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跟着佟曉生幾天到處跑下來,阮飛香從旁仔細觀察着他的為人處世。對待蠶戶背信,非但沒有給予責怪,反而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加上這些蠶戶原本就是世代為孫家做事的,此次背信另投他人原是逼不得已、誤信他人讒言的後果,經佟曉生這麼一親自勸說,雖不是全數,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打消了將原本產量就不多的生絲賣給其他織造坊的念頭。所追回的生絲量,不多不少,至少可保證未來半年無虞,這半年內,佟曉生有足夠的時間去與蠶戶周旋,順便開發新市場。

“這樣就可以了,去吧!”這一天,佟曉生伏案寫完一些東西后,交由蘇貴拿了出去,這時正好阮飛香進來,手上還捧着一盅不知是什麼的湯品。

“忙完了?”阮飛香對蘇貴問。

“是啊是啊!”蘇貴笑道,這個少奶奶人長得美,性情又溫和,跟少爺簡直是絕配,任誰看了都要這麼說的。

“少奶奶您請,我不打攪你們了。”蘇貴一邊說,一邊讓身退了出去,還不忘幫着關上門。

阮飛香見狀,這才走到書案前。

“休息一下吧?”她溫言道。

佟曉生看見是她,笑着放下了手上的毛筆。“咱們來到這裏有幾天了!”他一邊說,一邊拿起蓋碗。

“七、八日有了吧。”阮飛香看見桌子有些凌亂,於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臂,着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桌子,嫻雅的模樣動人,佟曉生貪看那一截雪白臂膀,心中無限綺想。

“這些天我好生冷落你了,你可曾覺得無聊?”他問。

阮飛香搖搖頭。“你辦的是正事,我有什麼可說的?閑暇的時候,我常去餵魚,這樣也打發了不少時間。”

佟曉生聞言,一方面無限欣賞她的明理,一方面卻又覺得心疼,飛香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挑起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呵……

“這樣吧,這些時日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帶你去游西湖,如何?”他興緻勃勃的提議。

然而阮飛香卻無半點喜悅之情,只是沉吟了一會兒。

“怎麼啦?不喜歡西湖嗎?”佟曉生察覺有異,於是走到她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

“不……不是不喜歡……而是……”

“唔!”佟曉生探詢地問:“香兒?”

“我怕說了掃興……其實……如果這裏的事情辦完了,我還是希望早點回去。”

“不去游西湖也沒關係?”

“杭州……以後有的是機會來,可是……我、我想我娘……”

待她吶吶地說完這話以後,佟曉生這才突然想起她三朝尚未回門,便直接跟他來到杭州的事情。他在心底暗罵自己糊塗,卻還有意逗她,便笑道:“怎麼這麼快就想回娘家了?我對你不好嗎?”

阮飛香心中一緊,慌忙抬頭,但接觸到他玩笑神色,方知他說的是假話,一時羞惱,便掄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你胡說些什麼!”

“好好好……不說不說,咱們談正經的。”佟曉生笑道,將她摟進懷裏。“我一忙起來根本什麼事都忘了,也沒顧慮到你的心情,好吧,既然你想回去,那麼咱們明天就啟程。”

“明天?!”這下子吃驚的換成阮飛香了。

“既然要回去,當然是越快越好啊。”

“可……可是你這邊的事情……”

“放心吧,接下來是收尾的部分了,我已經和那些蠶戶重新打了新的契約,明定價錢隨每年生絲量及生絲品質,調漲或調降,不像以前死守着官方訂價,這些蠶戶也都簽了約,所以,接下來的事由蘇貴去處理就成,咱們可以啟程回去了。”

“真的?”阮飛香驚喜的問。

“這事還有假?”佟曉生見她歡喜,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擰了擰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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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孫府。

孫尚書對於佟曉生和阮飛香這麼早就趕回來,顯得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很高興,待佟曉生向他解釋完回來的意圖以後,孫尚書這才恍然大悟,並嘉許他們設想周到。

“哎,那時我就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妥,不過畢竟杭州的事也不能再拖,所以才不好阻止你們。三朝回門的日子沒回去,不知親家要怎樣不高興了,雖然之前我曾派人回去告罪,不過對親家還是不好意思得很,你們還是趕快回去請個安,我叫底下人再準備一些禮品,你們休息休息,換身衣裳就趕過去。”

“是。”佟曉生進來這麼久,一直沒看到孫義昭的人影,覺得有點奇怪,便問道:“義昭呢?”

“他啊……”提起他,就讓孫尚書直搖頭。“別提他了。”

“怎麼回事?”

“這傢伙啊,我還奇怪他這次回來怎麼待了那麼久,還不時的消失,沒想到他竟連我都瞞了,原來他是為了皇上派的任務才返家來的,事情辦完了,自然也就返京述職,一點也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底。”孫尚書有些憤憤的說道。“我也是當過官的人,什麼能說、該不該說,難道我會不知道嗎?居然防我像防賊似的……”

瞧他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阮飛香不禁覺得有趣,這老人像個老小孩似的,跟自己家中的長輩,委實是兩個模樣呵!

想到母親,她的心情就複雜起來。

當初母親反對她嫁給佟曉生,現在如果發現自己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天意之後,又會作何感想?如何對待她的新婚丈夫?

看了看佟曉生一眼,她不明白他怎麼完全不在乎?

打從一開始,他的鎮定與冷靜就教她起疑,用假名娶她,想必也是事先規劃好的,難道,他就不怕真相被母親知道后,母親會更加阻撓這樁婚事嗎?

再想想,他說母親在迎娶的時候才發現這一樁精心設計的騙局,加上三朝回門時,他們竟去了杭州,這兩樁事情加起來,想必帶給一向強悍的母親不小的打擊,她雖然急着想回去解釋,然而一旦真的要這麼做,她卻又裹足不前了……

正當她獨自不安的時候,佟曉生已經安撫了孫尚書,帶着她退出廳外,往兩人自個兒的房間走去,阮飛香看了他一眼,不無嗔怪地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緊張?”

“放心吧,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佟曉生打趣道。

阮飛香見他如此,也沒轍了,只得進房梳洗更衣,準備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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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

打從孫尚書打發人去通知佟曉生和阮飛香要回門省親之後,阮家就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里。

會這樣當然不是沒有原因,下人之間消息總是特別靈通,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傳了開去,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位新姑爺,就是當年慘遭解除婚約並且被夫人掃地出門的落魄書生。誰都想不到十年後他竟搖身一變,成了杭州的絲綢巨賈,這原本是一樁相得益彰的好事,然而,誰也打不定夫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是覺得好呢,還是感到沒臉?也因此,阮家聽到小姐跟姑爺要回來的消息,也不敢喜形於色,一切聽憑發落了。

隨着時間越來越接近,一輛馬車漸漸駛近玩家大門前,前門管事的於是跑來通報。

“稟夫人,小姐和姑爺回來了。”

大廳里,胡氏臉色嚴峻,阮光宗閑閑坐在一側,一副沒事人兒的模樣,李大站在中間,有些着急。

“夫人……”

“……”胡氏沒說話。

“總不能幹晾着人家罷?”李大道。

“唉……”胡氏聞言,嘆了口氣,總覺此時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只是這次要見的,還有自己的女兒。

“我說娘啊,我就搞不清你氣什麼,咱那妹子的夫家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您把他們拒於門外,難保孫家人知道了,背地裏埋怨我們……”

“你還敢說!閉嘴!”胡氏心痛地罵了他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要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落得今天兩面不是人?!”

阮光宗皮不癢肉不痛的聳了聳肩,不再開口,胡氏見狀真是恨極,然而眼前畢竟不是三娘教子的時間,她只得暫時不理他,對李大說道:“算了……你去請他們進來吧。”

“是!”李大等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急急忙忙地使跑開了,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停車歇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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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總算把您盼回來了!”首先跑出門外的是春雨,孫尚書交代她回阮家通知消息不必速回,大概是體諒她一個人在孫府人生地不熟,讓她乾脆留在娘家等待小姐回來,再帶她一同回孫府。

“打從春雨跟着您,從來沒離開過您,這一次,可真把我想死了!”她笑着扶住阮飛香的手臂,滿面歡容。

阮飛香見到春雨也很開心。“我也是,從小到大沒離開過家,一時走開,還覺得有些不慣,幸好有曉生在……”

“小姐。”李大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出來。“您總算回來了!”

“李大叔。”阮飛香見了李大,親切地喚道。“您不用跑得這麼急也不打緊的。”

“哪兒的話,大伙兒都在等小姐呢!”李大笑道,左顧右盼了下。“怎麼不見姑爺?”剛說完這話,佟曉生便忽由馬車後頭走了出來。

“我在這兒。”原來他方才跟車夫交代了一些事情,是以隱在車后,所有的人才沒瞧見他。

“李大叔,您好,久不見了。”佟曉生微笑地和他打着招呼。

只見李大愣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真不敢相信這是當年那個窮酸書生啊!

“您……您好……”想起以前種種,連自己也有些瞧輕他,李大面上不由得有些過意下去,但想今非昔比,不可怠慢,忙陪笑道:“姑爺好,您快請進,夫人聽到你們要回來,高興得很,現下已在廳內等候多時了……”

佟曉生聞言,和阮飛香交換了一個眼色。

胡氏想見他或許是事實,但至於高不高興?恐怕是有待商榷。

無暇細想,兩人已走進大廳裏頭,只見胡氏坐在上座,凜然而冷漠的注視着他們這對新婚夫妻。

重來,回一趟娘家還真不輕鬆啊!佟曉生心底自嘲的想着,表情略帶微笑,自若而毫不畏懼地注視着胡氏的眸光。

胡氏對於他敢直視自己,心中一奇,再看眼前這人,焉有當年半點寒磣模樣?只見他一襲暗花錦緞白袍,櫬着湖水綠的內櫬,頭上繫着同色綾羅綰帶,更顯現出那飄逸出塵的氣質,他清澈的眸光如水平靜無波,嘴角漾着一抹奇異的微笑,彷彿看透了什麼似的樣子,竟教她不由得有些心虛。

“娘。”阮飛香行了個禮。“香兒回來了。”

胡氏輕咳了兩聲,試圖淡漠地回答了一句話。

“回來,你倒還曉得回來。”

阮飛香一愣,繼而曉得母親是藉此諷刺她三朝回門之日沒有回娘家,雖說這錯是難辭其咎,但從小到大,就算母親再怎麼嚴厲,也還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如今卻這般不諒解她,一時心中委屈,眼眶不由得紅了。

胡氏怎不知女兒心底難受,但仍是狠下心腸。

“三朝回門是禮數,禮不可廢,你竟連這點都做不到,可見為娘的是白教導你了。”她猶自不休地指桑罵槐,飛香因心中有愧,不敢出聲辯駁,一旁的佟曉生自然曉得胡氏的用意是在逼自己主動開口,於是便出了聲。

“岳母,請不要責怪香兒,都是小婿的錯。”

話一出口,胡氏這才轉頭望他,那神態竟像是此時此刻才發現這裏還站了一個人似的。

“噢,我道是誰,原來是賢婿啊。”她說到“賢婿”兩個字,簡直是有點咬牙切齒。

對此,佟曉生卻仍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絲毫不見從前那種文弱神色。

“我們回來的日子是遲了些,但這是因為杭州有些急事需要馬上處理,小婿認為不宜讓飛香單獨留在此地,於是才自作主張,將她一塊帶到了杭州,還請岳母不要見怪。”

胡氏聽他這一番話着情合理,心底也委實不得不驚訝,然而心中仍是有氣,是以嘴上絕不輕饒。

“三朝不回門還算小事,可你蓄意騙婚,又該怎麼說?”

她一語既出,語驚四座,只有佟曉生仍是安詳若素。

“亦桐是我的字,‘孫亦佟’三個字,也早已暗喻您小婿的本來身分,我原以為您會答應,是早巳識破了,沒想到……”他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小婿還是向岳母賠罪就是。”

現他三言兩語就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語意中甚至帶着微微譏刺,更讓她覺得沒轍的是,佟曉生竟一點都不要強,首要兩宗過錯都立刻低頭道歉,倒讓她沒得發作,面上不禁更是陰沉了。

她站起身,緩緩走到佟曉生面前。

“好小子你,士別三日,果真刮目相看了啊……”她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單獨講!”

“是。”佟曉生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便不疾不徐的欲跟上前去,阮飛香着急,便拉住他的袖子。

佟曉生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我去吧,不會有事的。”

阮飛香聞言,只得不安地放手,看着他尾隨母親進入旁邊的偏房裏。

偏房中,先進入的胡氏站到桌旁,神色陰厲,看見佟曉生入內並關起房門之後,終於將隱忍多時的心底話全數吐了出來。

“佟曉生,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何居心?!”

佟曉生微微一笑,神色間卻已無方才在眾人面前的謙恭,只見他逕自在門邊的太師椅上端坐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這才開口。

“很早以前,我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會名正言順的踏進阮家大門,而今我做到了。”

“你……阮家不歡迎你!”

佟曉生看了她一眼,笑道:“岳母不歡迎我,難道要我休妻嗎?當下男子休妻,還無損聲名,然而女人就不同了,飛香已是我的人,她剛嫁過來也不足一個月,從沒聽說過成親不久馬上離異的夫妻,人家只會在背後猜想,這女子是否有什麼缺陷,或者……壓根兒做出了什麼對不住人的醜事……”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復又道:“岳母,您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難道還願意讓她背上棄婦的罪名?難道願意讓她一輩子恨你?”

胡氏啞口無言。

佟曉生見狀,又說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我的推斷,岳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小婿對飛香,實乃一片至誠,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依然,我亦敬您如母,只希望您不要與我見外,否則,會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的,依然只有飛香罷了。”

見他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自己卻毫無辯說的餘地,胡氏一口悶氣無處吐,便怒道:“不管怎樣,就算你話說得再好聽,我也不會上你的當!你用計娶了香兒,難道不是故意想報復我?欺騙就是欺騙,別以為你拿了銀子來賄賂,我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佟曉生嘆了口氣。“怎麼,您就是不懂嗎?”

“什……什麼?”

“您說的銀子,大概就是指那五十萬兩吧?”佟曉生道。對話至此,他的口氣依舊非常平淡穩健,沒有什麼起伏,簡直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人在分析這件事似的。

“那五十萬兩,我從頭到尾都沒提過,是您先說出口的。”

“……”胡氏不解其意,只是怪異地瞪着他。

“那些錢,是我樂意給的,畢竟飛香過門之後,大伙兒都是一家人,沒什麼好計較的,我不是用錢買您的女兒,而是誠心幫您紓困。”

“不、不可能……”聽到這裏,胡氏更是一頭霧水。“天、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我……我才不相信!”

“您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的用意是如此。”佟曉生看着胡氏忽青忽白的臉色,心底覺得有趣,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貴府若是事業挫敗、家道中落,飛香也不會好過,再說,無財無勢,被別人瞧不起的滋味,可不是太好受的。”

“混帳,你在諷刺我?”胡氏簡直不敢相信從他嘴裏居然也能吐出那麼挖苦人的話,言者狀似無心,實則句句鞭辟入裏,他是故意的嗎?!怎麼一向見多識廣,瞧遍生意人嘴臉的她竟然看不清楚了?

“小婿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岳母如此動氣,只怕對身體不好。”佟曉生道。“若真覺得那張銀票傷了您的體面,那麼,這筆錢我也可以收回來。”

胡氏一聽,當下臉色慘白。

錢?哪來的什麼錢,早就全部付給元寶賭坊的張魁了,否則今天,阮光宗焉能安然地坐在外頭的椅子上,悠閑的逗鳥?!

佟曉生看着她,看見她已確實地消化了這句話之後,表情仍是一派的雲淡風輕。

“如何?”

胡氏怔怔望着他,心中首度出現了失敗感。

她輸了,真的徹徹底底的輸了!

佟曉生不知何時,竟已超越了她,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商人,談笑用兵、鎮定自若,卻使她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

仔細一想,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氣成這樣呢?是氣佟曉生太有出息,還是懊悔自己無識人之明?

也許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但眼前這個敵手已經不是她隨心所欲所能對付的人了,除了“計”高一籌之外,他更是自己的女婿,想到香兒一生幸福均系他手,怎教她不擔憂心軟?

深吸了一口氣,她抬起頭。

“你早知道我已經把錢移作他用,根本無力償還。”

佟曉生聞言,察覺她神色有異,於是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胡氏繼續說道:“也許,我將為這件事一輩子對你心裏有疙瘩,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反對香兒嫁給你了。”

當初嫌棄他,是因為他身無分文,如今他已腰纏萬貫,夫復何言?!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所做的這一切,真全是為了我香兒?!”

聽見這句話,佟曉生在進入室內后,首次由椅子上站起來。

“是的。”

胡氏見到他那堅懇的目光,再次無言以對。

“這麼說,也許您會明白吧!從小,打從我爹告訴我這樁婚約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知道,我的新娘沒有第二個人,除了飛香,絕不另作他想。”佟曉生道。“說來,也許我還該感謝您,若不是當年您一棒打醒我這糊塗小子,今日的我,也只是一個平庸之輩,更加配不上她了。”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發自至誠的語氣,與方才那副模樣卻又判若兩人,胡氏簡直要他搞迷糊了,然而卻又不得不信他語氣中的坦率與誠懇。

“罷了……罷了!”胡氏長嘆一口氣,只覺無限疲憊。

“我終於明白,讓你做我的女婿,好過做我的敵人,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女兒好,願意一輩子愛護她,從前的事,咱們就誰也別提了吧!”

佟曉生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機關算盡,等的是這麼一句話,罷了、忘了、算了,有時是不得已但最好的選擇,他知道胡氏還沒有全心想接納他,但只要她承認他有資格做飛香的丈夫,將來的結果總會明朗的。

“我相信自己不會讓您失望的。”他真心地笑道。

胡氏看他一眼,苦笑了笑。“得了吧!少賣乖了,去幫我把飛香叫進來。”

“是。”佟曉生於是轉身去開門,不一會兒,阮飛香便滿臉焦急狐疑之色的進來。

“娘?”她吶吶地喊了一句,很想知道到底母親和丈夫之閑談了些什麼,佟曉生察覺到她的不安,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沒事的。”他溫笑着對她說。

胡氏看着他這個小動作未作聲,倒是轉頭對女兒道:“香兒,為娘的問你一句話。”

“是。”阮飛香乖順地回答。

“你覺得佟曉生好?”

阮飛香一愣。“娘,您怎麼……”

“回答我!”胡氏疾言厲色地命令。

阮飛香見狀,點了點頭,粉頰如櫻。“是。”

胡氏的心涼了一截。“哪裏好?他真能帶給你幸福嗎?”

阮飛香聞盲,轉頭看了佟曉生一眼,他溫和的眼神鼓勵着她說出心底話。

“娘,是您要女兒說的……”她道。“從小,我就知道您和爹爹的生活其實並不美滿……所以您可能覺得,財富是唯一的保障……”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句費盡斟酌。

“這也許是您以為的幸福,您也多次向我灌輸這個觀念,許久以來,我從沒有辯駁半句……可……可我其實心底並不這麼想……”

“什麼?”

“什麼是幸福?家財萬貫是幸福、不愁吃穿是幸福,可這是否只是表面上的狀況?白天出手闊綽,人人逢迎,可是到了晚上,面對鏡子孤獨一人,這種日子,不是很令人難過嗎?”

胡氏驚訝的望着阮飛香,她竟從沒想到過,自己的女兒居然還有這一番屬於自己的見解。

“也許娘您覺得,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在女兒看來,只要兩心相契,再淡的水喝起來也是甜滋味……在我的心裏,每天能夠跟我心愛的人共度晨昏,平平淡淡的聊聊天、說說笑,就是最幸福的一樁事情了……”

“……”胡氏沉吟了會見。“你太天真了,今日要是你窮到無米下鍋,你還會說出這種話嗎?”

“岳母請放心吧!”佟曉生在此時突然開口。‘我絕對不會讓飛香跟着我吃苦頭的,就算您說她天真,這又有何不可?她這天真的願望至少很平凡、很實際。”

“曉生……”阮飛香感動的望着他。

他是懂她的,她欣慰地想。

有了愛,再苦的日子也過得容易,相反的,怨偶之間強要相聚,再富貴的生活也抵不住心靈的空虛,她的母親早就不能原諒父親,又怎麼會願意去理解他呢?把自己封閉起來,以堆積錢財、建立聲望累積滿足感,私心底又怎麼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娘,您知道嗎,爹爹其實,一直都是很惦記着您的……”飛香看着母親,緩緩說道。

胡氏一愣。“呃?”

“爹曾經告訴我,只要您願意和他談一談就好了,他想念以前的您,想念了好久、好久……”想起父親最後如何悒鬱而終,至今她依舊心痛,父親在落拓不羈的行為外表下,其實還是深愛着母的,只是他們……畢竟都太顧着自尊與顏面了啊……

“是嗎?是嗎?”胡氏說不清那心中驀地湧上的酸楚感為何,她曉得飛香不會騙她,於是眼淚竟突然不受控制的斑斑決堤!

“他真的這麼說?他真的這麼說?!”胡氏語帶哽咽,不停的追問……

然而,答案其實是早就瞭然於心的,否則,她為何會這般難過呢?

也許……她真的誤解了幸福的涵義,也許,她對丈夫真的從不曾忘情,也許……她的腦海再也不能思考,只是嗚嗚地掩面而泣。

阮飛香見狀不語,上前擁住了母親抽搐的身子,佟曉生與她四目相望,泛出了一個深情的笑容。

一切都雨過天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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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能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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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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