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西晉最風光的老臣
唐代大詩人劉禹錫有一着名的《西塞山懷古》,大家可能都讀過。詩云:“王?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間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於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這詩寫得大氣磅礴,詩人寓深刻的思想於縱橫開闔、酣暢流利的風調之中,尤能引讀者“江山不管興亡恨,一任斜陽伴客愁”的歷史感慨。這詩中的句中提到一個歷史人物,這人就是王?。在西晉初年那場滅吳的戰役中,王?的水軍駕着碩大的樓船,從益州順流而下,直搗建鄴,使得吳國引為倚恃的長江天險的優勢瞬間化為烏有。而最後率先攻入建鄴,使吳主孫皓銜璧輿櫬,出城請降的,也是王?。因此可以說,跟羊祜、杜預一樣,王?也是伐吳戰役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人物。那麼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王?字士治,弘農湖縣(今河南省靈寶市西)人。跟羊祜一樣,王?祖祖輩輩許多代都做大官,家世二千石。王?年輕的時候,人長得挺帥,而且古書讀得很多,精通三墳五典。美中不足的是,他這個人呢,有些不太注重禮節,用現在的概念來講,就是比較喜歡耍個性,所以親戚鄰居什麼的都不大喜歡他。後來他年紀大些,隨着學識和閱歷的增長,逐漸意識到先前的年少輕狂,明白“今是而昨非”,這才開始注重修持,改正那些不良的習慣,用《晉書•王?傳》裏的原話講,叫做“疏通亮達,恢廓有大志”。說他有“大志”,這是有根據的。有一回他建新宅子,把門前的路鋪得有幾十步寬,圍觀的人都不理解,問他道:“你不至於這麼誇張吧,兄台?宅子沒多大,路卻鋪這麼寬,做啥子用喲?”王?回答道:“不夠寬敞的話,哪裏容得下那許多長戟和幡旗哩?”大夥一聽都笑了,心說王?你這是吹牛不上稅啊,就你家這情況,哪裏會用到那些依仗呢。王?對他們的嘲笑很不屑,他對他們說道:“陳勝那句話你們聽過沒?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燕雀說的就是你們啦。”很明顯,從年輕時候起,王?就蓄心要做一番大事。
王?家世不錯,學問也可以,因此他後來被州郡闢為河東從事,這是個主管紀檢督查的官職,要把它做好並不容易。王?上任后,鐵面無私,立志要整頓官風。歸他管轄的那些作風不夠廉潔,以前犯過事兒的州縣守令們一聽他要來,嚇得腿軟,不用他親自查,他們自己把官印包好了,往桌上一放,直接跑路了。王?的名氣就這樣漸漸大了起來。當時擔任刺史的徐邈對王?就很是看重。這個徐邈名望很大,在魏國時就是國家的重臣,入晉以後更得朝廷的仰重。徐邈有個閨女,才貌雙全,大概是條件太優越了,放得年紀一把,一直沒找到個可心的人兒。徐邈因此愁得不行,心說姑娘總不能老死在家裏吧?他想了個主意,讓手下群臣都到他府上來作客,然後讓閨女躲在簾兒後頭偷看,相中了誰就是誰。後來人都到齊了,大家各自落坐,飲宴頗酣,氣氛很熱烈。這些人在前頭喝得痛快,卻不知徐小姐在內廳,把個布簾兒掀開一道縫,瞪着一雙含情似怨的美目,向裏頭也看了個痛快。她那目光啊,在那些人身上掃過來,掃過去,最後定格在一人身上,不再動了。這人啊,自然就是王?啦。徐小姐心說了,好個俊秀的郎君,看人這長相,這身材,這氣派,真是帥得呱呱叫,就是他了!她拽過身邊掩口偷笑的母親,拿玉手向王?的方向一指,這一指,可就定了兩人的良緣啦。王?討到一房嬌妻,又得了個頗有名望的岳父大人,他以後的官路可就更順了。
後面的事情,我們在《望碑墮淚》一篇中提到過,因為參與南征事務,王?得以與羊祜結識。羊祜對王?十分賞識,認為滅吳的人選非他不可。不過關於這件事,別人未必是這樣看的。羊祜有個外甥曾經勸他說,王?這人志大才疏,奢侈浪費,不修邊幅,難堪大用。滅吳大業,一定不可以託付給他。羊祜不聽,仍舊對王?信用不疑,因此,王?能夠取得後來的成就,跟羊祜的知人善用是分不開的。
此後不久,王?受到羊祜的薦舉,被任命為巴郡太守。巴郡跟吳國的領土毗連,這裏青壯年的男子多半要服軍役和徭役,他們後來不是戰死,就是累死。因此後來當地有個奇怪的習俗,那就是誰家生了男孩,不但不感欣喜,反而不願養活。這樣的習慣延續下去的話,巴郡哪裏還有兵源啊?王?到任后,實行比較寬鬆的政策,減免當地百姓的徭役,並且鼓勵他們多多生育。他向大家保證,當年生育子女的家庭不會被抽丁,而且會被給予一定的物質獎賞。此令一下,大家都搶着生育,爭着養子,從王?上任以後,保全救活的嬰兒達數千人。
泰始八年(272年),王?轉任廣漢太守,上任以後,他仍然堅持貫徹寬仁的政策,百姓們對他由信賴而生愛戴,將他視若父母。得到這樣的擁戴,王?的心情是很不錯的。可是有一天夜裏,他做了一個怪夢,夢見自家房樑上懸着三把刀,沒過一會,上頭又加了一把。王?一下驚醒了,心裏有點煩,心說這是他媽什麼鬼夢啊。一連好幾天心情都非常不爽。後來主簿李毅聽說此事之後,踮踮兒地跑來跟王?說道:“王公不用煩惱,這是個好夢哇。三刀是個“州”字,又“益”一把(古語說增加,常用“益”字),這大約是預示您要掌管益州啊。”之後不久,益州(州治在今四川成都)刺史皇甫晏被手下張弘等人所殺,朝廷果然升任王?為益州刺史。王?到益州后,設計將張弘等作亂之人全部誅滅,這件事以後,他因功被封為關內侯。王?在任期間,懷撫遠近,豎立威信,當地的土人蠻夷紛紛前來歸順。朝廷因為他政績卓着,拜他為右衛將軍,並授予大司農的爵號。羊祜知道王?素有奇謀,向朝廷請求還是讓他坐鎮益州,不要調到他京里做官,武帝信任羊祜,同意了他的奏請。
武帝之所以會對羊祜言聽計從,是因為他的確已經在規劃伐吳了。羊祜的戰略構想,是水6並進,以6戰騷擾吳國守軍,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同時命一位大將擁艦隊自益州順流而下,直取吳國都城。武帝對這個戰略構想非常讚賞,可是在水軍統帥這個環節上,武帝和羊祜都是頗費了一番思量。我們在《望碑墮淚》中曾向大家介紹過,伐吳之役在醞釀的過程中,吳國有童謠盛興,童謠唱道:“阿童復阿童,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羊祜聽后,說:“此必水軍有功,但當思應其名者耳”。這是在這個時候,王?由益州刺史被徵召為大司農。羊祜現王?的才能可當重任,而湊巧王?的小字又是“阿童”,正應了童謠之言。羊祜認定,將來能夠滅吳之人非王?莫屬,於是上表請留王?監益州諸軍事,加龍驤將軍。武帝接受了羊祜的建議,讓王?在巴蜀大量建造戰船,訓練水軍。
接受任命的王?,知道他即將迎來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機會了。他明白,吳國素來以水戰見長,要想打敗他們的水軍,那就必須得在船上下功夫。王?是個聰明人,他初到益州的時候,就知道這裏地處長江上游,將來若要水軍與吳軍交戰,那麼操練水軍與船的地點,則非益州而無他選。另外,他跟羊祜在此前也頗作過幾回長談,他對羊祜的戰略構想有着很深的理解。因此,等到武帝的命令一下,王?就找來全國各地最好的船匠,命他們設計一種大船,這船得有多大呢?那是相當的大。這船啊,光甲板的寬度就有一百二十餘步,一艘船,滿打滿算,可以盛兩千多人,號稱“樓船”。造這船的時候,船匠要把木頭搭起來,壘成高達十餘丈的架子,遠遠看去,彷彿高樓,這大約也就是“樓船”之名的由來了。造傳的時候,船上開四道門梯,甲板上跑馬都不成問題。船造好后,王?又命人在船頭雕刻出怪獸的圖樣,用以震懾江神。這種巨船隻要一艘,挾着江水之勢衝下去,都可以把數只小船碾碎,王?不惜血本,命船匠可勁兒了造,能造多少造多少,最後,上百艘樓船浮在江上,浩浩蕩蕩,彷彿可以移動的水上堡壘。這幕情景,王?叉着腰站在岸上,怎麼看也看不夠,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王?確實有理由感到自豪的:這麼大號的船,這麼大規模的水軍,確實是前所未有,就連以水軍強盛而聞名的吳國人對此也是望塵莫及。
王?在蜀地這麼大張旗鼓地造船,大堆大堆的木頭片兒順着江水流到下游去,吳國的建平太守吾彥是個警惕性很高的人,他一看江上突然多了這麼多木頭片兒,馬上知道西晉打算大舉伐吳了。他於是從手裏撿起一些木片,派人呈給吳主孫皓,警告他說,“晉國很明顯是要伐吳了,他們一定在大造船隻,否則江上不會漂有這麼多木片的,請大王增兵建平,嚴陣以待。只要建平不被攻下,敵人就不敢大舉渡江。”孫皓拿過木片,瞧了一眼,“啪”一聲,扔一邊兒去了。扔完晃晃腦袋說道:“什麼玩兒啊?嚇唬誰啊?”然後該吃吃,該玩玩,一點都不拿着當回事。這時吳國名將6抗也看出事態的嚴重性,當時他已經病重,他抱病向孫皓上表奏事,陳述加強建平、西陵防守的重要性。但是,這些有重要戰略價值的建議,都沒有被孫皓採納。孫皓堅持認為西晉無力攻吳,而且吳國有長江天險,難以攻破。因此他不修內政,暴虐如故。長江上游的防務,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當然也就更談不上通盤的戰略考慮和進行全面的防禦準備了。有這種人當國君,吳國亡得也算不冤了。
伐吳的一切工作已經準備就緒,可是戰令卻遲遲不能下,其中的原因,前面的文章里已經提過。滿朝文武,大部分人都反對伐吳,只有羊祜、杜預、張華、和王?堅持滅吳須趁早的觀點。武帝在這件事上有點為難,最後他想折衷兩邊的意見,把戰事拖到第二年開春再打。王?知道這消息后,向武帝憤慨陳辭,請求伐東吳。在奏表中,他反覆陳述說,“這個仗呢,一定要在孫皓這個昏蛋還在位的時候打,孫皓一旦下台,那就等於造福一方百姓啊,估計隨便換什麼人,咱們再要滅吳,都會變得比較費勁。”這個觀點,跟我們在前面文章中提到杜預的上書是非常一致的。在奏表的最後,王?措辭悲切,他說:“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又臣年已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願陛下無失事機。”當時年已七十的王?,真的是每日每夜都在盼望着皇帝下令南征。書表奏上,賈充、荀勖那些反對派又跳出來一通反駁,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張華、杜預等人用堅決的態度支持了王?請戰的行為,尤其是杜預,連續三次向武帝痛切陳辭,請求出兵,最終讓武帝拿定主意,下令兵伐吳。
咸寧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晉武帝採用羊祜生前擬制的計劃,兵2o萬人,分兵6路,從各個方向進攻吳國,而王?的樓船艦隊作為主力水軍,也將從益州順流而下,向東挺進。當時晉軍總的作戰意圖是:以司馬?、王渾兩軍直逼建業,牽制吳軍主力,使其不能增援上游;以王戎、胡奮、杜預三軍奪取夏口以西各戰略要點,以策應王?所率的7萬水6大軍順江而下;然後由王?、司馬?、王渾軍南下東進,奪取建業。這樣的部署,顯然是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因為吳國境內尚有兵力2o萬人,就兵力對比而言,晉軍南下的兵力並沒有佔到多大的優勢。當時吳軍的兵力分散於沿江和江南各地,晉軍只有分路予以各個擊破,才能達到迅滅吳的目的。
終於到了兵的日子了,王?開始調集益州的軍隊。先前在巴郡由於王?施行仁政而得以全育的那些孩子,現在都已長成青年,可以上前線打仗了。臨行的時候,這些人的父母流着淚告誡他們道,“你們的命,都是王府君(王?)給的,現在是報恩的時候了,你們要奮勇殺敵,不要怕死!”於是益州的新兵們都奮蹈厲,決定以死相報。
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o年)正月,王?的軍隊從成都出,數百艘樓船浩浩蕩蕩,順江而下,過瞿塘峽、巫峽,進至秭歸附近。王?率巴東監軍、廣武將軍唐彬攻打吳國丹陽(今湖北省秭歸東南),丹陽太守盛紀稍作抵抗即被擒獲,王?的水軍得以順利地進入西陵峽,在這裏,他們遇到了出師以來的頭一道比較強硬的障礙。原來啊,吳國的軍隊為了防備晉國的水軍,預先在江中水急灘險的地方架設了鐵索,又把許多數丈長的鐵錐偷偷地沉到江底,這樣不明就裏的一旦從江上駛過,船底馬上就會被劃出大口子。按說這招兒是夠陰的,可是此前羊祜曾經擒獲了一個吳國的間諜,詳細了解了吳國的這些江防措施,並把它們都告訴了王?,因此王?對此是早有準備。他預先找來了一些水性特好的船夫,讓他們駕着幾隻百餘步寬的大筏走在前頭。筏子順水而下,鐵錐扎到筏子裏,禁不起它又寬又重的,全都被帶走了。王?又命手下製作特大號的火炬,那火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裏頭灌上麻油,綁在船頭上,只要遇見鐵索,王?就命人把火炬點着了,那火燒得賊旺的,一會兒就把鐵索給熔斷了,所謂“千尋鐵索沉江底”,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錐也沉了,索也斷了,吳國依靠天險,佈下的層層疊疊障礙,都被王?一一破解。他的水軍繼續前進,二月初三,王?攻克西陵(今湖北宜昌市西北)。初五,又克荊門(在今湖北宜都西北,長江南岸)、夷道(今湖北宜都)二城,俘吳鎮南將軍留憲、征南將軍成據、宜都太守虞忠、監軍6晏等,繼而進逼樂鄉(今湖北松滋東北,長江南岸),殺死吳國水軍都督6景。可以說,王?自出兵后,兵不血刃,攻無堅城。三月十四日,王?又從武昌東下,順流到達牛渚。牛渚這個地方,位於現在安徽當塗縣一帶,乃是攻打建鄴的門戶,位置非常重要。王?突進到這個地方時,孫皓這才知道着急了,他派遣游擊將軍張象率舟師萬人前去阻擊。可是這時候西晉那其餘五路大軍也是一路奏凱,吳軍軍心早已渙散,張象帶去的部下,都是望旗而降,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王?軍乘勢東下,過三山,三月十五日,以“戎卒八萬,方舟百里”,浩浩蕩蕩開進至建鄴城外。城外望風的的跑到孫皓那兒,把王?的軍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孫皓當時就差點嚇尿了,於是毅然決然地採納他手下薛瑩、胡沖那一班人的意見:投降。孫皓的降書,是他手下的光祿卿薛瑩給起草的,薛瑩不愧是吳國最知名的文人和詩人,這封降表寫得文采斐然。可惜,再斐然那也是降表,太康元年三月,孫皓備齊了亡國之禮,所謂“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士輿櫬”,夠隆重,卻也也夠丟人。那位出了名的暴君孫皓,光着膀子,叼着玉璧,推着裝着棺材的車子出城投降的時候,心裏不知道是個啥滋味喲。這種情形下,王?自然要裝裝樣子啦。他像歷史上每一位納降的代表一樣,親手給孫皓鬆綁,把他老人家嘴裏的玉璧給拽出來,甩甩那上頭的唾沫啥的,把他車上的棺材板兒給燒嘍,以示大國風範,既往不咎。把孫皓送往京師后,王?派人沒收圖籍,封閉府庫,他手下的兵士紀律嚴明,沒一個亂偷亂搶的。皇帝對王?的表現非常滿意,派人前來犒勞將士,暮年的王?,終於實現了長久以來的志願。整個滅吳之戰中,王?共攻克四州,四十三郡,俘獲人口五十二萬三千,兵員二十三萬,戰功卓着。至此,吳國滅亡,三國分裂的局面隨之結束。
王?率先帶人打進秣陵,“受璧焚櫬”,代替皇帝接受了吳皓的降禮,功勞那是相當地大。不過客觀來講,滅吳是一場大規模的戰役,最後能夠取得這樣的成果,決不能說是哪一個人的功勞。之前提到的羊祜、杜預,都是滅吳過程中非常關鍵的人物。除他們之外,還有一些人也是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王渾了。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今山西太原)人。跟王?一樣,王渾也是生在官宦之家,也同樣經歷了魏晉易代的重大歷史,年齡跟王?也差不多,因為老成持重,政績卓着,後來遂成為了西晉的輔國重臣。伐吳戰役中,王渾作為六路晉軍中一路的統帥,主要負責長江中下游區域的戰守事務。王渾的官階比王?要大,在這次戰爭中,他的權位也比王?要高。伐吳之始,武帝下詔命令王?進軍建平,受杜預指揮。我們在《嗜左成癖》中提過,杜預對王?是非常尊重的。杜預到了江陵,曾經對將帥們說:“若?得下建平,則順流長驅,威名已着,不宜令受制於我。若不能克,則無緣得施節度。”可見杜預並沒有將自己心安理得地當作王?的上級。後來王?開進到到西陵,杜預寫了封信給他,信中說道:“足下既摧其西?,便當逕取秣陵,討累世之逋寇,釋吳人於塗炭。自江入淮,逾於泗汴,溯河而上,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不但不給王?小鞋穿,甚至勸王?抓緊進兵,早進建鄴,以建不世之功,這種胸懷,是不得不令人敬佩的。王?在杜預的支持下,在戰事的進展上也是異常順利。可是當他過了荊州,開進到長江中下游區域時,王?現麻煩來了。長江中下游地區是由王渾負責的戰區,王?的水軍來到這一區域,理應受到王渾的節制。伐吳戰役展開以後,六路晉軍,可以說每一路的進展都很順利,可是其中最順利的,莫過於的水軍。之所以會這麼順,固然因為王?的船大,船好,事先的準備充分,燒索毀錐等策略使用得當,然而更重要的是,在吳國和西晉的邊境線上,王渾、司馬?、杜預等人的軍隊吸引了吳國的主力部隊,使得吳國根本抽調不出力量來對付王?這支奇兵。僅以王渾這一路來講,他所面對的是吳國丞相張悌、大將軍孫震等人所統率的數萬大軍,這是吳軍的絕對主力,乃是除長江天險之外,吳國敢於負隅頑抗的重要資本。結果呢,王渾用兵得當,將敵軍主力徹底擊潰,張悌和孫震當場就丟了腦袋,在這場仗中,吳軍被斬殺的有近萬人之多,其餘狼狽逃竄的更是不計其數。可是,正是因為集中精力去跟敵人主力周旋,王渾的軍隊推進的度相應地慢了下來,等他收拾掉張悌的軍隊,準備風風光光地開赴吳都時,王?已經逼近建鄴了。
眼看這場大戰的頭功就要別王?搶到手裏,王渾能不着急嘛?他趕忙派出使者,輕舟飛棹,追上王?的船隊,請王?暫停舟師,上岸商討戰事。王?哪會不知道王渾的心思啊?他借口“風利,不得泊也”,不肯上岸,而是揮師直進,乘勝納降。這下可把王渾給氣壞了,他悔恨交加,意不能平。悔的是不該拿大把的時間來跟吳軍主力周旋;恨的是王?不仗義,趁別人那邊兒打得火熱,自己去偷了革命果實據為己有。可是悔恨是沒用的,王?先入建鄴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了,王渾在那嘮嘮叨叨的,顯得怪小家子氣的,結果反而惹來時人的一通嘲笑,大家紛紛笑他的“雅量”名不符實。這下王渾就更飆了,他向武帝上書,在奏章里把王?狠狠地參了一本,說他“不聽節制,邀功冒進”。應該說,這一句還是蠻狠的,因為當時誰歸誰節制是由皇帝定的,你不聽節制,私自行動,那不但是對主帥的藐視,更是對皇帝的藐視啊。王?知道這事後,嚇得不輕,趕緊向皇帝上了一道奏表,長篇大論地陳說自己是如何照章辦事,絕對沒有不聽節制。王渾擔心拿“不聽節制”這事治不了王?的罪,於是又上奏章,這一回他拉上一個名叫周浚的部將,讓他幫着作證,說王?的軍隊紀律不好,進了城子就哄搶東西,敗壞大晉的威嚴。王?知道后又趕緊上書辯白,說那都是王渾和周浚的誣陷。反正這兩家各說各的理,最後也說不清到底誰是誰不是了。武帝那時還在壯年,腦子倒還不糊塗,他很清楚,事情之所以這樣,主要是因為王渾恨王?搶了自個兒的功勞。於是他下了一道詔書,對王渾在滅吳戰役中所立下的卓越功勛又着力褒揚了一番,給他加官進爵,還給他的兒子王濟也封了侯;同時呢,他又假模假樣地把王?給批了一頓,警告他類似的事情以後不許再犯,在封賞方面,他也沒給王?頒與滅吳功相應的財物和官爵。這樣的處理,雖不能說是皆大歡喜,至少王渾的情緒沒有一開始那麼地激烈了。而王?呢,反正滅吳第一人的地位是丟不掉的,錢財這樣的東西嘛,他其實也不是那麼在乎。事情能夠已這樣的結局收尾,武帝的手段也可謂高明了。看起來啊,無論是古代,還是我們現在,這個一把手都不好當哇,最起碼,那項左右逢源的功課可是必修的。
這件事情的是是非非,我們就不必理會了,真正有意思的是王渾和王?這兩個人在事情中的態度。其實當時倆人都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兩家家世都不錯,官做的都不小,名聲也都不低,可是在功勞的歸屬問題上,卻爭得勢同水火,尤其王渾還是素以“雅量”而聞名的。由此可見,無論是誰,要想把這一道名利關給勘破,都是很難。這件事情之後,王渾、王濟父子跟王?算是結下了仇怨。王渾的兒子王濟,名氣比他老子很大,可是心胸卻比他老子還狹窄許多,有事沒事就找王?的茬,時常給他編造個罪名,或者跑到皇帝那告他個小狀什麼的。結果啊,王?三天兩頭被衙門召去問事。想想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哪能經得起這種折騰啊,再加上王?本來脾氣就不好,因此他常常是在衙門裏就火來。王?往往是先歷陳自己立下的功勞,然後大牢騷,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地被人冤枉,說到激動處,用語也就不那麼講究了。這些話傳到武帝耳朵里,他也懶得跟一個老頭子計較,於是乾脆裝作沒聽見,不過心裏總是有些不爽的。後來,王?手下有個做益州護軍,名叫范通的勸他道,“王公啊,您這麼做就不聰明啦。開口閉口就是滅吳滅吳,好象這滅吳都是您一家的功勞似的,您這樣說,可把皇上往哪兒擱啊?以後他們再找您麻煩啊,您就說,‘滅吳之役,乃是聖主之德,群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這樣一來,皇帝也高興,王渾他們家那群人哪,看您這麼大器量,自己就不好意思再鬧騰了。”王?聽后,覺得有理,照他說的去做,後來果真消停了許多。不過即使如此,兩家關係還是緊張得很。逢年過節,趕上王渾來家裏走動一下,王?都得嚴設備衛;而王?去王渾家時,王渾也是同樣作為。他們彼此的猜忌就到了這個程度。
不過那次戰役所帶給他的榮耀相比,生活裏頭一點點的不順心,王?也就可以忽略不計了。王?的晚年過得比較安逸,基本上就是躺在功勞簿上混日子。他從年輕時就比較喜歡奢華的生活,這時上了年紀,“色”的需求淡了,那就揀好的吃,揀漂亮的穿,生活作風比較奢糜。生活作風一壞,政治作風也就出現問題啦。後來經他推舉援引的年輕官吏,基本上都是蜀地之人,那其實是要告訴天下人,他王?當年在蜀地起,現在這樣做,是因為不忘故舊哩。王?的官,最後做到撫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特進,不可不謂顯赫了。他死時年八十歲,這在那個時代,也是少見的高齡。對晚年的王?,我們且寬容一下罷。我想,一個人在完成了畢生的志願后,壽終正寢地去,那該是非常幸福的。王?在他生前最後幾天,一定會做夢,夢見他重回益州,擁着那浩浩蕩蕩的樓船巨艦,開赴長江下游而去,那是他最風光的時刻,也是他人生中最為壯麗的圖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