愛……最後,妹妹感謝他出手幫助,令她得償所願。
皇百合看完信,心中十分惆悵。妹妹幸福了嗎?她費盡心機,拆散了一對兩情相悅的男女,絲毫不覺得心虛嗎?
東海「陵王」最疼愛的女兒──如願郡主,與她門當戶對的情人,深愛着彼此,兩人訂有婚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他的妹妹利用家傳秘術,控制了無辜的如願郡主,任性的拆散了一對情投意合的戀人……致使最終,皇百合不得不出手,當了幫凶,替妹妹收拾殘局。
他活了二十年,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不曾做過虧心之事。
如今,毀了一個女人的愛戀,來成全自家妹妹的姻緣,只因妹妹愛上了別人的未婚夫婿,非君不嫁,他幫着妹妹──犧牲了另一個女人的幸福。
皇百合凝眉哀思,深感內疚。
他對不起被犧牲的那個女人──他現在的妻子。
每一次回想着妹妹不光彩的手段,和他迫不得已的幫忙,皇百合都深感羞愧。最近,看見如願深信不疑的臉,以及順從他的模樣,他的良知更是時時刻刻嚴酷責備着他的罪行。
可是為了最重要的妹妹,他別無選擇。
他願意補償如願,善待她、呵護她,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取悅她,就算他不愛她。
「抱歉,如願……」低聲的向著住在隔壁的女人道歉,皇百合無奈的閉上雙眼,為了最疼愛的妹妹,他只能一錯再錯。
侍女青蝶輕踩着碎步,依次熄滅了房中每一盞燈里的燭火。
如願見狀,吩咐道:「留下一盞燈。」
「是。」青蝶行了個禮,偷偷看了她一眼。
如願捕捉到對方充滿了好奇的目光,覺得有趣。「看什麼?」
「……夫人的眼睛,好美。」青蝶靦覥道。
如願從未端詳過自己的容貌,聽侍女一說,她才想到她居然連自己的長相也不記得了。
「你找鏡子給我瞧瞧。」
青蝶走到牆邊,從繪着秋草泥金畫的柜子裏,取出一面上等琉璃所制的圓鏡,交給如願,鏡子裏清清楚楚的映照出如願與眾不同的雙眼──
藍,幽亮的藍,如深海之色,她的瞳色跟她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為什麼不是黑的?」如願有些不適,沒見過別人的眼睛是她這種色彩。「為什麼我與別人不同?」
青蝶搖頭,不明就裏,但她認為如願的雙眸非常美麗。
「城主休息了嗎?」如願放下鏡子,讓青蝶去隔壁看看。
青蝶去而復返,步履輕淺,小聲回道:「城主房裏的燈火仍亮着。」
如願站起身。「你去休息,我去找他。」
她沒注意到青蝶露出為難的表情,逕自走到隔壁,敲了敲門。
「如願?」房中的皇百合,不知如何辨認出來者是她,道:「請進。」
她拉開門,感覺不順手。這裏的門不是向內或朝外推的,而是從左右兩邊拉動,沒設置門檻,房裏鋪着既非玉石,又非毛毯的墊子。
「你睡不着嗎?」皇百合溫聲問道,一邊收起手中半攤開的掛軸。
「我想……問你一些事……」如願站在門邊,不好意思走向他。
「過來。」明亮的燭燈,在皇百合身邊營造出一層朦朧的金光。
如願感到他太耀眼了,擾亂了她的心神。
她不自覺的走到皇百合身旁,與他同坐在一張長椅上,呼吸之間,鼻端充滿了他衣上淡淡的熏香。
「你知道我的眼睛為何與別人不同嗎?」
皇百合聞言,端詳起她的雙眸。他看她的臉有無數次了,卻很少注意她的容顏。雖然曉得她生得美,卻不曾把她的美放進心裏。
直到這時,目光與她深邃幽亮的藍色眼瞳交會,他的注意力被鎖定住了,彷佛跌進深海里,遲緩的意識到她的美有致命的魔力。
皇百合不自在的收回目光,柔聲回道:「你的母親是西域王族,我迎娶你之時,曾見過她一面,她瞳眸的顏色與你一模一樣,你應該是繼承了她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