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露芳行館中,大廳。
“哎唷!我的心肝寶貝兒啊!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一個身穿常服,體態胖碩、額前微禿的中年男子,一副眼淚都快狂飆而出的模樣,欣喜的對著剛進大門的女孩兒大喊。
他──就是皇上十分得力的寵臣,也是一手掌握整個西北的總督大人宮任安,不過……不知內情的人或許會覺得堂堂一個大官,對著女兒竟這樣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的,未免太沒個父親樣子,十分誇張,可若是明白他在四十歲尚膝下無子的時候夫人才懷了身孕,或許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一面對女兒,腦袋就化作一團漿糊。
這回趁著述職之便,將女兒給帶進了皇城,心想在這盤桓些時日,定能覓到一位佳婿,哪知皇后聽到來了個姨母姊妹,歡喜得不行,竟將她召進宮裏小住去了,這一“小住”就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宮任安饒是常常進宮,也見不到住在高官大臣止步的內苑禁地的寶貝女兒一眼,好不容易終於將女兒盼了回來,怎不教他手舞足蹈,高興非常呢?只是,他本人的獨生愛女似乎不怎麼領情便是了。
“爹爹,別這麼誇張好不好?”宮千巧甫進門就看到父親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不由得有點好笑,她一個旋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見到桌上備有茶水,便一手提着茶壺,一手把著杯子,當下自斟自飲了起來。
“哎唷!寶貝兒啊!你從出生到現在,除了你娘跟爹爹賭氣時把你帶回娘家以外,還沒離開爹爹身邊超過三天以上,這會兒去了宮裏就像消失了一樣,差點沒把我給憋死了……”
宮千巧聞言,往事一幕幕像是歷歷在眼前似地想得嘻嘻直笑,父親說的是有些誇張,但也八九不離十了,每次娘一和他吵架,使出的殺手鐧就是──帶女兒回娘家,這一招可說百試百靈,幾乎沒有一次爹爹不中招的。
“爹爹也太大驚小怪了,還弄得皇上跟皇后姊姊都知道你裝病騙我回來,害我怪沒面子的……”
“唉!你真是不懂父母心,爹爹是怕你在皇宮裏住得不自在啊!”更怕的是皇上要是看中了小丫頭,那她不就得永遠留在宮裏了?想是這麼想,這層顧慮宮任安倒沒敢說出來。
“皇宮裏面要什麼有什麼,哪裏能委屈得了我?”
“你……”宮任安回不出話來,半晌,才吶吶地道:“那……寶貝兒,你都沒有想爹爹啊?”
“不想。”宮千巧答得斬釘截鐵,卻在看見宮任安的臉一瞬間垮下來時歡然笑開,從椅子上跳起來,攬住父親的脖子。“不想才怪啦!方才我是逗着你玩兒的!”
宮任安又驚又喜,胖胖的臉紅呼呼的,真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喲!你這鬼靈精,爹爹想死你了!”
父女倆笑嘻嘻地抱在一塊兒鬧了一會兒,宮任安這才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
“欸?對了,寶貝兒,你剛剛是怎麼回來的,怎麼沒見宮裏有人跟着送你回行館?”照常理說,皇后這般心細如髮,應該是不會讓千巧隻身回露芳行館才對啊!那些底下人送也不是白送,自然都是要領了打賞才走人的,這會兒卻一個傢伙也沒瞧見?
“當然沒人跟出來啦,方才是王爺送我回來的。”宮千巧道,宮任安一時聽不清。
“誰?”
“王爺,英親王爺納日瑞祥。”
“噓噓噓噓噓噓!”宮任安忙不迭地伸出肥短食指堵在女兒嘴唇上。“你怎麼敢直呼王爺的名諱?真是的!”
“他自己說我可以叫他名字的啊……”
“皇上叫你坐他王位你敢不敢坐?”宮任安嘆了一口氣。“你這丫頭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宮千巧掰着手,有些不服氣。“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個比一個怕事兒。”
“算寶貝你有種,不過你好歹也替爹爹想想,這種玩笑話家裏說說還行,要是哪天到了外頭,你還這麼口沒遮攔的,被有心人拿來當話柄,參了你老爹我一本,到時咱們就吃不完兜著走嘍。”
“行行行,就你會着想!”宮千巧有些著惱,明明是王爺說她可以直呼其名的嘛!扁了扁嘴,她不想再說下去了。“我有些困了,想回房睡一下。”說著,抬腳就往內室走去。
“等……等一下。”宮任安忽然一把揪住了女兒。“我還沒問到重點呢!”
“什麼重點?”
“還裝傻,就是王爺啊!”宮任安理所當然的道。
“裝傻?我裝什麼傻?我不都說了?”
“重點是,你是怎麼碰上王爺的?他又為什麼送你回來?啊?”
“這還不簡單?”宮千巧索性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就是這樣。”
“真就這樣?”那個孤介傲岸的英親王?宮任安想了一下,嘿嘿一笑。“罷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他還說你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這都是他自個兒親口說的?”
“唔。這還有假?”宮千巧點點頭。“我啥時騙過爹爹了?”
不說這句還好,話一出口,宮千巧便招來父親一個大白眼。“剛剛不知道是誰說皇宮很好,啥都不缺,連爹爹都不想的?”
“哎喲!”宮千巧氣得一個跺腳。“誰讓你盡找我話碴兒?!”
“哎喲!”這位父親也很妙,竟也學著女兒跺起腳來,模樣著實滑稽可笑。“誰讓你說話儘是前言不對後語?”
“臭爹爹!我不理你了!”宮千巧這回真的著惱了,瞧他那模樣,說他是西北總督誰信哪!
看着女兒被激得跑了出去,這下子,宮任安終於再也忍不住撫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太好了,他的寶貝兒、開心果終於回來了,這下子終於不會無聊嘍!
只是笑了一陣子之後,腦海中卻又突然想起這一次帶她上皇城的目的,那認知陡然襲來,不禁讓宮任安的笑容很無奈地再度垮了下來。
女大當嫁,這樣歡樂無憂的日子,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英親王府
瑞祥甫跨入自家大門裏,便被一陣清冷的風吹拂得神智一醒。
清冷,是的,這就是屬於英親王府的基調,沉悶、安靜,連下人們都是那麼訓練有素的寂然無聲,明明是豪門大戶、顯赫已極的親王府,踏進府中,那些玉樹長廊、亭台堆砌自是不會少的,只是美則美矣,這種金碧輝煌的雕樑畫棟里卻充滿了一種空洞的幽深,與一牆之隔外的皇城喧囂完全搭不上關係。
但是,其實瑞祥並不討厭這樣的王府,或者該說,是園子也有靈魂,按隨主人心意地成了現在的樣子,在這種空洞裏,他可以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做,只是沉澱,讓時間宛如靜止的停住……
只是這樣而已……
漠然地想着,他毫無停滯地往自己的書房走去,方入室坐定,一個素雅端麗,年約二十幾歲、梳着雙環髻,有別於一般下人所著的青衣,反倒是一身桃紅裙裝的女子,便端著一盆熱水緩緩地走了進來,放好盆子后便趨前施禮。
“王爺吉祥。”她開口,聲音清脆動聽。
瑞祥聞聲,表情也無不耐,只是平平板板地說了一句。“說過很多次了,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王爺寬待,香雲卻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那女子原來正是香雲,她走回熱水盆邊,絞了絞帕子後放到一隻銀盤上,然後托至瑞祥身旁。
“請您擦把臉吧!”
瑞祥隨手拿過帕子,便往臉上敖住,用手按著帕子好半晌,這才拿開。“謝謝你,精神多了。”
“王爺,廚房裏有剛做好的點心,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
“您看起來似乎很累,香雲幫您捶捶可好?”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別盡顧着我。”瑞祥並不看香雲,逕自翻閱起桌上的公文,香雲對他的冷淡也早就習以為常,只見她點了點頭,重新端起了熱水盆就朝外頭退去。
“香雲。”瑞祥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喚了一聲。
“王爺還有何吩咐?”香雲回過身子,似乎很高興被瑞祥吩咐。
“沒事,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晚膳之前別來打攪我。”
香雲聞言,眉梢喜意微微一黯,卻又很快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低着頭應了聲是之後,便退了出去。
待門關上之後,瑞祥的手陡然一松,那公文就啪答一聲掉回案上,他沒去撿,卻仰著頭看着上方出神。
他想起了一個人,不,或者該說,他從來片刻不曾稍忘,只是多半時候,他假裝那個人已經不存在。
那個人是意憐,他的兄嫂,也是深埋在他心中的女子。
對意憐,已經沒有了當年的一腔熱情,愛戀也早就淡了,只是她所留下的悵惘,至今仍舊如影隨形,時不時地就要跳出來螫他那麼一下,問他為何不娶妻?只能說,他找不到比意憐更好的女子,如此而已。
但……有哪個女子會比意憐更好呢?香雲長得是神似於她,但心性才情卻是天差地遠,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吧?
然而,腦海中卻在此時無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他沒有費什麼力氣,便琢磨出那個人的身形。
宮千巧……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想到那個小姑娘?
她很活潑,也很可愛,精緻的眉眼間是有幾分意憐的影子,卻遠遠不及意憐的萬一,再過幾年,也許她會出落得更加秀麗,可是……她現在也還不過是個孩子氣稍嫌重了一點的姑娘罷了……
無意中想到一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人選,令瑞祥忍不住彎起了一邊的嘴角,他可能是寂寞太久了吧?看來晚上得去媚沁樓抒發抒發才成。
心思甫定,他便不再胡思亂想,拾起公文和毛筆,便開始專心致志的批閱起來。
次日。
說巧不巧,宮任安才面聖完畢,從體國軒出來,便見到剛準備進去的英親王,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宮任安少不得先趨前拜禮一番。
“屬下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行了行了,你也吉祥。”瑞祥開口,語氣中有着罕見的笑意,這也難怪,他實在是無法想像,怎麼這麼塊料,竟生養得出那麼個水靈的女兒?看宮任安彎腰彎得頗吃力,不禁都讓他想伸手扶一把。
“讓王爺祝屬下吉祥,屬下怎麼敢當?”宮任安笑嘻嘻的回答,一面不忘從袖子裏掏出手帕,好擦擦額前的汗。
“嫌不夠分量?”
“這這這……當然不是……”宮任安正想辯解,瑞祥卻呵呵一笑。
“沒事沒事,別緊張,本王不過同你開個玩笑罷了。”看着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他遂又往下問:“昨兒個,我見過令千金了。”
“勞您的駕,還親自送小女回行館,屬下真不知該如何答謝王爺。”宮任安道。
“小事一樁,正巧順路而已。”
宮任安原就好客,加上素來景仰親王風采,趁著這機會,不好好巴結一下怎麼成?“王爺這麼說未免太客氣了,王爺若不嫌棄,屬下今晚設好一桌酒筵,請您務必賞光,讓屬下聊表謝意如何?”
瑞祥聞言,沉吟了一會兒,反正也是閑著。“今晚我是沒什麼事情,那好吧。”
“哎呀!那好那好,屬下這就回行館吩咐去,您先忙、您先忙!”他邊說邊伸出手讓瑞祥,瑞祥心中頗感有趣,點了點頭之後便逕自走進體國軒去了。
這廂宮任安一見到英親王離開后,便忙不迭地穿出宮門坐上軟轎,一路往露芳行館走。因為他吩咐下人盡量趕快,轎子少不得顛顛晃晃,好不容易回到了行館,人也暈了腳也軟了,站都站不穩,轎夫連忙來扶,一路扶回大廳,才方坐定,便開始嚷嚷。
“趕快吩咐下去,晚上廚房得弄出一套酒席來,王爺來訪,咱們可萬萬不能怠慢!”
“爹爹!”宮千巧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一臉詫異。“您怎麼啦?這麼急巴巴的?”
宮任安一看見女兒,再累都會笑,連忙招手將千巧叫了過來,細細解釋。“因為爹爹想好好答謝王爺啊,所以我晚上備了一桌酒席,請王爺過來小酌一番。”順便啊!如果能偷偷向王爺探聽幾個青年才俊給女兒,那就再好不過啦!不過想歸想,這句話他可沒說出口。
“什麼?”宮千巧愣了一下,腦海中霎時閃過英親王俊逸的面孔,臉上微微一紅,聲音也不禁柔軟了幾分。“那我要穿什麼才好?”
“你?”這回換宮任安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笑着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為什麼?爹爹要買新衣服給我嗎?”
“買新衣服可以,不過今晚你不用出席沒關係。”
“欸?”宮千巧瞪圓雙眼。“為什麼?”
宮任安理所當然地道:“今夜請王爺過府小敘,談話之中難免扯到國計民生、關防要務,這對你一個小女孩家也未免太艱澀難懂了,所以啊,你不必與會也沒關係,早早吃了飯上床休息,明兒爹爹帶你去皇城近郊最有名的貝子湖遊玩。”
“我……”宮千巧頓了頓,而後露出一抹乾笑。“我還能說些什麼?”
真是的,她這樣怎像平常的自己?平時若是她想做什麼,還不總纏到爹爹答應為止,這回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想藉着晚宴再見英親王一面,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她這是怎麼啦?
敏感的女兒心,連宮千巧自己都不明白,宮任安自然更不會了解了。
只見他攬過女兒,笑嘻嘻地道:“這才乖嘛!我的寶貝兒!”
而宮千巧卻只能跟着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好掩飾那股沒來由的失落。
夜晚很快就來臨了。
“英親王爺駕到!”府內管事一聲拔尖的吆喝聲響遍了整個露芳行館,也瞬時間活絡了整個氣氛。
一個披着絹白團龍暗花披風的男子由馬上翻身而下,解開了白色的流蘇絡子,將披風解下后隨手交給下人,便大步流星地朝裏頭走來,長廊底下燭光透過紅色的燈籠暈出一層薄薄的淡光,將他那閑適丰姿映照得更加俊逸逼人。
“哎呀呀!王爺終於來了,給王爺請安!”宮任安早就立在大廳門口等待,一見到瑞祥的身影,馬上就迎上前去拜禮,瑞祥微微一笑,伸手去攔。
“免了免了,本王今日不過是來閑話家常,還是不要行此大禮了吧。”
“謝王爺寬待。”宮任安原本已經準備要跪下去,經他那麼一攙,倒又站了起來,知道瑞祥是體諒他身子胖,跪個一會兒起來也要喘半天,於是笑道:“實在沒法子,我這身子笨重,連皇上都看不過眼,要屬下好好鍛煉鍛煉哩!”
一邊自嘲,一邊將瑞祥迎進廳中,只見滿滿一桌豐盛佳筵,還有從曲館請來的幾個伶人正吹奏著小曲助興,一切已然就緒,只待主客入座而已。瑞祥漫掃了一眼后道:“只有咱們兩個?”雖說內眷本無陪席之理,但既然他昨日都見過宮千巧了,本以為今晚她也該在座的,看不見那雙明亮的大眼,想來今晚的樂趣又少了一分。
“本是該讓千巧也出來跟王爺道謝,可是她年紀小,這種場合我怕她坐不住,就沒讓她過來,如果王爺想見,屬下這就派人去喚她?”
“呃……不用了。”瑞祥忙道。“你的考量也是對的,就讓千巧姑娘自在些吧!”
“那就多謝王爺體諒了。”
“應該的。”瑞祥一邊在席間入座,一邊看着宮任安為自己把酒斟滿,隨興的聊開來。“千巧姑娘個性很活潑啊?”
宮任安說到寶貝女兒,話匣子就自動打開了。“哎,小女雖然已經十九,行事言談間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我就這麼個女兒,琴棋書畫哪樣也沒給她少學,只可惜是樣樣通樣樣松,就一個古靈精怪的腦袋,成天想東想西的,將來還不知道怎麼幫她找婆家呢!”講是這麼講,宮任安的臉上卻疏無半點惋疚之情,反而還笑眯眯地,一談到女兒就彷彿無限的得意。
“怎麼我聽宮大人的口氣,分明是喜愛極了令千金,根本不捨得她出嫁吧?”
“哎,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做父母的都應同此心,恨不得把她拴在褲頭兒上一輩子,只是這樣反倒害了她……”宮任安搖搖頭笑道:“我那女兒啊,根本不曉得自己這回進皇城是要找婆家來的,她現在恐怕還傻巴巴地在期盼明天我要帶她去游貝子湖呢!”
“噢?”瑞祥一怔。“游貝子湖?”
“是啊。”宮任安道:“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到皇城來,總是要四處走走看看的……”
“不知宮大人安排好船隻沒有?”瑞祥忽然打斷他。
宮任安聞言倒是有些奇怪。“呃,這倒沒有,那兒不是隨時都有船家嗎?我打算明日帶著小女到了那兒,再隨興搭船游湖。”
“客船簡陋,來往的人又雜,如你還帶著女眷,委實不便。”瑞祥沉吟了一會兒。“這樣吧,本王恰巧有一艘游舫,因為公務繁忙,也已閑置一段時間了,不如明兒個就讓我作一回東道,你們就搭我的船一塊游湖如何?”
“這……這怎麼敢當?”宮任安一醒神,英親王向來是怕麻煩,也不愛呼朋引伴的人,怎麼這會兒突然變得如此熱誠,因此直覺就是推辭。“怎能麻煩王爺……”
“不麻煩。”瑞祥只手撐著下巴,微笑道:“反正本王也很久沒有去游湖了,要不是經你這麼一提醒,我都快忘了自己有一艘游舫,要是再任它閑置,只怕船都要爛了。”對他而言,倒真的只是臨時起意加上順便邀約而已,開春至今,那艘游舫還停在岸邊連動都沒動過,總要找些事讓底下人忙一忙才行,如此一兼二顧,還能看見那雙明亮大眼的可愛主人,豈不美哉?
“這……”
見宮任安還在猶豫,瑞祥臉微微一沉,低着聲音虎著臉道:“怎麼?宮大人不肯給本王一個面子賞光?”
“這怎麼敢?屬下是、是怕叨擾您啊!”宮任安這下更不知道到底是該答應還是不答應了,可是看瑞祥的模樣,如果說不,又顯得卻之不恭,既然如此……“不、不過王爺既是一番美意,承蒙盛情,那屬下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說,好說。事情就這麼決定吧,明日巳時,本王在湖邊恭候大駕。”
“多謝王爺美意,屬下敬謝王爺一環!”宮任安見狀,心知現在不是提出“那個要求”的好時機,也就暫時將它拋到了一邊,連忙舉起杯子向瑞祥敬酒。
瑞祥這才似是滿意地敞開了臉,兩人就在杯觥交錯間、伶人唱曲助興之下,度過了一個甚為愉快的夜晚。
然而,這廂酒席正開,笑聲不斷,那廂離大廳不遠處的後頭廂房別院裏,宮千巧卻是來回踱步,臉上有着平日難得一見的緊張。
英親王就在前頭呢!一凝神,彷彿還能聽見他的聲音,爹爹真是的,請什麼唱曲的伶人嘛!那樂器一奏起來,把說話聲都給掩了,她根本聽不清楚。但其實她對兩人之間談什麼話題倒是沒什麼興趣,她想聽的,只是屬於王爺那一道溫潤清亮的嗓音,什麼話從他嘴巴里說出來,都顯得特別動聽似地,還有他悶在喉頭裏那種低低的悶笑,也很……
“哎呀,宮千巧,你胡思亂想些什麼,羞死人了……”宮千巧突然自言自語了一句,好打斷腦袋裏那些奇怪的、關於英親王的想法,只是剛叫自己不要想,下一秒,她卻又忍不住朝前廳望了起來。
“真是的……爹爹真是長舌,哪有那麼多軍國大事好商議?都已經這麼晚了,也該讓人家王爺回去休息了吧?”話剛講完,冷不防後頭傳來一個女聲。
“那你呢?在這兒踱了一整晚,地皮都要給你踏凹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去休息?”
宮千巧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猛地打住自言自語,回頭一看,不由滿面尷尬。
“娘?您怎麼起身了……大夫說您要好好休息的啊!”母親因為感染了輕微的風寒而待在房中休息,因此宮千巧看見她踏出房門,不免有些驚訝。倒是宮夫人看着女兒那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被當場逮到的心虛表情,忍不住笑了。
“我也想好好休息,就是外頭一隻耗子不安靜,若是它只想隨意遛達遛達也就罷了,就一張小嘴兒還嘰嘰喳喳的,我不出來看看怎麼成?”
宮千巧如何不知母親是繞著彎兒在損人,紅了紅臉道:“我這就去替您把耗子趕走。”說著旋身就想溜,宮夫人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臂,便將她拉了回來。
“別忙,你瞧我這不是抓住了?”
“娘!”
“乖乖,來。”宮夫人關愛的看着女兒。“告訴娘,你是怎麼啦?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嗯?”
“我……我哪有……”宮千巧低下頭去,眼神故作鎮定地看着別處。
“你啊,有什麼心事瞞得過別人?”宮夫人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前頭與你父親說話的人是誰,你認識他嗎?”
宮千巧見再瞞不過,只得老實說了。
“前廳來的是英親王爺,他昨天送我回行館來,所以爹爹就回請王爺至行館小酌……”
“這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宮夫人別有深意地問道。
英親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一瞬間,宮千巧的腦海里,忽然閃過很多不同樣子的他……
首先是他在皇上和皇後面前那極度的恭謹內斂,和與她獨處時那總是帶著淡淡譏刺和自嘲的言語,還有……還有她無意中發現,那張英氣勃發的臉龐所流露出的孤寂……僅僅是一段路的距離、一小吋的時光而已,卻讓她宛如深陷泥沼般的越是思量、越是難忘……
“乖乖,娘問你話呢!”宮夫人看着女兒出神怔愣的模樣,忍不住輕推了她一把。“怎麼啦你?不過叫你回個話兒,有這麼困難嗎?竟然想這麼久?”
宮千巧回過神來,心想幸得夜色掩蔽,母親不至於看清她現在雙頰緋紅的模樣,吁了一口氣之後,她扁了扁嘴,膩到母親懷裏,索性來個撒賴不依。
“我不會講嘛!”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扭扭捏捏的……”宮夫人攬著女兒笑道,就在這時候,一個底下人走了過來,看樣子是有話要稟報。
宮夫人一時也不便再追問,只得朝着那底下人發話。“松行,有什麼事嗎?”
松行從小跟在宮任安身邊長大,情分特別不同,因此特許可往來內府門戶,見到一般來說並不易見的女眷。
“老爺要松行來告訴小姐,說明兒游湖之事……”
“取消了?”
“不,是略作其他安排。”松行道。“方才王爺說他也很久沒有散散心了,因此明兒打算出動王府的游舫,邀請老爺、夫人還有小姐一塊去游湖。”
宮千巧心一動,眼睛都亮了起來。“這是真的嗎?”
“哪能假得了?”松行笑道:“小的再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拿着王爺打包票呢!”
宮千巧聽到松行這般回答,更是喜上眉梢,連忙回過身抓着母親的手腕,歡然笑道:“娘,您聽見沒有,王爺請咱們去乘他的游舫呢!”
宮夫人亦是微笑點頭,下午她才聽丈夫說要帶女兒去游湖,想來女兒剛剛就是為了明兒的事情興奮到睡不着覺吧,如今聽見還能乘坐英親王府專屬的游舫,自然讓她更添一層樂趣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嘆了口氣,摸了摸宮千巧的頭。
“真是的,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宮夫人說是這麼說,但語氣中卻有着天下父母皆同的,對待子女的萬般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