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任隨吾被安置在東翼角落的客房之中,和龍始的房間相距極遠。

他一回到房,便鎖上房門,坐上床,開始等。

到了凌晨三點,早已打開的窗終於爬進一個短髮的女子——任隨風。

任隨吾馬上迎前,沒有作聲,但小手開始比着軍事手語。

隨汝在龍始那邊。他比手勢的速度極快。

任隨風點了點頭,比了比,你有做我說過的事嗎?

有,你說過被龍家人捉到之後,就要誤導他們,讓他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讓他們疏於戒備,我有做。任隨吾不等任隨風回應,爭取時間地立刻比另一組手語,以後我們怎麼辦?

返回德國,他們不會想到我們剛自那逃出來,現在又躲回去。她在那本該死的雜誌出版時,便已打點好一切,她去南部,也是為了買地事宜,但想不到才剛出門,替她照顧孩子的史密斯夫婦便通知她,孩子被人強行帶走了。

她很清楚,能逃開八年已是奇迹,但既有這八年,她就奢望有下一個八年,直到孩子長大為止。

龍家不適合孩子長大,龍家只會污染孩子的心靈。

那咖啡店呢?任隨吾又問。

這麼喜歡不再奉獻?她一邊笑,一邊比手語。

只是想念媽媽的笑容。他搖頭。

她訝異孩子的心思,的確,她是開了咖啡店之後才有笑容的。

初到德國,她首先得到的,是龍易的“特別招待”。

幸好他為了避嫌而請了當地的殺手,不清楚她的底細,過分輕敵之下便會她解決,身上所有財物反成了她在德國的生活費。

她極度疲累的身心在異鄉更形疲憊,她太想念龍始,卻在每夜惡夢之下恨透了他。

愛與恨同時並存的滋味就是這樣令她難堪,她的愛是她強迫自己在一個月內建立的,愛得不容易、太刻薄,但她的恨卻可以在一夕之間成形,甚至比辛苦建立的愛更深。

畢竟刻意的愛是比不上自然形成的恨。

可是,沒有愛,哪有極深的恨?

要她接受自己仍深愛那個傷害自己的男人,太困難,也太難堪了,教她怎麼接受這樣的自己?

多麼淫蕩啊!她竟然愛着那個傷害她的人;而且是她自願被他那樣子傷害。

她越否定那份愛,就越否定自己,但承認了它,卻一樣否定自己。

而那時候,她有了孩子。

平日虛弱的身子根本受不了懷孕帶來的傷害——不管身與心。

太累了,累得她幾乎想任由自己和孩子一起死去。

可是支離破碎的心靈又在思念中重組,她不齒這樣的自己,可是腹中的胎兒卻又令她更思念他,令他極度想否定自己,否定一切,否定到甚至要自毀的地步!

然而,沒有,她在極度矛盾的情況下,仍是以自己的意願決定腹中孩子的命運。

在一次又一次的害喜之中,她虛弱不堪,但仍因思念而熬過去了。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鬱郁不歡至孩子出生、上幼稚園、上小學……

直到她放開心胸,直到她明白凡事都要適可宜止時,她想起了自己長久以來遺忘了的夢想——開一家咖啡店,她以此放過自己,不再思念、不再去愛、不再去恨,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她的臉上終於出現笑容。

痛苦的,不只是龍始,她只是比他早一點脫離苦難罷了。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孩子竟然懂她。任隨風親了一下孩子道:“有你們,媽媽便會笑了。”

不是不可惜,但有機會的,來日方長,她總有機會再開咖啡店。

“隨汝喜歡他。”任隨吾提醒。

“這是預料之內。”她低語。“你覺得隨汝跟着他會好點?”

“不。”他的戀妹情節讓他極度痛恨父親,進而認為父親怎麼也不及自己棒。

“那不就行了?”她看了一下手錶,再比手語。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要記着我接下來的話;明天早上,他一定會把你們帶去他的辦公室,他會教你公司的事,會把隨汝當成我伴在身邊,你要乘機帶隨汝去他房內的洗手間,那裏有秘道可以逃走,我會在那裏等你們。

她見他點頭,便要他重複一次,確定他真的記住,馬上比另一組手語。我要走了,守衛的換班時間快到了。

小心一點。

她點頭,才放開他,房裏的空調便猛地噴出白霧——

糟糕!任隨風第一個反應是抱起任隨吾,捂住他的口鼻。

“媽,不用管我!快走!”那個男人的目標是她,媽怎會這般糊塗,浪費時間保護他?

“龍易會保住我,你快走!”

是呀!龍易會保住他,而且他是始哥的孩子,他不會為難知情不報的兒子。她怎會亂了方寸?她太緊張孩子了!任隨風想放下任隨吾,但手腳的力氣竟已漸漸消失。

“媽……”任隨吾年紀小,方才說話時,他吸進的兩、三口白煙已足夠他睡上大半天了。

任隨風跪了下來,腳的力氣已全失,但她仍硬撐,手緊緊地抱着任隨吾。

模糊中,她看到白霧變淡、變淡,上了鎖的房門這才被人打開,而那個人——那個她永世難忘的人終於出現。

根本看不清他,太遠了,但看清了,只代表苦難即將來臨,看清了又有何用?

影像由遠至近,近到出現在她眼前,然後,他以修長的食指勾起了她下顎,讓她知道他不只是一個影像。

“我真該再小心一點,你小時候接受過藥物訓練,怎會這麼容易暈過去?”龍始含笑地輕語。

“始哥……”她的確還有意識,只是手腳不能動。

“對,我是你狠心丟下的始哥!”他輕易地自她懷中扯開任隨吾,毫不憐惜地拋出,形成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入七步以外的床上,那過程,驚心動魄得令任隨風嚇呆。

“怕?我的眼界很準的哦!”他根本不在乎兒子的生死,就算在中途掉下來,也不干他的事。

而且,他的兒子明知道風會來也不告訴他——知情不報,就是死罪。

要不是風會傷心,他方才就會殺了他,反正,他對兒子根本沒任何感情。相處了二十年的龍萌月是如此,何況是不曾怎麼相處的兒子?

他拿出一個銀白的盒子,任隨風馬上喊:“不要……始哥……”

“放心,這東西只會讓你睡。”他扶起她的身子,自盒內抽出沾滿藥物的布快,輕捂她的口鼻。“乖乖的睡一下。”

她不要睡,因為睡醒之後,她一定會回到那個可怕的回憶之中。

“隨吾的確很聰明,說話總是有涵義,我總覺得他那句‘他不是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有點問題,更奇怪一直不肯離開小汝的他怎麼突然肯讓小汝陪我,所以我才來看一下,沒料到,我竟可以捉到你。”他在她仍有意識的一刻,告訴她能捉到她的理由。

他的心思太細密了,任隨吾怎麼斗得過他?她自己也不行,何況是她只有七歲的兒子?

看到任隨風閉上眼,龍始放開了手,卻仍讓沾了葯的布覆在她臉上,她受過藥物訓練,方才的葯也弄不昏她的話,他就必須再小心一點。

他等了五分鐘,才把那塊布拿走,沒用手捂着是怕她窒息,但連布也拿走又怕弄不昏她,怕她裝睡,然後乘機逃走。

這個小女人太狡猾,他不得不萬事小心。

他已經經不起任何一次因粗心大意而失去她的可能了。

龍始打橫抱起任隨風,回房去。

☆☆☆

她的頭好疼,身子也好疼。

“你醒了?”那男聲馬上把不甚清醒的她震醒。“真不愧是風,才睡了兩個小時,那兩種葯加起來,一般人一定會昏上一天的。”

任隨風困難地睜開乾澀的眼,喉嚨也像幹得快要裂開,手腳全不像自己的,所有關節也在隱隱作痛;這全是藥物引起的,她很清楚,但身體上還有另一種痛,卻不是藥物導致的。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無力,就像八年前一樣無力,這個男人怎可一次又一次這樣傷害她?

龍始低下頭吻她的唇,方才做愛時,他已把她的唇吻腫,但他仍吻不夠她,一如他怎麼也要不夠她一樣。

他的手覆到她左胸上,輕撫他親手烙下的始字,這是代表了她仍是他的證明,教他安心。

“不要這樣!”她奮力地推他覆上來的身體,但是藥力未完全退去,令她沒有力氣推開他,一如當年因為手受傷而阻止不了他一樣。“走開!你走開……”

可是腿間一陣痛,她已受不了地在他身下前仰……

“你會痛?”龍始在事後輕聲問着,方才她昏睡時,他要她太多次了嗎?又抑或是因為這八年來她都沒有別的男人的關係?她實在緊密得宛如處子。

任隨風轉身背對着他,男人永遠不會懂,在女人不願意的情況下,女人能不疼嗎?

“風,你好香。”龍始馬上從后抱住她,絕對要佔有她,每一分、每一秒也不讓她離開他半分。“我好想你——”

“孩子呢?”她想起任隨吾,對他的訴情完全充耳不聞。

在方才的傷害之後,他的訴情不過是多餘,正如他當年的求婚一樣。

八年後的重逢,首先重複的,竟是那天的傷害。

“我們立即結婚,天知道我想了這刻多久。這些年來,我看了好多婚紗雜誌,還是覺得線條簡單的婚紗適合你——”他不理會她的問話。

“孩子!我問你孩子!”她轉身喊道。

“我們的婚禮……嗯,不如流水席好嗎?我們道上的、商界的朋友眾多——”

“隨吾到底在哪兒?!”他不會傷害孩子吧?他突然有些不確定。

“孩子、孩子!你除了孩子之外,就沒話對我說了嗎?!”他的耐心到了極限,他絕不能接受孩子比他重要。

“求求你……我只有孩子了!”

當年,她什麼也沒有,只有他一個;現在,她有他,卻竟敢說只有孩子!

他怎可能不恨孩子?

他把所有感情留給了她,但她呢?她沒有!她把屬於他的感情給了孩子!

背叛,因此而生。

“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他們?”龍始怒極反笑,笑得那麼溫柔,但越溫柔越教人驚心。

任隨風看着他的眼,突然覺得聲音被奪去,張大嘴巴不會說話。

“或者,那男的剁去手腳,丟在路邊當乞丐,把女的賣去中東當雛妓?”更陰毒的還有,但要嚇她,這程度就可以。

“你不會……你不會……他們也是你的孩子啊!”她不想相信,強烈地想肯定自己的想法而結巴起來。

“我當然不會,只是開個小玩笑罷了。”他珍愛地吻她的唇,卻發現她冰冷得像掉進冰窖。“傻孩子,你相信了?他們是我們的愛情結晶啊!”

不,他不是開玩笑的。她全身的寒毛也豎起。

“抱歉,我不該開這麼惡劣的玩笑,瞧你,嚇地臉色如此蒼白。”龍始心疼萬分地輕語,他把她嚇壞了。

“是不是……我嫁你……你就不會傷害孩子?”她真的什麼也沒有,只有孩子了!

“我怎會傷害他們呢?我真的只是開玩笑。”他再度把她壓在身下。“但你嫁給我,他們改姓龍,便名正言順是我的孩子,既是我的孩子,我又怎會傷害?”

他拿她的孩子威脅她!任隨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怎麼做不到放棄孩子?

如果,她做到自己教隨吾誤導龍始的那一番話就好了。可是,她卻放不下孩子。

龍始吻去她剛滑出眼眶的淚,輕問:“可以嗎?我知道你累了,但我很想再要你。”他希望得到她的首肯。

任隨風無言地把手抬起,攬住他的脖頸。

難道,她還有權利說不嗎?

☆☆☆

“把頭髮留長。”龍始把掌中的玫瑰花香味的洗髮精揉出泡,為任隨風洗頭。“我喜歡你長發的樣子。”

任隨風順他的意,點了點頭,她很了解他對長發的執着。

在德國時,她自報上得知他的風流史,有一篇報道說他偏好長發的東方美人,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戀物癖,更諷刺他這種換女友的速度比坐火箭還快的人的存在,是娛樂版記者之福,只要他的戀物癖不斷重犯,就等於賞記者一口飯吃,記者甚至在篇末向他獻上十二萬分謝意。

但她不會知道,害龍始染上這種癖好的人,就是她。

“風,你沒話和我說嗎?”他替她沖水,輕聲問她。

她?不如問他想聽她說什麼,然後她才說好了。

“太累了?”他抱起她,步入浴池。“泡一下熱水會好一點。”他笑得溫柔,心情極佳。

她見他如此,立刻小心翼翼地開口要求:“始哥……我可不可以去見見孩子?隨汝睡覺會踢被——”

他的臉色馬上一晨,厚實的大掌同時抓住她的後腦勺,俯下頭,不容拒絕地吻住她。

“別再讓我聽到你提孩子,你我都不願見孩子有什麼事,尤其是隨吾。”他冷聲警告,眼神狠毒。

任隨風咬着下唇,清楚知道他不是假意威脅,不由得顫抖起來,她不明白,那也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和她在八年前,透過愛孕育出來的孩子,他怎會不愛?他愛她,也該會愛孩子啊!

或者……只是一時不適應罷了,突然多了兩個七歲大的孩子,任誰也不能適應!

“乖,別怕,我嚇到你了是不是?”他用舌頂開她咬唇的貝齒。“別咬自己,我讓你咬……”

他一再吸吮她的舌,沒有讓她火熱,只讓她更害怕。

方才做了幾次,他已把她弄得很累,下體麻得不再像她的,再做,她真的會受不住。

他輕輕托起她的臀部,想在水中佔有她。

“別……始哥,我……真的不行了。”她不能相信他還有體力再來一次,她是受的一方都受不了,但付出的一方卻還未累。

他皺起眉,注視她寫滿哀求的臉,這孩子的眼睛沒說謊。他把她抱到浴池邊坐着,自己站在浴池裏,撥開她的腿。

“始哥!”她以為他想做,馬上合攏腳。

“不是要做。”他搖頭,拍拍她的膝蓋。“張開腿,讓我看看。”

讓他看?!這怎麼可以!她立刻搖頭,一張臉已經漲紅。

“乖,別害羞,我吻也吻過了,還怕讓我看!”他不理她的阻止,硬分開她的腿。

這個男人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她沒撤,只能依他。

“看來是我把你操壞了。”他低笑着搖頭。“沒事的,一會兒我替你擦點葯,明天便沒事了,一定不會阻礙我們明天去看結婚禮服。”

看禮服?!任隨風一震。

“這八年來,我每看中一套結婚禮服,便要人留起來,明天我們便去看。”他總有意無意提“八年”這兩個字,想她知道他對她的愛未改、情未變。

太沉重了,八年了,對他,抑或對她都是。

“風……你不想看禮服嗎?或者我們可以先去挑戒指。”他想開解她的不情願,便萬事都想依她。

但她還是沉默着,讓他不知道她的想法,又怎麼依她?

她的無言,對他而言太殘忍了。

是她把他的喜怒變得無常,是她毀了以前的龍始,造就了現在的他。

“八年前和八年後,你對我都是殘忍到極點。”

他握住她的手臂,輕搖晃她。“把我操縱在掌心裏很好玩嗎?我不是你的玩具,玩厭了就可以丟掉!”

“我沒有——”

他的指控永遠傷人。

“你知不知道,隨吾說你不會來時,有多傷害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呀?!我甚至激動到暈倒!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

他對她的否認完全聽不入耳。

“你看看!我為了你,站起來了,為什麼你不感動?!你說會在遠方看着我,可是在我為你神傷時,你在哪裏?!你騙我!一次又一次地騙我!”他失去理智地用力搖她。

“我以為我可以再次得到你,但你總是孩子孩子!我重要,還是他們重要?!你根本不愛我!沒有孩子,你不會回來,就算阿續去南部捉你,你一樣會逃!”他停止搖晃她,把她緊鎖懷中。

他抱着她的力氣大得教她呼吸困難,而他吶喊出來的感情則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不要我!你只要孩子!你當年說會永遠在我身邊是騙我的!你說的話全是騙人的!”

“我沒有……始哥……我好難過……放手……”

她覺得胸骨快斷了。

“你這個大騙子!”他暴吼。

任隨風終於受不了他的力氣和感情,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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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龍的冷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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