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雖然出了點小插曲,但是難得自由自在的玩樂,雲月還是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你最近很忙嗎?”雲月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風令揚。

風令揚溫柔的看着他說:“要忙不忙都是由人,我寧可放棄賺錢鑽營的機會,常過來看看你。”

“明天有空嗎?”

“既然你放一個月的假,我乾脆也放一個月的假,每天都來找你好嗎?對了,你記得駱俊宇嗎?他現在也跟我在京里打天下,明天我帶他過來好嗎?”

雲月高興的說:“那太好了,不如我們明天一起在‘寒園’聚聚,我也想跟故鄉人多聊聊天。”

故鄉人……風令揚黯然想着,原來雲月把他跟駱俊宇放在同一個位置,他們都只是雲月的故鄉人。

“令揚?”

“呃?喔,我明天帶他一起過來,你先進去早點休息吧。”

雲月笑着跟風令揚告別,一路哼着曲子往內走,小廝看到他卻急急忙忙跑過來:“雲少爺,你上哪去啦?三爺等很久了。”

玄焱?他明明說連晚上都要讓自己休息的……這個人就是反反覆覆,一點都不講理,更別說會把對自己的承諾當真了。

“三爺生氣嗎?”

“氣得發飆呢!誰也不敢走近你房門,他現在見了隨便一棵小樹也要踢三腳。”

雲月忙往內走:“沏壺碧螺春送進我房裏,再打幾壺酒過來,叫廚子弄點三爺愛的小菜,快去。”

十六歲的雲月已經被留在“寒園”外,現在登場的是久在風塵里打滾的雲月裳,雲月想像自己畫上了台妝,開始演戲。

雲月走近了自己房間,深呼吸幾口氣,笑盈盈的走進去,玄焱正坐在桌旁惡狠狠的瞪着門外。

“我當三爺今天不來了,原來三爺還記得我呀?”

玄焱冷冷的笑着:“我倒是記得你,只怕是你忘了我。”

“哪裏能忘得了您?”雲月走近了他身邊,“我以為今天您不來了,所以才出去逛逛的,別生氣了,吃過飯了嗎?叫廚房弄點小菜好不好?”

玄焱冷冷的說:“我來你這裏是要討飯吃嗎?”

“三爺?”

“解了斗篷、大褂和長袍。”

“……是。”

雲月脫了衣服,剩一件月色白底衣,正好小廝也端茶盤進來。他看了雲月一眼就不敢再看,忙把熱茶遞上。

雲月接過茶:“……三爺請喝茶,這是您最喜歡的碧螺春。”

玄焱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誰讓你站着奉茶?懂不懂規矩?”

聽到玄焱這樣說,雲月只好學旗人規矩,奴才給主子奉茶時要長跪在地,茶盤高舉過眉,“請主子用茶。”

玄焱平時也挺疼他,但阿哥脾氣一發,簡直不把他當人看,雲月深知玄焱個性,該軟的時候絕不會去硬碰硬的。

然而今天玄焱似乎真氣壞了,看他跪着奉茶,既不叫起也不拿茶,冰冷着聲音說:“給我唱《百花亭》如何?”

“是……”雲月心一驚,想到下午在大街上時,唱的也是《百花亭》,難道玄焱知道?又是哪個嘴碎的奴才多事了?或是玄焱派着人一直監視着他?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啊~玉兔又早東升。……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啊~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那廣寒宮,啊~廣寒宮……”

“砰!”玄焱一腳踢翻了熱滾滾的茶:“似嫦娥離月宮?怎麼?你嫌‘寒園’太冷清,你耐不住寂寞?讓你休息,你給我到大街上去拋頭露臉?”

熱茶潑在胸口,薄薄的底衣沾了熱水貼在雲月胸前,雖然又痛又燙,他卻不敢去拉開衣服,只能忍痛跪着:“月兒放肆了,請三爺責罰。”

玄焱卻越聽越氣:“你也知道自己放肆?你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吩咐也敢私自出遊?今天你跟誰出門?說!”

雲月痛得連支撐在地的手都打顫:“是故鄉來的鄰居,沒什麼的。”

“啪!”玄焱一掌甩過去:“鄰居?那是青梅竹馬啰?”

玄焱不輕易打雲月的臉,今天居然動手甩了他一巴掌,可見玄焱多生氣了。雲月被打得頭暈目眩的趴倒在地,覺得左耳一陣劇痛,好象有人在他耳邊敲了響鑼。但他不敢躺在地上,趕緊再跪正了。

“真的只是鄰居,久沒見故鄉人了,月兒一時忘了規矩,請三爺責罰,可彆氣壞了爺的千金之軀。”

玄焱看着雲月的臉頰紅腫,搖搖欲墜的跪着,心裏也有了幾分不舍:“只是鄰居?”

“只是鄰居。”雲月覺得頭暈得讓他想吐。

“再讓我知道你碰別的男人,我要你的命!”

“月兒不會的……嗚……”一陣強烈的暈眩讓雲月往前倒下,玄焱趕緊抓住他。

“怎麼了?真打重了?”玄焱把雲月擁在懷裏,赫然發現他胸口那片茶漬到現在還是滾燙,已然泛紅一片。

“沒什麼,我頭暈……頭好暈……”

“月兒!”

雲月掙扎着想要睜開眼,卻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臉色蒼白得像張紙,把玄焱嚇了一跳。

“月兒?”玄焱心疼的擁着他,“對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老傷着你……我不想傷害你的……我的小月兒……”

兩年前月兒私逃一次,讓玄焱抓回後用府里大刑打得幾乎喪命,讓玄焱很後悔。

怎麼搞的,今天又傷了他?月兒那次之後變得更乖巧柔順,可卻像個空殼子,總笑着,卻是那麼悲哀的樣子。他的靈魂呢?他的心呢?兩年來月兒不知把自己藏到哪裏去了,這一巴掌會不會將他打得更遠了?

該死!

再睜開眼,天色已黑了,玄焱坐在床沿,一看雲月醒過來,忙俯身問:“好點沒有?頭還暈嗎?”

雲月向來不管是挨打挨罵,那張笑臉總是不變的,今天卻反常的睜開眼就掉淚,把玄焱驚得不知所措:“怎麼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

雲月只是無聲的掉眼淚,玄焱對他打罵也不是第一次了,再狠的手段玄焱都能使出來。可是今天下午,雲月很可笑的猜想,自己有沒有可能,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會真心喜歡這個霸道的阿哥;而三爺,會不會在心中給他留點位置……現在想起來,自己真的好可笑呀!

“胸口很痛是不是?忍耐幾天就好了,是你不對在先,爺教訓你是為你好。”玄焱剛才拉開雲月的衣襟,發現他胸口一片紅腫,有幾處已經起了水泡了。但自責歸自責,他卻不肯在雲月面前低頭。

雲月含冤帶怨的看了他一眼后,忙轉開臉,不讓恨意流露:“謝……三爺恩澤開導。”

說是道謝,卻更像是認命——認清自己的未來,那是一片黑暗。玄焱給他蓋樓房,賞他奴僕成群,卻只是給他蓋了座精美的監牢。自己原是這麼的孤單,玄焱卻從來都不肯體諒,居然連跟故鄉鄰居出門都不準?

玄焱總是逼得自己恨他!

玄焱只讓雲月服侍他,無論雲月是病是傷,他卻沒有關心過。今天是玄焱打傷人,才放下身段照顧他,完全忽略了雲月眼底的恨。

“乖,月兒,把你打傷了,卻覺得你越顯得動人,叫我憐愛不已。”玄焱說著吻上他白晰的頸子,雙手也不安分的游移。

雲月不耐的掙扎了一下:“三爺,月兒……還是很難受。”

玄焱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忍着。”

“唉~”雲月很明顯的嘆了口氣。

“你嘆氣?”玄焱驚訝又忿怒的抬起頭來,“跟我在床上也敢嘆氣?”

雲月對一切煩厭到了極點:“爺,月兒只是嘆氣罷了……月兒胸口疼得難受,頭暈得想吐,左耳都快聽不到了,您還是硬要,月兒卻連嘆氣都不行?”

雲月越說越激動:“您乾脆殺了我還好一點,這樣沒日沒夜的折磨人幹什麼?難道月兒跟您有仇?”

玄焱驚訝的說:“月兒,你這樣跟我說話?”

雲月膽怯的停頓了一下,心一橫:“就是養狗,也偶爾吠個幾聲的,我就連狗都不如?我煩了!對這一切煩透了!要殺要剮隨便您!”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玄焱驚訝的看着他從未見到過的月兒。

“我恨你!”

雲月搗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玄焱的眼睛瞬間變得冰冷,露出雲月曾經見過的殘忍表情:“恨我?你膽子真大,忘了兩年前你想逃走,我是怎麼教訓你的?”

雲月害怕的看着他:“三爺……不要……”

玄焱只是笑着解開自己的腰帶,像是要去綁住雲月。

“三爺,不要……”雲月全身顫抖起來,“你說過不會再那樣子的。”

“我說‘如果你聽話的話’,我不會再叫人那樣對你。”

雲月看着那雙冰冷的眼,突然爬起來往外沖。

玄焱人高馬大,不費吹灰之力就攔腰抓住了他。“還想跑?”

雲月哭喊掙扎着:“不要!我不要!求求你……”

“月兒?”玄焱抱着雲月,才發現他全身顫抖的厲害,“沒事了,我不過是嚇唬你的。”

“不要!”

“沒事了,別這樣。”玄焱用力把雲月壓抑在床上,感到一陣陣的心疼。

“你騙我!你每次都騙我,等一下一定會有一堆人來,你會讓他們教訓我,一定會的!”

“噓!別哭,真的不會。我沒騙你,我沒有必要騙你,別怕,沒事的。”

玄焱不舍的安撫着他:“別怕了,我答應你,無論將來你再犯什麼事,我絕不會再讓人那樣對你,真的。”

雲月還是全身顫抖着:“你昨天也說要讓我休息的,可是你又來了,我再也不敢相信你的話了,我知道你一綁起我,就會出去叫人了。”

“真的不會……你不舒服,讓我陪你躺躺,好不好?”

“是真的?”

“絕不騙人,我發誓。”

雲月的情緒還是很激動,他窩在玄焱懷裏不斷的說:“對不起,小的不會再像剛才那樣失禮了,對不起……”

“月兒?真的沒事了,你怎麼還怕成這樣?”玄焱把他緊緊擁着,企圖讓那明顯的顫抖停止,卻無法讓雲月平靜下來。

“到底怎麼了?”玄焱緊抱着雲月不解的喃喃問着。

兩年前的事件發生之後,雲月以為重傷躺了很久。他在那次之後變得十分乖巧,然而雲月心裏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卻沒有人知道,是不是身體的傷口癒合之後,心中的傷卻永遠好不了?或許那傷口遠比玄焱所能想像的還巨大?

“就是養狗,狗兒也偶爾吠個幾聲的,我就連狗都不如?我煩了!對這一切煩透了!要殺要剮隨便你!”

月兒認為自己連狗都不如?他認為他在自己心中佔有什麼樣的地位?難道月兒認為自己可能會輕易殺他?月兒認為兩年前的事隨時會重演?原來月兒留在自己身旁,只是因為……害怕?

“月兒,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疼你吧?我從沒折磨憐愛過一個人,就只有你,別看我平時對你凶了點,其實我很在乎你的。”

雲月沉默了很久,這次他沒有問什麼是愛,只輕輕的說:“謝三爺錯愛。”

——這……是應酬話……?月兒一直以來都對我說著應酬話?玄焱心裏感到一驚。

“月兒,從今兒起,你想登場就登場,想休息就休息,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幹涉的,這樣好嗎?”

雲月完全不相信玄焱的話,只是又淡淡說了聲:“謝謝三爺。”

“你不相信我?”

“月兒不敢。”

——不敢?連不相信他都不敢嗎?

玄焱嘆息着說:“沒關係,時間會證明一切,往後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雲月依舊沉默着,時間?可惜沒有太多的時間了。他永遠也不會笨到相信三貝勒——愛新覺羅?玄焱會真心愛憐他。

離開他!離開他吧!早就該走了,自己還痴痴的等待着什麼?

風令揚一邊為了能再與雲月相逢感到喜悅,一邊又替他的遭遇感到忿忿不平,走回“碧海山莊”的路上,表情喜、怒、哀、樂全攪在一起。進了門,駱俊宇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真像是吃了酸梅的孕婦。”

風令揚莫名其妙的說:“什麼啊?你有病吶!”

“一臉喜孜孜又酸溜溜的,你才有病吧?而且呢~是相思病,哈哈~”

風令揚卻沒有笑,他拉着駱俊宇說:“不是告訴你,我今天去找雲月了嗎?”

駱俊宇看他一臉認真,於是也斂起了笑容:“是啊,怎麼樣?他還好嗎?”

風令揚焦躁的轉身踢了牆壁一腳:“不好!一點都不好!”

駱俊宇驚訝的拉住他,問道:“你是拿牆壁出氣,還是拿自己的腳出氣呀?”

風令揚甩掉他的手,繼續用力槌着牆說:“你不知道!你沒看到他的樣子!他像只嚇壞了的小貓!”

“到底怎麼了?你不要這樣子。”駱俊宇忙又去拉扯他。

風令揚轉過身,兩手抓住駱俊宇:“他很怕三貝勒,那‘寒園’根本也不是什麼正經的戲園子,三貝勒像是把他軟禁起來,雲月連想都不敢想要逃。”

“不會吧?三貝勒是皇親貴胄的,沒道理跟個小東西過不去,我記得雲月比我還小個幾歲呢!”

“是雲月親口說的,他十四歲就跟上三貝勒了!十四歲!我考上秀才的那一年也才十四!”風令揚氣得咬牙切齒,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他剛出生時,那嬌小可愛的模樣,三貝勒竟然敢作賤他。雲月說當時他逃過一次,被抓回去后不知被三貝勒怎麼樣重罰,現在他怕三貝勒怕得要死!”

駱俊宇沉默了一下:“有這種事?三貝勒也太欺負人了。能不能幫幫雲月?我們救他出來,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也想啊!但云月不肯,也不敢,連我跟他提都不願聽,而且我想……”風令揚沮喪的說,“那傻小子,還真有幾分喜歡三貝勒,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認罷了。”

“那就麻煩了。”駱俊宇偏着頭想想,“可能他只是還沒想通吧?他從小就乖巧,不像我們這樣敢沖敢闖的。只要他不是對三貝勒真的動了心,一切都好辦。”

風令揚懊惱的靠在牆上:“他被帶走的那一天,我就覺得怪怪的,從沒聽雲大娘說過有什麼親友在京城裏,怎麼會突然有人願意栽培雲月?為什麼當年我沒有攔住雲月?為什麼我讓他上了那輛馬車?”

“令揚,別喪氣,還有機會的。別忘記我們就是靠着每個渺茫的機會,開創出今日的事業。雲月還小,我們一定可以救出他,讓他重新過自己的人生。”

風令揚握緊拳抬起頭來:“對!我非救出他不可,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我都能挺到現在,我就不相信沒法子從貝勒爺手裏救出雲月!”

他彷彿又看到小小的雲月趴在圍籬上,充滿歉意的對他笑着說:“令揚哥哥,我等一下再來找你。”

這一下,竟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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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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