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好多好多的鮮血,不要!她不相信她看見的是真的……
耀的背上儘是湧出來的血……因為耀護着她,他為什麼還要護着她呢?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都是她的錯……怎麼辦?誰來救救他們……她不要耀死……
杜心音不斷被夢裏的景象折磨一遍又一遍,她深鎖着秀眉,蒼白娟秀的額上儘是汗珠。
「耀,嗚……」她還無法從惡夢中醒過來。
「心音……」易天祈輕輕搖着杜心音,試圖喚醒她。
從昨天過後,他就決定留在醫院內,他不忍心再看她這樣自我折磨下去,大哥一走,痛苦的人不僅僅只有他和羅明,還留下脆弱的杜心音,要她同時承受着失明與大哥死去的消息,天啊!大哥,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
「耀!是你嗎?是你嗎?」杜心音伸手想要尋找那熟悉聲音的來源,她的淚更泛濫了……她好想告訴他……她好擔心!好害怕!
「是我,我是天耀,妳別怕,我在這裏……」易天祈邊說邊將她擁入懷中,安撫她的不安。
「耀,嗚……嗚……」杜心音聽着再耳熟不過的低沉聲音,還有再熟悉不過的溫暖胸膛,從清醒以後的擔心和害怕,如今一古腦的哭了出來。
過了許久,她總算把情緒撫平下來,一堆疑問也跟着浮上心頭。
「耀,你真的沒事嗎?那為什麼他們不讓我見你……」杜心音始終安不下心。
「因為現在妳根本不適合走動,他們是為了妳的安全,妳看!我這不就好好的在妳身邊嗎?」易天祈專註的扮演着易天耀的角色,輕輕的哄着她。
「真的嗎?真的沒事了嗎?可是……我看見你流了好多血……」那畫面始終纏繞着杜心音。
「可是我是真的好好的在妳身邊不是嗎?所以別再想了……現在沒事了,一切有我。」易天祈盡所能的安慰她。
一切有我。
耀常對她說的一句話,每次都能讓浮躁的她安心……是耀啊!他還在……還在她身邊,她終於安了心,可是……
「耀,我……我想摸摸你的臉,因為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嗚……」杜心音想到此,不禁又悲從中來。
「別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妳的眼睛的。」易天祈執起她的手輕放在自己臉上,信誓旦旦的說著。
「耀,」聞言,杜心音伸手擁住他的脖子,「你知道嗎?我一直一直看見你流血的樣子,心都要碎了,幸好你沒事。」
杜心音真誠的告白,使得易天祈內心五味雜陳。
「如果是我的失明換回了你的生命,那我沒關係,我可以永遠看不見。」她是真的這麼想,畢竟失明比起失去耀顯得微不足道多了!
易天祈用力擁住杜心音,像是想把她嵌進懷中似的,不斷在心中痛苦的吶喊着,為什麼?為什麼?逝者已矣,卻要讓那些留下來的人那麼痛苦……
易天祈坐在辦公室里煩躁的抽着煙,看完羅明整理給他杜心音的資料后,心裏更加鬱悶。
他終於了解為什麼大哥如此放心不下她了,一個孤兒!在他正覺得為何事發這麼久,始終沒見到杜心音的家人時,沒想到她居然是個孤兒。
他也了解為何大哥在臨走前仍對她念念不忘,小鳥依人的杜心音,外貌並沒有比其它女子來得出眾,卻有着少有的靈秀氣質,照片上的她一頭美麗的長發,更有着一雙動人的秋眸,看來是如此清新可人,可惜,她美麗的眸子裏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生動。
善良的天性促使她為慈善奔走,也因此結識了易天耀,讓原本只為工作而活的易天耀,愛上她不可自拔,重視她遠超過自己。
那天她那番動人的告白,一字一句都嵌進易天祈的心裏,對於她對易天耀的愛意,他有無比的動容,甚至有着另一種無法說明的感覺,使得他更加煙不離手……
杜心音的情況越來越好轉,早已從加護病房轉進易天祈為她安排的私人病房,還請了一位二十四小時的看護,個性開朗樂觀的杜心音,在易天祈悉心的照顧下,已能接受她失去光明的事實。
沒多久,她終於出院了,易天祈坐在車內,一路上沉默的不發一語,他心裏還想着何雨樺剛剛在醫院內的那番話。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心音?一直這樣瞞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糕,得在心音開始依賴你之前,讓她知道實情,否則到時我怕她的打擊會更大……」
「我會的,不過我希望先治好她的眼睛。」
「唉!也好。」
他不是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杜心音到時會如何?沒有人敢想像,畢竟,在相信自己所愛的人安然無事後,又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就等於把她所愛的人再殺死一次一樣。
就算她永遠都不會發現,而他能保證可以這樣守着她一輩子嗎?能嗎?他開始懷疑當初他的決定是不是錯誤的?可是,那時除了如此,他還能怎麼做才能喚回她在地獄邊緣遊走的心。
易天祈煩躁的皺起眉頭,臉龐剛毅的線條,使他看起來更加嚴肅。
車裏異常沉默的氣氛,觸動着杜心音的心,自從失明之後,她的心變得越來越敏感……
「怎麼了?耀,是公司的事嗎?」自從她清醒后,他幾乎都在醫院裏守着她,公事也就這樣被放在一邊,非到不得已羅明才會拿着公文到醫院裏要他處理,要是公司打電話給他,他都會氣得破口大罵,要他們不要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拿來煩他。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耀一向很溫和,從來沒有這樣狠狠罵過人,要不是她太熟悉耀的聲音,她會以為他是另一個人!
「沒事,別亂想。」易天祈回過神來,暗暗的咒罵自己,怎麼能在她面前想這些?也難怪她會胡思亂想,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柔荑,要她安心。
杜心音不語。
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不是其它的事,而是耀!雖然聲音一如往昔,可她對耀不像以前那般熟悉了,哪裏變了,她也說不上來……
張媽一大早就站在門口伸長着頸子,等着二少爺跟心音小姐。
張媽跟張伯夫婦倆是看着易家兩位少爺長大的老僕人了,沒有子嗣的他們都把兩位少爺當作親生兒子看待,張伯是老管家,而張媽則一手包辦易家人的飲食。
打從大少爺第一次帶心音小姐回家,她就喜歡得緊,要不是老爺跟夫人去世得早,他們也會很高興有心音小姐這樣的媳婦兒,可惜的是,老天爺愛捉弄人,居然讓大少爺在訂婚當晚去世,心音小姐雖然命大,卻再也看不見……
可憐啊!
原本是那麼相配的兩人,如今卻陰陽兩隔,大少爺對他們夫婦倆是這麼的好,心音小姐又那麼愛着大少爺……想到這兒,張媽的眼眶又不禁紅了起來。
「老太婆,外頭太陽大,進來等,妳要是曬昏了,我可拖不動妳啊!待會兒就會到了,真不曉得妳在急什麼?」張伯從門裏走出來。心音小姐又不是沒見過,真不曉得這老太婆幹嘛這麼緊張?
「死老頭子!你在說什麼?就算我曬昏了,也不用你雞婆,還有,不知道是誰這幾天一直追着我問,心音小姐啥時出院?還敢說我急呢!」這死老頭越來越不象話,張媽氣得撇過頭去不理他。
「我……我是為了要趁早叫人打掃一下房間。」被說中心事的張伯紅了紅臉,隨即又想到二少爺交代的事。
「我說老太婆啊!妳可別忘了二少爺交代過的事,不要一見到心音小姐,就抓着人家猛哭,把大少爺的事都哭穿了。」
他不得不提醒她,沒辦法,這女人啊!還真是眼淚做的動物,尤其是他家的老太婆,哭起來比泄洪還恐怖!
「廢話!這要你多嘴嗎?還有你該把稱呼改一改啦!還在二少爺,叫少爺就行啦!我看你才最有可能說穿呢!下面的人呢?你交代好了吧?」這死老鬼以為女人是只會哭的笨蛋嗎?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還不知道厲害呢!
「老早就交代好啦!」算了,好男不跟「惡老太婆」斗,尤其是像他家這種「番婆」。
「回來了!回來了!」遠遠的一看到易家的車,張媽就高興的大叫,見易天祈小心的扶着杜心音下車,她馬上飛奔過去。
「少爺,我來就行了。」
張媽接過手,扶着杜心音,她一見杜心音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心一酸,就哭了起來。
他就說吧!水庫泄洪了吧!張伯在她後面翻着白眼。
杜心音一聽見哭聲,隨即問,「是張媽嗎?張媽,我沒關係的,妳別哭啊!雖然我看不見了,可是耀還在我身邊不是嗎?」
杜心音輕聲安慰着身旁這個心疼自己的老婦人。唉!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麼多人的疼愛,難怪老天看不過去要奪走她的光明。
張媽一聽到她這番話,哭得更是傷心。
「張媽……」她不該這樣說嗎?杜心音已經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了。
張伯實在看不下去了,重重的咳了幾聲。這老太婆當真要把大少爺的事給哭穿嗎?
張媽趕緊擦了擦眼淚,「沒事,我沒事,對不起啊!心音小姐,讓妳看笑話了。」
杜心音微笑的搖了搖頭,「張媽,我不是說過叫我心音就好了。」
「好好好……」一看到她這麼溫柔懂事,張媽的眼淚又快決堤了。
易天祈嘆了口氣問,「張伯,心音的房間整理好了嗎?」
「整理好了,小姐的房間就在……二……咳……少爺的隔壁,咳咳……」張伯吁了一口氣,好險!差點被老太婆給說中,他一轉頭就看見張媽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嗯!心音,妳跟張媽他們上去,公司還有點事,我晚上就回來。」易天祈還是很不放心,可是這次會議又不能不到。
「那你快去吧!這些天都是羅明在幫你張羅着,他也夠辛苦了,我在這裏不會有事,有張媽張伯他們陪着我,你不用擔心。」她知道公司忙得很,他只是掛心她。
「對對對,小姐啊!外頭太陽大,我們快進去吧!」
「快進去吧!」易天祈溫柔的催促着。
杜心音一進門就聽見車子駛離的聲音,其實她沒有告訴他,只有他在她身邊時,對這眼前的一片黑暗,才沒那麼恐懼……
「心音!心音!」易天祈焦急的梭巡着杜心音的倩影。
在公司一接到張伯打來的電話,聽到杜心音受傷,他把還在開的會議丟給羅明,坐上車一路沖回來。
該死的!才離開一下,怎麼就出事了?連一個人都照顧不好,難道家裏請的傭人全都是廢物嗎?
「耀?」杜心音坐在客廳沙發上,輕蹙着蛾眉,她不過是腳扭傷了,張媽他們卻硬是把他叫了回來。
易天祈聽見杜心音的叫聲,二話不說就往沙發衝去,見到她安然無恙,着實讓他鬆了口氣,眼睛往下一移,卻看見她腳上裹着紗布,怒氣就突然無法剋制的不斷往上沖。
「怎麼受傷的?」他壓抑着怒氣,冷然問着立在一旁的張伯和張媽。
「是我不小心摔下樓梯,才扭傷腳的,我只是想下樓喝個水……」她不過想找水喝,恰巧那時附近都沒有人在,她以為下樓喝個水應該沒關係,沒想到會變得這麼嚴重,連耀都回來了。
喝水?她不會找家裏的傭人幫她拿嗎?易天祈不相信她會這麼笨,明明知道自己看不見,連開口叫人幫她拿個水都不會。
「傭人呢?張伯、張媽你們呢?難道家裏那麼多人,沒有一個能幫她拿水嗎?」易天祈沉着一張臉,冰冷的質問。
「少爺……我去接了個電話……」
是該怪她!明明知道小姐眼睛看不見,她一聽到朋友打來居然還那麼多話,還好這次只是扭傷腳,要是下次……不!不會有下次了!張媽難過的不斷責怪自己。
易天祈瞇起眼,口氣寒得讓人發冷,「妳讓她一個人?」
杜心音焦急的搜尋着握住他的手,「耀,不關張媽的事,是我要她去接電話的,我以為我一個人也不打緊。」
她不喜歡有人因為她而受到責難,畢竟,誰會想到搬進來的第一天就出事呢?更何況,她只不過是失明,並不是廢人,她也不想被當個廢人般,有着過多的保護,那隻會讓她更無法自立。
「剛失明的人在任何不熟悉的地方都是非常危險的,妳到底有沒有想過?車禍撞得連腦子都沒了嗎?」易天祈朝她陰冷的罵,壓根忘了自己正扮演着易天耀的角色。
杜心音沒有焦距的大眼噙着淚水,她被易天祈冰冷的口氣嚇得頓時說不出任何話,「我……我……」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耀這樣凶她……
耀從來沒罵過她,她知道這幾天耀的脾氣是有些變了,可對她還是一樣輕聲細語,她從來沒見過耀這個樣子,即使以前她做的事再荒唐,耀也從捨不得說她一句啊!那現在又為什麼會這樣?
想不明白的杜心音,越來越難過,委屈的眼淚就這樣一顆一顆落了下來,一雙在膝蓋上緊握成拳的手,為了忍住一陣襲來的委屈,捏得竟有些泛白……
「妳……」易天祈被她的眼淚驚得手足無措。
見這種情況,張伯只好趕緊打圓場,「少爺,我想小姐這一折騰也累了,讓小姐回房間休息吧!有事晚點再說。」
「是……是啊!我看我扶小姐回……」張媽的話沒說一半就被打斷了。
「不用了!我來!」易天祈打橫抱起杜心音,隨即往二樓去。
一回到房裏,易天祈就把一路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杜心音,輕手輕腳的放在床上。
看着她的眼淚一滴滴的不斷控訴着他,他煩躁的爬了爬頭髮,對女人這種「血淚控訴」一向不放在眼裏的他,竟被她晶瑩的淚弄得心慌起來。
「別哭了!」他實在心煩,不自覺大吼了一聲。
杜心音被他的吼聲嚇得更是「哇」的一聲,哭得凄慘。
「你……你好凶……我……我知道是我不對……嗚……可是……以前你都不會對我凶的……嗚……為什麼……嗚……」
「不準哭!再哭我就把妳丟出去!」看看再凶一點有沒有用?
「嗚……嗚……嗚……」
顯然一點效果都沒有。
易天祈嘆了口氣,想起自己正扮演着易天耀,於是在床沿坐了下來,把她摟進懷裏,伸手順着她的頭髮。
「對不起,是我不對,最近公司事情比較多,我不該對妳那麼凶,可是妳也該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心音,妳有沒有在聽?心音……」
他奇怪她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還以為她氣得不想理他,往懷裏一看,這淚人兒居然早已累得在他懷裏呼呼大睡,想當然耳,剛剛他那番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易天祈又嘆了口氣,拿她實在沒法子,他輕輕的讓她在床上躺好,替她拉好被子,坐在床邊看着佳人的睡顏,不禁想着自己為何動了那麼大的怒氣?
只是單純的為了一個盲眼人擔心嗎?還是摻雜了一些連他也不知道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