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賊寨之夜

就好像在泥土中孕育良久的種子終於破土而出，無言呼喚出她千年來的第一句語。

她睜開了眼睛——睜開了那雙原本就沒有任何殘障，卻為她本能所封住的藍紫色眼睛，看清楚了擁抱着自己的染血的身體。

“尤雷!尤雷……”睽違千年的嗓音，自她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吐出，因恐懼而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了尤利傑斯的面孔。

尤利傑斯的雙眼卻緊緊地閉上，血色自他英俊的面孔上不斷地流失。

“尤雷!尤雷……”再一次呼喚這個第一次牽動她閉鎖的內心的名字，然而，尤利傑斯的雙唇緊閉，沒有給她任何回答。

“不用叫了，他已經死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的面前響起。

無言全身一震，輕撫着尤利傑斯面孔的手停頓下來，慢慢地抬起頭。

哈帝斯俊美的臉孔就呈現在她的眼前。

“死了?”無言茫然自語，漸漸地，這個認知進入了她的心中。“尤雷——死了?”

“你終於清醒了!藍基亞——”

彷彿沒有聽見哈帝斯呼喚這個早已遺忘千年的名字，無言的心裏，眼裏只有尤利傑斯染血的身影。“尤雷——死了?”

“不錯!是我殺了他!”

這句話，就如一聲驚雷，一字一句的貫人她的心中。

無言霍然抬頭，藍紫色的眼眸燃燒着熊熊的怒焰，切齒的憎恨由她的口中一字一字的吐出：“是你——殺了他?”

“不錯!是我——”哈帝斯抬起他恢復原狀的右手，冷冷地道：“是我用這五指穿透了他的胸口，取走他的生命!”

無言心中的怒焰彷彿點燃了周遭的空氣，她四周的氣流起了激烈的波動，逐漸轉變為怒嘯的狂飆。

“不原諒你!我絕對不原諒你——”憎恨焚盡了所有的理智，無言吐出了狂烈的殺意：“我要殺了你——”

狂飆激嘯，整個房間以至整棟樓宇都被卷人，陷入劇烈的震蕩中。

憎恨之火燃燒着，被封印的力量逐漸由她的體內爆發出來，化為殺意的利刃，全部都指向“銀魔”哈帝斯。

整棟樓宇宛如摧枯拉朽般地崩塌了，狂規所及，甚至波及了周圍其餘的樓房。四周的樓房中傳出了此起彼落的驚叫聲，一大群人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

擁抱着尤利傑斯的屍體，無言跪坐在樓房倒塌的殘垣中。

狂規的氣旋形成護罩，擋住了崩落的土石木塊。

她的雙眼狠狠地瞪視着前方無恙佇立的哈帝斯。

“我要殺了你!”無言一聲狂吼，體內的力量再一次爆發，化為霹靂雷霆，直擊向哈帝斯的身上。

哈帝斯將手一揮，發出一道無形的氣障，擋住了殺意的雷碩，冷笑道：“你的力量，只有這樣嗎?”

無言凄厲地冷笑，心中的憎恨之火如同實體化一般，冒出了體外，四周的地面倏然升起十丈熊熊烈焰。

烈焰將所有人——咆括哈帝斯在內，全都吞沒其中。

火焰中傳來山賊和女人們垂死的哀嚎聲。

哈帝斯在火焰中冷笑說：“好極了!盡情的燃燒吧!憎恨之火!更強一點，更烈一點，把所有的愛都燒盡，然後，迪尼斯便將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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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沌的迷茫中，尤利傑斯幽幽蕩蕩地飄浮着；他的心靈被死亡的意識所包圍了。

“醒來吧!命運的勇者——”一個不可思議的寧謐語音，

喚醒了尤利傑斯沉眠的知覺。“現在還不是你死亡的時刻!”

回應了這聲呼喚，尤利傑斯緩緩張開了雙眼。

有一瞬間，尤利傑斯看不清任何東西，流瀉的光影迷亂了他的眼睛。回過神后，他終於看清楚了，迷亂了自己雙眼的光影，是周遭波動旋舞的光流。

尤利傑斯驚訝地四顧，發覺自己竟置身在一處一望無際的光海中，周身上下四方，都有無數的光波在飛旋、反射，光影重疊着光影，流動中又有光點在其中跳躍、閃爍。

七彩的光流綿延向無邊無限的遠方，飄浮在光海中，不時有一道光流穿透他的身體，又朝遠方逸去，尤利傑斯張口結舌地喃喃道：“這——這是什麼地方?”

“這裏是‘光之迴廊’。”不可思議的語聲再次在他的心靈中響起。

“光之迴廊?”尤利傑斯喃喃地重複了一次這個名詞，倏然，一個認知跳人了他的腦中。“連接着‘空之神殿’的‘光之迴廊’?”

“是的。”

“我怎麼會在這裏?”尤利傑斯驀然驚呼：“我——我不是死了嗎?”

“是我將你呼喚來此。”不可思議的語聲說道：“存在這裏的，只是你的意識體。”

“意——意識體?”

尤利傑斯低下頭瞪視着自己的雙手，他無法看出這隻手竟然不是實體。驀然，他抬頭又問：“你是什麼人?”

“我的名字是奧斯培羅!”不可思議的語聲清楚他說道。

“奧斯培羅——光之神?”尤利傑斯倏然瞪大了雙眼，望向“光之迴廊”的彼方，然而，卻瞧不見任何形影，遠方近處，只是無數流動閃爍的光流。

“光之神——這是你們人類給我的敬稱!”不可思議的語聲輕輕笑了。

“我不在這裏，我在‘光之根源’對你的靈魂說話。”

尤利傑斯的腦子裏一片混沌，有大多的恩緒充塞在他的心中，千頭萬緒的疑問令他不知該從何問起，然而，他目前唯一明白的，就是——他如今正面對着光之神，“雷因利亞”的人民自古就崇拜的創世神祉。

“光之神啊!為何不拯救你的子民?大地被黑暗所籠罩。．許多人的生命為魔物所奪走，難道你聽不見人民的悲嘆聲嗎?”尤利傑斯向著光流的彼方呼喊。這聲呼喊，與其說是哀求，不如說是質問。

“勇者啊!我能了解你們的悲哀和痛苦，可是，我卻無能為力!”光神的聲音說道：“太古時，與‘暗黑神’的一戰。使我喪失了大半的力量，雖然迪尼斯為我所封印，可是我也受了很大的傷害，目前無法離開‘光之根源’。”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尤利傑斯禁不住悲呼：“難道就要這麼一直忍受着黑暗的侵害嗎?”

光之神的語聲說道：“造成這個結果的，是人們自己，是人們的邪心喚醒了迪尼斯的力量，所以，要拯救這個災難，也必須靠人們自己!”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尤利傑斯繼續呼喊：“怎麼樣才能讓光明在大地上重現?”

“想讓光明在大地上重現，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看我自己?”尤利傑斯茫然接口。

“是的!看你是否能使無言的憎恨消失，讓愛重新回到她的心中。”

“無言……”尤利傑斯終於問出了始終盤據在心底的疑問：“光神啊!請告訴我，無言究竟是誰?她的體內真的有迪尼斯的封印嗎?”

“她究竟是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迪尼斯的封印即將要解開了!”

“那她的體內真的有……”

“是的!那是我親手所施加的封印。”光神繼續說道：“如果封印解除，無言的心將會真正地死去，那麼，世界便會落人迪尼斯的手中，陷入永恆的黑暗了!”

尤利傑斯聽得大驚失色，慌忙追問：“怎麼樣才能阻止封印解除呢?”

“只要你對無言的愛不改變，那就夠了!”

愛?尤利傑斯的心中一陣茫然——他的愛與封印的解除有何關係?

“回去吧!勇者!快回到你的身體裏去——”

隨着光神的話聲，一道強大的力量襲上尤利傑斯的身體，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四周的光海逐漸遠去，然後，周身空虛茫然的感覺消失了。

接下來，他的耳中清楚地傳來人們的慘叫以及烈焰燃燒的聲音。

尤利傑斯緩緩地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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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起了無言的憎恨之火的哈帝斯，卻沒有預料到，這怒焰竟會如此的強烈，如同拋棄了本身的生命和靈魂，而引燃了這場毀天滅地的烈焰。

是的!哈帝斯太輕估了人心的愛，還有因愛而產生的憎恨。

置身於烈焰之中，哈帝斯傾盡全力使出一切的魔力來抵禦焚身的怒火，卻猶然難以承當烈焰中所蘊含的強烈殺意。

而那些被烈焰所吞沒的山賊和婦女們，全都在火焰中痛苦的掙扎着，只是片刻的時間，便紛紛仆倒在地上，成為一具具燒焦的人體。

將這種慘狀看在眼裏的哈帝斯，雖然沒有一絲憐惜，可是他卻不甘心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場，於是死命地咬牙強撐着。

“我是魔物之王——堂堂的‘銀魔’哈帝斯，怎麼可以敗給一個小小的人類!”他發出一聲怒吼，強自透支了自身的魔力，來抵禦侵身的怒焰。

勉強又支撐了一段時間，哈帝斯終於發出一聲挫敗的悲嚎，化為一道銀光穿破火焰而消逝。

焚天的烈焰比初引燃的時候，還要擴大了十倍以上，仍然無止無盡地向四周蔓延而去，彷彿真的要將整個世界全都化為火之地獄。

火焰中回蕩着無言瘋狂的笑聲，注視着連天烈焰的無言，早已神智狂亂的心中，驀然間，似乎閃過了一點熟悉的印象——彷彿她自己好像也曾經佇立在如此連天的烈焰中，充滿悲哀的狂笑着。

這思緒就如靈光一閃，穿透她的心中，迷亂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可是，當她的眼光又落到尤利傑斯染血的屍體上時，這一點清明立即又消失了。

悲哀和憎恨再次吞沒她的靈智，然而，在她的心底仍然存留着最後一點的光——那是對尤利傑斯的愛。

“尤雷——尤雷……”因憎恨而瘋狂的她，仍然頻頻呼喚着愛人的名字。

“無言!”在她懷中逐漸冰冷的尤利傑斯，竟然如奇迹般的活轉過來，對她的呼喚給予了回應。

“尤雷?”無言難以置信的瞪着尤利傑斯，神智仍然處在混沌半明之中。

“是我!無言，我沒有死呢!”尤利傑斯由她的懷抱中站了起來，雙手撫上了無言的面孔。

是溫暖的!那雙剛才已逐漸冷去的手，是溫暖的!——無法流出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無言抬起雙手握住了撫在他面孔上的手。

“尤雷——尤雷……”無言呼喚着他的名字，將自己的臉孔在那雙溫熱的手掌中深深摩擦着。

尤利傑斯的心中同樣充滿了狂烈的激情，可是，眼前還有更嚴重的事等待他去解決，那就是設法撲滅一直持續不斷向四方蔓延的火焰；他只好強自壓下心中狂亂的情焰，急忙提醒無言：“快住手!無言，快停止釋放力量，否則這場大火就不會消滅!”

無言恍若未聞，雙眼只是痴痴地盯着尤利傑斯。

“無言!”尤利傑斯低喊一聲。

無言全身一震，終於清醒過來，她顫抖地輕呼：“尤霄，你……”

“什麼都別問，快設法阻止這場大火要緊!”

無言點點頭，閉上雙眼，企圖平抑住體內奔騰遠揚的力量，片刻之後，她張開眼睛，狂亂地叫道：“我做不到!尤雷!憎恨已經在我的心裏生根了。我阻止不了力量的散發，我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

“鎮定一點，無言!你做得到的，再試試看——”

“不行了!”無言狂亂的搖頭，如同悲泣般的哀呼：“尤雷，我好難過!這火焰好像也要把我的身體一起燃燒了，我好熱、好難過!救我!尤雷……”

“無言——”尤利傑斯緊緊地將無言擁在懷中；見到無言痛苦的神色，彷彿自身也遭受到同樣的痛苦，可是他卻只能擁抱着她，無法消除她的痛苦。

尤利傑斯悲傷萬分地叫着：“告訴我——無言!要怎麼做才能解除你身上的痛苦?快告訴我!不管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尤雷——”無言抬起頭，晶瑩的眼眸中充滿了祈求之意。

“擁抱我!尤雷!用你的愛平息我心中的憎恨……”

尤利傑斯的神情停頓，銀青色的眼睛深深凝視着無言。

“你——你不願意?”無言顫抖的輕問。

尤利傑斯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無言的下巴，深情地道：“你知道嗎?無言，想要擁抱你的慾望，是長久以來，一直在我心中煎熬的火焰!你怎麼會以為，我會不願意呢?”

“尤雷……”

“我想擁抱你!不是為了任何人，也不是為了挽救世界。只是因為——我愛你!”低下頭，他吻住了無言顫抖的唇。

在火焰中，他們相擁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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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着尤利傑斯傾注於體內的愛，無言只覺得全身的血脈都在膨脹跳動，體內的血液彷彿要沸騰了，心中燃起了一種狂喜的烈焰。然而，這種烈焰卻全然不同於之前的那種要將自身一起焚盡的憎恨之火，那是起自肉體和內心喜悅的騷動。

四周的火焰逐漸平息下來，無言體內狂揚的力量也為泉涌而入的愛而壓抑止住了。

“尤雷——尤雷……”無言狂喜的啜泣着，緊緊擁抱着尤利傑斯，渴求他給予她更多的愛。

於是，就在這個昔日的“空之神殿”中，變化為女性體的無言。由一個女孩而成為真正的女人了!

許久許久，當他們平息了體內的騷動，四周的火焰也完全熄滅了，大地又回復到一片黑暗。

蜷伏在尤利傑斯的身上，無言仍然喜悅地喘息着。

尤利傑斯輕撫着無言柔順的銀髮，心中依然回味着方才的激情。

“無言——”尤利傑斯打破了寂靜。

“嗯?”無言用鼻音輕輕回應。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喘息聲停止了，他——不，應該是她了；她低低重複了一聲：“我的——名字?”

於是，千年前，在那個命運之日所發生的一切傷心和絕望的記憶，紛紛回到她的腦海中了。

她的話聲停頓了好久好久，終於回答了：“我叫藍基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