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唐守謙醒來之前，楊雨柔已經下樓為他準備早餐。
餐廳里，董翠英正慢條斯理地享用着她的早餐，而唐守逸已經出門上班了。
楊雨柔的目光瞥見董翠英，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不安，也許是因為她總是一臉冷肅，才會讓她有這樣的感覺。
“雨柔，過來坐吧，我有話和你說。”董翠英驀地開口。
聞言，楊雨柔微怔，手上的動作頓住，心裏那股不安不斷在擴大，但她仍不敢不從。
董翠英端視着她許久，她並不清楚眼前這女孩有什麼樣的魅力足以吸引兒子的垂青，也不知道她在他面前耍了什麼手段，但她非常清楚這個女孩不能留下。
“相信你也聽守逸說了，下個月守謙就要動手術，醫生已經看過他的病歷，也很有把握手術成功，我們都相信他會好起來，你也是這樣想的吧？”董翠英的語氣很淡，但話里卻也透着一絲冷意。
“是的，我也希望他能好起來。”楊雨柔的聲音不住微顫。
“你和守謙的感情我並非不知情，這段時間，我很感謝你將守謙照顧得那麼好，但那並不代表你就有資格高攀我們唐家。”她的雙眼眯起，警告意味明顯。
“夫人，我從來沒這樣想過。”擺手搖頭，她急忙否認，她只是想好好照顧他，沒有任何目的，更不可能有這樣的心機。
“我要怎麼相信你的話？”像她這樣出身不明的女孩，要不是這樣的機緣，根本不可能和唐家沾上邊。
“我……”她垂首無措。
“如果你有誠意證明，那就離開他。”
聞言，楊雨柔的小臉倏抬，清亮的雙眸瞠如牛鈴，但她隨即又斂下眼，這沒什麼好意外的，她本就不奢望麻雀變鳳凰，況且唐家不接受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夫人的意思是要我今天就走嗎？”她的聲音死沉毫無生氣，的確，董翠英的話已經抽幹了她的生命。
“不用那麼急，等他手術時再離開就好了。”畢竟現在她若是突然消失，兒子很有可能不接受手術。
“我知道了。”強忍住淚意，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一走出董翠英的視線，眼淚終於潰堤，躲在樓梯口，她搗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想把淚一口氣流干，不想讓唐守謙發現。
不久，她回到房裏，他已經醒了，此刻正坐在窗前，任由金黃暖陽灑落在池深邃的五官上，下意識地，她想記住這一幕，將他深深烙進自己心底，好供她在往後想念他的時光里追憶。
聽見她的腳步聲，他微笑，習慣性地朝她伸出大掌。
“去哪了？等好久。”
“下樓去幫你準備早餐啊。”她故作鎮定地開口。
“你哭了？”儘管那聲音只挾雜着細微的哽咽，但他仍聽出異狀。
“沒有啊。”她連忙否認，不想他起疑，但他卻沒那麼容易瞞騙。
“過來。”
知道他的堅持，楊雨柔只能乖乖服從。
“為什麼哭了？有人欺負你？”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大掌輕輕地撫上她未乾的淚痕，心倏然抽緊。
“沒有啦，只是風沙吹進眼睛裏。”她隨口胡謅個理由。
“屋裏哪來的風沙？”擰眉，他不信。
“你不要追問啦！”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吐實。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有事瞞我。”他臉色微沉，因為看不見她的表情，無法猜測她情緒，他不能接受她敷衍他。
“沒事啦，只是剛才不小心被燙到手而已。”知道第一個借口騙不了他，她連忙又編了第二個。
“不然呢？”她故作認真地反問。
“你別騙我，你要知道你若受到委屈會讓我心疼，如果你悶在心裏，悶出病來，我也不會快樂的。”他心疼的眼神自然流露。
“你放心，我會讓你一直快樂的。”語畢，她重重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好模糊他急欲追問的焦點。
然而這招奏效了，一沾上她的唇，唐守謙便愛不釋口，主動撩撥起她的軟舌，將自己的味道送進她的嘴裏……
窗外的艷陽更熾了，而房裏，綺麗時光才正要展開……
“我把你的襯衫按照顏色的不同分開來放，領帶也是，這樣你要搭配時就能一目了然。”楊雨柔叮嚀着，一整個上午她都在忙這些事。
“什麼一目了然？手術會不會成功都還是未知數。”她對他也未免太有信心了，不，該說是對那個醫生太有信心。
“放心，一定會成功的。”她非常堅定地道，相信上天不會讓他一輩子如此。
“就算手術成功了，這種事也用不着我費心，幫老公搭衣服是老婆的責任。”他淡笑，露出雪白牙齒，眼眸毫不掩飾對她的真摯愛意。
他的話叫她又羞又赧，卻也泛起輕愁，她曾經答應過他要永遠在一起，但她卻再也不能貫徹承諾了。
“你真厚臉皮，我何時說要嫁你了？”複雜的情緒反覆縈繞在她心裏，胸口像被什麼給壓住，連呼吸也失了序。
“就算你沒說，我也知道你心裏是這麼想的，而我這輩子也只想要你。”語氣肯定，他拉着她的小手，將她帶進自己懷裏。
偎在他胸前，聽着他的心跳聲，那每一次撞擊都像是時間不斷在倒數的節拍，一聲又一聲，讓她的靈魂很不安。
“往後你要改改你的壞脾氣，讓我放心。”閉上眼，她輕聲叮嚀。
“然後你就願意嫁給我了嗎？”如果是，那麼他什麼都願意改。
楊雨柔微笑不語，不想再欺騙他，太美麗的承諾只會讓他將來的失望更大。
“為什麼不回答？”斂起眉，得不到她的回應，他有些心急。
微微抬首，小手輕揉着他眉心的皺褶，“不是才叫你要改改壞脾氣，怎麼又生氣了？”
“因為你不回答我的話。”他有些賭氣地回道。
“你啊，我得再觀察觀察。”這樣的回答只是一種安撫，結局是不會改變的，她心裏明白。
“不需要觀察，只要你點頭，我往後都只聽你的話。”這絕對是他這輩子開出最棒的條件，她再笨也該懂得把握。
“我不需要你乖乖聽話，我只希望你好好生活。”凝睇着他的俊顏，那殷殷的期盼盈滿她眼底，她希望他快樂，即使失去了她，也能再找到幸福。
聞言，唐守謙的眉深深皺起，心頭驀地一陣惶然。
“怎麼我聽你的語氣，好像你要離開我似的？你別嚇我。”
“你才別自己嚇自己，我又沒這麼說。”
“如果你敢落跑，我一定會大刊尋人啟事，就算把整個地球翻過來，也要把你找出來。”他警告着，要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哎，我逃不掉了是嗎？”她輕笑着。
“對，你就乖乖當我的老婆吧。”
楊雨柔再度閉上雙眼，靜靜地感受着他的體溫，細細地整理着心緒。
曾經擁有過他的愛，對她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奢侈，她知道這一生，自己不可能再對誰如此心動，他將會是她此生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愛戀。
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在進手術室前，唐守謙還一直緊握着楊雨柔的手，隱約有股不安的預感在他胸臆間流竄，手心的溫暖真實卻又虛幻。
“雨柔，你會在手術室外面等我對吧？”他需要她一再的承諾保證，好讓他安心。
“當然，你這傻瓜，怎麼問這種問題？”輕拍着他的手背安撫，她感覺得出來今天的他顯得特別不安，是否心有靈犀，他感覺到不尋常？
“我也不知道，但總覺得好像會失去你，我好像太依賴你了，你會不會笑我？”他想，過度的不安應該是源自於對她的依賴吧，因為他們總是在一起。
“我不會笑你。放心，我不會離開，只是分開一下子而已，我們往後就都一直在一起了。”她的眼眶已經泛淚，但仍用盡所有的力氣壓抑那份悲愁，深凝着他最後一眼，往後，他們或許不會再見了。
“也對，我真是瘋了，往後要相愛多的是時間，我怎麼連這幾個小時都要計較？”他忍不住嘲笑着自己的幼稚。
“要進手術房啰。”護士的提醒在耳邊響起。
“放心，不會有事的，我等你好起來。”她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他終於緩緩鬆開手。
唐守謙的身影消失在手術室門的那端，她的目光邐依戀着，沉痛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董翠英平靜地在她身後提醒。
“我記得，請您放心。”抹去眼淚，那椎心刺骨的痛卻怎麼也無法抹滅。
“覺得不甘心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補償，畢竟你功不可沒。”董翠英以着施恩的語氣道。
“我不需要補償，因為我並不覺得自己失去什麼。”她只是把不屬於她的歸還。
“很好，你能這麼想最好。”董翠英眼底透着一絲滿意，原本還以為她會有所要求，沒想到她竟如此容易打發。
不久，孤單的身影步出醫院，楊雨柔抬頭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輕嘆了一口氣，她還不願相信一切真的結束了。
心像被千萬根細針刺着，熱燙的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她以手背抹去淚，淚水還是不斷滑下來，她再也忍不庄心痛，孤單的身影蹲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無助地哭泣着。
人來人往，沒有誰注意到她，彷彿她是如此的渺小，不值得留心，而他，應該也很快就會忘記她了吧。
“騙人，你們騙人！”唐守謙像瘋了似的，只要手抓得到的東西就摔，整個病房被他破壞得慘不忍睹。
“大哥，你冷靜一點。”唐守逸試着抓住他的手，好讓他安定下來。
“守逸，這是騙人的對吧？雨柔沒有離開，她只是躲起來，想給我一個驚喜，是不是？”沉痛的眼底還抱着希望，他緊揪着弟弟的手，就像抓緊了汪洋中的浮木般。
唐守逸滿臉愁容，沒有回答，就怕再一次傷害到他。
“不，你們騙我，不可能！雨柔不會這樣對我的！”她承諾過，而他也深信不疑。
“她真的走了，沒有人騙你，是你讓那女孩給騙了。”董翠英一臉輕蔑地道。
“胡說！雨柔不會騙我，她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不滿母親對她的批評，他忍不住怒吼。
“那女孩有什麼好？”像那種條件的女孩，街上隨手抓都一把。
“我不許你說她的不是，你根本不知道她的為人！”他無法忍受母親隨意否定她的好。
“我說的都是事實，我早就知道你喜歡她，但要進我唐家的門，得先過我這一關。”
“你為難她什麼！？”他心中的警鈴大作，一定是母親對她說了什麼，否則她不會這麼輕易離開，甚至是不告而別。
“我沒有為難她，我只是騙她說你的手術失敗了，這輩子恐怕都好不起來，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陪你一輩子，而她給我的回答是不願意，還向我要了一千萬。看在她這陣子對你照顧有加的份上，我也給了，現在你還要告訴我，我不知道她的為人嗎？”她將謊言說得天衣無縫。
聞言，唐守謙瞬間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不願相信母親所言，但心裏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如果她真的是這樣的人，那為何要在他寂寞脆弱的時候對他無怨無悔的付出？
“你說謊，她如果要走，根本不用等到現在！”在他使盡壞脾氣的那時，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將他拋下。
“你以為她如果沒得到你的心，有這本事向我要這一千萬嗎？”為了強調自己的可信度，董翠英還不忘火上添油：“我相信她是聰明人，選擇一千萬總好過為了一個瞎子賠上自己的人生。”
唐守謙掄緊了雙拳，咬緊牙關，眸光凜冽得足以冰凍一潭湖水，憤怒在他胸臆間一觸即發。
這就是她的欺騙嗎？手段是如此的高明，卻又如此的卑劣，她玩弄了他的感情，只是為了一千萬！？
原來他的感情如此廉價，驀地扯唇自嘲，他唐守謙怎麼那麼可笑？
如果說盧詠恩對他是無情無義，那楊雨柔又該怎麼說？
沒有人能把他的心踐踏得如此徹底，唯有她，傷透他心。
“看開吧，這樣的女孩不值得你投注感情。”讓他心碎失望也非董翠英所樂見，畢竟她會心疼。
沉痛地將臉深深埋入雙掌，楊雨柔的一切還回蕩在他腦海里……
心，碎得徹底……
時光一天一天地流逝，轉眼一年過去，楊雨柔雖然找到新的生活重心，但對唐守謙的思念卻不曾改變，只是從他不斷登上八卦周刊來看，她知道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他了。
放下手上的數字周刊，她輕嘆了一口氣，儘管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但當她看見他的手摟着另一個女人時，心還是難抑痛楚。
“雨柔，你喜歡唐守謙嗎？”一名同事見她對着周刊嘆息，忍不住好奇地問。
“沒、沒有啊。”她心虛地應了聲，在這裏沒人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交集。
“但我看你好像每次都很注意他的消息，你就承認吧，我又不會覺得奇怪，畢竟唐守謙又帥又多金，實在是普天之下最完美的男人，要不是他的負面消息那麼多，女人一個又玩過一個，我也會喜歡他。”說完，同事搖搖頭。
“他本來不是這樣的。”她淡淡地道，他是專情的好男人，至少在他們相愛時他是。
“你又知道了？你和他很熟啊？”同事覺得她是隨口說說。
苦澀一笑，他們曾經很熟悉，現在卻很陌生，往後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不過經你這麼一講，我倒有點印象，之前他好像有個未婚妻，但在他出車禍失明后就毀婚了，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他性格大變，而現在他的眼睛好了，我看那個女人說不定又想回頭。”同事八卦着，但楊雨柔並沒有專心聽。
她在想，這樣的生活他真的快樂嗎？
“不聊了，經理在看我們了。”同事小聲提醒一句，兩人便立刻回到工作崗位上。
接近晚餐時間，餐廳的廚房忙得不可開交，而負責上菜的楊雨柔當然也沒閑着。
“雨柔，三號桌客人點的東西好了嗎？”經理在外頭催促着。
“好了，”應了一聲，她立刻端起盤子。
“好了就快送上去。”
被經理這麼一催，她莫名感到緊張，像是有什麼不安的預感，胸口就是有股壓力。
也許是過度緊張，她一個踉蹌，狼狽倒地，盤子裏的菜也跟着灑了出去，湯汁正好濺上前方一抹高大的身影。
楊雨柔以十分難看的姿勢趴伏在地，小臉一抬，正要開口道歉的同時，映入眼裏的那張熟悉俊臉，立刻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的腦袋瞬間空白一片，雙眼對上他那雙寒冰的眼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經理責備的嗓音自背後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經理一見她得罪了大人物，立刻將她從地上揪起，咬牙切齒地質問。
“我……”
她的聲音如同蚊蚋般細微，下意識地又覷了唐守謙一眼，同時也注意到他身旁那打扮亮眼的女人，她就是最近被周刊爆料和他交往的女歌手——徐欣妍。
心好酸、好苦，痛一點一滴侵蝕着她脆弱的心房，但更悲哀的是自己就在他面前，但他卻不認得她。
“還不快道歉！”經理看着唐守謙，額頭都要冒出冷汗來了。
望着唐守謙，半晌，她終於彎下腰來，淡淡開口：“對不起。”
乍聞她的聲音，唐守謙的雙眼微微眯起，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和雨柔幾乎是一模一樣，也勾起了一絲他對她的想念，但隨即又被他壓下。
他不該再想她的，那種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思念，況且眼前這女孩也不可能是她，她收了母親一千萬，沒道理還在這種地方工作，搞得自己一身狼狽，還得對客人鞠躬哈腰。
“搞什麼，你以為道歉就算了嗎？”徐欣妍不服這樣的處理方式，硬是想為難楊雨柔。
楊雨柔微微抬頭，不知道她還希望她怎麼做。
唐守謙揮了揮西裝外套，冷眼睥睨着楊雨柔，總覺得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也許他是受那聲音的蠱惑才會有這樣的念頭。
“欣妍，算了。”他淡淡開口，牽着她的手往一旁的空位走去。
看着他寬厚的手掌緊緊包覆著另一個女人，鼻頭一股酸氣湧現，眼眶驀地泛紅，她連忙垂下眼，不讓誰發現她的異狀。
一入座后，唐守謙下意識地朝那抹離去的嬌小背影望去，那略顯落寞的身影竟意外地揪住他的心。
“守謙，你在看什麼？人家就在你眼前呢！”不滿他的目光追隨其他女人，徐欣妍忍不住嬌嗔。
拉回視線，唐守謙的表情始終淡漠，不發一語，腦海里卻不斷浮現方才那張驚惶中強作鎮定的小臉。
廚房裏，楊雨柔心不在焉，沒想到他出現得這麼突然，攪亂了她原本平靜的心湖。
“雨柔，想不到你剛才在看他的八卦消息，他就真的出現在你眼前了！不過你還真糗，在他面前跌得那麼慘。”同事一臉同情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道。
楊雨柔笑而不語，腦海里不斷回想着方才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清冷、陌生，就像一道冷泉倒進她心裏，寒意不斷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不應該感到失望的，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是過往的關係，而他一定也早就忘了她，才能那樣理所當然地牽着別的女人的手。
垂了垂眸，斂了斂心緒，她告訴自己——
楊雨柔啊楊雨柔，別再想了，就算他真的認出你來，他心裏愛的人也不再是你。