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聚星三度上闖天宮。
然而,此回的他,卻與前兩回的他顯得截然不同。從前的他,只是一位身具仙骨,並且根基超凡的俊逸青年;然而目前的他,渾身卻煥發著非凡的容光。
一身道氣盎然,周身上下充盈着渾然圓滿的光采,如今的風聚星,分明就似一位得道的大羅金仙。
他能有此番成就,全都歸功於那株萬年靈芝的神效。在兩個月前的月圓之夜,他採食了生長於蓬萊之巔的那株天地靈物之後,又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苦修,一身修為終於突飛猛進,突破了仙凡的界線,修成了仙體。只不過,他未曾經歷三次天劫,因此尚且不能位列仙班。
不過,他現今的道力,已直追四大天王,也幾近與西天王比肩。
因此,對於第三度的闖宮,風聚星增添了強大的信心。
他在另一個月圓之夜直闖九天;目標仍是西天門。
不久,巍峨的天門已遙遙映入眼中,風聚星全神提高了警戒。
當他御氣的身形如電衝向高大的天門之時--
一聲霹靂暴響震耳欲聾,金色的雷光再次如狂浪朝他的身上飛卷而來。
風聚星一拂白袖,發出一道無形的勁氣,將雷光引向一旁,擊中了結界而爆炸消失。
“又是你!風聚星!”西天王倏然閃身欄在風聚星的身前,相當不悅的叫道:“你仍不死心嗎?”
“未見到飛卿之前,在下是不會死心的!”風聚星堅毅瀟洒的回答一句。
西天王威猛的雙目閃着奇異之光,面含詫異地盯着風聚星的全身上下直瞧。“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風聚星,你看來相當地不同啊!”
“多承謬讚。”風聚星抱拳為禮。“不知天王是否准允放行?”
“不行!瑤池嚴禁任何男子擅入,此乃玉帝的旨意!”西天王的回答仍然是拒絕。“風聚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擅闖天宮,莫非你真不怕天規責罰嗎?”
“天規?任何天規的責罰,也比不過失去她的痛苦!”風聚星冷然道:“既然天王不允放行,那麼,莫怪在下要再次失禮了!”
“來吧!事隔兩個月,讓本天王瞧瞧你有何長進?”西天王手中幻出了“誅仙劍”的金霞。
金色的劍光如同夭矯的神龍,直朝風聚星的身上飛卷而來。
只見風聚星的掌心托着一枚晶瑩剔透的五色石子,他默誦仙訣,石子立即迎風幻為一柄流閃着瑰麗彩華的寶劍。
他將寶劍臨空祭出,霎時五彩與金黃兩道長虹,在半空糾結纏鬥着。
雙劍一來一往,發出無數“錚、錚”的脆響。“誅仙劍”的鋒芒凌利非常,但“五晶天羅”所幻成的寶劍卻盡展它柔軔堅實的特性,剋制了“誅仙劍”的威煞。
雙劍在空中纏鬥良久,難分勝負。而凝神御劍的西天王,已開始有些焦急了。
這時候,風聚星欺身向前,向西天王展開了另一波的攻擊。
只見他雙袖連連飛舞,發出一團團無形勁氣,襲向西天王佇立的身形。
西天王暴喝一聲,手中聚光成球,金色的雷光連連發出,擊散了飛襲而來的勁氣。兩種力量交擊,暴出了猛烈的巨響。
風聚星如瘋狂般持續不斷的攻擊着,雙手的無形勁氣連發如驟雨,閃電般地擊向了西天王;卻見西天王幾乎有些應接不暇的還擊着,金色的雷光來去如飛,一連串的暴響聲震天而起。
就在一連串激烈的攻擊中,西天王幾乎難以分神去留意半空中雙劍纏鬥的結果,這也正是風聚星所要製造的情勢。他悄悄變換了仙訣,只見半空的五彩劍光,突然伸展開來,幻成一面長長的透明光幕,光幕的一端將飛騰的金色劍光捲入其中,另一端卻無聲地飛襲而來,將西天王的全身卷個正着。
西天王一時不察,整個身形被光幕捆個結實,霎時全身動彈不得。
風聚星便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幻身為一道流光,閃電似地投人了天門之內。
風聚星在廣大的天界中飛快地穿梭着。他在無數奇花異景、金闕玉樓中來去飛翔,尋了大半刻卻仍然尋不到瑤池的宮牆。
他心中焦急非常,焦慮與擔憂終於凝聚成言語,化為一聲吶喊衝出口中--
“飛卿!你在那裏--?”
“我聽到了!我聽到他在叫我的聲音!他來了--”
哀凄又喜悅的聲音,發自瑤池之內、流泉青石之畔一本怒放的雪白牡丹之中--是飛卿甜美的嗓音。
“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出去!我要去見他!我要到他的身邊……”
在牡丹花的四周,散立着數位身着羽衣霓裳的美麗仙子,她們美麗的面孔帶着輕愁與黯然,不忍聽聞牡丹所發出的悲呼。
“姊姊!玉拂姊姊!求求你放我出去吧……”呼聲已然轉變為輕泣,凄然的嗓音更摻雜了令人聞之落淚的哀愁。
曾經降落於人間,迎回飛卿的玉拂,滿面黯然的轉開了視線,不敢面對牡丹的花影。“飛卿,你知道姊姊是不能違抗娘娘的旨意的,我不能放你出來。”
“是啊!飛卿,死心吧!”一旁另一位霓裳仙子說道:“情之一字,只不過是凡人的感情,我們天界之人,應該超脫一切世俗的情感的。”
“我辦不到!”飛卿的話聲充滿了哀凄。“我辦不到啊!喚香姊姊……我愛他!我只想在他的身邊,不管什麼仙人凡人,我全都不在乎了!失去了他,我寧願死!”
嘆息聲幽幽傳來,立於最遠處的一位綵衣女子,逐漸地行近牡丹的根前。
“織女姊姊!你應該最能了解我的心情的!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綵衣女子的面容上,隱露着悲傷與同情。她輕輕嘆道:“飛卿,我就是來放你出去的……”
“公主?”數位霓裳仙子一同發出了驚呼。
織女輕揮彩袖,說道:“別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娘娘要怪罪的話,就怪罪於我吧!”
她抬手發出一道光輪。光輪飛落了牡丹之上,倏然間,整株牡丹迸出了一圈耀眼的奇光。
然後,就在眾位女子的注視下,由牡丹的花心,突然升起一道澄清柔和的光華;光華逐漸地擴散,然後形成人形,最後幻成了飛卿的絕世容顏。
“謝謝你!織女姊姊!謝謝你--”滿面都是欣喜與感謝的神色,飛卿緊緊擁抱了織女一下,倏然轉身,向著瑤池之外疾飛而去。
“公主,你為何要這麼做呢?”玉拂擔憂地望着飛卿遠去的身影。
“因為……我了解情之一字。”織女的容顏上充滿了深切的情感。“我了解與所愛的人分離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即使我們留下飛卿,然而她活着的,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罷了……”
“可是離開了天界,飛卿卻會死去啊!”玉拂滿心全是焦急與擔憂,她輕移腳步,似乎想去追回飛卿。
溫柔又祥和的語聲由眾女身後傳來--
“算了!玉拂。讓她去吧!”
眾女聞聲一起轉身,然後紛紛揖身為禮,眾口說道:“娘娘金安--”
“罷了!平身吧!”王母娘娘輕抬右袖。“玉拂、喚香,你們隨哀家往‘金闕雲宮’一行吧!”
“娘娘是要……?”
“為了飛卿,哀家也該盡些力了--”
風聚星在天界之中,與一名氣字軒昂,眉心有着一隻豎眼,手持方天畫戟的青年神將,雙雙對峙着。
“二郎神,請讓路!”風聚星開口輕喝。
“辦不到!”二郎神冷聲斥道:“天宮禁地,豈能任你這妖邪胡闖!”
“在下並非妖邪!”
“若非妖邪,為何又擅闖天宮?”自從齊天大聖孫悟空大鬧天宮之後,這位二郎神對每一位擅闖天宮之人,都抱持着相當不“友好”的態度。
“在下只是來找人的,對天宮絕無抱持任何惡意。還望二郎神通融讓行!”
“找人?你要找何人?”
“找我的妻子--華飛卿。”
“荒唐!天宮之內,豈有你的妻子存在?”
“在下絕非胡言。飛卿本是瑤池仙子,得王母娘娘之允而下凡,與在下在人間結為夫妻。”
二郎神略一思忖,立即恍然大悟。
“啊!你所指的,乃是瑤池宮中的牡丹花仙,本神聽聞她曾經下凡,最近才得返回。不過,她私自與凡人結緣,卻是觸犯了天條……”
風聚星聞言大急。“她目前怎麼樣了?”
二郎神一正顏色,道:“她究竟如何,本神並無深知。但你擅闖天宮,罪犯天條,其罪較她為大……”
風聚星截口說道:“不管什麼罪過天條,我只想知道她究竟么樣了?”
“這件事情,等束手就擒之後,本神再為你查明吧!”二郎神揮動了方台義,戟尖指向了風聚星。
風聚星凝神備戰。
這時候--
“二郎神,且請住手!他是本天王的--”西天王的話聲遙遙傳來。
一身黃金甲胄的西天王,如電的朝此地飛來。他想必是花了一番工夫,才脫開了“五晶天羅”的捆縛。
“既然天王如此言道,本神只好從命了!”二郎神說完立即讓至一旁。向二郎神道了聲謝,西天王望向了風聚星,猛然大笑。“風聚星,你好修為!好機智!不過本天王尚未心服,我們再來斗過一場!”他將己還為原形的“五晶天羅”,揚手丟還給了風聚星。
接過了那枚五色晶石,風聚星苦笑一聲,說道:“天王,在下只求見飛卿一面,天王何必苦苦相逼呢?”
想是與風聚星打出了交情,西天王突然為風聚星的痴情感到嘆息。他喟然說道:“風聚星,本天王明白你三度闖宮的心意,這就明白告訴你吧!你不可能帶走華飛卿的。”
“為什麼?她是我的妻子!”風聚星不滿的大叫。
“不提天宮的誡律,那華飛卿實在是無法久離天界的身體。”
“為什麼?”
“因為那華飛卿本是瑤池中的一本牡丹,得天界靈氣而修成人形,但她元神所形成的肉身卻必須依靠天界靈氣的浸潤方能生存,因此無法久離天界,能離開的最長期限,只有……”
“一年--”風聚星喃喃地接下他的話聲。
“不錯!”西天王又道:“此次華飛卿在凡間耗盡了全身的靈氣,幾將元神消散才為王母娘娘身畔的執拂仙女救回,經娘娘賜予‘再生真水’之後,才奄奄一息地活轉過來,目前正被娘娘下令禁在本體的牡丹之中,不得離開的。”他頓了一下,又道:“這種情況,千年前也發生過一回。所以我說,你還是死心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風聚星的眼眸中浮出了凄然的淚光。
他痴痴怔立了良久良久,心中流轉過千般心念。突然間,他俊朗的臉孔上呈現了堅毅又深情的神色。“天王,在下三度擅闖天宮,已犯下了滔天大罪。”
“的確如此。但你情有可原,相信玉帝必不會判下太重的刑罰的……”
風聚星木然的搖搖頭。“在下既犯天條,就必須坦然領罪。天王,請你施刑--殺了我吧!”
西天王一臉驚愕之色。
“請殺了我吧!天王!用你的‘誅仙劍’,將我的元神一同斬滅--”
西天王驚愕良久,才說道:“未經玉帝宣判,怎可任意施刑?更何況,你還罪不至死……”
風聚星猛然朝地上一跪。“天王,請你殺了我吧!成全在下的心愿……”
“你為何突然要死?”
“為了飛卿!”風聚星沉痛的說道:“我了解她的!只要我還活在人間,她必然會為了找我而離開天界,我已經讓她兩度遭受瀕臨死去的命運了,不能讓她第三次再面臨這種命運。為了讓她好好的活着,我願意代替她死去。”
西天王和二郎神聞言,全都訝然難言。
“而且……也是為了我自己吧!”風聚星喃喃又道:“我根本難以想像,從此以後,將要忍受對她的思念,這不是另一個千年,而是……永遠!如果我必須永遠承受這種痛苦,不如不要再存活於這個世上了……”
“你--”西天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請殺了我,將我的元神一起消滅掉!我不願再轉世了!不管幾世,對她的情……也無法在轉世之後消失……”他留戀地望向天界深處一眼。“在我死後,請告訴她,我己因病死去,最後的願望,是希望她好好的活着。”
“她會相信嗎?”
“會的,在人間,還留有我今世的肉體,那具身體已將近死去,只要將我的元神也消滅掉,她會相信的。”他祈求地望着西天王。
“好吧!本天王答應你!”為他的痴情所動,西天王終於答應了。
風聚星於是閉上了雙眼,俊逸的臉孔上有的只是平靜與安詳的神情。
西天王抬起了右手,幾次欲發劍,卻遲遲難以下手。
當他最後一次手中幻出了金霞之時--
“住手--”悲凄的叫聲由遠方傳來。
一道纖弱的身影由天界深處飛撲而來,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風聚星,哀哀哭道:“聚星……”
“飛卿!”聽見了她的聲音,風聚星已經全身大震,一顆等待死亡的心靈已波動難靜。他緊緊的擁抱住着自己的軀體,頻頻呼喚:“是你!是你!飛卿……”
“我來了!聚星……我來見你了……”
他們緊緊地相擁,默默傳達無盡的深情。
西天王喟然搖頭,收回了欲放的金霞。一旁,二郎神也為他們的深情而慨嘆無言。
他抬起了她的臉孔。“飛卿,你……”
她按住他的唇,輕輕搖頭。“我已聽見你的話了……”
他們深深凝視,時刻在纏綿的柔情中飄逝--
然後,她露出了如春花般的燦爛微笑,他也展現了陽光般的笑容。
不需要言語--如同佛祖拈華微笑,唯有知心的迦葉才能明白他的心意;他們交纏的視線,已然真切地傳達了彼此間相同的心念。
他握住她的手,她也還握他的。在他們的眼中,是無盡的深情與堅定的意志。
“天王,請你發劍--”他將她擁入懷中。
“你說什麼?”西天王聞言大愕。連那二郎神也是一臉瞠目結舌。
“請發劍,天王!”這是飛卿的話聲。“我願與聚星同生共死!”
是的!這便是他們傳達的決心!不能同生,寧願同死!
他們都無法忍受那永恆無盡的相思,也不允許見到彼此間某一人的消逝,那麼,便讓他們同赴永恆的寂滅吧!雖然生命消失,但愛卻將永遠昭誓於天地之間--就讓他們的生命之火,燃燒出永恆不滅的戀情!
他們的神情是如此平靜,他們的目光是如此依戀;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再無他人--甚至連死亡也不存在。
西天王為他們的真情而深深戰慄,一股成全他們的思念,催促他抬起右手,揮劍而斬斷他們的生命。
金霞幻現在他的手中--
“且慢!”清朗的話聲遙遙傳來。
一道人影疾飛而來。落地,是一位仙風道骨的清瘦老人。
風聚星聽聞這話聲好生熟悉,不禁移目向來人望去。
“師父!”他忍不住驚叫出聲。
來人正是他昔日的恩師--“蓬萊真君”。
蓬萊真君歡喜又感慨地望了他們一眼,然後展開了手中恭敬持捧的一卷黃綾。“西天王、二郎神,玉帝有旨--”
二人間言立即恭敬伏跪在地。
“風聚星與華飛卿接旨!”
蓬萊真君望着手中的黃綾緩緩誦道:
“九天玉皇上帝詔日:察唐時人氏風聚星轉世之唐追夢,本為蓬萊門下三世修真門徒,歷來向無太惡,然其三度闖宮之罪,源為情痴,其情可憫,又因王母與老君說情,故減免其罪。
且風聚星與那瑤池花仙華飛卿,原為三世道侶,兩人深情可感。又聞老君言道,道家本允夫妻合籍雙修。故玉帝特旨,准允華飛卿隨其夫婿下凡,夫妻一體同修。然花仙之元神不得久離天界,經由王母建言決議,令那華飛卿一年一度返回天界,於王母壽誕之日,重返瑤池,回附本體牡丹之中,吸取元神存活所需之天界靈氣。待來日風聚星大道丹成,兩人即可同列仙班。欽此!望詔謝恩--”
蓬萊真君捲起了手中的黃綾,將它交給了風聚星。
接過了那捲黃綾,風聚星的神情猶如在夢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怔怔望着手中的黃綾。
望着他們,蓬萊真君欣慰地說道:“徒兒,你們今生情夢已圓,已可同生,不必同死了!”
終於相信了眼前的這分真實,他與她忍不住緊緊相擁,迫不及待地感受這分遲來千年的美夢。喜極而泣的淚水,在兩雙交纏的眼眸中,如珍珠般簌簌落下……
在“瑤池天宮”之中--
含着欣慰與一絲疑惑,玉拂輕聲問道:“娘娘,您為何要破例成全他們兩人呢?”
“哀家已然說過,這是前緣,也是天意!”
“但即使是公主,娘娘也不曾……”玉拂連忙跪地說道:“娘娘,請恕玉拂失言之罪!”
“起來吧!不必如此。”王母娘娘揮手說道:“你說的沒錯。但哀家卻不得不破例,哀家不忍見飛卿的性命就此煙消雲散。況且,她與那風聚星的情根已深,再難割捨,哀家留得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不如成全他們罷了!”
“娘娘,飛卿與那風聚星,究竟又有何前緣呢?”
“這前緣嘛,糾纏得可久遠了……”王母娘娘於是溺溺道出了一段湮沒於時光之中的故事。“那風聚星,在西周武王時代,原是‘太上老君’之徒--‘蓬萊真君’門下三世修真的門徒,而飛卿即是其師妹。那風聚星與飛卿,亦是一雙合籍雙修的道侶,兩人相愛至深。然而,其師妹卻因天劫而至道基全毀,墮入輪迴,那風聚星愛妻至深,竟不惜自毀道基,追隨其妻而入輪迴……”
“後來呢?”玉拂聽得痴了,竟忘卻了尊卑禮數,脫口催促。
王母娘娘並不在意,僅只微微一笑,續道:“那風聚星轉生為洛陽城中一名燕姓書生,而飛卿卻輾轉投生為洛陽左近山中的一本牡丹。也是前緣天定,在一個大旱之年,書生巧遇臨萎之牡丹,而灌之以甘霖,挽救了牡丹的性命,且又將牡丹移至自家園中栽種,朝夕相顧。其時牡丹雖為異種,但未具靈氣,而那燕姓書生因愛牡丹至深,不但一生未娶,且於臨逝之前,嘔血於牡丹根前;書生死後,牡丹因得了書生之心血,而啟發了靈性,且聚氣成靈,終成花精。而後,牡丹又為司花女神移至瑤池栽種,得了天界仙氣,而逐漸修成元神,幻化肉身,成為瑤池花仙之一。”
王娘娘娘微微一嘆,又道:“千年前,當飛卿向哀家請求下凡之時,哀家便知,她與燕姓書生這段前緣,仍然未盡。而那燕姓書生再轉世之後,即為其前世這師‘蓬萊真君’引渡入門,重修道基,竟不料又與飛卿邂逅於蓬萊島上,且兩人宿世相愛,情根深重,這一見,竟難捨難離,終於引發了其後的無數風波。”
玉拂聞言之後,嗟嘆良久。“他們這段情緣,也當真是千迴百折啊!唉!真是苦了他們了……”
王母娘娘微微一笑。“雖然如此,但他們卻是雖苦猶甘啊!”
“娘娘說的是。”玉拂又道:“不過,娘娘也真是想得好主意!不但成全了他們,又可以讓飛卿一年回宮一次,來向娘娘拜壽請安。”
“哀家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因為哀家實在捨不得飛卿哪!”王母娘娘又笑了。“其實,說來飛卿也並未真正離開天界,她的本體始終都留在瑤池的不是嗎?”她慈和的目光,望向了遠處青石流泉之畔的雪白花影。
是啊!那牡丹不就一直盛開在那兒的嗎?玉拂也笑了,並在心中為他們深深祝福。
“唐氏企業”再次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這一回婚禮的主角,是唐聘遠與柳雪霖。
佈置華麗的婚禮堂里,一雙新人極端地出色。但是,站在新人身後的一雙男女儐相,卻也同樣吸收眾人的視線。
站在主婚人的位置上的王素馨,滿心欣喜與興奮地望着眼前的兩對出色的夫妻。今晚剛出爐的這對夫妻不說,最令她欣慰的是,卻是另一對夫妻--唐追夢與飛卿,她大兒子和長媳。
半個月前,在全家難以置信的欣喜與驚愕交錯中,風聚星與飛卿平平安安地回到他們的眼前。
當她聽完了他們的故事之後,不禁感謝上天的慈悲,讓她重新回了她的兒子和媳婦。
是啊!她的兒子,雖然換過一個身體,他仍舊是她的兒子--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王素馨的目光不禁投注在大兒子的身上。
在場的這麼多人,或許根本沒有人能發覺到,她的兒子已經換過一個身體吧?如果讓他們知道這件秘密,很可能今晚的婚禮就會辦不成了。想到這裏,她不禁笑了。
原本在醫院裏的另一具身體,由唐追夢將他重新封入那具結晶之中,代替了從前那具--這是唐聘遠的主意,而且他說,反正也沒有人能分得出來。
唐追夢接受了他的建議。他代替原來的身體躺在病床上,然後由唐聘遠去告訴醫生,他突然奇迹般的蘇醒了。然後,就在一群醫生怔愕的神情下,他們瀟洒地揮揮手,出院回家去了。
而那具結晶以及古文物,已在這次的婚禮之前,全都運回“新島”的水晶洞府去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的婚禮不是嗎?由四周傳來的讚美與笑聲,令她覺得,她的一生真的是再無遺憾了!
就在無限的感謝和笑容中,婚禮終於完成。
唐追夢為他即將出世的孩子,取好了一男一婦的兩個名字--唐夢凡以及唐遺珠。
不過他兩個都用上了。因為飛卿為他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且是龍鳳胎。
唐追夢的懷裏抱著兒子,望着飛卿抱着女兒在懷中餵奶,他的心裏不禁溢滿了柔情。
歷經千年,而終於能獲得圓滿的美夢,令唐追夢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世間的感謝與喜悅。
瞧着女兒用力吸吮的滿足臉孔,飛卿絕美的臉上充盈着母性的光輝。
“追夢……”她突然打破這幸福的寧靜。“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唐追夢柔聲問道。
“這千年之中,你輪迴了幾世?”
“……七世。”
“那……在這七世之中,你曾經娶過多少位妻子?”
唐追夢輕聲問道:“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因為我想知道,你愛她們嗎?”
唐追夢先是低沉地笑了,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是的!我愛她。”
這句回答,令飛卿的心為之一沉,沮喪的情緒使得她沒有注意到,他話里怪異的地方。
“可是,我始終都沒有機會娶她為妻。”唐追夢接着又說了一句話。
“為什麼?”
“因為……她從來只是出現在我夢中的一位仙子。”
飛卿訝然抬頭望向他。
唐追夢微笑着。“在我的夢中,一直有着一位舞花而歌的仙子,我與她在花中邂逅而相愛。每一世,我都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夢中的仙子,然而,我等待了七世,她卻始終都不曾出現。所以每一世的我,都在等待與孤獨中度過一生。”
飛卿的美目中浮現了晶瑩的淚光。
唐追夢自嘲地一笑。“今生,如果我沒有與你重逢,可能也要與那七世相同,獨自一人孤獨終生吧!”
淚水已化成珍珠而落下,飛卿禁不住哽咽出聲。“是我負你太深……”
“不!”唐追夢輕輕搖頭。“飛卿,我們彼此都沒有負過對方,我們之間所有的,只是愛而已!”
她的淚眸與他相望;他們的眼波交纏的,正是--愛!
二十五年後,台灣北部某一處海岸上--
在凌晨的微曦中,三道人影佇立在岸邊,遙望着蒼茫的海洋。
久久,終於有一個人影打破了沉寂。
“媛媛,你真的不隨我們走嗎?”
其中一道嬌小纖細的人影搖了搖頭。“不了,大哥!我決定留下來。”
由海中逐漸升起的朝陽,照映得黑暗的海上一片跳躍的金光,也照映出三道人影的容顏。
他們是風聚星和飛卿夫婦,以及唐心媛。
這二十五年來,風聚星盡職的扮演着唐追夢的角色,他孝敬母親、友愛弟妹,並且努力工作。
然後,壽享高齡的王素馨終於壽終正寢,含笑而逝。於是,風聚星在人間的責任完結了,終於可以遠離世俗,與飛卿雙雙去享受那遲來千年的神仙生活。
在人世,這二十五年中,他們也是人們眼中一雙名符其實的“神仙眷侶”。
他們的容顏永遠年輕,時光無法在他們的臉上停駐腳步。然而,這也使他們產生了相當大的困擾,因為不老的奇迹將會使世人為之驚動。因此,在這些年間,他們都盡量不出現在外人面前,即使不得己必須出門,也必定用化妝使他們的外貌變得蒼老一些--因為他們決定不在人間使用仙法。
只有在風聚星實踐他還是唐追夢之時所許下的承諾--帶着飛卿環遊世界,看遍人間好景之時,他們才能解下偽裝的外衣,展現本來的容顏。
然而,唐心媛也有着與他們相同的困擾。
當初飛卿輸入她體內的天界靈氣,使她的肉體起了一種驚天動地的變化。她體內的全部細胞,將會在永遠的新陳代謝之下運作,任何損傷的肉體機能都將自動不斷的重複修補與再生。總而言之,她成為一位長生不老的人類--一位不具有法力的仙人。
這是風聚星希望她與他們同去的原因。
風聚星和飛卿留下了在人間的一雙兒女。他們並不打算帶走他們兄妹,因為他們全是普通人類,而且,他要他們繼承唐追夢的香火。
當他們決定離開人世的時候,他們悄悄的走了,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唐心媛。
因為唐心媛和別人不相同,她將永遠不會再面臨死亡。這也表示,她將面對着永恆存在的孤寂,而會有這種情形,卻是飛卿一手所造成的。所以他們想,至少該帶走她,讓他們陪在她的身邊,使她不會寂寞。
可是唐心媛拒絕了。
帶着一絲離愁,唐心媛輕輕的說道:“我想留下來。大哥,我想在這個人間尋找……屬於我的真愛……”
風聚星和飛卿相對望了一眼,卻黯然無言。
“或許很難,可是……我不想放棄!”唐心媛苦笑了一聲。“我不想度過永遠孤獨的日子……”
飛卿的美目中浮起一絲歉然。“對不起!媛媛!是我害你變成這樣……”
“別這麼說!大嫂,你是為了救我的命,所以才……”唐心媛的語聲沉默了。
風聚星看了一眼已經逐漸變亮的天色。“天已經亮了,我們該走了。”
唐心媛輕聲問道:“大哥,島上的人已經全部離開了嗎?”
“我以總裁的名義,放了他們三天的假,他們已經在昨天全部撤離了。”風聚星走到唐心媛的身前,掏出一條項練掛上了妹妹的頸項,項墜是一顆閃着晶瑩光輝的五色水晶石。
“這是‘五晶天羅’,帶着它,你可以自由的進出島的結界。還有,我已經在它的身上施了法,危急的時候,它會保護你。”風聚星又叮嚀着:“媛媛,倘若有任何事,可以到島上來找我們,大哥永遠都會為你承擔一切!”
“謝謝你!大哥……”唐心媛含着淚說道。
飛卿握住了唐心媛的手。“媛媛,保重--”
“你也保重,大嫂!”離別的淚水終於落下她的臉頰。
就在唐心媛的淚眼中,風聚星夫婦登上了停在海邊的一艘遊艇。然後,遊艇漸漸地離岸遠去,在艇上與岸上的人不停的揮手下,消失在一片蒼藍之中。
凝視着那片蒼藍,唐心媛痴痴佇立了良久。
終於,她抬手抹去了淚水,轉身離開海洋。
她要重回人間,她要創造自己的故事,她要--去尋找屬於她的真愛。
兩隻手緊緊相握,兩顆心深深相系,兩個人深情依偎。
他們的情在心中交纏,他們的愛在眼中纏綿……乘着浪潮,向著永恆的愛之島前進。
這一段牽纏數生、綿延千年的奇緣,在經過幾番波折與分離之後,終於能夠圓結美夢。此後,迎接他們的將是無盡無憂的神仙歲月--他們用深情與摯愛去面對他們的未來。
雖然,每年仍將會有一天分離。可是,他們的分離僅只隔着瑤池的宮牆,比起牛郎織女鵲橋一年一相會,他們實在是幸運太多了!
四目相投,慶幸着情夢圓結。突然,飛卿在他的耳邊輕問:“聚星,那蓬萊島上,有沒有……幛螂呢?”
驀然暴出一陣朗笑,風聚星帶着笑意對他的妻子說道:“放心吧!為了你,夫君我絕對會將自己修練成一位‘除蟑大仙’的!”
飛卿聞言不禁嬌喟不依。
笑語聲中,蓬萊已近--
那座孕育愛情的島嶼,逐漸映人了兩雙真愛共鳴的眼中……
“新島”消失了!一如它的出現,這座充滿了奇幻傳說的島嶼,再一次由世人的眼前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在它原本巍然矗立的海域上,又成為一片蒼茫的海光。無論任何人用盡任何方法,都無法找出它曾經存在的影蹤。
經過了許久許久的年月--久遠得連世人也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過,這處再也沒有人跡踏足的島嶼,已逐漸被世人所遺忘了。
可是,天空與大地知道,而海洋也知道,它是存在的--
永遠存在於美麗的愛情與神話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