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禮消息傳了出去,城內城外,漫起一股洋洋喜氣。
少莊主要和天下第一美女結婚,賀禮從四面八方涌了進來,堆滿庄內大廳。百姓們期待這場婚禮很久了,他們要用最大的熱情,替最尊敬的少莊主辦婚禮。
花圃里的各色鮮花開得鬱郁菁菁,那是特為婚禮準備的;獸圈裏的山產野味,滿滿關了好幾欄,那是專為喜宴而備;最上等的綢緞送進庄內、最高級的美酒進了廚房,少莊主樸實簡單的寢居裝潢得金碧輝煌,所有的一切一切全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婚禮。
人人臉龐帶上喜氣,獨獨采青,一日十二個時辰全泡在製藥室里,她避開所有懷疑的眼神,她用忙碌來麻痹心碎,用警告來恐嚇自己,幸福與她的人生無緣。
采青不曉得煜宸的態度如何,在宣佈婚事的前一天下午,他被派到南方接洽幾股勢力,臨行匆匆,他連向采青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只聽說他可能要到婚禮前夕才能回莊裏。
然而,知道他的態度又如何?他終是要結親,終是要滿足所有人的幻想,這個婚禮是多少百姓引頸而望的大事呀!
采青努力讓日子過得一如平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不一樣,儘管自己的努力讓她好心慌。
她心慌愛情早亡,心慌她已恢復不到平常,然她的慌並沒有寫在臉上,因為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比男人更堅強的女諸葛。
至於涴茹,她又賴回採青身邊,一句句「姊姊對不起」、「涴茹再不會任性」,她又是涴茹最崇拜的小姊姊。
從懷裏掏出玉雕小魚和老鷹,她細細撫摸,溫溫潤潤的玉石平不了她的心。
他說得對,她把事情想複雜了,在他眼裏,自己不過是個夥伴,兩人可以出生人死,卻不能共誓山盟。
該不該自傷?然自傷又如何?愛情本不在她的生命里,想強求也無能為力。
她是最懂現實、最會對現實妥協的楊采青,她的生命里,沒有過一種學習……學習如何善待自己。
「采青姑娘,不好了!」士兵匆匆自門外進屋。
「什麼事?」她將玉雕藏到身後,板起臉,冷淡問。
「采青姑娘,正禔皇帝駕崩,熙元登大位,才登位,就派了十萬大軍進軍湨天庄,現已開拔到庄外十里地。少莊主不在庄內,大家都慌了手腳,莊主請妳到議事廳商討大事。」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采青深嘆氣,擔心的事終是發生,接下來怎麼辦?所有工作尚未備齊。
她收拾好東西,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入議事大廳,一入門就聽見軍師呂叔叔的聲音。
「就這樣決定,我親自走一趟金兵軍營,把我們的態度立場向將軍說明,若熙元有本事讓天下百姓過好日子,湨天庄自然不需要存在,我們會自動慢慢解散。」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方法。」剛入門的采青出口反對。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行之法?他們馬上要兵臨城下,我們的準備尚不足以應付十萬大軍壓陣。」呂叔叔說。
「過去,我們雖沒正面和朝廷作對,但我們打劫貪官,救濟貧困是事實,有太多的官員對我們心懷怨恨,恨不得一舉消滅湨天庄。」
采青愁眉,這葯至少還要十天方能完成,就算完成,也要花個把月才能大量製造,才能在戰場上使用。
「我了解,少莊主到南方接洽幾股勢力,為的也是這個,問題是……」呂叔叔頓了下。
「時間,我需要再多一點時間,我們可以挖壕溝、築城牆、挖陷阱、布迷魂陣,暫且把敵人擋在外面。」采青接口。
「沒有足夠人力可以做這件事情,所有的士兵都在操練。」楊執反對,對於采青的意見,他從未有過正面回應。
「可是,呂叔叔隻身過去太危險,萬一……」隱隱地,她有不好預感。
「我不去誰去?采青,妳不能否認呂叔叔的口才不錯,說服人的本領高強。」
呂軍師刻意輕鬆,雖然他明白這次任務艱辛,但是,眼前他們真的沒有作戰本錢,能延得一刻是一刻,再怎樣都要等到煜宸回到庄內。
「我去。」采青咬牙,她明白,這趟擺明是死路,但呂叔叔不能死,他身負重任。
「妳有該做的本分。」呂軍師反對。
「這件事可以交給公孫叔叔。」
「不行,對於毒藥,我沒有采青研究得那麼透徹。」公孫大夫反對。
「我了解采青的顧慮。」郜莊主說話,他起身拍拍采青的肩膀。「就算她和煜宸跟着呂先生學習布兵多年,畢竟實務經驗不足,真要打起仗來,沒有呂先生的戰略方策,恐怕我們會折損更多兵將,而此行危機重重,呂先生的確不應該以身犯險,所以呂先生不適合當這個使者。」
「除了我還有更適合的人選嗎?」呂先生反問。
環觀四周,站在這裏的多是武夫,大家本是江湖草莽,都因看不慣百姓身陷痛苦,才本着俠義精神,挺身為民。
十多年來,雖說眾人齊力把湨天庄經營得有聲有色,來歸附的百姓愈來愈多,但畢竟人才有限,要面對朝廷那麼大的勢力,這場仗將是艱辛。
「有,我去!」郜莊主說。
「莊主!」楊執反對,他大步走到郜懷民身前。「不行,你是我們的領袖,不可以親身試險。」
「就因為我是領袖,由我出面和朝廷談判,豈不更顯得誠意?我們本無意和朝廷抗衡,無意改朝換代,鬧得天下大亂,若非時局如此,百姓堪憐,我們都是閑雲野鶴人物。倘熙元皇帝夠聰明,聽得進去我的規勸,把全副精力放在整頓朝政,剷除好逆臣子,何必畏懼湨天庄的存在?若他真擔心害怕,大可以把我當人質,扣壓在上京,就不怕大家輕舉妄動了。」他說得有條有理。
「如果莊主連熙元皇帝的面都見不着,就讓金兵……」後面的話楊執說不出口。
「殺害嗎?」郜莊主不介意,替他把話說齊。
「我諒他不敢,這一殺,殺的不是一個區區使者,而是湨天庄莊主,屆時,我們師出有名,挑起戰爭這個罪狀數落不到湨天庄頭上。楊先生,你的軍隊需要多久時間,才能做好出兵準備?」
「日夜趕製武器的話,兩個月可成。」
「很好,就讓我來替楊先生爭取這兩個月。呂軍師,依你看,若出征戰場,我們有幾成勝利把握?」郜莊主問。
「五成,若青兒的毒在那之前制好的話,可以增加到六七成。」呂軍師說。
「青兒,妳來說說,為什麼呂先生認為我們有六七成把握?」郜莊主望向采青,他是看重她的,未來真走到那步田地,煜宸需要仰賴她大力輔佐。
「湨天庄的財力、武力、兵力或許不如朝廷,但我們擁有民心,這些年湨天庄在全國各地打下的名聲,讓百姓對我們有極高評價,當戰事旗幟一舉,民心所向之處,便是勝利所在。」
「很好,還有沒有其他想法?」
「這些年呂叔叔教導我們全國各地的物產、風土民情、地形氣候,我們知道哪裏有銅有銀,哪裏有糧有米,哪裏的地勢易守難攻,哪裏的險境適合誘敵人彀,一旦發生戰爭,我們可以就地取材,用最方便的資源打最省力的仗。」采青緩緩陳述。
「說得太好了,呂先生、楊先生,你們有這樣的徒弟傳衣缽,值得了。」郜懷民眼神有滿滿的欣賞,這孩子,女諸葛的封號並非浪得虛名。
「青兒,如果這場仗讓妳來主持,妳會怎麼打?」
「我會打人心戰。」
「怎麼說?」
「首先讓人編出幾首容易朗朗上口的歌謠,四處傳播出去,歌謠里以讚頌湨天庄的英雄事迹為主,並用舊帝對百姓的苛刻重稅為襯映,讓百姓去做比較。
其二,以毒藥作首攻,將流血衝突降到最低,並用解藥為餌,招降敵軍。
其三,每攻下一處城池,就大開糧倉,放糧百姓,懲貪官、嘉清吏,以地方上有德人士暫管府衙,等天下大定,馬上招考賢才。」
「青兒,妳實在讓人刮目相看。妳的葯什麼時候會完成?」
「十天之內,但大量製造至少要一個月。」若日夜不休,或者可以提早幾日,但事未成,她不習慣先下斷言。
「好,大家各司其職,明天,我親自到金兵軍營,希望我有本事,說得動熙元皇帝放棄戰爭。」郜莊主下了最後決定,再無人異議。
「或者……等少莊主回來,再作決定。」采青仍然猶豫,她心中不安逐地擴大。
「不等他了,戰事隨時會發生。青兒,請妳相信我,我有自信把這件事辦好,就算辦不成,至少能替大家爭取到時間。」郜莊主安撫她。
「是。」采青低頭回應。
大事底定,多說無益,采青點頭告退。眼前她能做的,是全心全意制毒,讓戰爭的把握度增上兩成,儘管她反對戰爭、痛恨戰爭。
「青兒,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莊主請吩咐。」
「倘若我真遭遇不測,替我照顧煜兒,好好輔佐他、助他登上大位。」
「登大位?」采青訝然,這從不在他們的計畫當中,雖說她曾有過這種念頭,但畢竟……環視周遭長輩,他們眼中的篤定教她心驚。
「沒錯,如果我被殺,代表熙元不會放過湨天庄,情勢會逼得煜兒出頭。」
點頭,她懂,若熙元皇帝對莊主動手,湨天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選擇和平這條路走,到時,連年征戰,煜宸需要忠心耿耿的心腹,替他的帝位鋪路。
到時,即使她再憎厭殺戮,她的雙手都得染上鮮紅,這個命運,她終是逃脫不過。
「這條路太漫長……我不知道……」采青猶豫。
「我了解,乍聽之下妳自然彷徨恐懼,但是別害怕,這件事,我和呂軍師參詳已久,到時,他會陪着妳和煜兒一路走下去,我也不希望事至此,但很多情況,不是我們所能預估。」
「是的,青兒定當盡全力。」
「很好,妳聰明心細,做事縝密周全,我把煜兒交給妳了。」拍拍采青的肩膀,他深信這孩子,是上天贈給煜兒的禮物。
第五天,采青成功了,她看着瓶中白色粉末,不管是溶於水,或者在空中散播,都能讓敵人在短時間內下半身麻痹、癱倒在地。
早上,她聽到消息,煜宸回到庄內了,他和呂叔叔關在議事廳裏面討論事情,沒邀她一起。
強壓下想見他的慾望,采青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面,雖然他的影像不時竄進腦中對她微笑,她選擇忽略。
終於,工作完成,她累垮雙肩,趴在桌子上,體力已不容許她再強撐下去,閉上眼睛,恍恍惚惚地,她看見自己飛到屋頂上,一個頎長身影出現在眼前。
沒說話,她知道他是誰,輕輕地,她自背後圈住他的腰,臉頰貼上他的背。
想你,好想好想……他的氣味、他的體溫,暖暖暖暖,暖了她冷冷的心,那是安全、是依賴的愉快感覺……
他低醇的聲音在她耳邊絮語,她淺淺笑着,為他滿籮筐的笑話……為什麼他們的話題那麼多,就是滿篇廢話,也東一句、西一句,搭得盈心盈意。
「姊姊,糟了!」涴茹慌張的聲音,推開她所有愉快溫暖感覺。
「怎麼了?」清醒,采青收拾身上殘餘的溫暖,她讓理智在最短時間內複位。
「探子回報,金兵殺了莊主,將他的屍體掛在門牆上示眾!」
還是發生了!她的不安成了事實,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
他們忖度金兵不敢斬殺湨天庄莊主,不敢貿然行動,好教他們師出有名,看來,他們根本不在乎戰爭,不管天下百姓看法。
但……怎麼會如此突然?這些天,莊主受到盛重款待,昨天探子才回報,說莊主和朝廷將軍相談甚歡,怎麼情況急轉直下,弄出這等不堪收拾局面?
是莊主說了不該說的話?不可能,莊主為人持重沉穩,何況身入險境,他沒道理用言語刺激對手。
那麼是熙元皇帝飛書傳來的命令了?換句話說,熙元篤定要打這場戰爭立威,教天下人,也教他身邊位高權重的大臣對他另眼相看?
對了,這個可能性比較大,若是為此,他大可扣着莊主,好教湨天庄忌憚,為什麼要將莊主屍體示眾,他的目的是什麼?
是……是……是誘敵!他們有探子,知道目前湨天庄的武力無力面對強軍,所以有恃無恐?天!他們知道湨天庄易守難攻,他想誘得少莊主出城救父……
「姊姊,快到議事廳吧,爹爹說要領軍去把莊主的屍體給帶回來。」
二話不說,采青拉起涴茹手腕,飛快奔跑,半刻鐘后,姊妹倆雙雙出現在議事廳。
乍見煜宸,滿滿思念湧起,采青望着他的憤怒悲愁,她多想沖向前,握住他的手,告訴他,不論情況有多麼壞,她都會在他身旁相伴。
「都是妳的好建議,現在莊主死了,妳要怎麼負責?」楊執見采青進門,劈頭就是一陣指責。
采青無言,她想不起自己有過什麼「好建議」,更想不起自己該負什麼責任。
可是煜宸聽見楊執的話,不分青紅皂白,就指控她。
「是妳建議我父親親赴敵陣?」
有嗎?她沒有,她的建議是築城牆、挖壕溝,她的建議是別讓呂叔叔親身涉險,連呂叔叔她都不願意他去送命了,她怎可能建議莊主赴死?
她不語,凝視他的猙獰面目,怎麼會?對她……他的信任竟如此薄弱?
「說話!妳明明知道這是最危險的一着險棋,卻要說服我父親去走?!」
從建議到說服,她的罪越入越深,深得她難以翻身。
他恨她嗎?應該是,他認定今日悲劇全是她的錯,而她的錯誤導致莊主慘死。
可……她不過是個女人,不比涴茹大多少的女生,為什麼他們總是要求她擔負起超過自己能力的責任?
「故意的對吧?以妳的聰明才智,根本可以推測出這個結果!」他朝她大吼。
她從未見他失控,從未見過儒雅的煜宸暴戾乖張,她不曉得是他傷慟欲絕,還是他對她的恨,推翻他的原始性情?
「別誤會青兒,是莊主自己要去的。」呂軍師挺身替采青說話。
「若不是采青相勸,原本要去的人不是莊主。」
楊執和他唱反調,對於采青,他始終有怨,從她的父親怨起,到她的家人、到采青,他的恨從無間斷過一天。
「莊主認為自己可以說服熙元皇帝,將戰爭危機解除,否則原本該去的人是我。」呂軍師強調,罪不在采青身上。
「不,我們這裏口才最好、反應最機智的不是別人,是偉大的女諸葛,妳為什麼不去?」煜宸處處挑釁,為的不是別的,而是滿心的忿忿不平。
他回到莊裏,聽見的每個消息都教他憤怒。
首先是他和涴茹的婚事,他最火大的人是采青,難道她不曉得他的心意,他的表現還不夠明顯,為什麼婚禮發佈,她沒有任何的反對言行?甚至接受起別人的恭喜,恭喜她的妹子將成為少莊主夫人,少莊主和女諸葛成了一家親?
原來,她的心和他不一致,原來,他在她心中根本不佔位置,她仍然是高傲的楊采青,不需要男人、看輕他的愛情,那麼他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什麼?純屬笑話一則?
好啊!她不在乎他,他又何必把她擺在第一優先?!
煜宸也是驕傲的,所以,他回到湨天庄,寧願和呂叔叔關起門來談戰事,也不願意召來采青,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的在意。
然後,探子回報,父親的死更教他無法冷靜,再加上楊執在一旁的挑撥,毫無理智地,他把所有的罪全往采青身上栽。
「我要研製毒藥。」采青冷靜說。
「多麼漂亮的借口!」他冷哼一聲,將眼光調離。「楊叔叔,麻煩你帶五十個士兵,隨同我去把父親帶回。」
「不行去,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陷阱?」采青繞到他面前,阻止他的衝動。
「就是陷阱,我也要去。」他斬釘截鐵,背過采青,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聰明作法,你應該先冷靜下來,把事情來龍去脈想想清楚。」采青拋卻自尊,再度繞到他面前。
「妳希望我怎麼樣?!眼睜睜看着我父親的屍身曝晒在城牆上?」煜宸朝她大吼,憤怒地抓住她的肩膀,沒注意到自己的力氣大到能將人抓傷。
「我們再琢磨計畫,千萬別魯莽行事,衝動絕對做不好事情,別忘記,你是少莊主,莊主不在了,你的責任是領導大家,不是帶着士兵們去死啊!」采青不同他計較,她知道他喪父,心難平、氣難順。
「說得好聽,那是我父親不是妳父親。」煜宸知道她是對的,但眼前,他聽不下半分道理,就算此行無法全身而退,他也要前去救下父親。
「就算他是你父親,難道你帶去的士兵裏面,沒有別人的父親?」她話說重了,目的是要他看清現實。
「可以,誰都不準去,就我一個人去。」他伸手推開採青。
采青施展輕功飛到他面前,阻擋他的去路。
「不行,你會死的,金兵的目的就是你啊!」
「我寧願死,也不願當個不忠不孝之人。」
掌風掃過,采青不避不驚,硬生生接下這一掌,煜宸看見她嘴角鮮血,有一絲懊悔,他學武,從來不是為了用來對付自己人,更遑論用來對付采青。
「你死掉就盡忠盡孝了?多荒謬的論調!」她仍然擋在他面前。
「至少我心安理得。」袖風掃過,他將采青掃開。
「就算心安理得,你都不能去。」一再一再,她擋在他面前。
這時,涴茹不顧一切走到煜宸身邊,握住他的大手,十指交扣,勇敢地看向采青。「煜宸哥哥,我不怕死,我陪你去把莊主帶回來好不?」
「妳……」煜宸感動了,這小妮子不會半分武功,居然在這時候出身挺他。
「如果真的會死,我們就死在一塊兒,有個伴兒,總強過一個人孤零零。」涴茹又說,把臉頰貼在他手臂上,篤定自己的心意。
「好!就死在一塊兒。」一股衝動上來,煜宸同意她。
看吧,學武的女人比啥都不會的小女生怕死!斜眉上飛,他目光中充滿挑釁。
大手攬住涴茹,他故意當眾做給采青看,她不在乎他的懷抱,沒關係,涴茹在意。
有個痴心女子願意同他誓生死,之於感情,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牽起涴茹,煜宸大步走出議事廳。
看着他們的背影,采青口裏喃喃復誦涴茹言語:「死在一塊兒……」
若不是允了莊主,采青多願意同他死在一塊兒的人是自己,但是,不行啊,她要助他登上帝位,要用自己的生命輔佐他一生,所以,她無權衝動、無權感性,她只能理智再理智,把所有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
所以,死在一塊兒……這份權利……她沒有……
「我們只帶自願的士兵一起去救莊主,沒有半分勉強,怕死的人大可留在庄內,願意去的人跟少莊主來。」
楊執對門外一喊,許多兄弟舉起刀刃,為少莊主,他們奮不顧身。
一下子,議室廳空出來了,呂軍師嘆氣,拍拍采青的肩膀說:「看樣子,我不去不行,總要有個頭腦清醒的人在場,青兒,湨天庄交給妳了,如果,我們是第二條餌,別讓更多的魚游進網裏。」
釆青搖頭,這種事她做不來。
「承諾我,別讓更多生命為這個衝動,成了刀下冤魂。」呂軍師拉住采青,逼她同意自己。
「如果我不承諾,是不是……你能勸得大家不衝動?」
「我沒辦法。」他實說。
「呂叔叔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怎認為青兒做得到?」苦笑,她從不認為自己的本領高過誰。
「妳冷靜,妳會選擇最佳時機反抗,答應我,別讓更多士兵做無謂犧牲。」呂軍師鄭重託付。
事至此,她還能說什麼?點頭,她承諾不讓更多士兵犧牲,承諾用自己的性命護衛大家。
「很好,我相信妳可以做得很好,希望情況不要像我預估中那麼糟。」嘆口氣,他走出議事廳。
人全走了,采青深吸氣,吞下喉間哽咽,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為什麼,她總是要肩負責任,為什麼她不能出口任性,為什麼她不能不顧一切對煜宸說……我們死在一起……
毒藥、解藥正在趕製當中,煉鐵的火爐子日夜生火,一批批武器堆進倉庫里。
采青憂心如焚,卻不讓心情在臉上表現半分,一如呂軍師說的,她比任何人都冷靜。
突地,馬蹄聲響,城門大開,士兵辛衡騎馬迅速進城,掠過城門,闖進製藥房,來不及喘口氣,他衝到采青面前,將一張金兵布兵圖遞到采青面前。
「采青姑娘,求求您救救少莊主和大家!」
「說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采青扶起辛衡,害怕擔心的事情總是成真,她不知道自己還禁得起幾回。
「我們救下莊主的屍身,但飛身上城的少莊主身中毒鏢,楊先生帶着大家衝殺出一條路,靠着呂軍師的指揮佈陣才勉強抵抗住敵軍。」
「現在大家人呢?」采青問。
「躲在山坳處,但那個地方早晚要被敵軍攻破。」
「敵人持續發動攻擊嗎?」
「並沒有,從昨日太陽西下后,金兵就駐紮在山坳各處,沒再出現任何進攻動作。」辛衡回答。
就算山坳是天險處,難以攻取,但要一舉擒下數十人,何難之有?更何況武功最好的煜宸已中毒不是!為什麼他們按兵不動?
十萬大軍何等陣仗,若非故意放行,憑辛衡一個小小士兵,怎能衝出來報訊?
采青了解,他們是第二條魚。
湨天庄地處高勢,易守難攻,若敵軍一到,就算抵擋不了,還能向北方退遷,這樣下來,想將湨天庄完全消滅,總得花費個一年半載,待冬天來臨,大雪紛飛,金兵糧食補給不易,戰事就更為困難了。
敵軍想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湨天庄,誘敵出城是最直接,也最容易的方式。
這種情況下,她該貿然出兵嗎?
對手有十萬大軍,別說指揮部隊的煜宸和義父都不在,他們能拿得出的軍隊總數也不過三萬餘人,在沒有萬全準備的情況下,這場仗如何打?
見采青不語,辛衡雙足跪地。
「請采青姑娘發兵救救少莊主和眾兄弟。」
救,當然要救,重點是怎麼救、如何救?
煜宸的安危她當然關心,別說他,就是呂叔叔、涴茹、義父和其他兄弟,每個生命都是她看重的啊!問題是她該拿更多性命當陪葬品嗎?
更多的士兵湧進小小的製藥房,他們跪在采青身前,齊聲大喊:「請采青姑娘帶領我們去救回少莊主。」
他們算準她有這等本事?為什麼她不能是一般的女子?為什麼人人都當她有能力身負重任?為什麼所有人都對她做出超出她能力的期盼?咬着唇,她默不作聲。
「在山坳間,涴茹姑娘哭着說,說妳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我們,要大家別放棄希望。楊師傅要軍師將布兵圖畫給妳,軍師搖頭說,無論如何妳都不會出兵,兄弟們不信采青姑娘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硬是央求軍師畫下這紙兵圖,看來軍師是說對了,采青姑娘要眼睜睜看着大伙兒死在山坳地!」辛衡衝口而出。
是嗎?呂叔叔篤定她會遵守承諾?他未免高估她!
辛衡的話帶出若干人聯想,他們想起之前的謠言,想起少莊主和采青之間微妙的噯昧,小隊長江宇自作主張說:「采青姑娘,若此次能平安救出少莊主,我們一定聯合上請少莊主,迎采青姑娘入門,同涴茹姑娘再結姊妹情緣。」
他們疑心自己不肯出兵,是為著私心?
死咬下唇,她楊采青豈是這等女子?他們未免太看輕她!
「若少莊主真有得罪采青姑娘的地方,請姑娘大量,念在青梅竹馬份上,等救少莊主回來,他一定親自向姑娘謝罪。」又一個隊長跳出來說話。
好了,一個兩個,眾口鑠金,她跳到黃河都洗滌不去她的私心。
她不去,因為她妒嫉涴茹和少莊主;她去了,因為她得到承諾能與少莊主共結連理。
所有人聯手將她逼至尷尬處境,她卻連接招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轉身,她離開製藥房,她需要冷靜。
奶娘迎在門前,她握住采青的手,為丈夫也為大伙兒擔憂,她急急說道:「青兒,眼前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湨天庄沒了莊主,不能再失去少莊主啊!更何況,最疼妳的呂叔叔也在裏面……」
鬧脾氣?說什麼話呀,連奶娘都疑心自己,她是一手拉拔她長大的人,怎麼可以將她想得如此不堪?望住奶娘,采青一臉漠然。
「奶娘知道妳的心事,知道老爺對妳不公平,也知道妳和少莊主是天造地設一對,硬生生將你們分開是錯誤的,可是……妳不能選在這時候生氣,要以大局着想。」
搖頭,采青好無力。
放眼望去,不知何時,製藥房外站滿了黑壓壓人頭,男男女女。
采青看着他們的表情,不說話,相同的心思浮在眾人臉上,他們疑心她,不屑她的自私。
是嗎?她楊采青就這麼讓人看輕,她在所有人眼裏是這等量小女子?
他們是憎恨她的,毋庸出口,采青讀出百姓的不諒解,在他們眼中,她是個破壞妹妹幸福、敗壞道德的壞女人。
她是第三者,不該存在的女子,偏偏大家又不得不為少莊主求助於她,這個求助讓大家對她更形生厭了吧!
嘆口氣,在眾人的眼光中,她妥協,咽下委屈,假裝沒讀進大家眼底的輕鄙,她走回製藥房裏,朗聲問:「你們都要救少莊主嗎?即使會因此失去性命也無所謂?」
「是的,只要能救下少莊主,失去生命亦無所謂。」眾人拱手同聲說。
「對抗十萬大軍,我並無半分把握,何況這擺明是金兵陷阱,和莊主的屍身一樣,目的是要誘我們自投羅網,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願意出兵?」采青問。
「是的,我們願意。」千人一心,氣勢教人動容。
「好吧!召集所有營長、隊長。」
話出,采青以為要花點時間才能集合眾人,沒想到所有人早早候在門外,看來,救人是他們的共同心愿。
「報告,二十營營長都在此,小隊長一百名在院裏等候命令。」
看着視死如歸的--二十張臉孔,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軍心,她能夠說不出兵?
采青挺胸,朗聲說:「很好,你們都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在乎,我要三萬人出征、三萬人回,一個都不準給我犧牲!辦得到嗎?」
「辦得到!」
沒有猶豫、沒有懷疑,他們是訓練精良的隊伍,以主帥的命令為天命。
「好,這次我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殺敵,我不要你們正面迎敵。」采青將桌上藥瓶收拾妥當,將兵圖擺放在桌面正中央。
「第一營,你們在今晚二更時分,搶到主營,在他們廚帳飲水中下毒,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給你們的葯無色無味,要八個時辰才會發作。
第二、三、四營,你們把獸欄里的野獸塗上油彩,綁上尖刀,身上帶滿油袋,在明日入夜,悄悄將野獸趕到敵軍東翼。
五、六、七、八營,你們挖地道,在西、北翼埋藏火藥。
九、十營,今晚要士兵們每個人都做面具,越猙獰兇惡越好,明天人人身帶飛鏢、袖箭,你們的目的是嚇敵人,把南翼敵軍趕到西南方。
十一、十二營的士兵,準備好數百張漁網抓人。
第十三營士兵跟着我從南方切入,進場救人。
第十四營士兵,你們留在庄外燒狼煙,越大越好,我要你們虛張聲勢,讓敵軍以為我們人數眾多。
其他營負責接應,狼煙一起,放出野獸,當野獸踩亂他們的營帳時,以火箭射野獸身上的油袋;負責埋火藥的引爆火藥,戴面具的發出鬼哭神號嚇唬敵人,張魚網的準備抓人。
趁亂,十三營士兵救人,你們要騎好馬、帶凈水,我想,到了明晚,受困的人體力有限,一個人救一個,不準多、不準少,也不準回頭張望還留在原地的人。
等所有士兵都回庄后,第十營施放煙火,召回他營士兵,各營營長,一回莊裏馬上清點人數,向我報告大家受傷的情形。」
釆青的話讓大家聽得入迷,這是何等聰慧的女子才能想出來的辦法,對於她,大家滿心折服,一一領命往外行,為明日的救人行動做準備。
采青鬆口氣,累得倒坐在椅子上,她不確定自己的作法能否奏效,不確定這個未照過面的金朝將軍,會不會識破她的詭計。
眼前,她只能乞求好運氣,希望自己攻得他們措手不及。
「采青姑娘,辛衡胡說八道,罪該萬死,請姑娘賜罪!」辛衡跪在她面前。
她不反應、不說話,有這等心思的人不僅僅是他。怪他,於事何益?
淺笑,她譏諷自己。
「青兒,奶娘說重話了,妳別掛在心上,等老爺回來,我和妳呂叔叔一定為妳的感情力爭。」
「不用了,我從無這份心思,少莊主只是我的上司。」
拒絕奶娘,否認心情,她的嘴巴和她的驕傲一樣硬,她不需要誰替自己求得婚姻,不須旁人為自己的愛情委曲求全,更不需要用自己的才能來當條件,交換愛情,她是她,責任比愛情更重要的楊采青。
挺直背,緊咬唇,忍淚,她的懦弱不給人看見。
走出製藥房,背過奶娘,飛身,幾個縱躍,她飛到無人的後山潭邊,風一陣陣,寒慄襲人,酸澀椎心……這是她的人生……她沒有能力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