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叫她進來吧。”

站在客廳,原本已不抱希望,等着讓人轟出去,一開始就憑這那股傻勁,老遠從台北直闖桃園的殷深深,被這輕柔飄渺的五個字感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她是好說歹說才從秦慧珠那裏要到的地址,而這美妙的五個字,便是從她一心想見的女主任汪雪凝的空中吐出來的。

“請她到暖房來。”

“是。”

又是兩句對話,殷深深立即看見剛才一心要把她趕出去的傭人,從玄關走來。

“跟我來。”

傭人領着殷深深通過玄關、起居室,走進和起居室相通的暖房。午後的陽光從暖房半邊玻璃斜屋頂灑下,通過專人精心照料的花草,在地上落下美麗蔭涼的圖案。

在步如暖房左側的半花室,殷深深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她想得到更美的形容詞來,她一定會把這些關於美麗的詞藻,全用在眼前這個女子身上。

誰會相信這世上真有這樣美得像一縷煙,一弘水的女人——如雲瀑般披落雙肩的黑髮像天上的雲,臉龐就如同她身上的絲絹般柔曦,她的雙眸是一種你如何都無法形容的寧靜恬美。

然而,她卻坐在一張輪椅上,纖細的手指那麼自然地放在輪椅的把手上。

這樣的美感太不真實,卻刺痛殷深深的雙眼,她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上來,像是忘了來此的目的。

“你是殷小姐?”

“很抱歉,我知道很冒昧,而且很無禮……”殷深深覺得自己在一個美得無暇的女子面前竟那麼俗氣,連來見她的理由也是俗不可耐。

“請坐,你說你手邊有一些我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汪雪凝聲淡得完全不着力似得。

殷深深有些後悔,不得不硬着頭皮取出提袋裏的木盒。

“這個,我實在是很失禮。”她把木盒放在透明雕花的玻璃桌上。

汪雪凝看了一眼木盒,並沒有去碰它。

“裏面的東西——你看過了?”

“對不起——我無意侵犯人的私隱權,起初只是看看裏頭是些什麼,不過,後來卻不知不覺被信里的內容所吸引,忍不住就讀完了它們。”

“你是二妹的同學,她們提起過要把房子借你暫住。”汪雪凝臉上並無特別的怒意。“你帶這些來這裏,有特別的事嗎?”

“我是一個電台節目主持人,這些信讓我非常感動,讀完它們之後,我很想將它們在節目中公開——你別誤會,不是要公開書信所有人的戀情,只是純粹想讓聽眾分享這樣的心情和故事。”

“所以你這半個月來不斷打電話來騷擾,甚至今天親自登門拜訪?”汪雪凝似笑非笑,這神態更加美艷。

“我說過,我很抱歉,如果——”

“沒什麼好抱歉的,那些東西早就不是我的,現在你擁有了它,你想怎樣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汪雪凝說話是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可是——”

“喝杯茶,我難得有心情這樣和別人喝茶說話,介不介意陪我到園子裏走一走,晒晒真正的太陽?”

對殷深深而言,這真是不尋常的邀約,太出乎她的預料,連同汪雪凝對這些信的反映都教她吃驚。

“你不用推我,這張椅子性能相當好,我們並肩一起散步。”

汪雪凝十分輕易的掌控輪椅,殷深深立在一旁,從馨香的蘭花室走入綠草如茵的庭院。大戶人家的豪宅果然非比尋常,讓人有種遁入夢境,超脫現實之感。

秋候的涼風不甚在意高懸的朗日,陽光像是圖畫上柔和的點綴,讓人有時得眯着眼,卻又不怎麼害怕它。

殷深深瞥到汪雪凝腿上覆蓋著絲毯,着又是個怎樣的故事,?和那些信又有怎樣的關聯?為什麼那樣濃烈的愛情會沒有結果?而這個女子所嫁的人……

殷深深這幾天還特地去翻閱過報紙、雜誌,知道這座“向園”的主人是向俊榮,翻看那些照片和那些對他個人及所屬事業的報道,肯定他絕對是個擁有傲人頭腦和生意遠觀的人,四十歲,一張絕對商人的臉廓。而在見到汪雪凝之後,殷深深完全想像不到他會是怎樣的情人?丈夫?

一個紅頂商人,一個美得讓人心悸的女子——他們之間的故事呢?

“你的節目通常在什麼時候播出?”汪雪凝突然問。

“晚上十一點,有點晚,汪小姐也聽收音機嗎?”

“不,很少聽。”

殷深深想也是,這樣大戶人家應該擁有一套十分講究的視聽設備,而他們的生活應該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

這時在樹後走出一個身形有些熟悉的人,那男人步履穩健,筆直地朝她們走來。

“有朋友。”男子柔聲對汪雪凝探詢道,並把手腕上的披肩披在她身上。“起風了也不留意些。”

“謝謝。”汪雪凝揚起雙睫,她的笑全在對方的注視里。“你下午公司沒事嗎?”

殷深深猜這人一定是向俊榮,是她看過無數張照片的那個人。

“忘了東西,順道回來拿,這就走。”向俊榮俯身拍拍妻子的手。“你應該多晒晒太陽。”

“恩。”汪雪凝朝丈夫點點頭。“你忙吧。”

離去前向俊榮朝殷深深一頷首,溫和的臉部線條上沒有一絲商人高傲的市澮之氣。

“再見。”他主動向殷深深道了再見才轉身離開。

“會不會覺得無聊?”汪雪凝問。

“不,一點不會,很感謝你邀我在這麼美的園子裏散步,,我還是第一次置身於如此美麗的地方。”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受困擾着殷深深,她覺得身邊的女子絕不秦慧珠口中那個不太願意提及的大姐,但,為什麼呢?

整個向園的空氣都是一團團不解的迷霧……

直到殷深深不得不告辭,她和這個連她都禁不住要愛上的女人,無言地流連在秋日的陽光里。

那是一種既幸福又蒼涼的感受。

~~~~~~~~~

——襯底音樂:張學友“情書”——

……哦,可惜愛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哦……這樣的話或許有點殘酷,緊閉雙眼,又拖着雙眼,又拖着錯誤,真愛來時,你怎麼留得住……

“我是深深,歡迎再回到‘空中夢想家’。一連幾天我們的熱烈的討論着台北夜晚的PUB和酒館文化,你是否也去尋找某個和自己心性相契合的酒店放肆一下,結交新朋友,聽聽別人的故事?

今天又是周末,你現在人在哪裏?不管在哪兒,別忘了酒不要喝太多,留些心情給坐在身邊想吐吐心情的人們。

深深現在為你播放的這首歌,想必大家不會摸索,你是否想起中山美惠在電影中那段被一封輕鬆勾勒出的初戀,豐川悅司的狂放痴情是否同樣讓你感動?

而——別錯過下個禮拜開始,深深有一連串灑狗血,讓你和我一起心跳加速的情書要為大家公開。同時,如果有會令你難忘、快樂、心碎……的輕鬆,也希望你FAX進來和我一起分享。下周見。”

今晚在控音室的工程師並不是柯亞男,殷深深一下節目跟工作夥伴道了再見便步出錄音室。

也不知道今晚的節目是不好似過於語無倫次,這全是因為下午見到了汪雪凝,以至於她到現在的腦筋都不是很清醒,一直被無數的幻想和假設干擾着。

背包里還背着那隻木盒,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這些書信人家根本就不屑一顧?騎着她的小機車,只覺耳邊的風是不同於向園的風,向園的風既乾淨清甜像只飄在自家園子裏的,與世隔絕;而街道上的風,則是刮過整個大台北大街小巷的風,話着塵,染着灰,有點濕,有點粘,還有點溫熱……

這世界上連風都會不同,人也是話在不同的角落和形式下的吧……、

也許是心不在焉,也許是過於投入自己的思緒,殷深深完全沒留意到對街要左轉的計程車。

“碰”的一聲,她竟連尖叫都來不及就摔出去了。

~~~~~~~~~

是一陣刺鼻的藥水味和左腳的疼痛讓殷深深蘇醒過來,眨眨眼,耳邊是陣陣忙碌的嘈雜聲。

“牧醫生,剛才送來的撒歡能夠患醒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朝殷深深看了一眼,又旋身走開。

殷深深開始轉動脖子,看到在她身邊同時並列着大約十幾張病床,都躺着各形各色的傷者病患,病患的床畔多多少少伴着家屬和朋友。

“怎麼樣?除了左腳,身體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一個身着醫生白袍的男人俯身朝殷深深探望,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略胖,單件汗衫下穿着一條短褲的中年男子。

“小姐,還有哪裏痛,趕快告訴醫生。”

“是位計程車司機,王先生送你到醫院來的,他說你騎車和他在路口相撞。”醫生從旁解釋。

“啊——”殷深深這才想起。“我很好,沒怎樣——真對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對不起!”

“你真的沒關係嗎?小姐。”王先生再次問道。

殷深深從床上坐起,除了腳痛之外她並沒有其他感受。“對不起。”

“這是你的身份證,急診的手續我辦好了,錢也繳了。”王先生交給殷深深一張證件。“還有我的名片,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找我。”

“我真的沒事了。”殷深深看着已纏了一大包的腳。“這一點腳傷無所謂的。”

“好吧,我再替她做個檢查,如果沒其它傷,在醫院觀察,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醫生對熱心的王先生說道。

“麻煩你了,醫生。”王先生又轉向殷深深。“有事的話再跟我聯絡,我先走了,再見。”

看着離去的計程車司機,殷深深心生一股暖意,其實好心人不是沒有,像這位先生就讓她想起自己的爸爸,他們是那種溫實厚道的台灣人。

“要不要聯絡家人或朋友來陪你?”

這位醫生竟出人意料地在殷深深床邊坐下,這會兒才有機會細看這英俊得足以媲美時下偶像明星的年輕醫生。為什麼她今天遇上的不是美女,就是帥哥,真是奇遇。

“不用。”殷深深搖頭。“我儀個人住在台北。”

“哦,是這樣。”帥哥醫生點點頭,座在椅子上交疊雙腿,兩手摸胸,一點也沒有走開的打算。

“一旦——你還有事嗎?”殷深深突然有種不祥的想法,這個醫生異於平常的舉動實在教人懷疑,他遲遲沒有離去,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事要告訴她?“是不是我的腳有什麼問題?”

殷深深覺得腳好痛,峽谷內動卻有點使不上力。

“你的腳沒問題,流了一點血,縫了十針,有淤血所以腫起來,並沒有傷及骨頭——”他看了看殷深深眼中的疑慮,突覺好笑。“我剛才看了你病歷上的名字——殷深深,這名字不會有太多人吧。”

殷深深看着對方打趣的口吻,再細瞧他胸前的名牌。

“你就是——”

這麼瀟洒、英挺的一個男人,難怪有成群的女人包圍,就打從他在這椅子上坐下來之後,便有不少護士投來“關愛”的眼神。

“這裏是誠安醫院?”殷深深問,這也是她在以為與這個人沒有交集之後,首次識得他的真面目。

“沒錯。”牧可風點頭。“我忘了你可能會不認得我,因為那天我們偽裝得很成功。”

“不過——真不好意思,最後我還是連累了你。”說到這裏,殷深深竟那麼容易地想起那個吻,不只他是否在意,還是根本就——無所謂?對他來說,這太平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別放在心上,勝敗是兵家常事,老是打贏的仗,打起來也沒什麼意思,倒是你,還會再去玩嗎?”牧可風問,他的嘴角老是浮出那種不經意的淺笑,像是嘲弄,又像是苦笑,卻更突顯他臉型的輪廓。

“應該不會吧——沒有我這樣的隊友,你絕對可以戰無不勝。”

“說的也是。”

“牧醫生,有病人。”剛才的護士走過來對牧可風說道。

“你休息,腳傷應該有一個禮拜就會好。”

牧可風說完便步出急診病房。

隨着他的身影,透過半掩的窗幔,殷深深幾乎沒真正合過眼,她從來不知道一個醫院的急診室是如此忙碌的,那個身着白袍,英挺帥氣,不同於當日一身戎裝的牧可風就在她眼前,在她夢中忙進忙出,還有醫院裏特有的迴音飄蕩在身邊,時而傳來救護車駭人的警笛聲、、、、、

當第一道曙光穿透窗幔射進病房,午夜的急診室才停止一整夜的繁忙,那個披着白袍的身影亦不再來回穿梭,也不在出現在迷糊的夢境之中。

殷深深垂下眼帘,覺得真得好累——當醫生——着的好累。

~~~~~~~~~

“醒了?”

這聲音讓殷深深全然的清醒。

“我一定睡了很久。”殷深深做起身。撥撥前額散落的頭髮,她的樣子不必想也知道很狼狽。“你還沒下班嗎?”

“早下班了,不過開了一早沙鍋內的會,順道來看看你。你可以回家,不用待在這裏聞藥水味了。”

“謝謝。”殷深深下意識的又拍拍自己的衣服。“我的東西呢?”

“哪。”牧可風把她那隻弄髒了的白色背包交給她。

殷深深接過來,急忙打開看看,幸好那隻木盒仍然完好無傷,接好口袋,背掛在肩上,兩腳下了床。

“謝謝你,我還要繳什麼費用嗎?”

“不用,不過——記得來換藥就是了。”

殷深深點着頭,右腳先着地,跟着左腳一起使力,馬上便痛得失去平衡。

“小心!”牧可風手快的扶住殷深深的身體,這似乎已不是第一次。

“我好象老是給你添麻煩。”

“你怎麼回去?你的車應該還在出事現場吧。”

“醫院外應當有計程車——你能不能扶我到門口?”

殷深深用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我看這樣吧。”牧可風的嘴角又揚起義抹輕笑。

殷深深看着他的笑,卻沒料到整個人就這麼落到一雙臂膀間,牧可風將她抱起,朝外走去,不顧大樓內病人或醫護人員投來好奇驚異的眼光。

“你——放我下來吧——別——”殷深深有些吃驚。

“你最好別太大聲,所有的人都在看。”

就這樣,牧可風在眾目睽睽下,抱走一名醫院急診病房裏的女性傷患,誠安意義立即陷入一陣耳語的沸騰中。

至於牧可風並非將殷深深抱往大門方向,而是地下室醫生專用的停車場。

“你住哪裏,我送你。”

“你不應該,也不必要——”

沒聽完殷深深的抗議,牧可風啟動車子,開往停車場的出口。

~~~~~~~~~

“就是這裏。”殷深深指着只了將近一個月的新居,略微得意地說。

“這裏?!”牧可風的反映有些吃驚,表情也有點僵硬。

“謝謝你送我回來,着房子是朋友借我暫住的。”殷深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做此解釋。

牧可風回過神,盡自下車,繞過車,替殷深深開了車門。

“小心下車。”

撐着牧可風的手,殷深深緩緩地下車了。

“門的鑰匙呢?”

殷深深想起大門鑰匙和摩托車鑰匙串在一起。

“門后我藏了一把。”

牧可風朝鐵門右邊走去,蹲下來,沒一會便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鐵門。

殷深深已從車旁跳到大門邊來。

“你怎麼知道要是在那裏?”

“猜的。你最好別著於跳,到時候傷的不只左腳,連右腳都要受傷。”牧可風說著推開鐵柵門。

“總不能都不動,不走路吧。”殷深深覺得做醫生的人喜歡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在我這個大夫面前就不能。”他又抱起殷深深,跨進小院子,一邊還打開木門上的鎖,開門入內。

牧可風將殷深深抱入客廳。

“你的腳休息到明天就可以慢慢使力,到時候再動他——千萬不可虐待自己的身體。”牧可風說話時有種不可侵犯的威嚴。

“謝謝,要不要坐一下?”殷深深問。

牧可風猶豫地環顧室內,突然雙眼低垂,隱約見發出一聲輕嘆。

“你不許我動,廚房有茶,你自己倒,下次有機會我再燒壺咖啡請你。”

“也好——我坐一下——”牧可風的思緒彷彿還停在十秒前。“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問你要不要喝茶。”殷深深覺得這時候的牧可風有點遲鈍。

“喝茶——我來倒。”一個起身,牧可風相當輕架熟練地進了廚房,並弄好一壺茶出來。

殷深深隨即在兩隻茶杯上斟滿香茶。

“你——看起來好象有點累——”她實在說不上來,一進屋,牧可風整個人就有些奇特,他的眼光,他的表情,他的神色。

“是嗎——”牧可風又是那抹淺笑。“我該走了。”

“我沒有趕你的意思——你的茶還沒喝!”殷深深急道。

“我真的該走了,突然想起——醫院還有事。”

也不知為什麼,牧可風像逃也似的連頭也沒回就走了,走得讓殷深深覺得倉促,覺得失落。

這已是第二次的交集,與這個人相遇竟是那麼地動搖她的心,想不到這個能讓柯亞男傾心的男人,連她看了也要心跳加速。但是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的親切,隱藏着某種疏離;他的笑意,竟有一種難掩的苦澀。好好奇的一個男人!在戰鬥中那雙銳利精確而篤定冷靜的眼眸,在顯示生活中反而霞光內沾染了一層塵埃,褪失了些許神采和光芒。

會再有第三次的交集嗎?那又會是在什麼情形下?

~~~~~~~~~

“哥,聽說你今天製造了誠安醫院有史以來最轟動的一則新聞。”沒敲門便直闖書房的牧可晴一向是不管什麼教條規矩的,尤其在她一心知道某年事的真相時,她更是顧不了其它的技術細節。“可比上個月你作的換心手術還轟動。”

沉溺於回憶思潮的牧可風獨坐書房已一整個下午,妹妹牧可晴的叫喚似乎亦無法打斷他。

“這麼黑——”牧可晴伸手要捻開燈,卻叫一陣煙嗆出眼淚和咳嗽。“哥,這是怎麼回事?做為一個醫生,還不懂得吸煙的害處,真是的!”

牧可晴已搶下牧可風可風手上的煙,將之按熄,並打開落地長窗,一陣清新空氣撲面而來,牧可風卻仍未有太大反映,只是深吸一口氣,吐掉胸口積了一下午的煙害。

“下午我在醫院聽說哥抱走一名女性傷患,這會卻一個人在書房抽悶煙,是不是被甩了?”牧可晴走近她那個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帥翻了的老哥——的確是“老哥”,今年牧三十一歲,而她正巧二十一歲,兄妹兩人足足差了十歲。

“你這個鬼靈精!小道消息特多,今天一早醫院臨時開會,害得我錯過上山和司令對戰,不過——晚上這一頓可不能再錯過,那些酒棍上個星期不知發了什麼酒癮,喝掉我不少酒錢,今天哥帶你報仇去。”牧可風撥開覆在眉前的髮絲,若想換個心情,就得先換上一張面孔。

“哥哥着的沒事嗎?”牧可晴溜轉着晶亮的眼珠,她並沒有生得一雙大眼睛,然而兩顆眼珠子卻黑得像兩顆深不可測的寶石。

“有什麼事?”牧可風已起身。

“女人呀!”牧可晴拉着牧的手。“一向什麼都難不倒的哥哥最大的致命傷就是女人,你一定在煩惱有關女人的事,對不對?”

“什麼是女人的事?”牧可風用笑掩去被的心態,他的確是受困於兩個女人,生活是好久都沒有這樣的閑暇與煩躁,就因為偶然間的一點點心動。

“看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被我說中,快從實招來,現在年輕女孩的心情我可能比你來的了解,我也可以幫幫你。”牧可晴跟着哥哥走進車庫,逕自開車門上了車。

“別瞎起鬨,多關心自己吧。”牧可風發動車子,突然也為自己中午的念頭覺得好笑,他竟真的抱起那個女孩,大刺刺地穿過醫院大堂!雖是星期假日,卻也是件夠大家議論不已的事。

“你不好所,我去問司令,他一定知道。”牧可晴嘟着嘴,她想知道的事絕對會設法弄明白。

車子穿梭在台北街頭,牧可風十分流暢地開到目的地,且幸運地找到了停車位。

晴一下車便朝酒館裏沖,而這家“因為”酒館仍進行着每周特定的熱鬧聚會。

“應觀眾要求,今天一樣吃秋蟹。”

左秋笙仍然掌廚,大夥一樣毫不留情的大吃特吃。

“喂!看誰來了。”說著,左箭步迎上前去。“可風,你不會因為上周終止連霸的打擊就躲在家裏不敢上山,晚上還帶個女槍手,真有損你城市獵人的稱號。”

“司令,我今天是站在跟你同一戰線的。”牧可晴靠向左。“不是來替哥哥當槍手的。”

“怎麼?兄妹坭牆,難得一見。”左秋笙邊說,已挪好位子。“小男一起過來吃,你那個同事不是嚇得不敢來了?下回告訴她,不敢上山沒關係,吃飯喝酒還是可以來。”

“一早打電話給她,電話沒人接,下午再打還是沒人接,可能出去了,本來我也想邀她來。”柯亞男說。

“下午她應該在家,不可能到處亂跑。”說出這一句話驚四座的人是牧可風,他一口菜夾起,卻被左秋笙和柯亞男瞪在半空中。

“你怎麼知道?”左秋笙和柯亞男是同時問的。

“我知道——很簡單——因為她昨晚出了車禍,剛好被送到我們醫院來,我值夜班,我看的診,今天中午也是我送她回家的。”牧可風終於菜送入口中。

“原來——”左秋笙和柯亞男同時回應道,竟都似鬆了口氣,同桌卻換了另一個人睜大眼睛。

“哥——難道那個被你抱出醫院病房的女性傷患,就是他們說的那個人?”牧可晴自作聰明地問道,也是她的小聰明從未失誤,她才敢大聲宣議。

“抱?”左秋笙被挑起了興緻。“可晴,你一進來我就知道又有新鮮事發生了,這回肯定是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快發揮你播報聞的本領,我洗耳恭聽。

“哥,是你自己招?還是要我添油加醋?”牧可晴神氣地問。

“小鬼!小心以後變長舌婦。“牧可風莫可奈何。

“她傷了腳,行動不便,車子又壞在路上,我不過只是舉手之勞,送她回家。”

“哥哥的舉手之勞果然不同凡響。”牧可晴眨了眨眼。“司令你倒說說,那個能讓各個盡舉手之勞的女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問小男,殷是小男電台的同事,上個禮拜也是她把她帶上山的。”左秋笙故意把問題丟給真正有問題的人。

“對不起——”柯亞男假裝看錶,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我忘了家裏還有事,我得走了——”

匆忙間,柯亞男沒有接過左的問題,拿了衣服便往門外走跑。

“什麼事這麼急?”牧可晴抱怨着。

“女人的心事不都一樣,問你自己就知道嘍!”左秋笙故意拿牧可晴開玩笑。“除非——小女孩還沒長大,不是成熟的女人。”

“司令你這是什麼話,我問的是亞男姐幹嘛急成那樣,連包包都忘了拿。”

“她的包包?”左秋笙看了下椅背上的背袋。“我先替她收這吧。”

這些對話,還有像風一樣離去的男,似乎都曾引開牧可風投注在酒食上的注意,彷彿是一個下午耗去太多心神和思慮,他得靠這些食物來幫助他把過多的沉澱物消耗掉。

~~~~~~~~~

“深深!”

門外是柯亞男的叫喚和敲門聲,不良於行的殷深深,盡量加快自己移動的速度上前應門。

“你在家!”柯亞男看着依在門柱上的殷。“果然是腳受了傷。”

“下午的電話是不是你打來的,我來不及去接就斷了。”

殷深深一跳一跳地跳回客廳,柯亞男在她身後瞅看那如假包換的腳傷,突然有寫沉重。

“別再這樣跳來跳去的,跳得我頭暈,你坐下。”柯亞男看了眼客廳桌上一壺茶和兩隻杯子。“我問你,你出了車禍,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這點小傷不值得大肆宣揚,反正明晚上班你就會看見我一跛一跛的樣子。”殷深深突然覺得柯亞男的神情有些不對,而且一進屋就先看她的腳,像是早知道她傷了腳。“你怎麼知道我出車禍——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司令的店裏,你們是固定每星期聚會的。”

“沒錯,正是那個送你回家,好心的牧可風醫生說的,我就是來問你被抱在懷裏的感覺如何,和接吻比起來哪個滋味棒?”柯亞男語氣明顯間有興師問罪的味道。

“你可別把每個女人都當作是你的情敵,我們是朋友,你不可以這樣誣賴我。”殷深深頗覺委屈。

“親人家、被人家抱的人是你,你教我該把你當作什麼看待?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責難你,每個人都有喜歡別人的權利,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歡牧?如果是,我要你不可瞞我,至少我已經向你坦白,朋友之間也可以為了愛情來個公平競爭,我不會小心眼,卻不希望被別人當傻子。”柯亞男再次展現她爽直的性格。

“看你說得那麼嚴重,我是出了車禍被送去醫院的,牧可風不過正巧值班,然後他下班送我回家。至於——他抱我——這很難解釋,但,你也看到了,我真是行動不便,要不是你在門外敲門,我才不會忍着痛去開門。說什麼喜不喜歡,我才見他第二次,小姐,你是不是神經過敏?你自己說。”殷深深一直把柯亞男當做至交好友,她可不希望無端被誤會,損失了這珍貴的友誼。

“只見兩次,這才叫人生氣,我跟他碰面不下幾十次,怎麼就沒什麼精彩情節發生,難道說偏偏你和他有緣?”柯亞男語氣已較緩和,卻仍有些微慍。

“純屬巧合,別鬧了。”殷深深陪笑着。

“這茶是你和他喝的?他還進來坐?”柯亞男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你看這水都沒喝,他只進來一下就走。”殷深深照實回答。

“算了,我又不是他什麼人,這樣逼問你真是蠢得可以,如果他真的喜歡上你,我也沒話說。”柯亞男突然嘆息道。

“神經!他怎麼可能喜歡上我這平凡的女孩?我雖然天生愛做夢,卻有自知之明,喜歡做點實際一點的夢。”殷深深手支着下頷,若有所思地說:“告訴你,昨天我見到了汪雪凝,就是那些情書的收信人,我突然有種感覺,牧可風那樣的男人應該和那樣的女人相配。她真的好美,如果你看了,說不定也會愛上她,不過,她卻坐在輪椅上。我還見到向俊榮,她先生,股市大亨。”

“你是不是因為製作情書特輯的計劃泡了湯,失魂落魄的,所以才出車禍。”柯亞男問。

“剛好相反。”殷深深搖搖頭,“明天開始我就會播出情書特輯,我承認我是為了這件事失神才不小心撞車的,不過,卻是因為事情的發展完全和我當初的想像不一樣。”

“我也很意外,她怎肯讓你公開她的情書?”柯亞男的確相當意外。

“與其說她肯,不如說她根本不當自己是那些書信的所有人,她的表情和態度淡得像一抹輕觸就會穿透的迷霧。”

“你說的太抽象,我不懂,不過別人的事又何必過於費心猜測,至少你工作順利,可席可賀。”柯亞男仍是實際派。

“你說的對!”殷深深又振奮起精神,“應該想想做好節目的事。”

“你休息吧。這些杯子我來幫你洗。”柯亞男到廚房清理完茶壺和杯子便告辭離去。

一心為使明晚節目更充實精彩的殷深深開始她筆下的準備工作,平時她都先做一份草擬的節目講稿,上節目雖不一定會照本宣科,至少胸有成竹,才能較有自信掌握現場節目的脈絡。

手邊散落着從木盒取出的書信。本想讓自己完全超脫出這份情感的,讀着、寫着,竟有陷落——這些字跡不知出自怎樣的男人的手?是怎樣男人的溫柔才能寫成這些信?

信末所記的日期是五年前吧——五年以前的汪雪凝又是個怎樣的女孩?當時她是以何種心情讀出一字一句?

在寒冷的冬季里,應該是暖烘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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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二男三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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