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夏日官道邊雜草叢生,四周一片蟬噪。

段微瀾站在城門看向外邊淡淡的嘆了口氣。看來只能用雙腿了,但是該去哪兒呢?沒了武功,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到任何地方,而且苦心經營了這些年,到頭來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娼門女子,倒是項上人頭值不少錢。

輕輕回瞥一眼,城門邊牆上猶然掛着她的畫像,懸賞二十萬兩。真是開了天價呀!

和她的悵然所失不同,東伯男正在研究那幅畫像。

“畫工太差了,微瀾妹妹明明很可愛,怎麼會畫得這麼陰沉?”

隨即回身討好一笑,可美人兒根本不理會他,只是默默看着天邊無語。

東伯男自討沒趣地甩甩已不存在的扇子,因為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所以倒也沒再尋找他的扇子,“微瀾妹妹,現在我們該去哪兒?”他直接上前問道。

段微瀾還是怔忡不語。

想她和這隻孔雀見面的第一天,她就失去了武功,第二天失去了佩劍,現在連盤纏也沒了,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失去什麼?該不該再冒險帶着他呢?他既然廢了自己的武功,可能那麼爽快幫她恢復嗎?

“微瀾妹妹?”他倏地靠近她的臉龐,想引起她的注意,畢竟以前的他無論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現在卻老被人踢入遺忘的角落,不免覺得失落不已。

她表情木然的看着他,先是溫柔的盈盈一笑,下一秒就又變臉地一腳踢向他。

“你離我遠點兒!”要不是有所顧忌,否則她早砍死他了。

他眼明手快地躲開,卻發現她已經順著官道快步而去,不禁喃喃自語道:“不會吧,要用腳走嗎?那多累啊!”

看她像逃離瘟疫一樣的步伐,他唇邊浮出淡淡微笑。怎麼辦?他越來越喜歡這個矛盾的小女人了,唉!要怎麼樣才能讓她不以看蟑螂的眼神看他呢?

思索不過三秒,他又立刻精神一振。

東伯男揮手大聲喊道:“微瀾妹妹──等等我啊──”

話語方落,身後馬上跳出一堆人。

“段微瀾嗎?在哪?在哪?”

“魔女快出來送死!”

“二十萬兩銀子啊……”

不遠處的段微瀾怒目回視始作俑者一眼,接着便快速消失在道邊的樹林中。

這次東伯男真的覺得很冤枉,他無語地看着這些衣衫襤褸的江湖人士,發現竟是上次被他微瀾妹妹砍倒在地上的那些人。真是一群打不死的蟑螂,不過他們的執著精神還是頗令人欽佩。

但這樣就太不利於他追求心愛的微瀾妹妹了。

看到那群人已經注意到他,並以不懷好意的心思靠近時,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掏出一支權杖,對著天空喊了聲,“風神令!”

忽然,一道青影如流光般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單膝跪在東伯男面前,“東公子有何吩咐?”

他笑咪咪地回答,“沒什麼,只是試試權杖合不合用!”

“……”青衣人沉默不語,額頭上暴跳的青筋倒是顯露了真實情緒。這個東伯男有時候真是賤得讓人想吐血。

“哈哈,開玩笑的啦!”東伯男自顧自地大笑起來,隨即一臉神秘的貼近青衣人,“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身後老跳出這些蟑螂頗不方便,所以請你這個能人幫忙解決一下!”

青衣人平靜的抬頭看着他,“東公子客氣了,風少的朋友就是我的主子,公子的命令,在下一定照做。”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接着又苦惱的嘆了口氣,“不過你有一點總是令我不太滿意。”

“是什麼?”應該是他們對他有很多不滿才是吧!

東伯男一臉失落地搖頭道:“下次你見到我時,能不能稱我為以憂鬱的眼神和絕代的風度,以及淵博的才華而聞名天下的百恨公子?”不然老覺得不夠震撼啊!

青衣人嘴角抽動了幾下,決定忽略這堆廢話直接提醒他,“那個魔女早看不到影子了,你還不追?”

他這才如夢初醒地大叫起來,“都是你磨蹭我的時間,耽誤我的正事。”

說完,居然反向快步走回城內,留下滿腹無語的青衣人。

真不知道是誰比較磨蹭?

青衣人站起來轉過身,在場那些從他出現就開始呆若木雞的江湖人士,看到他的視線掃過來,立刻一個個撒腿就跑,逃跑的同時還一邊喊道:“快跑,是反叛軍的風將軍……”這個名字和催命符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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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微瀾倚靠着大樹喘氣,天氣太過燥熱,加上她為了躲避後面的追兵而不斷奔跑,最後躲進樹林卻又迷了路。不過說也奇怪,那些想拿她人頭的人居然很輕易就被甩掉了,反而是迷路耽誤她不少時間。

拭了下汗,卻發現肚子已餓得咕咕亂叫。她伸手摸摸包袱,裏面除了一些衣物外,就是東伯男那些瓶瓶罐罐了。

這些東西又重又不能吃,她順手拿起一個想扔掉,但停了下后又放回去。即使他是那麼的討人厭,但是平心而論,知道她出身卻未對她退避三舍的人,也只有他了。

有時候,一個人可以面對千人指萬人罵,卻抗拒不了一丁點善意的示好,即使他的示好有可能是帶著陰謀的。

段微瀾收好包袱看看四周。天還沒完全黑透,她必須立刻離開樹林,最好能靠近大路,因為天黑之後,林子不知道會出現什麼野獸,而且拜那隻孔雀所賜,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只怕會被野獸給拆吃入腹。她不怕死,可這樣的死法她不甘心。

起身按照記憶的方向朝大路走去,天開始一點一點的黑下,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疲憊得幾乎是一邊趕路一邊打瞌睡,赫然發現自己似乎不自覺的在隨著一股香味走,她猛然停下腳步仔細嗅了嗅。這是燒烤的味道!

心中不由得警覺了起來,但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地走了過去。她現在又累又餓又渴,迫切需要有人煙的地方,沒想到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現在變得弱勢的她,竟也慢慢害怕起黑夜來。

隱約有火光傳來,她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貿然現身,此時身後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鳥正在上空盤旋鳴叫,她的寒毛頓時豎了起來,僵硬的身體迅速向火光跑去。

這是第一次她如此害怕孤獨和黑暗。

火光處的確有食物,而且豐富得令人眼花撩亂。

兩支香氣誘人的玉米在柴火上方無聲呼喊她,她眼睛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午餐因食不下咽只扒了幾口,現在早已飢餓難耐,咽了口口水,她慢慢靠近食物,完全沒看到食物的主人正驚愕地看着她。

在她手抓到玉米之前,一道讓她毛骨悚然的聲音響了起來。

“微瀾妹妹!怎麼會是你?”

東伯男?她有些驚呆的看着一個燦爛的身影撲了過來。怎麼會是那隻孔雀?!

他不但恢復了那身可怕的裝扮,手中也多了把只有巴掌大小的橘黃色小扇子。

在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前,他已激動的抱着她,還不停地在她身上蹭著。

“微瀾妹妹,你受苦了!”

受苦也是你害的!她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憔悴的嬌容上儘是怒氣。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會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或者,這是你想折磨死我計畫中的一部分?”

對她連珠炮般的質問,東伯男一臉受傷的拿那扇子掩面,可惜只遮得住他一張嘴,反而讓段微瀾以為他在偷笑,不禁覺得更加惱怒的轉身要走。

他連忙攔下她的去路,努力陪笑道:“別這樣,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看!”伸手指向一旁的美酒佳肴。“這些都是我為你準備的,現在我什麼都聽你的,絕對不會再擅作主張了。”

她忍不住望去,毯子上的確擺了許多美食,甚至還有一輛馬車停在一邊,雖然不是原來的那輛,但卻是一樣誇張。

“我曉得你不喜歡原來的那個馬車,我也覺得花色有些俗氣,所以換了這輛,你覺得如何啊?”他語帶炫耀的指著自己的傑作。

一個飄滿黃色絲帶的馬車實在也高雅不到哪裏去!段微瀾懶得繼續聽他胡說,但是看到食物,所以決定還是先填飽肚子再做打算。

不客氣的坐下大啖美食,其實小時候她也經常餓肚子,可到了梅園后,她就再也沒這種經驗,而且就算再忙,她也要吃好睡好穿好,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擺脫小時候的記憶,只是沒想到走了一圈又回到從前。

東伯男也跟着坐了下來,還體貼的拿着沒什麼實質效用的扇子幫她扇風。段微瀾只是淡淡掃他一眼,繼續努力吃着東西。

“慢慢吃,那個水餃很特別吧?是我讓人用鮮美的蝦肉混合上好的……”

話未說完,水餃已經見底,她甚至很不屑的把餐盒丟了過來,他連忙接住,唯恐上面的油汁沾染到身上的華服。

唉!嘆氣一聲,他閉上嘴巴,認命且專心地為女王服務,倒酒遞點心,甚至狗腿的幫忙擦汗。

段微瀾也不拒絕,只由着他獻殷勤,直到吃飽了,她小口品著佳茗,才有心情說話。

“銀子呢?”

正在幫她倒茶的人,一臉茫然地問:“什麼銀子?”

一時語塞,她不自然的轉過視線重複問道:“我的銀子都被你敗完了,你應該要賠我盤纏。”

其實中午的午餐她也有吃,可會遇到黑店被坑錢則完全是他的錯,所以她沒必要為自己的舉動汗顏,何況更不講理的事她也做過,壓根不用在意這個。

“那個啊!”東伯男頓時恍然大悟,立刻跑回馬車上拿出一套鮮艷的女裙,滿臉得意的遞給她。“你試試,很漂亮的。”

她嫌惡的哼了一聲。要是自己換上那個衣服,肯定會和他一樣成為一隻孔雀。

伸出去的手繞過衣服停在他面前,“我不要破布,我要銀子。”

他有些受傷地收起衣服,默默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嘆息的搖搖頭,“銀子沒有,你我也不需要這等俗物。”

段微瀾的腦子轟地炸開,她猛地站起來,火光在她惱怒的面容上映着光芒,甚至她眼裏還匯聚了兩個小小光點,即使一身狼狽,她依然像個鬥士,驕傲地俯視着他。

“我是俗人,我愛名愛利更愛權,只要想攔阻我的人,我都不會放過,如果你不想被我殺了的話,就離我遠點,因為沒有人喜歡被當成白痴來耍!”

東伯男仰視她良久,臉上一片肅然,終於他跟着緩緩站了起來,“段微瀾……你、你不是一般的……”他深吸一口氣后,才狂喜地大喊道:“真不是一般的特別啊!”

她再次傻眼,並且開始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人天生沒正經骨頭,否則為什麼她用盡任何辦法,這個男人還是這副德行。

回過神,他還在一旁狂喜地滔滔不絕。

“我好喜歡你的個性,尋覓這些年,我始終掌握不住這種感覺,但沒想到你卻能解說得如此淋漓盡致,你說的沒錯,要想名揚千古,要不就淡欲寡情,當然我做不到這個;要不也可以非常重色重欲……”

未聽他說完,段微瀾便開始自己動手找銀子,而他則一邊興奮的說著,一邊跟在她身後。

她很快搜完了馬車上的每一個角落。看來他說的沒錯,除了一些看起來令人頭疼的東西外,什麼銀兩也沒有。

她有些泄氣的呆坐在馬車上,一旁的男人還在不停的對她表達愛慕之情。

“像你這樣與眾不同、個性獨立又有特色的女子,真是世上難尋……”

突地,她回首揚起嫵媚一笑,立刻把他勾去三魂七魄,呆看着的同時竟被她用盡全身之力的一腳踹下馬車。

“你給我滾開!”

被踹下車的東伯男一臉茫然,他站起身思量了下剛才的情景,忽然擊掌笑道:“一定是我誇她,她害羞了。微瀾妹妹真是可愛。”

這隻沒神經加混蛋的禽獸!車廂里的段微瀾氣得握緊拳心,忿忿的躺下來休息,在沉入睡眠之前,已經想好了一千個折磨他的辦法。

當車廂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一直在窗邊傾聽的東伯男才微笑着走回火堆旁。

毯子上還有半杯她喝剩的殘酒,他坐了下來,靜靜看着酒杯無語,一張臉上哪還有平日的癲狂,深沉的憂鬱像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悄悄瀰漫在周圍。

夢醒情斷,

獨自凄涼人不問。

欲見迴腸,

天涯盡處天自涼。

愁眉長斂,

任是春風吹不展。

落月淺唱,

千帆不是雁斜行……

那種淡淡哀傷的清唱,沒有驚醒疲憊中的人兒,但隨著溫潤好聽的男音,她因夢而緊鎖的眉頭卻一點點的鬆開了。

當一個人的悲傷遇到另一個人的悲傷,他會覺得安慰;當一個人的悲傷遇到另一個人的快樂,他會覺得絕望。

還好,他們兩個都不是太快樂的人。東伯男微笑着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望向天空,啟明星正高掛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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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馬是很好駕馭的。”東伯男搖著小扇子充當車夫,順便對身後的段微瀾解釋。

她早上醒來本想趁機駕著馬車溜走,沒想到他買來的馬跟他是同一個脾氣,不管她怎麼趕,都只是慢吞吞的在原地晃,簡直和它的主人一樣,只會氣人。

試了無數次連續失敗,她氣得將馬鞭一丟,正巧看到東伯男正一臉哀怨地站在馬車后,控訴的眼光彷彿像是被遺棄的小可憐。

看在他能驅使那兩匹架子比皇帝還大的馬兒份上,段微瀾終於認命的帶著這個危險份子一起上路,同時也接受東伯男是上天派來克她的事實。

他喜孜孜的指著路邊,“你看,風景很美吧?我們可以這樣一邊趕路,一邊欣賞風景。”

簡直像烏龜在爬!她只是寒著臉不理他。這麼慢的速度還不如自己徒步走比較快,現在雖然比走路稍微輕鬆點,可卻苦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他忽略她嫌惡的表情,一臉期待的問:“你確定不換上那套我替你準備的美麗裙子嗎?”和他身上所穿的這套很相配哦!

“閉嘴!”她狠狠瞪了過去,“你已經問了十五遍,我也告訴你十五遍了,我不換!再問我就殺了你!”

他摸摸鼻子轉過身,老實地駕著馬車。雖然烈日的照射會損害他細心護理的肌膚,不過在用了特製的防晒油后,這些就不用擔心了,不過這麼好的東西微瀾妹妹卻拒用,只是叫他重新幫她做了個新面具戴上。

一切終於恢復安靜,換上一張平凡面具的段微瀾,倚靠窗戶沉默不語地看着他的背影。

無論他包藏着什麼樣的禍心,至少他對她的耐心和包容心是難得一見的。記得以前在梅園的那些日子,只有周公子會對她這樣,她動心過,卻又不允許自己繼續動心。

因為那時的她是要做梅園女主人的,不可以分心,所以,不管那個男人如何痴情,她都必須放棄。現在想來,自己是多麼的可悲,竟落得一無所有的地步。如果能再來一次,她一定會嫁給那個算不上富豪出身,卻又斯文體貼的好男人。

沉浸在回憶的思緒里,她微微閉上眼睛享受着黃昏的涼風。

可她的寧靜並未能持續太久,因為東伯男只沉默不到半刻鐘,就興奮的轉過頭報告自己的新發現。

“微瀾妹妹你看,晚霞多美啊!像不像我身上這件外衣?”他的衣服比晚霞還燦爛。

她睜開眼睛,心思複雜的看着他,隨即把車廂門帘拉下,寧願風吹不進來被悶死在裏面,也不要被這個無聊份子繼續騷擾。

可是即使這樣,仍舊能聽到他不死心的趴在門帘邊開心的喊,“微瀾妹妹,快出來看小鳥,有好幾隻小鳥喔!”

聒噪、聒噪!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聒噪成這個樣子?

她心情有些煩躁的端坐好。不知道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一路北上並不聰明,因為越往北就越靠近京城,但是南下的話……心頭不禁顫動了下。回家嗎?她真的已經好久不曾回家看看了。

黯然垂下的眼無意識的看着前方,直到門帘忽然被人掀開。東伯男渾身映着金色夕陽,整個人像是金色的天神一般,笑得燦爛的俊臉忽然輕輕一撤,讓她能夠毫無阻礙的看清楚整個澄橘色天空。

“你看,是不是很美?”

她還被他方才的樣子震得不能自己,只能下意識聽從他的話看過去,只見一片絢爛晚霞的天際飛過一排白鷺,那些白鷺也被夕陽染得橘黃。他說的沒錯,真是美得讓人不能呼吸。

她在驚艷之餘,心裏不禁起了小小疑惑。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夕陽可以如此美麗?

忽地想起歐陽落梅曾經告訴過她的話,“你的心胸太小……”

因為心胸小,所以裝了一件事就裝不下另一個;因為心胸小,所以裝不下任何美麗的事物。

她忽然愣愣地開口道:“我……我要去回春城。”

回到那個生她養她的江南小城裏,讓一切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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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吃飯時間,東伯男搖著小扇緊緊跟在段微瀾後頭,這已經是他這些天所養成的習慣了。

越靠近江南,段微瀾的脾氣就顯得越煩躁,而他在遭受各種重創心靈的拒絕之後,現在已經稍微知道什麼叫收斂了。事實上若不是他有先見之明廢掉她的武功,只怕他現在已經化為一堆白骨,徒惹天下美女為他落淚了。

見到段微瀾停下許久不動,他忍不住上前問道:“你在找什麼?”

還能找什麼?當然是找便宜的飯館啊!她看看手心裏的銀子。這是方才她典當掉自己到梅園后的第一個生日禮物──玉鎖片換來的一點銀子,說什麼都要省著點用。

雖然身上還有一個玉鐲子,但她不想當掉它,那是當年那個錯過的男人送給她的,不知道造化弄人後,他還會不會想起曾有一個讓他覺得心動的女子。

東伯男不識相的打斷她的回憶,湊上前去瞧著那點微薄的銀子,然後搖搖頭嘆道:“這點銀子還不夠我買一隻靴子呢!”甩甩亂髮,這點錢也不夠他護理一次頭髮的藥材錢。

段微瀾怒視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去。像他這樣的紈褲子弟,怕是不曉得民間疾苦,也不知道他現在是真的沒錢還是假的?上次明明說身上沒銀子,但她一離開,居然又買馬車又買衣服的,真是討厭!

這個小城並不大,也不繁華,事實上天曦王朝的皇室子弟皆昏庸無道,導致整個天下民不聊生,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靠着盤踞在江南的反叛軍推翻這個腐敗的朝廷。

即使官府看管嚴明,但城裏還是有不少的招牌暗暗隱了個“風”字,因為那個帶領反叛軍的頭,大家都叫他“風少”。

比如眼前這家酒店門口懸挂的招牌──

坐小城雨樓。

聽四面雲聲。

上下都暗去了個風字,隱晦但是卻也更加醒目。

她靜默地看着招牌,跟在旁邊的東伯男也隨她一同仔細打量著,片刻后他搖搖扇子,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和反叛軍有勾搭?”

她冷哼一聲。人人都知道她是不折不扣的魔女,又豈有那種閑工夫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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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了口氣,段微瀾走進一家客棧,東伯男整整臉上的小鬍子,然後也甩著扇子跟在她身後。

裏面的人不是很多,環境倒也還算乾淨雅緻,只見她忽然一陣躊躇。這裏看起來價錢像是不便宜,只怕吃了這頓,下頓就沒着落了。

轉身正要離開,雅座上等待上菜的桌邊,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周兄,你這些天都在忙什麼?連銀號也不顧了?”

這個聲音她記得,是她在梅園時經常打交道的一個富家公子,印象中好像是姓梁,曾經追求過她一段時間,那他說的那個周兄莫非是……

“梁兄說笑了,我有什麼好忙的,還不是在找梅園失蹤的那個林清音罷了。”

溫文爾雅的嗓音隨之傳來,依舊是她記憶中的聲音。那個總是淺笑關切她的周群方,那個會在上元夜親手做花燈送她的周群方,想不到他居然在找她。

心中微微有些雀躍,原來她也不是那麼失敗,至少還有個人不在乎她那些不堪的過去。

“那個賤女人你找她做什麼?平日又冷又傲,其實不過是個妓女的野種,放眼天下也只有梅園才把她當大小姐養著,結果她居然忘恩負義的差點害死梅園少爺,搞得他們母子反目成仇。”姓梁的公子又說。

段微瀾猛地轉身瞪去,若不是她武功盡失,一定要把他一點一點給折磨到死。

一身白衣的周群方卻斯文的笑了,“說到這,我心裏就有氣,當日對她百般殷勤,她卻總以冷臉相對,以前顧忌她背後的梅園,現在她既然已經變回那個野種身分,說什麼我都要好好回敬她一番。再說,你們幾個不也在懸賞抓她嗎?我正好趁機賺點銀兩。”

過去在林清音手裏吃過悶虧的人不少,尤其是周群方這群公子哥們,因此有人提議合資懸賞她,說是誰要有本事抓到她,便能拿下高額賞金。

“哈哈,是還賭債吧!現在天下最值錢的兩個女人,恐怕就是林清音和段微瀾了,不過這兩幅畫像看起來還滿相似的。”梁公子看着手中的兩張畫像,心中有些奇怪的喃喃自語。

當然會相似,因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但卻又不完全相似──林清音的畫像是以梅園林二姑娘的身分被畫的,和人稱江湖第一魔女的段微瀾怎麼可能會一樣。

段微瀾顫巍巍地回過身子。原來一個人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命運,即使得到片刻的繁華,也不過是黃粱一夢,立刻就轉醒了。

身子僵硬的向外走去,她頓時覺得炎熱酷夏竟成一片冰冷。她想回家了!就算去做個妓女也好,掙扎這些年,她累得心力憔悴,反正也掙扎不出什麼繁華大道,還不如乖乖等著殘破一生算了。

“咦!這個女人我見過啊。”

忽然插進去的一道聲音讓她停下腳步,猛一回頭,只見東伯男正湊在那兩人身後,指著其中一張畫像驚異大叫着。

“方才在城門口好像看到她向西去了。”

兩個正要舉起筷子用飯的人頓時跳了起來,“你真的看到林清音向西走了?”

東伯男瀟洒地甩甩劉海,語氣揚著不屑,“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騙你?我不追過去是因為我不在乎那點小錢。”

在他大喊之時,段微瀾的心幾乎停止跳動,直到現在才恢復過來。她迷惑的望着東伯男,不明白他想做什麼?就算想引開他們,也不需要用到這個辦法吧?

兩個富家公子面面相覷,連忙拿了東西作勢要走。

東伯男連忙又叫住他們,“別急着走,菜錢呢?”

他這一喊,眾人目光都看了過來,周群方面紅耳赤地丟出一錠銀子,“不用找了!”說完,就急忙追趕那個會走路的銀子。

在客棧夥計抓住銀子前,東伯男輕鬆的以扇子一攔,亮晃晃的銀子已落在他手心。

夥計驚愕的看着他,他則擺出自認為最風流倜儻的角度反看回去,直到夥計乖乖離去準備接續上菜。

這麼風雅的人應該不會是個騙子,何況方才他的確和走掉的客人在交談,應該是同一掛的吧!夥計上菜時這麼想着。

拿着銀子,東伯男神態自若的坐在方才離去的兩人桌前,桌上的菜肴根本還未動過,只見他揮手對著段微瀾揚起燦爛一笑。

“快來吃周兄和梁兄的美意。”

段微瀾瞬間呆掉。原來霸王飯也可以這麼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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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好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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