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柳啼鶯難得安心的沉睡,卻又被一陣爭執聲吵醒。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過問?你連我這個大哥都不放在眼裏了嗎?”

柳啼鶯迷惑的睜開眼,第一次聽到長孫宇治用這種聲調說話,他疑惑的轉頭看看窗外。

“我只問你,昨晚你留那個戲子下來,都對他做了什麼了?”

長孫宇治怒不可遏的罵道:“是柳之顏跟你說了什麼?死奴才!我打發他做苦力去。”

“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權利選擇自己身邊的人,柳之顏是我的人!你不要老是叫他奴才,況且他還是我師傅,你說啊!你昨晚對柳逸做了什麼?”

“他是個戲子,是個賣身的相公!你想我會對他做什麼?”

鳴鳳對“相公”這個詞彙的意思還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那絕對不是好話,氣得直對長孫宇治大喊:“他是之顏的好朋友!你怎麼這樣作賤人?好,你瞧不起他,我要帶他回‘碧海院’!”

“不准你接近他!”

鳴鳳要把柳啼鶯帶回“碧海院”?那柳啼鶯跟柳之顏不是就可以朝夕相處了嗎?長孫宇治對這個念頭無法釋懷。

鳴鳳不服的反駁道:“為什麼你能留他在‘穹蒼院’,而我就不能留他在‘碧海院’?”

“因為……”長孫宇治一時找不到好借口,“他是淫娼,你是名家公子,你跟這種骯髒的人攪和在一起?也不怕染了邪淫之氣!”

骯髒的人?

“哥哥!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可怕的話!”鳴鳳驚訝的說。

長孫宇治也愣了—下,擔心的轉頭看看房門內的人,“你回‘碧海院’去!我的事你別管。”

“我要帶他回去……”

房門開了,柳啼鶯蒼白的臉帶着倦怠,虛弱的笑着說:“二少爺,大少爺說得對,我不配住進‘碧海院’……您走吧,別沾染了我的邪淫之氣。”

長孫宇治忙伸手扶着他,“你的臉色好差,快回房休息,這是我們兄弟的事。”

柳啼鶯揮開長孫宇治的手,“都是我這狐媚主人引起的,大少爺,您還是趕緊送我回‘憐園’吧!”

“你要回‘憐園’?!”長孫宇治驚訝中帶着幾分不屑的問。

“當然,我是娼嘛!那裏才是我該待的的地方,‘穹蒼院’太高貴了,小的不配。”

“你就這麼等不及再去賣?等不及讓別人抱?你真是賤吶!”

“哥哥住口!”鳴鳳拉着柳啼鶯說:“不要聽長孫宇治混說!他就會欺負人!”

“長孫鳴鳳!你還當我是哥哥嗎?你不準碰他的臟手,他的手不知摸過多少男人!”

柳啼鶯要回“憐園”,長孫鳴鳳跟他做對……長孫宇治一生中還沒有這種經驗,竟然有人敢跟他唱反調?

“你怎麼說這種話?誰髒了?我看他比你還好!”

“長孫鳴鳳!你目無尊長!把哥哥當成什麼?為個戲子跟我大吼小叫?”

“你才是目中無人!你當戲子是什麼呀?戲子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嗎?”

柳啼鶯靠在門板上,無奈的皺眉,無論是長孫宇治或是長孫鳴鳳的話,一字字、一句句,像利刃刻上他的心扉,讓他無法忍受這創痛,暈眩感如潮水般襲來。

“別這樣……別吵了……”說著,他的身體卻無力的往下滑。

“柳逸!”鳴鳳趕緊扶住他。

“柳啼鶯!”長孫宇治也忙伸手抓緊他。

“你傷了他的心!都是你!”鳴鳳一手抓着柳啼鶯,一手想推開長孫宇治。

“我……”

心?賣笑的相公還會有心嗎?長孫宇治看着柳啼鶯深鎖的眉頭,對自己的信念疑惑了。

“哥~他只大我一歲,他也有爹娘也有兄弟,你這樣對他,他的家人會難過的,要是有人也這麼對我呢?”

長孫宇治橫抱起柳啼鶯往房內走,“你是長孫家的公子,誰敢這麼對你?”

鳴鳳不死心的尾隨在後,“你怎麼聽不懂呢?他跟我們一樣,他也是人,你不能這樣對待一個人!”

“出去!”

長孫宇治把柳啼鶯放在自己床上,轉頭惡狠狠的瞪着鳴鳳,如果他承認柳啼鶯跟他是處於平等地位的人,那他又算什麼?他去嫖他,豈不是連娼妓都不如?

“你讓我太失望了,我沒想到滿嘴仁愛大道理的哥哥竟是如此,你只願意尊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卻對需要關心的人殘酷以對,算什麼名家?算什麼雅士?連柳逸眼中的痛楚你都看不出來,還賞什麼梅?賞什麼雪?”

“住口!”

“你那吟詩作對的嘴吐出這麼傷人的話,讓他傷心的都暈倒了,還只管對我凶?”

長孫宇治像被踩着痛處般怒不可遏的又吼了一聲,“出去!”

鳴鳳委屈的嘟嚷着,“走就走!哼!偽君子!”

偽君子。

長孫宇治向來自認為文人雅士,連政治他都不屑一顧,他覺得流連花叢是風雅的遊戲,美麗的戲子圍繞着他,就像眾星拱月,正適合他脫俗超然的地位,他怎麼會是偽君子?

他伸手輕輕的擦拭柳啼鶯臉頰上的淚珠,那晶瑩剔透淚珠讓他心疼極了,柳啼鶯真的傷心嗎?

這個絕美的軀殼裏跟他裝着一樣的靈魂?

他說的話真的傷害到這無力抵抗一切的人兒了嗎?

柳啼鶯動了一下,張開清澈的眼眸直視着他:“大少爺?二少爺呢?你們千萬別為了我吵翻了。”

他關心他們兄弟的感情?“沒事的,鳴鳳給慣壞了才會這麼沒大沒小。”

柳啼鶯掙扎着坐起來,“都是我不好,害二少爺跟你吵起來了。我能體諒你擔心二少被我帶壞了,要是我弟弟接近風塵中人,我也會生氣的。”

長孫宇治忙幫着扶住他坐穩了,“你有弟弟?”

柳啼鶯虛弱的笑着,“小我一歲,還好當初賣的是我不是他,他如果要吃這種苦,我會心疼死了。”

長孫宇治輕輕的把他壓在自己肩頭上,那纖細的身體似乎無法再承受任何一個打擊,“你很苦?”

柳啼鶯嘆了口氣,“哪是您能想像到的呢?很苦……說不出的苦楚,沒有自由,沒有自尊……算了,說了您也不會懂,這叫‘夏蟲不可語冰’也。”

長孫宇治一愣,向來只有別人猜不透他深遠的心思,今天柳啼鶯卻連話都不願說明白,因為他根本不會懂?

“柳啼鶯……我想幫你贖身。”

柳啼鶯猛然推開他,“不要這樣哄我!”

“哄你?我沒有哄你,我是說真的。”

“我再不會相信你們這些嫖客的話了,不知有多少人這麼說過,我早就不信了。”

長孫宇治覺得鼻頭一酸,幾乎要替他落下淚來,“不會,我不會說空話,放心好了,今天我就讓人帶回你的賣身契。”

“呵~”柳啼駕不相信的輕笑了一聲。

***

長孫鳴鳳氣呼呼的回到“碧海院”,柳之顏也正怒氣沖沖的等着。

“一洗完臉就不見人影?你不願意上課就別浪費我時間,我得侍候你端水凈臉,再幫你上課,等會兒我還要替大少爺巡葯庄、銀號,還要替他理帳款,真給你們兄弟累死!”

鳴鳳往書桌前一坐,“從今後他就不是我哥哥了!什麼好兄長,什麼好榜樣!我看不起他!偽君子!”

柳之顏一愣,“幹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大少爺?誰教你這樣罵人的。”

鳴鳳嘟着嘴說:“你不知道他多過份,當著柳逸面前……”

鳴鳳把長孫宇治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柳之顏,之顏邊聽臉色邊往下沉,長孫宇治的目中無人他向來是知道的,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長孫宇治會這樣糟蹋柳逸。

他突然覺得心頭火起,憑什麼?長孫宇治要當面這麼羞辱人……

柳之顏走到鳴鳳身旁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說,如果有人對你,像大少爺對柳逸做出一樣的事,大少爺會怎麼說?”

鳴鳳痴痴的看着之顏眼中那團火,“我不知道,他說我是長孫家的二公子,不會有人敢這麼對我的。”

“哼!”柳之顏冷笑一聲,“是嗎?”

“之顏?你幹什麼?”柳之顏突然把鳴鳳拉起來壓在桌上,讓他拚命掙扎着。柳之顏壓着他的頭,在他耳邊低語:“你知道嗎?現下各帳房的帳都是我管的,下人也都聽我的,除了不姓長孫之外,我還有哪一點不像長孫家的主子?只要我動點手腳,長孫家就落入我手中了,你那隻知風花雪月的哥哥也太可笑,不知養狼會是噬主的嗎?”

“之顏……你好重,讓我起來。”

“我很重嗎?壓在柳逸身上的男人應該比我還重吧?”柳之顏加重的力道壓制着長孫鳴鳳。

“之顏……”沉重的壓力讓鳴鳳喘不過氣,他的呼吸變得急促。

看着長孫鳴鳳不安的掙扎,柳之顏卻又為他心疼了,他放開鳴鳳扶他站起來,輕輕的替他拍背順氣。“如果你不是長孫宇冶的弟弟就好了,我就可以安心的……”

安心的怎麼樣?喜歡鳴鳳嗎?自己真是傻了,即使他不是長孫宇治的弟弟,只要他們的身份是這樣天差地別,自己就不能理直氣壯的表白。

鳴鳳皺眉看着之顏,小心又竊喜地問道:“你就能安心的什麼?”

柳之顏苦笑一聲,又扳起之前那張冰冷的臉,“沒什麼。”

他往後站了一步,“你哥哥是偽君子,我可要當個真小人,我醜話說前頭,長孫宇治這樣不理俗事,把大小瑣事都交給我,那是他笨!我還有五年的契,五年之後,長孫家的一切我都要接手。”

“你?你要怎麼接手?”

“跟你說你會了解嗎?錢莊的運作你懂嗎?”柳之顏冷笑一聲,“你可以去告訴長孫宇治,叫他趁早打發我去做苦力,如果你不說,五年後,哼!看是誰喊誰主子。”

鳴鳳拉住柳之顏的袖子,“你知道的,在‘碧海院’沒人當你是奴才,你也不用喊誰主子。”

但這樣不夠!他要完全掌握鳴鳳,要保護無辜的柳逸,只做個一等奴才有什麼用?

龍尾大過蛇頭,他要往上爬!

“之顏先生,大少爺請您上‘穹蒼院’一趟。”門外來了一個丫鬟。

柳之顏對着鳴鳳搖頭說:“看到了吧?長孫宇治要我做什麼我就得做,這不叫作奴才?”

“你可以不要去。”

柳之顏俊美的臉上透露着幾許殘酷,“我得去,我要得到長孫宇治的全然信任,我要把三個總管都趕走,讓長孫家沒有我不行。”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你不怕我真的告訴哥哥?”

柳之顏貼進鳴鳳,把他的腰攬向自己,“鳴鳳,我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我愛戀着你,但……這是我的賭注,你要站在我這邊,我就贏了。如果你要我輸,就去站到長孫宇治那邊,讓我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讓我當一輩子的奴才,讓柳逸一生只能過那種苦日子。”

柳之顏給了鳴鳳一道沒得選的選擇題。

他明知鳴鳳對他的依賴和感情遠超出對長孫宇治的;更清楚鳴鳳在見到長孫宇治玩弄柳逸后,他對兄長的尊敬已蕩然無存,所以他故意對他完全坦白。

確實如他所言,這是他的賭注,他要長孫鳴鳳徹底屬於他,他要他連親情都不顧的跟隨他。

鳴鳳果然無法背叛他,“你真的一定要這麼做?”

“沒辦法,我不願再讓人呼來喚去,也不願柳逸任人糟蹋,更不願哪一天要眼睜睜的看你成為別人的……”

鳴鳳的臉瞬間變紅,“是嗎……我不會告訴哥哥……你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情吧?”

柳之顏親了他的額角一下便轉身走了,出門前他在門口停了一下,背對着鳴鳳說:“我和長孫宇治,勢必有一個人會受傷,你慢慢想吧。”

柳之顏狠心的留下鳴鳳自己去面對這兩難的題目,如果他有選擇的機會,他也不想傷害無辜的鳴鳳,然而情勢逼人反,長孫宇治種下的惡果,只有讓他弟弟來嘗了。

***

“之顏,你去‘憐園’幫柳啼鶯贖身,看要多少買銀,直接去錢莊拿。”

柳之顏萬萬想不到長孫宇治竟是要交代他辦這件事,他有幾分驚喜的再次確認:“大少爺要贖柳逸?”

“嗯。”

長孫宇治帶着幾分尷尬,他贖歸他贖,但不想讓人覺得他對戲子認真,似乎這種愛情遊戲只適合身份高貴的人來玩,跟個閱人無數的娼妓談情說愛?這點他自己都不敢對自己承認。

“你想法子宛轉的讓戲班頭兒明白,我嫌柳啼鶯在那兒跟別人睡太髒了,所以才買下他,並不是認真喜歡他。”

柳之顏的心情剎時跌落谷底,他壓抑着想一拳揍倒長孫宇治的怒意,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我想戲頭兒也明白的,您是什麼身份,怎麼會對個戲子動情?”

長孫宇治只覺這話有些刺耳,只得勉強笑着點頭道:“說得也是。”

“對了,大少爺,不如這樣,你也不要用自己的名字去買下他,只是出錢還他個自由之身,這麼一來別人也不會多想。”

柳之顏只想讓柳逸不要是從火山跳入虎口,長孫宇治卻渾然不知,還高興的說:“沒錯,你果然周到,就照你說的去辦,別讓人知道是我出的銀子,萬一讓人碎嘴,說長孫家養了個娼妓就不好了。”

柳之顏笑着說:“長孫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比您還擔心長孫家的名聲呢!放心好了,事情一定辦得讓你滿意。”

“我知道,你辦事一向牢靠。對了,我昨天不是有意讓你在柳啼鶯面前難堪,你不會生氣吧?”

——你還會知道別人會難堪?

“大少爺真體貼下人,其實哪有什麼難堪?都是實話,我從來也不敢想自己能跟少爺們平起平坐,那樣……就不是個奴才了。”

長孫宇治訕訕的說:“你別這麼想,這幾年,你教得鳴鳳文章詩詞都會做了,你知道我是很看重你的,如果你想,等你契滿,我可以出銀子幫你捐個官。”

捐官?他連一點背景都沒有,怎麼進宮場去混?

何況長孫宇治能拿出多少銀子幫他捐官?頂多做個苦哈哈的窮道台,月俸連孝敬上司都不夠,那是有錢人買來風光的,他這種窮人可當不起。

長孫宇治看柳之顏猶豫不決的樣子,奇怪的問道:“之顏,你不想做官風光一下嗎?難道你也不喜歡官場中的惡風?”

柳之顏考慮了一下才回話:“太少爺,您的心意真讓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不過小的胸無大志,確實不願入朝為官,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你可以直說。”

“我在長孫家很受重用就知足了,但是我的買契還有五年,我不希望人家覺得我是以奴才的身份為長孫家做事,我希望以自由之身來報效長孫家。”

長孫宇治哈哈大笑道:“只是這樣?那算什麼,我每年從‘萬象園’放出多少奴才,不差你這一個,你回來之後上我書房拿你的賣身契,好事得成雙,我一天之內贖了柳啼鶯,又放了你,做人還不算太差吧?記得回‘碧海院’時告訴鳴鳳,他哥哥不是個偽君子。”

——很好,自由之身能做的事更多了。

柳之顏在心中暗笑着,本來還得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瞞天過海的把長孫家的錢轉到自己口袋中,現在長孫宇治的傲慢倒替他自己挖了墳墓,接下來,只要把他推進墳坑,埋上土堆就好了。

柳之顏輕笑着說:“大少爺應該別再稱他為柳啼鶯了,那是風塵中人的名字。”

“啊!對,我應該直稱他柳逸,對了,你回來時幫他抓幾帖補藥,他的身體很弱,得要好好的補一補,嗯……再幫他帶點小玩意兒,他老是不開心,你去看看有什麼小玩意兒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喜歡的。”

——長孫宇治似乎很重視柳逸的感受?

柳之顏又找到一個他的弱點了,很好……

長孫鳴鳳和柳逸就是他扳倒長孫宇治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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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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