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陽高照的午後，室內是一片死沉的寂靜，這樣的大熱天，總讓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該是忙碌的下午，收拾過雜亂的桌面后，一時卻找不到事做，情緒反倒顯得有些刻意找碴。

那日，鄭偉辰最後還是屈服在她的眼淚之下，但即便是這樣，兩人的距離卻是拉開了。

今天一整天，鄭偉辰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她，他的態度是明顯的討好，似乎是想為自己那日的失控做些彌補。

但事實上，他們誰都知道，這樣的動作已不能找回原來的感覺。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請你吃頓飯，順便跟你正式地道個歉。」他在電話里是這麼說的。

「不用了，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會好一點。」她的心裏多少還殘留着那天的陰影，現在見他，似乎不太恰當。

「……那好吧！」他沒有勉強她。

兩人沒見面也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他雖然內心很不安，但他再也不會讓那天的事再度重演。

另一頭，言尚風正忙着和副理商榷企劃案的結論，他新進的秘書葉芯儀則是站在一旁。

打從一進公司，她就對言尚風懷有好感，經過幾日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他不僅僅是外表吸引人，就連工作起來的認真模樣，也讓人着迷。

「……我看就這樣。」

結束討論后，他抬眼望了望葉芯儀。「快下班了，若你還有約會的話，可以早點下去準備。」

他是很體諒員工的上司，尤其像葉芯儀那麼漂亮的女人，下了班有約會是正常的。

「我沒有約人。」她淡道，期望聽到他提出邀請。

「這樣啊……我得回辦公室去了，還有一些資料沒弄好。」他說著，逕自起身越過她離開。

葉芯儀的心除了失落還是失落，他對她總是沒有跨越上司下屬的打算，這點讓她很遺憾。

言尚風走出會議室時，正好和迎面而來的鄭偉辰打照面。

「言尚風，我要和你談談。」鄭偉辰不在乎這裏是公司，他口吻冰冷，儼然像在命令他一樣。

言尚風沒有和他深究計較的打算，只是隨着他的腳步來到樓梯間。

「你到底和崇恩說了些什麼？」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說過了，我什麼也沒說，我甚至沒承認我們認識。」他已經違背自己的心意在成全他們了，他還想要他怎樣？

聞言，鄭偉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若事實就像他說的，那麼伊崇恩對他的反應就是出自於本能了，不是嗎？

可這樣的事實教他情何以堪？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就像十年前，我也一樣看着她和你要好的模樣，只是我從來不對她生這種氣，你最好也知道該這樣體貼她。」他不是試圖要教鄭偉辰怎麼愛她，他只是希望無論在誰的懷抱里，她都能是最幸福的女人。

聞言，鄭偉辰擰緊了眉，但對他的話卻無語反駁。

「還有，我認為我該擁有和她當朋友的權利，你無法剝奪。」他這輩子都無法對她置之不理，任何人也不能改變。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也沒什麼可以且應該對你交代的，若是她的心要向著你，她永遠都會向著你；反過來說，若她的心不是這麼認為，那麼，我想結果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影響的。」

這些話儘管不用他說，鄭偉辰心裏也明白，就是因為知道無論伊崇恩怎麼忘卻記憶，她的心對他就是有一種牽繫，他才會找上言尚風。

他心煩意亂地耙過額前的髮絲，不明白現在到底該怎麼做。

「你不要太囂張。」他咬牙，忿忿地道。

「給你一個忠告，要是有閑余的時間在這裏和我計較感情，倒不如多花點心思在我交給你的那份企劃案上，你上次交給我的那一份報告簡直不能看。」語畢，言尚風踅過身去，逕自離開。

葉芯儀本來要下樓的，卻意外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里，她黯下雙眸。

原來，言尚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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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秘書，幫我把剛才那份資料再拿進來一下。」言尚風按下內線道。

「好的。」

將資料送進辦室里，葉芯儀還沒打算出去，她站在辦公桌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感覺到她的盯視，言尚風遂抬頭。

「還有事嗎？」他問。

「那個……我剛不小心聽到你和鄭主任的對話，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問你是很唐突，但我很想知道，你和那位小姐……」

「我有必要告訴你嗎？」他打斷她的話。

聞言，她抿了抿唇，「因為我喜歡你。」

她露骨的表白讓言尚風一陣錯愕，他怎麼也沒想到能幹又強悍的葉芯儀會喜歡他。

「我知道這麼說一定給你很大的壓力，也許對我們往後的相處也會有影響，但，我不想再隱藏我的心意。」她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決定告訴他的。

「葉秘書，我很抱歉，我並沒有那種意思，我想還是說清楚一點會比較好。」他不想讓她有多餘的想像空間，趁早把話說清楚，也省得兩人多有感情牽扯。

「哈，我知道，但你把話說得好直。」她乾笑道，想化解這樣尷尬的氛圍。

聞言，他也笑了笑，他不想因為這樣的因素就疏遠了兩人的關係。

「那當好朋友該還可以吧？」她問。

「那是當然的。」他笑答。

這時，言尚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喂？」

電話彼端好長一陣沉默，但他耐心地等着。

「是我。」伊崇恩的聲音終於傳來。

聽見她的聲音，言尚風的眸光倏然一亮。接到她的來電，讓他的心一陣怦然，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從見過她之後，就再也不能忍受太長久的相思。

「可以約你見個面嗎？」她問，帶着猶豫和不安開口。

「可以，我快下班了，約在哪裏？」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只因為他太想見她了。

她道了一個地點，掛上電話后，他的心情顯得有些振奮，這讓佇立一旁的葉芯儀明顯感覺到這通電話對他的重要性。

「我先出去了。」雖然有些落寞，但在他面前，她不會刻意表現出來。

「你也準備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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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在十分平民化的小吃店裏，伊崇恩沒考慮到他是否會喜歡，只是她直覺就想和他一起來這種地方吃晚餐。

兩人坐在有些窄窒且燠熱的小空間裏，心情卻相當不錯，有一陣子不見他了，今天她突然想起，就打了電話給他，沒有考慮太多，更沒有把鄭偉辰那天說的話放在心上。

她知道這樣很刻意也很不應該，但她就是很想和他聚一聚，聊些什麼都好。

「上次沒讓你為難吧？」那件事說來，他還有些耿耿於懷，看那天鄭偉辰氣得拉扯着她上樓的樣子，他實在有些擔心。

「沒事了，只是有些小誤會，說開了就沒事了。」她淡笑着，隱瞞那天發生的劇烈爭執，她只是不希望給他任何負擔。

「那就好。」他釋懷一笑，但對她的話仍有所保留。

「我本來想說打個電話給你，但那天回公司后就忘了，不好意思。」她歉然笑道。

「沒關係。」

「對了，你和偉辰是同事吧？希望他在公司和你相處不會尷尬才好。」其實，他們同在一個工作環境裏，依鄭偉辰的個性，她多少能預見他會怎麼處理兩人的關係。

「不會，今天還小聊了一下，他人挺不錯的。」他笑道。

「這樣嗎？」她有些不相信。

「嗯，別凈是聊這些，我們說些開心的事吧！」他試圖轉開話題。

「其實，我今天想找你，主要是因為有一些我個人的問題，而我覺得也許你能給我答案也說不定。」

在來之前，她想了許多預設性的問題，她揣測着兩人的關係，她總不願相信在她失憶之前，他們真的沒有交集，否則對他的感覺也不會如此強烈。

聞言，他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似乎可以知道她今天是為什麼而來。

「你在這之前就認識偉辰了，那我根本沒道理會不認識你，而且那天他問你怎麼還有臉回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確定你一定知道，我希望你告訴我，可以嗎？」她帶着半哀求的口氣問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想隱瞞到底，但他知道即使隱瞞，她也會極力去找出答案來，這讓他有些心疼也有點不舍。

「記得我上次說過嗎？我以前並不認識你。」他重申一次。

「我記得，但我不相信，對不起，我知道這樣說有些過分，但我回想起你第一次見到我那時的眼神，我總覺得你在說謊，而且，你對我好像很熟悉，所以我很難相信你的話。」沒了從前的記憶是她最大的遺憾，她想找回來，儘管只有一點點都好。

盯視着她半晌，他最後終是無奈地嘆了口長氣。

「好像真的什麼都瞞不了你，是，我的確是認識你。」他終於鬆口。

聞言，她的內心雖早有預知，卻不免感到震撼。

「對不起，我竟然把你給忘了。」她多希望她真的記得所有屬於他們的記憶。

「沒關係，就像你說過的，有時候我們都沒有選擇。」他目光溫柔，讓她內心一陣悸動。

「那麼……我曾經喜歡過你，還是和你交往過嗎？」她問道，心裏很質疑自己會不會喜歡過他，單是這樣坐在他面前，她的心就跳得十分緊湊。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略帶脆弱的小臉，有些心疼。

「你為什麼不回答？」她急着要他的答案。

「沒有，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深愛着你現在的男朋友了，別讓他太擔心，他要是知道你問我這樣的問題，不瘋了才怪。」他揚起笑容，故作輕鬆地道。

聞言，她的心有股很大的失落戚，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在那頭暗自揣測着不可能的答案，但那份心動的感覺難道是一種開始，而不是延續嗎？

這實在太過荒唐！她竟然對他心動了……

她垂下雙睫，情緒變得有些低落。這樣的發現非但沒帶給她快樂，反而令她更加不知所措。

「你怎麼了？」她的反應讓他十分擔心。

「……」她說不出話來，好像所有的思緒都亂了，像一團散亂的毛球，她完全找不到線頭，又該怎麼去整理失序的一切？

他強迫地抬起她的頭來，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一片枯槁，好像靈魂深處的她受了很大傷害一樣。

「我的回答讓你不滿意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明白那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還是你希望我承認，若是這樣，那我承認好了，你別繃著一張臉。」他其實沒有半點勉強，他是多麼希望當著她的面承認那段往日情，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傻瓜。」她突然誇張地笑了出來，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對他，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流露真情了。

「當我什麼都沒說，吃飯吧！」她低下頭來，大口大口地耙進白飯，那囫圃的模樣顯得刻意。

「這菜很香，你也快趁熱吃吧！」她催促着，故作輕鬆的模樣卻讓氣氛顯得更加沉重。

看着她勉強的模樣，他多少感受到她的內心已經對他產生了情愫。

明白她的心情，他卻不點破，若非考慮到鄭偉辰的存在，他真的很想和她重新來過。

黯下雙眸，他多想對她說，她永遠都是他的唯一，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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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偉辰終於在幾個月過去的今天見到伊崇恩，這些日子，他受着不安的煎熬，等待着她的原諒，而一切終於雨過天晴，她看來就和以前一樣，開心地笑着，甚至主動請他吃飯。

「這裏的烤肉很好吃，我上次和真希姊來吃時，就一直想到有空一定要邀你一起來。」她道，神情開心地再夾塊烤肉，塞進嘴裏。

他一臉茫然地看着她，今天的她似乎有些開心過頭，態度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猜想着她心裏一定有事，只是用笑容來掩飾。

「吃完飯後，我們去看電影，看是要再上山去看星星也可以，今天我的心情很好，不想那麼早回家。」她道，帶着些許嬌憨的表情，看來就像在對他撒嬌，但這樣的她實在令他感到意外，她從未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那你想去哪裏？」他問。

「我們去山上數星星，在我的印象當中，好像從沒和你做過什麼浪漫的事，約會也不過是吃吃飯，挺沒新意的。」她希望在他身上找到悸動，就像她在言尚風身上發現的那種感覺。

她知道這樣很過分，但她就是決定不想再對他抱持着那份心情，所以，她必須，也只能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愛着鄭偉辰，這樣才能讓她的心懸崖勒馬。

「都依你，你開心就好，就算要星星，我也只能摘下來給你。」他深情地道，那樣的眼神，是一個人沉醉在愛里才會有的眼神。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早就赤裸裸地攤在她面前，只是就像永遠少了些什麼，她想找出那份感覺。

涼風陣陣地吹拂在她微帶柔笑的臉龐上，鄭偉辰雙手插進口袋裏，不疾不徐地等待着她開口。

突然，她把頭微微靠在他的肩上，「像這樣在山上看星星，我們還是頭一次呢！」

聞言，他淡淡莞爾，的確是這樣沒錯，但兩人也不是真忙得連約會的時間也沒有，只是每次他想出一些浪漫的主意時，她總是提不起勁來參與。

接下來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她像是在醞釀著作出什麼決定般低垂着頭。

「偉辰，你是最照顧我的男人，再也沒有人可以像你對我這樣好，所以……」她突然開口，頓了頓語氣，抿了抿唇。

鄭偉辰幾乎是屏息以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半晌，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

「我們結婚好嗎？」

她的一句話震撼了他的世界，讓他無法立刻回過神來。

在她向言尚風確認過自己和他在失憶前並沒有感情的交集后，她的心情塵埃落定，也希望藉由與鄭偉辰的婚姻，可以斷了她對言尚風的慕戀，那樣的感覺若是再發展下去，她怕早晚有一天，她的心會不受控制地傷害到鄭偉辰。

看着他驚詫的表情，她似乎可以感覺到她的這個決定，對他而言是具有多麼深重的意義。

「上次你也說過，希望我們快點結婚，不是嗎？」既然他們誰也不想夜長夢多，不如趕緊作個決定。

「我可以問問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得如此確切嗎？」他顫抖着嗓音問道。

「我累了，想定下來，不希望我的心再漂泊。」她不想再把心思放在言尚風的身上，同時又對鄭偉辰感到愧疚。

她的回答隱約道出了她心裏另有其人，他的眸光一黯。

他當然知道是誰讓她那麼牽挂，除了言尚風，這世上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個。

很可悲，就連他也無法讓她動心到那種程度，就算忘記了一次、兩次，甚至千萬次，她都還是會再愛上言尚風，但他不在意，只要她最後的選擇是他，即使不愛他，他都可以包容。

「我們結婚吧！」他緊緊地擁抱着她。為了等她這麼一句話，他用盡了幾乎所有人生，終於將如願以償。

靠在他懷裏，她原本以為自己會開心的，但言尚風的身影在心裏逐漸清晰起來，她的心沉重得幾乎要墜落谷底。

但她知道，這樣的決定不會是錯。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