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下飛機,山口英夫即十分堅持地送花惜人就醫,可是強打着精神的她,仍執意先去療養院探望母親。

「山口先生,讓我走吧,我真的必須去天慈療養院。」她虛弱地哀求道,她現在實在沒有力氣和他硬拗。

她連路都走不穩,還想去那裏?一股怒氣又冒了上來,「難道你就這麼急着見小澤原?」

她愣了一下,接着嘆了口氣,「我是去見我母親。」

其實她可以不向他解釋的,但若不說明,只怕這個霸道而固執的人,不會輕易讓她前去的。

「你母親?」這回換他怔住了。原來,是他誤會了。

這麼說,她母親是該院的病人?那,她的父親呢?

良心說,他自美返日後,對女人就再也不聞不問,更不曾花精力去查探一個女人的祖宗八代的事,但這回他卻有想知道她身世的衝動。

「拜託。」她首次放下身段央求他。

望着她乞憐卻不妥協的波光,有種說不出來的憐愛如潮水一般,在他心中泛濫開來。

他知道她現在的體力很差,外加長途飛行的疲憊,就算去了療養院也無濟於事,只怕醫護人員還得先救她……

「你就這麼霸道、不通人情!?」她見他不語,氣得奮力掙脫他的攙扶。

他卻將她抓得更牢,並冷冷地說道:「不行,你得先去醫院。」

「你——山口英夫——」她氣急敗壞地吼道,接着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他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急急令道:「青焰,快開車,令筱原醫生馬上過來!」

「是!」青焰冷靜以對。

由於山口英夫在日本的影響力非同小可,自然從禮遇外賓的通關口迅速離去。

體力稍微恢復的花惜人,在山口英夫一再的堅持下,只好退了一步,讓他送自己到療養中心探望母親。

今天山口英夫只帶了青焰與炙焰,他們此刻正分別站在會客室的門外,監視所有進出的人員,及保護山口英夫的安全。

也許是這兩個忠心大漢的峻冷容顏,使得靜候母親的會客廳,顯得格外安靜。

要是在平日,她也許會基於禮貌找一些話聊,但今天她實在是頭昏腦脹,什麼話也不想多說。

她的確感謝山口英夫這一路的幫忙,但面對他那總是帶著霸氣的口吻與態度,她還是不能接受。

她相信,如果山口英夫不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會是個非常吸引女人的男人。

或許她也會受到他的吸引……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呀!?

突然間,會客室的大門被打開,小澤原燦爛地對著坐在山口英夫旁邊的花惜人笑着,「真開心看到你,惜人。」

匆匆跨進室內,他才瞥見山口英夫也在場,先是怔了一下,旋即不自然地笑着問候:「原來山口先生也來了,怎麼沒事先通知我,也好到門口迎接您。」

山口英夫不發一語。

小澤原看了看他,又瞧了瞧花惜人,瞬間讀出了不尋常氣氛,戒備的神色倏起,以往的友善立刻被少見的陰鷙所取代。

「山口先生今天來敝院,不知有何貴事?」

他的態度讓山口英夫有些警戒,但僅是淡淡地回應:「我陪她來這裏一趟。」

這話聽在小澤原的耳里,很不是滋味。

其實花惜人母親的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他之所以叫她儘快返日,只是他個人的私心。

他希望藉着花母的病,牽制花惜人的行動,並讓她不得不與他走近,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

打從花惜人將她母親送進院裏來,他已不只一次利用花母的狀況,讓這個美麗如初雪的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這裏跑。

而心思單純的花惜人,也沒有察覺出她母親的狀況,並非他所說的那麼嚴重,所以他也就一再利用這點,加深彼此交流的機會。

花惜人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我現在可以看我媽媽嗎?」

她才站起,身子就往前傾,小澤原立刻上前,卻被山口英夫一手擋下,並將花惜人摟在自己胸前,那股宣示主權的意圖十分明顯。

「帶路吧!」山口英夫完全不理會小澤原變調的臉,理所當然地命令。

花惜人心繫於母親,以致完全沒有看出這兩個男人之間微妙的變化,也不察自己正依偎在山口英夫的胸前,亦步亦趨隨着他往外走。

一把怒火在小澤原的胸口狂燒,但礙於山口英夫的勢力,他不便表現出來,只能咬牙,努力撐著笑容,引他們去見花月明。

來到母親的病床前,看着母親安詳的睡顏,花惜人的心裏總算有些踏實了,顯然母親沒有小澤原形容的這麼糟。

她輕輕地握著母親的手,來回安撫著,母女之間彷彿得到某種平靜。

這個畫面教山口英夫有所感觸——

也許,花惜人並非他之前所認知的,是株虛華而狡詐的豬籠草。

也許,他該重新認識這個女人。

突然,他被這個急閃而過的念頭嚇了一跳。

重新認識這個女人!?

女人都是帶刺、帶毒的,儘管她鮮艷美麗,但終究還是有毒物!

也許是氣自己記不住教訓,他選擇迴避,卻在走出病房後,聽見屋內傳來花惜人的聲音:

「小澤先生,我母親的情況是怎麼發生的?我總覺得她現在看起來很安詳,這是怎麼回事?」

小澤原一時語塞,但很快找了個理由,「她——她——就是想自殺,然後將多日存放的鎮定劑一次吞服,還好搶救得宜。」

「哦!」她雖然一臉恍然大悟,但總覺得他的話有些漏洞,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破綻。

直覺告訴她,她該為母親換一家療養院了。

她覺得小澤原的話有某種程度的隱瞞,而且最近這幾次他的表現也有點怪,好像故意找她回來似的。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或許小澤原不是壞人,但他藉母親的病與她不時攀談是事實。

他對她有好感,這是她一直知道的。但情感之事,半點勉強不來。如果他一再假藉這名目接近她,她可不想縱容。

這麼做是有違專業的!

門外的山口英夫,清楚地聽見他們間的對話,也覺得這事有些蹊蹺,立刻對身邊的青焰命令道:「調查一下花惜人母親的真實病況,還有小澤原這個人。」

「是!」青焰立即應答。

「準備發動車子。」他又對青焰說道。

「是!」

山口英夫回到病房,不帶任何感情地命令:「我們該走了。」

花惜人撫著母親的手突然鬆開,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們才剛來!她還沒跟母親說到話,她要確定母親真的沒事!

「明天我會再帶你來。」他也不解釋自己獨斷的行為是為了什麼。

「我想再留一會兒。」她不順從道。

「不成。」

「為什麼?」這個人實在太過分了。

「因為你也病了,還在發燒,你難道忘了?或者你想將感冒傳染給你母親?」他說出了事實。

「我——」

「走。」他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纖細的手。

小澤原的雙眼再度噴火,山口英夫卻視而不見,硬拖着花惜人離開。

「你太過分了!」她怒道。

雖然他說得有理,但這種我行我素,不顧他人感受的作法,她實在不能認同。

「我不想再抱一個昏倒的胖女人。」他故意激怒她。

「我沒讓你這麼做!」她簡直快吐血。

「你還得照顧你母親,所以必須有健康的身體。」

「你到底是不是人?」她氣得聽不進任何話。

「大家說我是閻羅,你說我是不是人?」他倒有閒情逸緻和她抬杠。

她發現她的頭更痛了!「你不要管我!我要回家!」她氣急敗壞地胡亂吼道。

「我送你一程。」他仍不動氣。

「不用!」她斷然拒絕。

「由不得你。」他半點不妥協。

「你——」她為之氣結。

車子就在這時駛近他們,「上車吧。」他命令道。

「我不上!」她仍然拗在原地。

「你希望我的保鑣看到我將你塞進去嗎?」

「你真該下地獄!」

「我已經在地獄。」他一語雙關地說著自己的別稱,以及暗示他目前所處的景況,並作出請進的手勢。

她恨恨地瞪着他好一會,才乖乖的上車。

花惜人終於在山口英夫的強制護送下,回到住家附近。

一個右轉彎,他的車子駛進一片花海中,一棟小白屋旋即躍入山口英夫的眼中。

霎時,他的心中被一股溫馨所充滿。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情緒。

他自小家中就富裕,家大宅大,僕人更是多得數不清,而隨著父親的事業越做越大,家中的保鑣更是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湧進他們山口幫。母親不願他太早涉入「黑社會」,所以堅持提早將他送往美國讀書,並以一般人的身分出入,還加派保鑣暗中保護他的安全。在層層戒護下,媒體幾乎沒有機會拍到他的照片。

而父母親為了訓練他自力更生,自小就嚴厲告誡他,父母對他的照料只到他二十歲為止,之後他的生活所需都必須自己賺取。也因此,在紐約的那段日子是辛苦的,每日的生活不是到學校上外,便是到在外打工。

也因此,白雪當時以為他只是個窮苦的留學生。

兩人分手後,他對女人不再信任,卻也不曾借酒澆愁或自殘。因為她不配,也不值得他為她這麼做!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攻讀完博士學位,立刻打道回府,父親也在他回去的一年後辭世,他則正式成為山口幫的接班人。

雖然他住在偌大的屋宇中,有僕人服侍、保鑣在側,花園的花草四季繽紛燦爛,但似乎與他完全沒有關係,唯一讓他牽挂的,只有當初要他遠離是非之地的母親。

如今看到這麼一棟小屋宇,微弱的燈光閃現的是小康家庭的難得溫暖,就像貧家的孩子,終於可以在花火節看見滿天煙火的喜悅,而身邊的嬌小人兒亦如手中的仙女棒,閃著金光,照亮了他曾經失去的信賴與對愛的動力。

突然間,他好想將這個女人拉進自己的胸膛,狂烈地吻她,直到彼此喘不過氣。

他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瘋狂念頭,給嚇了一跳。

他以為他的愛與情已死,再也不可能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可是她花惜人卻悄悄推倒他已封死的心牆。

他會因她的話或怒或喜,會因她的健康或憂或急,甚至連她小窩的燈光,也可不費吹灰之力照進他黑暗了許久的心靈深處。

看着她的背影,他感到這個嬌小卻個性堅強的女孩,的確與眾不同。

於是他決定進她的屋子,一探究竟。

他想了解自己究竟是一時的迷惑,還是另一個春天的來臨。同時也看看她到底是蒔蘿,還是豬籠草。

「我送你進去。」山口英夫收起複雜的心情,望着疲憊的花惜人。

這一路上她幾乎不曾真正的休息過,連黑眼圈都冒了出來。

他很想平撫她的疲憊,但手才輕輕一揚,就立刻又放了下來,因為他仍在抗拒她對自己的影響。

花惜人當然不知道他複雜的心緒,再一次聽見他固執己見的說法,她本想反駁,最後還是作罷。因為這一路上,山口英夫總是命令她做這、做那,儘管她一再反抗、激辯,最後的贏家還是他。

唉!爭,只怕是再一次的心力交瘁。

一連多天的過招,她知道山口英夫是個極難妥協的人,要他讓步好比六月雪,但她可也不想讓一個男人就這麼登堂入室!

或許她可以試著以禮相待,再不就淡漠以對,藉此驅離他或是阻止他不該有的霸道行為。

她決定先採取疏離而不失禮的方法,杜絕他踏入她的世界!

「山口先生,非常謝謝你這一路上的照顧,」她向他行了個九十度的躬,又繼續說道:「但我是一個單身女子,不方便請你入內,也希望你送至此即可。」

山口英夫看穿她的伎倆,刻意漠視她的冷淡,仍決心一探究竟。

「不客氣,我堅持送你進屋。」他語氣平淡,但仍夾著不容錯辯的堅定。

「山口先生,你——」她用力吸了口氣,思忖現在該以什麼方式趕走他,卻被他的下個動作所打斷。

「鑰匙給我。」他已伸出手。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生氣了!「你總是這麼為所欲為嗎?」

「你現在很虛弱,我不想和你爭,鑰匙交給我。」他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既不惱也不怒,只是一意地命令她。

她突然用皮包砸向他的大手,「你這個霸道的壞東西!」

她這個動作,看在不遠處的青焰等人眼中,直替她捏了把冷汗,因為此舉可是犯了少主的大忌。

但山口英夫什麼也沒有做,僅是抓過她的皮包,拿出鑰匙打開門,半推半拉地將花惜人拉進了屋內,同時也將保鑣們鎖在門外。

他知道她氣自己的霸氣,卻又因為拗不過自己,只好以皮包砸向自己。而她出氣的同時,也是妥協,因此,他又何必與她計較?

他像回到自己家一般,熟悉自在地打開室內的燈光。他看見了單身女郎細膩的一面,一桌一椅、一杯一碗都有各式的花朵裝飾,窗台上也栽植了各種的花朵,就連窗帘的流蘇都是以一朵朵的花串起來。

他就像是走進了花團錦簇的世界裏,剎那間,他剛硬冷漠的心軟化了。

她是蒔蘿!是蒔蘿吧?

是!是蒔蘿!

「你已經送我進來了,可以走了吧?」她索性下達逐客令。

「你討厭我?」

她怔住,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

她真的那麼討厭他嗎?

是嗎?

她不斷地自問,卻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你的冰箱有水嗎?我渴了。」他雖然這麼問,卻自己拉開冰箱,為彼此都倒了水。

花惜人從他的手上接過水杯,心情突然變得好複雜。

他怎麼可能為女人服務!?怎麼會?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其實他也弄不懂自己為什麼特別禮遇她,但他不願深入這個問題。

也許是怕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令他難以面對。

久久之後,花惜人才回神,「我只喝溫開水。」匆匆走到熱水瓶處加了熱水,「你要加點嗎?」她像只是找話說似的。

「不用。」他啜了口冰水。

其實他不愛喝白開水,只喝茶,而且是上好的茶。喝水,不過是緩和氣氛的藉口。

一口飲盡杯中的冰水後,火熱的思緒也在這時降溫,放下杯子,他說道:「你早點休息,待會兒我會讓我家的家庭醫師,再來替你診治一下,另外,也會找個女僕為你打點這些天的生活起居。」話畢,就往門邊走去。

她卻喊住他:「你不需要這麼做的。」

「需不需要由我判斷。」他沒有回過頭看她。

「可是你這麼做會打擾我的生活。」她直接說出她的顧忌。

「你昏倒在我面前時,就已經打擾到我的生活。現在不過是扯平。」

這是什麼理論!?「但你可以視而不見啊。」

「可惜我雙目犀利、頭腦清醒。」他仍不動怒。

「你到底求什麼?」她大膽地追問。他為什麼這麼堅持?

他的心霍然鼓噪著,但高挺的身軀卻一動也不動。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說:「為了我的母親。」

她的心頓時有些失落。

但為了不讓他看出異樣,她故意說道:「謝謝你的提示,我會好好照顧令堂的花圃,倒是你別一再往這裏跑,免得你的女友誤會。」

女友誤會?她是說白雪嗎?

他轉過身子,似笑非笑地問:「我不怕,你怕什麼?」

「我才不怕呢!」她挺直了背脊,試圖說服彼此。

「那不就結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何懼之有?難道你對我有不一樣的想法?」

「嫉妒」二字立刻刮進花惜人的心口。難道在她潛意識裏,真的嫉妒那個白皙勝雪的白雪?

心慌意亂的她咬了咬下唇,再度逃避現實,「你想太多了,山口先生,我累了,你請回吧。」

她的逃避卻觸怒了他,「最好是我想太多。不要愛上我,我不會讓任何女人冠上我的姓氏。」

望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她在心中自問: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她從不奢望嫁入豪門之家,更別說還是有着極道背景的家庭。

她只希望有個愛她的丈夫,一生一世守護着她,即使粗茶淡飯,她也甘之如飴。

可是,這個男人在哪裏?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透過窗口,看着山口英夫走進黑色座車裏。

她……為什麼直盯着他看!?難道她早將他鑲在心口上!?

不會吧……

鈴——她的手機響起,喚回她遊離的神魂。

打開皮包,看了手機上的號碼後,她沒有按下通話鍵,反而關機。

她現在不想接任何男人的電話,尤其對方不是她的良人,說什麼都顯得多餘。

至於被她關機的安室全,被她的不回應給惹怒了。

他決定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讓這個小女人重新正視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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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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